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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家信裏的秘密

  女知青宿舍在變,男知青宿舍也在變。現今,連隊的八個男知青宿舍已合並成了四個。其中十五和十六排這幢房子是最冷的宿舍。當年要在入冬前搶建起來安置從南方押送來的一批犯人,磚坯沒幹透就裝進了磚窯,加上磚土和細沙合成的比例不符合標準,燒出來的磚窟窿眼多,質量差,所以用此磚蓋的房子保溫差。

  鄭風華把白玉蘭送到女知青宿舍後,就轉身回了自己的宿舍。他一邊擦著眼鏡片上的哈氣,一邊邁進門檻。可一隻腳剛邁過來,就被地上的冰滑了個趔趄,幸虧伸手把住門框才沒有滑倒。

  “這屋都快要把人凍成冰棍了!”北京知青程流流穿著下鄉時知青辦發的、已變得油漬麻花了的黃大衣,戴著帽子,縮著脖子,靠著行李看一本關於圍棋方麵的書,見鄭風華過來,把書一合,“我說鄭風華呀,你鼓搗的那小煤礦什麽時候能讓咱見到煤呀?你請來的那個梁伯伯在這兒快弄了兩年了,怎麽一溜胡同回烏金去,不見人影了呢?大夥都寄托挺大希望,要是挖不出煤來,我們在這裏接受一輩子貧下中農再教育,也得接受一輩子這北大荒冰雪嚴寒……”

  “我說哥們呀,”鄭風華站在自己鋪位跟前,斜著身對他說:“你就把心放在肚裏,明年一入冬,全連準燒上小煤礦的煤!”

  “哎呀--”程流流把雙手拱在一起放在嘴上哈一哈,歎口氣,“好,那就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吧。”說完了又拿起了合上的書。

  其實,大家都心裏明鏡似的,從請來梁伯伯搞小煤礦後,各任連長光說熱情支持、大力支持,可投放的人力物力都很有限,除了梁伯伯從家鄉求援來的一些東西外,農場並未投入什麽。人力的投入也限於農閑時間。一到忙季就往回撤人,農場春種、夏鋤、秋收、冬脫,有幾個時候不忙呢?即使這樣,小煤礦的開掘也算很快。但根據目前情況,光靠一個井口直來直去明顯不行。梁伯伯做出決策:這個做為正井,再在旁邊開口副井做通風用。根據深度,不能像當初設計的那樣獨筒簡單開采,要辦成像正規礦的井口那樣。他不久前找了王肅,談了打算和想法,並列出了需要的物資,王肅哼哼哈哈滿口答應,可就是不動真的,氣得梁伯伯跺著腳直罵:要不是看著這麽多孩子在這裏挨凍,我才不跟你們扯這個呢!

  他無奈,隻好回去再求物資支援,並想請一名懂井口通風的技術人員來援助,盡快使小煤礦竣工,早日投入生產。

  鄭風華摘掉棉帽子往炕上一放,伸手摸摸炕,不怎麽熱。這個宿舍的兩鋪炕都冷熱不勻,燒多了,灶眼口的炕麵上就燙手,燒少了,離灶眼遠的地方就不熱。入冬時連隊瓦工來收拾過,也沒起多大作用,瓦工說是地麵不平,炕跟著地麵走向,一頭高,一頭低,火苗不願意往這處躥,要想熱就得扒了重搭,加上入秋農忙,再說,炕扒了知青們到哪兒住去呢?一日捱一日,就這樣,又進入了漫漫的大冬天!

  屋裏一冷,炕涼,一些上海男知青又把馬桶捐獻給了女同胞,夜間撒尿也成了問題。男知青膽大點,比女知青身體抗造一些,可畢竟是人,也不抗折騰,有人說,解鈴還得係鈴人--既然是張連長出的主意,把馬桶給了女同胞,那麽,就請他解決男知青大冬天撒尿的問題,真不信,挺大個連長連撒尿問題都解決不了!

  張連長很積極,找木工房給這個特冷的大宿舍做了兩個大皮桶,可是,知青們要是有人吹號一齊起來撒尿,可能還好一點。可是這一百多人從半夜到天亮,那是稀稀拉拉不斷溜,邊尿邊凍,到天亮,滿滿兩桶都凍成了實心。那皮桶還兩頭細中間粗,放在暖和地方融化個邊兒,那偌大個尿砣在桶裏隻是晃蕩不出來,必須全部化光才能倒出來,可真是費老勁啦!把幾個值日的知青弄得膩膩歪歪的。到了馬廣地接替值日生的時候,瞧著門口那兩個凍得實實成成的尿桶,用腳使勁一踢,兩個桶骨碌碌在門口潑水形成的冰坡上亂滾,破口罵了一句:去你奶奶個龜孫子去吧,我才不伺候你這局呢!

  可是,尿桶踢走了,馬廣地必須解決全宿舍夜間的撒尿問題。他本身就像小尿桶一樣,幾乎天天晚上到魏良辰家去看韓秋梅;魏良辰呢,看著馬廣地成了有眉目的外甥姑爺,自然免不了熱情--嘮喀兒的時候,少不了好茶水、嗑瓜籽。

  你想那馬廣地晚上能不尿?

  馬廣地說:“張連長的招兒不大靈,咱們自己想辦法,大活人怎麽也不能讓尿憋死呀!”

  其實,大夥都用膠皮桶的時候,他就沒用。馬廣地有個連被窩都不用出就解決問題的絕招,有人發現了開始效仿:他從垃圾堆拾了一筐罐頭瓶子,放在自己鋪位的炕牆根旁,半夜撒尿時伸出胳膊來拿一個放進被窩,用完再放回原處。第二天早晨起床時,頭一件就是悠哉遊哉地拎起凍實的罐頭瓶,走到門口使勁往遠處一扔:去你奶奶個龜孫子的吧,給老子效實力嘍!

  那天,有人偷了他拾來的罐頭瓶子,他還吵吵巴火,一會兒警告要“自首”,一會兒請大夥幫忙破案。揚言再不自首,就要報告公安局來偵察破案。這一吵吵,逗得大夥兒哈哈直笑,也就知道了他發明的小竅門。一時間,廢罐頭瓶成了緊俏貨,因為一個隻能用一次--那罐頭瓶子也是口小下邊粗,不融化倒不出來。還沒等全宿舍普及的時候,連隊廢罐頭瓶幾乎絕跡了!而馬廣地又踢跑了皮尿桶,怎麽辦呢?

  原來,他早就又有了新招兒。

  眼瞧就要都進被窩了,知青們正埋怨馬廣地踢跑了尿桶。馬廣地從外麵背著一麻袋裏邊嘩啦嘩啦直響的玩意兒回來了。他往剛脫鞋上炕的鄭風華麵前一放,直起腰板來,一本正經地說:“鄭大哥,你是農場的工人階級,開辦小煤礦辛苦,先優待優待你!”說著,哈腰從麻袋裏掏出一隻掉瓷破邊兒的小鐵碗,放在了他鋪位的炕牆根底下。

  “這是什麽玩意兒?”

  “明知故問,”馬廣地回答,“這不是小瓷碗嘛!”

  “弄這幹什麽?”

  “晚上憋得慌用它方便方便。”

  “胡扯,”鄭風華說,“這怎麽行!”接著問:“你麻袋裏都是這玩意兒?”

  “對!你說怎麽個不行法吧?”馬廣地振振有詞起來,“我說不光是行,還非比一般。那罐頭瓶子用一次就不中用了,這玩意兒撒上尿一凍,用爬犁把它拉到飼料房去,化個邊兒,一扣就是一個碗形的尿砣兒,然後,攢成一大堆,不等開化就拉到地裏……”他說到這裏神氣地一揮手:“嘿,一舉兩得,可以支援學大寨奪高產哩!”

  “哈哈哈……”宿舍裏哄笑起來。

  “趕明日向張連長薦薦賢,給馬老弟個排長、班長的差使幹幹,這麽挖空心思為農業學大寨做貢獻!”

  不知誰喊了這麽一句,大夥又哄地大笑起來。

  “喂,廣地--”小不點兒湊過來踢踢麻袋問,“哪兒來的這麽多玩意兒?”在眾知青麵前,他更顯得像個乳臭未幹的小家夥了,那一踢,一捏鼻子,捏出了一股任性和調皮勁兒。那戴牛糞手銬和被抓回來的苦惱已無影無蹤了。

  “你不知道吧?”馬廣地也一捏鼻子。

  小不點兒:“從哪兒拎的這些破爛?”

  “這是什麽話?!”馬廣地一斜眼,哈腰又抓出一個,打算從鄭風華這兒挨著來,每人跟前放一個,“這叫廢物利用!”

  小不點兒好奇,追著問:“真的,哪兒來這麽多鐵瓷碗?”

  不少知青也都在嬉笑著問。

  “告訴你吧!”馬廣地又放好一個,腰板一挺,說:“這是連隊倉庫裏的,我那天去領東西發現的,一問保管員才知道,這是犯人在這兒時用的,那時候,犯人是‘供給製’,什麽都是統一的,犯人出獄要交餐具和其它東西,咱們張連長會過家,就把這些玩意兒都收藏起來了。我一下子想起這些玩意兒,傍黑就去背來了!”

  “馬廣地,你小子行,給哥們兒立了一功!”有人開玩笑。

  “哎,告訴你們呀--”馬廣地又放好一個站直腰板說,“這可是階級敵人用過的。我想,用這玩意兒不能算混線!”他見大夥都在聽著,放大了點嗓門:“這樣吧,晚大夥用的時候,使點兒勁泚,好好消消毒,泚淨那股階級敵人用過的味兒!”

  “哈哈哈……”

  宿舍裏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少見多怪,笑什麽?!”馬廣地拎著嘩嘩響的麻袋一個一個鋪位的放,搶白了大家一句。聽到有的笑聲不對勁,抬頭一看,不禁一伸舌頭,原來這麵炕上有幾個上海女知青。有的和男朋友緊挨在一起躺著,頭枕行李卷,合蓋一件黃軍大衣,有的依偎著在嗑瓜籽,吃酸梅豆之類,有的坐在炕沿上對著臉,各泡著一杯麥乳精,邊喝邊嘮。幾名北京知青在下圍棋,還有幾個看書的。

  “對,對不起呀,”馬廣地覺得剛才說的,有失大雅了,特別是在女知青麵前。他眯眯笑著,哈腰道歉說,“請多多原諒……”嘴裏念叨著,又給別的鋪位分鐵瓷碗去了。

  正是用電高峰,電壓不足,燈光很暗,宿舍裏像秋末朦朧冷寂的黃昏。

  馬廣地剛從正專心看書的黃曉敏那兒走過,小不點兒便悄悄跟過來,不脫鞋上了炕,蹭到了黃曉敏跟前,把臉貼到耳朵上:“黃大哥,幫幫小弟的忙吧?”

  黃曉敏正聚精會神地演算一道高三課程裏的數學難題,不知是故意不理睬,還是根本沒聽見,他沒有抬頭。

  “喂喂喂--”小不點兒又往前湊湊,“黃大哥,聽見沒有,幫小弟個忙唄?”

  黃曉敏是個斯文高雅的北京老高三優秀生,文革前爸爸是國家一個部裏的部長,有著良好的衛生習慣。小不點兒的口臭味熏得他猛往後一閃,忍著笑笑說:“對不起,我正忙著呢。”說完又埋下了頭。

  小不點兒不高興了:“你倒回答,求你幫個忙,到底行不行?”

  “我現在沒時間。”黃曉敏還是笑笑,把墊著演習題的一個本夾子往行李底下一塞,拿著一本書和一個演習本氣哼哼地走出了宿舍。

  “笑嗬嗬的尿性勁兒,”小不點兒瞧著黃曉敏揚長而去的背影,眨巴眨巴眼,氣得直嘟囔,“什麽了不起的,還以為你爸爸是大官兒呢,不就是個趴窩的走資派嗎……”

  別說小不點兒這麽一個才喝了不到六年墨水的“冒牌知青”,就是乘一列火車來的北京知青想求他辦什麽事,也是哼哼哈哈,很有清高的派頭,很少去說東道西地議論別人,得罪人的事兒更不幹。夥伴之間矛盾麵前,常常兩麵光,辦事很圓滑,一般知青都有仨倆哥們兒要好的,他唯一交往多的就是前不久搞上的對象--方麗穎,也是北京知青。連一些北京知青也對他有看法,別的地方的更不用說了。

  小不點兒平時覺得黃曉敏對他客客氣氣,很熱乎,好像有點麵子,以往留下的印象裏,黃曉敏是最有學問的。這回,確實心裏有件大事兒想求求他,沒想到他樂哈哈地揚長而去。碰了個軟釘子,隻覺得發訕,來了好奇勁兒,嘴裏不停地嘟囔著,伸手向他被子底下摸去。“這小子整天鼓鼓搗搗瞎畫些什麽玩意兒,是不是給趴窩的老子寫翻案材料……”

  他伸進手,一把就掏出了黃曉敏塞鋪底下的那個本夾子,打開一看,上麵是一封厚厚的家信,知道看別人的信不對勁兒,剛想合上,幾行醒目的字吸引住了他,好在沒有難字,馬馬虎虎能看明白:

  敏兒:

  上次給你寫信估計的問題已成事實,我已被從五七幹校調了回來,很快就要分配工作。今去信主要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才得知,六月二十七日,中共中央批轉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關於招生(試點)的請示報告》,《報告》的基本內容是:經過三年來的文化大革命,兩校已具備了招生條件,計劃本年度下半年開始招生。關於學製,可能要根據各專業具體要求,分別定為二至三年,另辦一年左右的進修班。學習內容,主要是以毛主席著作為基本教材的政治課,實行教學、科研、生產三結合的業務課,以戰備為內容的軍事體育課。報告還要求,各科學生都要參加生產勞動。至於學生條件,當然是政治思想好、身體健康,具有三年以上實踐經驗,年齡二十歲左右,有相當於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工人、貧下中農不受年齡和文化程度的限製。報告還特別提出要求,注意吸收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招生實行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和學校複審相結合的辦法。十月五日,國務院已經用電報通知各地,招生工作按這兩個大學的《報告》進行。

  我這封信將情況說明得很細,主要考慮你們那地方偏遠,有些消息和精神到得遲,希望你能在思想上和功課複習上早做準備。我考慮,所說“學校複審”,主要是文化課,你隻要努努力,我看是沒問題的。

  ……

  再往下看,寫的就是些家裏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小不點兒看不下去了,心裏自言自語,卻說出了口:“好小子,想上大學,到時候,我就找幾個哥們兒瞎攪和--不推薦你,叫你小子牛性!”接著沒頭沒腦地衝著對麵炕喊:“鄭風華,要是夠哥們兒意思,就不推薦黃曉敏這小子,牛烘烘的,什麽了不起的,大夥一不推薦,他就玩完!”

  “你說什麽玩意兒?!”鄭風華被說得一時摸不清頭腦。

  “嘿,是這麽回事,”小不點兒點劃著信箋說,“怪不得黃曉敏這小子一有空就鑽進書本裏,他爸爸給他來信說大學要招生了,還說要注意點兒招收知識青年呢……”

  這裏消息確實閉塞,知青時而有個把人提起過,恍恍惚惚,誰也說不大清楚。這裏的一至五連,縣郵電局設了個小郵電所,一入冬,特別是大雪封山以後,郵遞員經常不來上班,除電報較及時用電話直接傳達外,報紙和信一壓就是一大堆,要是趕上電話線被大煙泡刮壞了,就更沒門了,火上房的消息也難得到。

  “大學要招生?”鄭風華高興地坐起來。

  這時,一些上海、北京知青也都湊過來,有的要搶信:

  “怎麽回事?”

  “小不點兒,快說!”

  ……

  “別搶別搶,”小不點兒站在炕上舉起信躲著,“這是家信,看家信犯法……”

  “滾蛋!”程流流從身後一把搶過信,“犯法你還偷看?!”

  “咱光看的那段招生的事兒呀!”

  “我也光看那段!”程流流展開信箋,慢條斯理地念了起來:“……”

  程流流一口氣讀完了信中招生的那一大段,眾知青蜂蜂擁擁地還要搶信看:

  “說沒說中專的可不可以?”

  “不知學校怎麽個複審法?”

  ……

  “拿來!拿來快給人家放好……”小不點兒急咧咧地舉著手搶信,“黃曉敏回來該跟我急眼了!”

  “黃曉敏真不夠哥們兒意思!”程流流把信還給小不點兒,對身邊北京知青說,“這消息也不和咱們透露透露!”

  那北京知青應和著:“可不是嘛,每天早晚一有空兒就在那兒看呀寫呀的,有一回,我問他看什麽玩意兒,直說沒看啥……”

  程流流氣哼哼地截斷那北京知青的話:“沒啥沒啥,這夥計是想被窩放屁--獨吞!”

  上海知青李阿三的女朋友說:“黃曉敏的女朋友方麗穎也是早晨晚上一個勁兒地看書,學習。”

  “嘿嘿,”馬廣地又放好一個破鐵碗,瞧著李阿三的女朋友說,“這是想夫妻雙雙把家還呀!”

  “不夠意思!”程流流火氣更大了。

  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張連長出現在門口:“都幾點了還不趕快睡覺,快熄燈!”

  幾名上海女知青趕緊用大衣蒙上頭,佯裝睡覺,因為張連長最反對女知青晚上到男知青宿舍。袁大炮在家還差點,她們來來去去,很快就走。這回,袁大炮沒在,她們可就隨便起來了。

  “張連長--”程流流衝著張連長問,“聽說中央有文件要在我們知青中招收大學生,有這回事嗎?”

  “嗬,我說呢,這麽晚了都不睡覺,原來是為這事呀!”張連長摘下狗皮帽子,紮起兩個耳遮,悠然自得的樣子說,“聽說有這麽個文件,不過,中央一級的文件也不發到咱連隊這一級,前幾天場部開會,王肅主任說這個事了,場革委研究了個意見,為了深入開展紮根教育,把咱場辦成大寨場,拒絕一切院校來這兒招生,將來,咱們隻選送社來社去的!”

  “張連長,”馬廣地走到張連長跟前,指指兩鋪大炕牆根底下兩行鐵碗,賣乖似的說,“我這就是在為辦大寨式農場做貢獻呢--每天每人貢獻一個尿砣!”

  “哈哈哈……”一些知青哄然大笑起來。

  張連長也笑了:“應該表揚,應該表揚!”

  程流流等對招生熱心的知青,聽張連長這麽一說,臉立刻拉長了,想再問點什麽,小不點兒已經靠過去搭上了話茬。

  “張連長,”小不點兒帶氣地問,“程子娟托我把食堂糧票換成黑龍江的地方糧票郵回去,管理員憑什麽不給換?說是你說的?”

  “憑什麽不給?”張連長不緊不慢地回答,“就憑她不請假偷著跑回家。我請示王肅主任了,今後,凡是偷著跑回家不請假的,一律掐口糧,食堂糧票也不給了!”

  鄭風華在一旁氣不公地問:“那是人人有份的口糧呀,不給怎麽行?”

  “口糧是給幹社會主義的人吃的,”張連長仍不緊不慢地對小不點兒說,“不能給逃兵吃……你要跑沒跑成,我算是把你找回來了,自己的事該好好認識認識,還管別人的閑事!”

  張連長不緊不慢,不急不火。他就是有這點好處,和王大愣不一樣,誰都可以帶點氣問他,甚至帶點火藥味,他像是根本不在乎,不管對誰,很少動肝火發脾氣訓斥人,也不罵人。

  程流流借機發泄不滿:“張連長,這是土政策!”

  “我不管什麽土政策洋政策,這是場部領導定的。”張連長說。

  “對,”馬廣地朝張連長眨眨眼,朝大夥兒一揮手說:“有意見茅樓(土語:廁所)提去!”

  “哈哈哈--”宿舍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馬廣地,我剛表揚你,別總屁溜溜的呀!”張連長批評一句又說,“你是值日生吧,快熄燈讓大夥兒睡覺。”沒等他轉身要走,馬廣地衝著張連長滑稽地嘿嘿兩聲,邊搓著手直嘟囔:“凍蓋了,凍蓋了。”然後,走到大宿舍中間,伸手拽住關燈的拉繩,“哢嚓”一聲,宿舍裏一片黑暗,“張連長,你老慢點,就像大夥兒關心的招生這種事兒,王肅有啥指示就該早點傳達給我們……”

  張連長知道這馬廣地又在耍活寶,既已閉燈了,就再沒吱聲摸黑走了出去。馬廣地拽了一下子以後沒動窩兒,約摸他走個差不多了,又“哢嚓”一聲,宿舍頓時又恢複了明亮,他瞧著炕上的上海女知青擠擠眼,衝窗外說:“這張連長,沒有調查研究就亂發言,還有這麽多女同胞呢,閉燈怎麽算!”

  “哈哈哈……”又是一陣哄笑。

  “小不點兒呀,”馬廣地等聲小了,說,“你等著,隻要是有要緊的事,都得請示場部那個王肅,我算嚐到請示他的滋味了……”

  知青們對張連長講的招生的事兒有意見,馬廣地不往心裏去,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全連有名的“冒牌知青”,小不點兒念信時也清清楚楚念到了得“初中以上”,而自己算初中以下,因為初中沒畢業就不念書了,何況自己有個韓秋梅在這兒摽著。對張連長的意見也是從這兒來的:他曾經不隻一次地找過張連長,要求幫助把韓秋梅的戶口從關裏農村辦到農場來,他總說是請示請示,請示請示倒也可以,因為這事兒也不是他說了算,好,那就請示吧!可他請示起來就沒個頭,韓秋梅住在舅舅魏良辰家,這魏良辰是個就業農工,那是耗子尾巴生瘡,膿(能)水有限,一家人的口糧本來就緊緊巴巴,加上又多了這麽一張嘴,可就月頂月接不上流了。馬廣地找張連長,戶口辦不來,先給補助點糧票行吧。他還要請示請示,這一請示不要緊,王肅讓勞資組搬出文件來給了答複:季節臨時工糧食補助按參加實際勞動日數累計補發,每天二斤。馬廣地當時聽了,一肚子意見:農場糧食大如山,找個對象還要守著糧山勒褲腰帶,誰知這山東大妮韓秋梅能幹能吃,參加夏鋤、麥收大會戰,每天補的那二斤根本不夠。平時在家裏見舅舅家糧食不多了,就裝不餓舍不得吃。他看著心疼,少不了領著出去壓馬路時兜裏揣兩個大饅頭,也斷不了省下點糧票,到食堂買成麵送到魏良辰家。可是,他那四十八斤定量畢竟有限,也緊巴巴,沒辦法的時候,就找幾個飯量小的夥伴討點食堂飯票。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常了,人家不說,自己也不好意思。有時候真想半夜到曬糧場或地裏去……他又一想,不能啊,“人窮誌不短”,他總是安慰自己:肚皮這玩意兒像皮筋兒,多點少點都無礙大事兒,等到韓秋梅戶口辦來了,糧就富餘了……

  但,他對張連長這個總是“請示請示”的意見大啦。

  “呸!”小不點兒氣得愣愣地站了半天,才搶幾步走到了門口,瞧著張連長走時推開還在隨著拉簧顫悠的門,使勁“啐”地一聲吐了口唾沫,才狠狠地把門帶緊了。

  “瞧你那熊德性,”馬廣地把裝鐵碗的麻袋往牆角一扔,用嘴咧咧小不點兒,“馬後客,現在來能耐了,在時,你倒扔咯兒幾……句呀……”

  “你倒扔咯兒呀?”

  “你沒聽著我扔咯兒得大夥兒哈哈直樂嗎?!”

  “你那是扔咯兒呀,那是捧臭腳!”小不點兒叫馬廣地一數落,本來不高興,心裏酸溜溜的,“怎麽捧也當不上連副!”

  馬廣地仰仰臉:“別把你馬大哥看扁了,那可沒個準兒。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他說著拍拍胸脯:“人走時運馬走膘,兔子走運槍打不著,別說,備不住咱就混個連副幹幹,說不準還能混個連正呢,小不點兒,你不信吧?”

  “哎呀,”小不點兒咧咧嘴,顯出瞧不起的神色,“我長這麽大,到處找不要臉的人找不著,原來在這兒。咱話說這兒,就是給你個連副、連正的,你那小老樣兒也幹不了!”

  “嘿,幹不了?!我咋就不信呢,”馬廣地雙手一掐腰,又拍了拍胸脯,“也不一定就不行!”他指指自己的鋪位接著說:“我幹脆來個更省事兒的,把電話安在被窩裏,我就往那裏一躺,誰要找我有什麽事兒,我就說,這事得請示請示場部王主任,你咋問咱咋請示,王肅咋回答咱咋幹……”

  “哈哈哈……”宿舍裏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程流流覺得馬廣地像也給他發泄了心裏的不滿似的,豎著大拇指:“馬老弟,行,我說你要是再在農場幹上幾年,就成卓--別--林--啦!”

  “捉--鱉--淋--”馬廣地瞧著程流流,眨眨眼搖搖頭說,“不幹,不幹!捉鱉就捉唄,叫我挨淋我不幹,要去,我晴天去!”

  “哈哈哈……”

  “嘿嘿嘿……”

  各種聲音摻雜在一起,在宿舍裏滾成了笑的浪濤,那幾位上海女知青笑得擠出了眼淚。

  其實,這馬廣地真不知這卓別林是幹什麽的,隻是眨巴著眼,靠著小聰明在“捉鱉淋”三個字上做文章。

  窗外,大煙泡呼呼刮著,宿舍裏,大家把行李一鋪開,捂住了炕上的熱氣散發,隨著夜深冷溫加劇,室內也在緩緩地降著溫,那門口牆上溫度計的紅線在從零上三攝氏度向下滑落著,滑落著……

  “笑什麽,瞧你們笑的,”馬廣地不知所以然,一本正經地說,“女同胞快走,張連長把權交給我了,我馬上就要閉燈了,我查十個數就拉燈線。”說著走到燈底下,用手拽住燈線:“一、二、三、四……”

  “馬廣地,你別他媽的狗咬耗子多管閑事!”程流流衝著馬廣地嚷,“今天臘月初七,是北大荒臘七臘八凍掉下巴的日子,這屋裏放屁都掛霜,閉燈躺下能睡著嗎?!我看這麽扯扯皮挺好!”

  李阿三的女朋友扯起嗓子:“就是嘛,同意!”

  ……

  “行啦--”馬廣地已查到“六”了,見不少人反對,一甩繩子,故做生氣的樣子,“你們不聽,張連長給的權我也不要了!”緊走幾步到了自己鋪位跟前,三下五除二地脫掉鞋和衣服,麻麻利利地鑽進了被窩。

  “喂,這麽樣,”鄭風華把棉帽子往腦袋上一扣說,“來個全副武裝,我昨晚試過,睡得挺好,大夥兒願意嘮的就嘮,但小點聲,願意睡覺的就睡覺。”

  “同意!”馬廣地第一個響應,效仿著鄭風華戴上皮帽子就腦袋落了枕,哼著:“三個飽,一個倒,廟裏的活佛比不了……”

  陸陸續續,又有一些人鑽進了被窩。但仍有些不知疲倦的,在嘮啊嘮啊的,或做小活計,釘扣、補襪子……各尋其樂。

  小不點兒心裏有事兒,毫無睡意,求黃曉敏挨了訕,又把主意打到了鄭風華身上。

  可是,挨著鄭風華鋪位的幾名上海知青都在和女朋友喊喊喳喳地挑情逗愛,熱乎極了。而想求鄭風華的事兒,又不想讓他們聽了去。

  “我說咱幾位上海大哥呀,”小不點兒有意裝出哀求的樣子和聲調,“你們也該讓靠腚(女朋友)回去啦!”覺得不夠勁又用手敲打敲打手腕上的表,“不早啦!”

  幾名上海女知青幾乎都翻楞翻楞眼皮,像沒聽著似的,該幹什麽又幹什麽去了。

  今天,小不點兒事事不順,心裏很憋火。這件事要是辦不成,他是死活閉上不眼睛的。見幾名女知青白楞眼珠子,火呼地從心底燒了起來。

  “白楞什麽?我說得不對呀!”小不點兒往前湊湊:“長這麽大真沒見過這麽賴賴嘰嘰、粘粘乎乎搞對象的,沒完沒了,幹脆在這兒睡得了唄!”

  李阿三的女朋友袁玲妹一聽不是味,來了火,一下子從李阿三身邊坐起來:“我們願意在這兒,你管得著嘛,就是不走!就是不走……”

  李阿三和和氣氣地說:“小不點兒,我們小聲點,保證不影響你,行不行?”

  “你大點聲!”袁玲妹毫不示弱,“就不走,看你怎麽的吧,”

  “你不走試試看,看有法治你沒有!”小不點兒伸出左手叫號,“我還真不聽那個邪呢!”他說著,就去地上劃拉那幾個女知青的鞋。

  小不點兒個小聲音大,上來勁兒,有股不聽邪的勁頭,好像什麽都不在乎。比如今天下午在大解放上嗒嗒嗒敲駕駛棚頂,連長坐在裏邊,他還要停車進去。這在一般知青是幹不出來的。說起來,這小家夥也挺有意思,還專門給別人講過他從小任性,用左手吃飯,不聽邪的故事:剛開始學使筷子時,不知怎麽用起左手來,爸爸訓斥一頓改過來後,不一會兒又換成了左手,爸爸急眼了,叭叭就是兩個大耳光,哭一陣子,使會兒右手,不知不覺又換成了左手,漸漸養成了左撇子的習慣,不隻吃飯用筷子,打乒乓、使喚小刀削鉛筆……都是用左手。每講起來就宣揚自己:從小就不聽邪……

  “小不點兒,你要幹什麽?!”鄭風華坐起來,摘掉皮帽子。他怕把事兒弄大了,深更半夜地吵罵起來,就製止說:“你放在那兒……”

  小不點兒瞧著鄭風華一愣時,馬廣地覺著不好,年輕人火氣旺,說幹,不大點兒小事就能幹起來。但那幾個上海知青這麽晚還談個沒完,確實有點不像話。於是,他急中生智,披起衣服跳下炕趿拉著鞋就往外跑。

  “反正張連長給我這點權力沒多少,說你們誰,誰也不能聽,”馬廣地回頭故意瞧瞧袁玲妹,又瞧瞧小不點兒,接著便一溜小風似的邊往外跑邊說:“行--啦--我去找張連長去--”

  他說完,“砰”地推開門跑了。

  幾名上海知青急忙下地,蹬上鞋,披上衣服也往外跑。隨著門“砰”了又“咣”、“咣”了又“砰”,轉眼間女知青都走了,男知青想穿上鞋送都沒來得及。

  他們剛走不一會兒,馬廣地提著褲子跑了回來,一邊嘟囔:“跑到房山頭撒泡尿,可他媽凍屁了,這女同胞在這兒,小鐵碗發揮不了作用呀……”

  “嘿嘿--”要不是一些知青早已迷迷瞪瞪,馬廣地這虛晃一槍的小動作,加上說話的滑稽勁兒,準又是一場哄堂大笑。

  小不點兒嘟囔著坐到了鄭風華和馬廣地鋪位中間。

  “你不聽邪也他媽不能胡來呀!”馬廣地斜楞斜楞小不點兒,“也不看個火候!你沒看嘛,這些哥們姐妹們,肚子裏都牢牢騷騷的,還在那兒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不等著炸廟呀,吃了鹹的操心淡的,老老實實呆著得了……”說著把被筒掖好,蜷蜷著腿,眯上了眼睛。他本沒多少尿,見小不點兒弄不好非和他們幹得不亦樂乎,便施一小計,讓上海姑娘走了。

  “小不點兒呀,”鄭風華躺在被窩裏瞧著他說,“你剛才偷看人家的家信,這要是和你說道說道,你可是一點兒理也沒有啊!以後不能幹這種事了。”

  “瞧黃曉敏那小子尿性,求他點事兒,你倒說行還是不行,有個他媽的回話呀!”小不點兒一提就來氣,“齜個牙嘿嘿嘿,嘿嘿嘿,扁屁不放,有點兒學問唄,什麽了不起的……”接著他把視線轉向鄭風華:“我求誰,也不至於呀……”

  這小不點兒心裏火炙火燎一般,自從接到程子娟的信,讓自己代領食堂糧票,想法換成地方糧票郵回去以後,心裏像長了毛,怎麽琢磨怎麽覺得程子娟對自己有了點“那個意思”。這不,想跟著李晉逃跑回去,親自到她家趟趟這條愛河,試試水深水淺,沒承想偏偏自己被抓了回來,心裏才火性這麽大。想寫封情書悄悄給程子娟郵去,琢磨來琢磨去又不知怎麽開頭,那信紙撕了一張又一張,再說一看自己那字也不行。在家裏時,同學就埋汰自己說寫的那字像老蟑爬的,這兩下子那不等著砸鍋嘛!再說,已經有著深刻的教訓:那是王大愣還在這兒當大連長的時候,連隊知青中正刮著偷偷摸摸的戀愛風,他也情絲萌動,蔫巴登地看中了一個小北京,個子也不高,歲數也不大,長得小巧玲瓏很精神,越看越覺得和自己很般配。想直接去說怕碰釘子;托人去說,還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決定冒膽給她寫情書。可是,自己肚子裏的墨水又很有限,想了又想,覺得終於找到了一句認為最時髦、最有分量、也最能表達衷腸的話,並歪歪扭扭寫上了。怕人家看不清,特意把這句話用筆又描了描。這話是“我愛你愛的不行了,你是我心中最愛的,也是最紅最紅的紅太陽。”萬萬沒想到,信遞給小北京後,她炸了廟。不同意就拉倒唄,還把信交給了王大愣,王大愣一看信,立即反映給了場“一打三反”辦公室,理由是:隻有偉大領袖毛主席才是億萬人民心中的紅太陽,小不點兒把一個女知青比作“紅太陽”,是反革命事件,場“一打三反”辦公室把小不點兒傳去審問了半天。小不點兒哭哭啼啼,一問,他又隻念了還不到五年書,說這是“幼稚”、“不會用詞”,沒有反革命動機,寫份檢討後拉倒了。別說不聽邪,當時的小不點兒,捏了一大把汗。後來,這事在連隊傳開,成了笑柄。那小北京從此也有了外號,知青們暗中都叫她“小紅太陽”。你說懸乎不懸乎吧?要是真寫出事來,不就完啦!

  他蹲在地上,兩隻胳膊蜷曲著趴在炕沿上,把嘴貼在鄭風華的耳朵上:“喂,鄭大哥,我想求你點兒事兒。”

  “什麽事?”鄭風華問。

  小不點兒的嘴又往鄭風華耳朵邊貼了貼:“想請你替我給程子娟寫封和她搞對象的信。”

  “那叫情書!”盡管聲音很小,馬廣地也聽著了,在小不點兒麵前,他倒成了明工。

  小不點兒擠擠眼,不大高興:“你他媽的小點兒聲,吵吵什麽!”

  “噢--”鄭風華反側過身,臉對著小不點兒,“有點把握嗎?”

  小不點兒剛要回答,正豎耳朵聽的馬廣地把他往自己身邊拽拽:“搞對象這事呀,你別找他,別看他肚子墨水多,這事不一定行,你沒看剛來時和白玉蘭弄個老蘋果搞得滿連隊人都知道嘛,這事你找我!”

  “你--”小不點兒一愣,覺得也行。因為聽說他在家裏就沒少搞,現在搞的這韓秋梅,山東大妮,除了沒戶口之外,哪樣都不差。

  “我怎麽的,瞧不起我呀?”他說著故意把臉一轉,一副拿把的樣子。

  “哎--”小不點兒趕緊轉過去,“誰說瞧不起了,我是想說,你小聲點兒,馬大哥,馬大哥,”他搖晃著馬廣地的被窩頭:“夠哥們意思啊,一輩子忘不了你!”

  “好,我問你--”馬廣地放低了聲音,“你先和我說說,憑什麽想給程子娟寫情書?是給過你飛眼了?給過你笑了?還是什麽時候碰過你的胳膊了?”

  小不點兒想了想說:“有一回呀,在食堂排隊買飯,我發現她用斜眼瞧我!”

  “你是不是討過好呀?”

  “哼,這麽說吧,咱是跟你哥們兒來實的,”小不點兒道出了很少被人發現的一點小秘密,“夏鋤的時候,有一天鏟最後一條壟,她攤了一根荒壟,怎麽鏟也不攆不上,我到那麵喝水,發現她正跪在地上薅壟眼裏的草,邊薅邊抹眼淚。”

  馬廣地問:“你怎麽著啦?”

  “我呀--”小不點兒說,“自己也累得腰酸腿疼了,見她挺可憐,就在前麵截一段幫鏟起來了,一直幫她快鏟到地頭--”

  馬廣地伸出胳膊擰了一下他的耳朵,詭秘地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天,正好王大愣倒背著手,披著衣服到地裏轉悠,發現你鏟得慢,質量不好,開了地頭批判會!”

  “是--”小不點兒說,“從那以後,我發現程子娟對我格外熱乎。”

  馬廣地像審訊一樣:“快說,有什麽事沒有?”

  “當然有了,”小不點兒毫不含糊地說,“打那以後,她給過我兩次食堂的糧票。”

  “有點門兒,”馬廣地問,“是不是你跟人家要的呀?”

  “不是,那怎麽能呢,”小不點兒搖搖頭,“有一回她還問我,補不補衣服、洗不洗衣服呢!”

  馬廣地詭譎地一笑:“沒想到你這小老樣兒,還有姑娘和你搭茬,真不知是什麽意思。小不點兒呀小不點兒……門倒是有點兒,你心裏掂量掂量,有點把握沒有?”

  “不敢打保票,心裏剛覺得有點兒,就一丁點兒!”小不點兒讓那小北京給寒磣苦了,現在是留有餘地,不敢說大話。他知道馬廣地這小子說話好埋汰個人,便說,“有一回,程子娟和一個女同胞並肩走著去小商店,我在後邊,她們不知道,我一聽,正熱乎乎談找對象的事。程子娟說,我要找男朋友呀,就找個有手藝的……”他停停接著說:“我在連隊木工房幹活,大小不也算有點手藝嗎?”

  “好,這事兒讓我包了!”馬廣地拍拍小不點兒的腦袋,說,“今晚上讓我好好想想,這信怎麽個寫法,明天就動筆,保證給你寫好!”他把小不點兒往自己跟前拉拉:“程子娟長得可是挺漂亮的呀,要是成功了,可得請我的客!”

  “放心,你好好給我寫,要是成功了,我保證請你下飯店!”小不點兒許下願。

  馬廣地伸出手指:“一言為定!”

  “那當然,”小不點兒也伸出手指和馬廣地鉤上,“一言為定!”

  鄭風華往他倆跟前探探身子,伸出手攥住兩個鉤在一起的手指頭:“到時候,別忘了帶我一個!”

  小不點兒笑笑:“那當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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