s 閱讀頁

第三十四章遠道而來

  夏末的北大荒斜陽,一塊塊石板似的雲片嗖嗖地從麵前飛過,就像從高空扇出了一陣陣涼風飄落進小興安農場,吹拂得玉米等大田作物扯起的青紗帳沙沙作響。這是知識青年抗澇搶播的汗水賦予大自然的美好景物--裏麵深藏著一種特別的幽美與沉思的意味。

  紅色的大客車從縣城駛來,一進場區便放慢速度,緩緩駛進了辦公大樓門前的沙石小廣場。

  “都下車啦,都下車啦,今天不去連隊了,場部是終點站!”車在大樓門前一停穩,乘務員就大聲嚷,催促著人們快快下車。

  最後要下車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稍顯壯實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五十多歲,那端莊的臉膛上的濃眉、眼睛、緊抿著微微上翹的嘴角、鼻子,特別是鬢畔的絲絲白霜發,兩眼角淺淺的魚尾紋,加上樸實的服裝,都閃露著飽經風霜的純樸、睿智、慈善的神采,一打眼便給人以頗易接近的感覺。他就是奚春娣的爸爸--奚永昌。

  他手拎著提包,剛走到車門口,政治處吳主任從大樓裏跑出來,緊跑緊顛兩步,雙手掰住正在關閉合縫的車門,把腦袋探進車裏說:“劉師傅,辛苦點兒吧,把我和那幾位同誌送到三連!”說完就扭過頭朝剛走出大樓門口的六個人招招手喊:“周隊長,快來,咱們坐大客去吧,不坐吉普了,太擠。”

  “行啊--”被稱為周隊長的走下樓門口台階,大聲應答:“坐什麽都行。”說話間帶領一行走到了車門口,在司機熱情的打招呼中逐一開始上車。

  “同誌,”奚永昌和站在車門口恭候著那些人一一上車的吳主任搭話,“我也順便搭車去三連好吧?”

  吳主任這才注意到身邊還有個陌生人,笑著連連應諾:“可以可以,快上車吧!”說著伸手示意把奚永昌讓到前麵,自己最後一個上了車,和司機打了聲招呼,折疊式車門“哢啦”一聲關上了。

  大紅客車的喇叭“嘀嘀嘀”響了三聲,緩緩調過頭朝三連駛去。

  “同誌--”吳主任斜斜身挑眉瞧瞧奚永昌,又打量下提包上印製的商標,想起剛才的口音,問:“從上海來的吧?”

  “是。”

  從去年開始,從城市裏不斷有家長來看孩子的,王肅在一次大會上強調過,農場幹部和貧下中農對來探視的知青家長一定要熱情。吳主任故意擺出熱情而又瀟灑的樣子說:“看誰?說說看,我認識不?”

  奚永昌點頭笑笑:“奚春娣!”

  “喲--”吳主任立刻站起來,滿臉堆笑,是從心裏往外擠出的熱情,伸出手去,“這麽說,你是奚大龍的哥哥嘍,感謝你為革命培養出了這樣一個好後生呀!”他早有所聞,奚春娣的爸爸是上海相當級別的幹部,當時得到的消息是已從“五七”幹校回到市裏,正等待分配。

  奚永昌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神情上的恭維,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隨和著站起來,握住他的手:“不不不,還是黨培養的結果呀--”接著又補充道:“當然羅,這也和貧下中農的教育分不開。”

  “哎--還是根紅苗正呀!”知青進場這幾年,吳主任作為政治處主任,沒少接待知青因公、因病、因私而故去後來場的家長,吵吵鬧鬧、哭哭啼啼,要這待遇、要那好處的不乏其人,而奚大龍犧牲後,而且是因公犧牲,家長沒來找一點兒麻煩。他從心裏感到敬佩。

  “我姓吳--”

  吳主任剛要開口自我介紹,被稱為周隊長的從後排座上站起來主動為其介紹說:“這是場革委會政治處的吳主任!”

  “噢噢,您請坐,坐下嘮。”吳主任等奚永昌坐下,主動坐在他跟前的座席上,笑笑說,“大龍犧牲的時候,我給您拍過一封電報,沒想到您沒來……”

  “謝謝,謝謝了。”奚永昌斜一下身子和吳主任坐成對麵,“我回了電報,可能你們收到了,當時,我是很難過也很著急的,我剛從‘五七’幹校回到市裏待分配,組織上讓我先帶領一個工作隊進駐一家在上海舉足輕重的大工廠去整頓那裏的黨組織,抓緊恢複組織生活後要抓緊籌備廠黨代會,還要涉及選定廠黨委的領導班子問題,所以沒有脫開身。”

  “喲,上海不愧是全國第一大城市呀,恢複黨組織工作走在前頭了,我看到轉發上海經驗的材料了。”吳主任對奚永昌更熱情殷勤了,指指身後介紹說,“這項工作我們剛開始,農場局給我們場派來了整黨工作團,這是去三連的整黨工作隊周隊長。

  “您好,真是千裏有緣來相會。”周隊長是個四十出頭、說話辦事幹脆的人,主動上去和奚永昌握手,“我們是從各單位抽出來在一起的,農場局辦了一個月的短訓班,學習了中央關於這次整黨的文件。這是進駐的第一個點,一點兒經驗也沒有,抽空給我們傳傳經,送送寶!”

  奚永昌漸漸鬆開被握著的手,顯出很成熟穩重的樣子,說:“其實,別看文件、材料那麽多,主要是把握好兩個文件:一個是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組《關於已經成立了革命委員會的單位恢複黨的組織生活的批示》,另一個就是中共中央《關於整頓、恢複、重建黨的組織的意見和問題》。吃透文件精神,安排好工作步驟,一點一點來,別犯急躁病。”

  周隊長舉止言談都很謙虛:“老奚同誌,聽說上海許多單位的黨組織都恢複了,有個材料上說,你們那裏從黨內清除了一批壞分子,納新了一大批新黨員?”

  “是啊--”奚永昌點點頭,微笑著說,“毛主席不是說了嘛,我們的黨要吸收新鮮血液。工人、貧農、紅衛兵中的積極分子要吸收到黨裏來,舊血液中二氧化碳太多,要清除掉……一個黨也要吐故納新,不清除廢料,就沒有朝氣!”他停停精神振奮地繼續說:“我們上海那裏黨員和群眾對這項工作很積極,覺得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高明,最終還是靠共產黨帶領大夥兒建設社會主義!”

  “是啊,群眾還是相信黨,”周隊長感歎地說,“我們這個黨確實了不起!”

  “這樣吧--”吳主任插話,“到三連以後呀,你們就請老奚同誌講一課,指導指導,爭取在三連搞出點兒名堂來,給全場整黨工作提供點兒經驗!三連可一貫是出典型、出經驗的地方呀!”接著又對奚永昌說:“老奚同誌,你要來農場也不事先給我們來個電報。場子知道你來,我怎麽也得到車站接你去呀!我把周隊長他們送到三連回場部後,馬上向王肅主任匯報,到時請你到場部來做客,你一定來呀!”

  “工作都很忙,你們就不要客氣了,”奚永昌搖搖頭說,“我這次來看看奚春娣是一個目的,還想在連隊住上幾天,接觸點兒實際,回去好開展工作。我在工廠剛搞完整黨,組織上就找我談話,分配我到市知青辦工作。這次是到北京參加知青工作座談會拐了個彎來的……”他說著臉來個大幅度旋轉,和吳主任成了麵對麵:“我來之前,聽春節期間到這裏來慰問的同誌反映說,你們農場對知青‘再教育’問題爭論很激烈?”

  “其實呀,沒啥大不了的!”吳主任連忙甩出了遮掩般的一套喀,“聽說很激烈,隻不過就是那幾個人在那裏瞎嗆嗆,浮皮潦草,也說不出個什麽大名堂。這裏三萬多知識青年接受再教育的主流還是好的,貧下中農承擔‘再教育’任務也是得力的……當然嘍,也不是每個地方都十全十美,看大方向嘛!”接著似說完了,又補充道:“你要感興趣,我找場主管這方麵工作的領導詳細介紹介紹。”

  “一般就不麻煩你們了!”奚永昌連忙說:“需要時我和你打招呼……”

  “劉師傅,停停,停停!”吳主任抬頭看看窗外才發現,大客車早已駛進了三連的地域,公路邊上的大豆地裏,大約有一百多名知青正在拿大草,而且清清楚楚地發現,張連長就在其中。

  車停了。吳主任指指地裏對周隊長說:“張連長帶班參加勞動呢,咱們到連隊也沒人接待。這裏的連隊幹部,暫時就老張一個人負責,另外一位姓肖的副連長,去專門負責開辦小煤礦去了。”他說完下了車,用手拱成個小喇叭喊起來:“張--連--長--”

  “噢--聽到--了--”地裏傳來了張連長的聲音。

  吳主任發現奚永昌也下了車,又衝地裏喊起來:“奚--春--娣--在不在?”

  張連長回答:“在--”

  “請--她--也過--來--”

  “好--”

  這時,整黨工作隊的周隊長等也下了大客車,有的在伸懶腰,有的在大口吸著新鮮空氣,放眼這極目一片蔥綠和淡黃相間的北大荒田野。

  奚水昌瞧見奚春娣那嬌小輕盈的身影正踏著壟溝在綠坡上跑來,心情很激動,同時也有些放心了。她--一個從未離開過家庭的孩子,已經和貧下中農在這裏過了三個革命化春節。尤其是剛到場不久那次給家裏寫信提到給一位老貧農輸了血,心裏便久久縈繞著一種矛盾情緒,既讚譽又惦念,在忍不住情緒激蕩的情況下,才給當時的鍾指導員寫了那封信。她的身體確實是太孱弱了,當知道除了那個鍾指導員外,還有個肖副連長在時時關懷著女兒時,才放心了一些。誰知,春節後不久,又從奚春娣一位夥伴的家長口裏得知她在一次高寒下出工回來又凍壞了臉部,任怎麽樣寫信詢問,回信一味地說是謠傳,字裏行間跳蕩著快樂與平安。怎麽也不能不使當爸爸的安生。原來,奚春娣輸血後寫信給爸爸,知道爸爸惦念後,後悔了半年多,不平靜的心才坦蕩下來。

  奚永昌走向綠野去迎接,走進地頭不遠,發現一位姑娘正蹲在地上一條草很多的壟溝裏薅著草,滿臉滿脖子淌著汗,吃力地追趕著離她很遠的人群。

  “姑娘,”奚永昌走上去,“怎麽落後了?”

  姑娘漫不經心地抬起頭,避著手上的泥土,抬起手腕子揩揩額頭上的汗水,眨眨眼皮斜一眼奚永昌,一看那模樣兒,猜定準是個官,氣不打一處來,嘴巴一噘,伴有不屑理睬的神情,冷淡中夾有酸溜溜的味道說:“問啥,這不明擺著嘛,攤一根荒壟,命不好活該倒楣唄!再說,我長得又不漂亮,也沒個人接壟,還能不落後?”

  “嗬,好大的怨氣呀,姑娘--”奚永昌一聽就知道是東北知青,微微閃出笑容哈哈腰說,“幹活,這和漂亮不漂亮有什麽關係?!”

  奚永昌仔細看時,這姑娘長得粗粗實實,健壯得像頭小牛犢,論模樣,確實不怎麽漂亮,臉上還長著稀稀拉拉一層黑雀斑。

  “哼--”姑娘的話語裏火藥味更濃了,“沒關係?鬼曉得那些當官的肚子裏都是些什麽花花腸子……”

  這姑娘名字叫廖潔,本來和白玉蘭、薑婷婷都是連隊文藝宣傳隊的,生來一副銀鈴般的女高音嗓子,代表連隊到兄弟連隊和友鄰單位進行春節慰問時,她唱的《英雄讚歌》場場打炮,在空軍部隊農場返場四次掌聲才稀落下來,場部匯演評比時得了個個人優秀表演獎。她根據別人的議論得到結論:白玉蘭的歌聲和薑婷婷的舞蹈能有掌聲,是四六開,也就是四分藝術六分容貌引來的,而自己卻真正是靠演唱藝術贏來的。她剛來農場時和大家在一塊地裏熱熱鬧鬧參加這大會戰那大會戰,至於王大愣接誰的壟不接誰的壟都不在意,後來才發現,王大愣常接的是幾個臉蛋兒漂亮的女知青的壟。對她打擊最大的是這次場部組織文藝宣傳隊,她滿有把握能選上,不料成了泡影,後來聽說所有入選的演員都是場革委會主任王肅一錘定音,越想自己那演出返場時爆發出的次次熱烈掌聲,越氣不打一處來。

  她正橫眉怒目瞧著奚永昌發牢騷,前麵突然傳來了呼喊聲。

  “爸--爸--爸爸--”

  “爸爸!”奚春娣像六七歲的孩子,噙著激動的眼淚撲進了爸爸懷裏責怪道,“你要來前怎麽不給我來信呢?!”

  奚永昌也激動了,憋著眼淚才沒有浮上眼角:“告訴你的話,你還能睡著覺嗎!”

  廖潔在旁邊先是一愣,走上去:“春娣--這是你爸爸?”語言有點遲鈍,神情也表現出不好意思了。

  奚春娣點了點頭,淚水撲簌簌落到了一片濃綠的豆葉上。

  廖潔閃閃明亮的眸子:“叔叔,剛才我失禮了,請您多包涵兒點吧。”

  “沒關係,有時間好好聊聊。”

  這時,張連長也走了過來,在吳主任的介紹下,分別和周隊長等整黨工作隊一一握手,又介紹奚永昌。在寒暄著請大夥兒快上車回連隊時,奚永昌堅持要和女兒漫步走回去,張連長和吳主任執拗不過隻得依了。

  大紅客車“嘀嘀”兩聲開動後,奚春娣扯起爸爸的手,撒嬌地說:“爸爸,你幫我薅草吧,我那條壟還沒薅完呢!”

  爸爸沒等回答,她又說:“誰讓你替我報名下鄉的!”

  這本是撒嬌親昵的話,奚永昌看到女兒那滿臉汗痕和略顯枯黃的臉,再也止不住、憋不住淚水倏地滾上眼角跌落下來,恰巧,也落到了春娣滴淚的那片綠葉上。

  “爸爸,你掉淚了。”

  “你不是也掉淚了嗎!”奚永昌用手背拭拭,抑製著感情,“爸爸見了你高興的呀。走,爸爸幫你薅草去。”

  奚春娣笑笑:“爸爸,你還當真呀,我開玩笑呢!幹這活,你準趕不上我,我幹你看著就行,得把我的任務完成呀……”

  奚永昌本是最能抑製情感的,不知怎麽的,情感又激蕩起來,他自以為自己來了,女兒會請假和他一起回連隊的,沒想到女兒提出還要去完成自己的任務。他一下子想起文化大革命沒開始時,組織上讓他領導實施一項重要工程,當看到帶領的那無數部下勤勤懇懇忘我勞動時,曾在心中不止一次騰騰地升起自豪感。如今心裏升起的自豪感不亞於那種自豪感,因為摻著一種特殊的感情湧動著。自從女兒離開上海,甚至到未見麵之前,他所以常惦念著的是春娣還是個孩子,是個稚嫩的孩子,沒想到,這一見麵覺得她的形象高大了--經過農場幹部和貧下中農的幫助不再是個孩子--是個盡職盡責的合格的邊疆建設者了,雖然她體弱,能看出是在有一分熱發一分光。

  爸爸為此而高興、自豪。

  “爸爸,走啊--”奚春娣拽著有點發愣的爸爸催促道:“幫我薅草去!”

  ……

  爺倆踏進綠海,走到奚春娣該接續著往前薅的地方,倆人一左一右把著一條壟,親親熱熱地談論著,薅著草,奚春娣高興地嘴不閑著,不停地介紹給爸爸,這是水稗子草、拉拉秧,這是雁麥草、苣蕒菜,這是莠草……仿佛爸爸一無所知,她是一個農業專家似的。

  夕陽西下。

  知青們完成了薅草任務,嬉笑著、追逐著,有跑的,有漫步悠悠走的,像一群歸巢的小鳥那樣快活。

  收工往回走,是知青們快樂的時刻。

  奚永昌提出要去看看奚大龍的墓,奚春娣領著爸爸漫步來到了紮根林。

  這片知青剛來連隊時栽下的小鬆林,經過三個大自然春夏秋冬的哺育和知青們的澆水鋤草,已經撐起了高於人的小樹傘,像一個個倔強的漢子,在這貧瘠的山崗上拚力汲取著地下稀有的營養,生長著,深深紮下了根。眼瞧著就要漫過林地頭上當初王大愣立起的那塊“紮根碑”了。一株株、一棵棵枝葉和枝葉像要互相牽手似的夠著長,稀稀疏疏,遠處看,聯綴成了鬱鬱蔥蔥一片,那棵棵枝權上係著寫有知青姓名的白鐵片,顯得小了。這裏,除有的知青常來看自己的紮根樹長得怎麽樣外,每年開春後,常有連隊的豬馬羊蹭癢踐踩,使林邊上的一些遭受了蹂躪、摧殘,有的明顯地留著傷疤,生長得比其它都慢,顯示著弱不禁風的樣子,從嚴寒到來開始,要在凜冽的東北風和大煙泡中顫抖痙攣一冬。

  奚春娣領著爸爸鑽進林裏,來到了奚大龍墓旁。

  奚大龍生前的兩個春夏秋,不斷來給他栽下的紮根樹澆水、鬆土、施肥,樹長得格外粗實健壯,太陽當頭時,那撐開的樹傘能給墳墓遮上一大角蔭涼了,墳土上插著一把把被太陽曬蔫了的芍藥花、百合花和野菊花。可以看出,也是近一兩天有人來插的,其中除有奚春娣插獻的一把外,那些是竺阿妹、肖副連長和老伴、還有丁向東、李阿三等。他們都是默默來,默默去。

  奚永昌默默地立在墓前,瞧著那塊一尺多高、半尺多寬的小墓碑上刻的“奚大龍烈士之墓”,悲痛和思念絞雜在一起,攪動著那不平靜的心海,眼睛又被淚水模糊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在上海一起工作過的許多同事、朋友、領導都說自己是個硬漢子,不知為什麽來到這北大荒土地上有這麽多淚水,見到久別的女兒流淚,在弟弟的墓前又是淚……

  淚啊淚,不僅是痛苦的象征,還常常是激動、悲壯,甚至也有自豪和幸福的展示。

  夕陽落進山後,暮靄彌漫了深邃的小興安嶺,一陣晚風忽然從田野吹來,山的綠海、田野的綠浪都簌簌地響了起來。

  奚春娣看看天色已晚,領著爸爸朝連隊走去。

  奚永昌走著走著,發現林邊上有座新墳,指指問:“春娣,這也是知青?”

  “是,是咱上海知青,叫馬力。”

  “怎麽去的?”

  奚春娣回答:“春耕要結束的時候,連隊知青中鬧起了地方藩病,好嚇人喲,要不是貧協主席丁向東,死的人還要多!”

  “噢--這麽厲害,”奚永昌想起了上海春節慰問團回去後和奚春娣在信中斷斷續續介紹過的一些情況,問:“丁主席就是養豬班那個班長吧?”

  “是的。”

  爺倆肩並肩,緩緩朝連隊走著。

  “春娣,你在信裏對貧下中農的看法很不穩定,有些評價很不對勁兒。”奚永昌告誡女兒,“他們過激地批判知青,不能說他們是壞,那是出自一種對黨對毛主席樸素的階級感情,作為黨從舊社會苦難深淵中剛拯救出來的一代人,他們沒文化,封建意識濃,甚至有些愚昧落後的東西,那是正常的。即使這樣,也應該正確對待他們。他們身上有著我國勞動人民的許多許多優秀品質……從總體上全方位說,貧下中農對知識青年進行‘再教育’是有些困難,你給我的信中介紹的你們那些爭論,我讚同那個叫鄭風華的那些觀點,抽時間見見他。”

  “行啊。”奚春娣高興地說,“還是鍾指導員在的時候,建議召開了一個知識青年獻計獻策、建設社會主義新農場座談會,鄭風華想起在平頂山發現露天煤,建議開辦小煤礦,得到了連隊和場部的讚同。他回到烏金市請來了老師傅,正開建小煤礦呢!據說今年冬天就能燒上他們開采的煤呢。”

  “好樣的!”奚永昌讚揚道。

  “不過,”奚春娣惋惜地說,“爸爸,也不知怎麽回事兒,調到場部的王連長,還有現在的張連長都不喜歡鄭風華……”她從鄭風華又講到鍾指導員受排擠,講得很激動。

  奚永昌聽著聽著,受到了感染,相信女兒的講述會是準確的,不會不明是非,感到這些事情很怪,一下子聯想起在地頭上遇到的那個女知青問:“春娣,薅草落後的那個姑娘怎麽那麽多牢騷?”

  “爸爸,你是不知道,事情攤到你身上會氣炸肺的!”奚春娣憤憤不平地說,“那姑娘叫廖潔,歌唱得好著呢,人長得倒是一般化,可是群眾買她的賬哇。每次登台演唱,掌聲都是呱呱地響個不停。又不是選妃子呢,群眾喜聞樂見就行唄,可是,場部就是不抽她。”

  “這問題可得正確理解了,”奚永昌覺得女兒的情緒似乎有些偏激,說,“你們這兒好賴也是個縣團級單位,有好幾萬知青和幹部、家屬,成立宣傳隊挑選演員嘛,就是綜合各方麵條件。”

  “爸爸,你怎麽也這麽說!”奚春娣有點不大高興地說,“人家廖潔搞聲樂,又不是跳舞,要那麽好身條幹什麽?再說,春播大會戰時場文藝宣傳隊到田間地頭巡回演出時我們看見了,有幾個姑娘臉蛋兒是挺漂亮,身條兒也挺美,跳的那舞蹈是個啥,哪有藝術細胞呀,腰直楞楞地簡直像個木頭橛子!”

  “春娣--”奚永昌覺得春娣大概有偏愛廖潔的感情色彩,講的鍾指導員和鄭風華那些事情是有些道理,因為明情擺著,尤其和自己心理上的認識一致,在選演員這類事情上在沒鬧清情況前,不能慫恿剛走上工作崗位上的孩子處處和組織鬧對立情緒,語氣加重地說:“不要這麽牢牢騷騷的,組織上選人自有組織上的道理嘛!你說的那演員可能暫時不行,如果基本素質好,會提高很快。再說,她們選到場宣傳隊之前,又不是專職搞藝術的,哪能一下子就有那麽高水平呢!”他盡量想合情合理地解釋著。

  “算了吧,爸爸!”奚春娣換成了武斷的口氣,“你別替他們打圓場了,你說說吧--明明是挑選演員,為什麽真當演員行的,比如我們連去的白玉蘭和薑婷婷吧,沒在宣傳隊幹幾天就抽到大樓辦公室去了?抽空你聽聽群眾的呼聲吧,那輿論嗡嗡的,說啥的都有!”

  “啊?”奚永昌疑惑地問,“不能吧?”

  奚春娣一口咬定:“都是鐵一樣的事實,怎麽不能呢……”

  父女倆說著說著到了女知青宿舍大門口。

  “爸爸,宿舍的女同胞們可能在擦身子,”奚春娣攔住爸爸,“我先進去看看,可以的話,你再進去。”

  她話音剛落扭過頭,往宿舍裏剛邁開步,和莽莽撞撞急著往外來的郝玉傑撞了個滿懷。

  “你瞧你!”奚春娣愣住後給了郝玉傑一拳,“怪不得大夥兒都叫你莽撞鬼,該挨修理了!”

  “哎呀,還有那份心鬧,別閑言碎語的了!”郝玉傑急急火火地樣子,“出人命啦,大夥兒都在找人呢!”

  “找人?”

  “是!”

  “誰?”

  “薑婷婷唄!”

  “薑婷婷怎麽啦?”

  “哎呀,我也是糊拉巴塗,知道個囫圇半片兒。”郝玉傑神情很緊張地說,“聽說小兩口新婚之夜鬧翻了,今天一早薑婷婷拎著繩子跑了,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奚永昌緊邁上一步,問:“大概有個去向沒有?”

  “沒有,誰也沒看到,隻是丁悅純說拿著繩子跑了。”

  奚春娣奈不住問:“丁悅純怎麽不攔住她,就看著她跑?!”

  “鬼知道!”郝玉傑說,“張連長布置全連人馬撒開大網到處找呢。”

  奚永昌著急地說:“春娣,快問問連長還有沒有沒人去的方向,咱們也去!”

  “好吧!”奚春娣應聲朝連部跑去……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