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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薑苗苗走出會議室一怔,原來是高大喜。沒等薑苗苗問他來幹什麽,高大喜就心急火燎地說:“走,快回家一趟,有急事!”

  “這裏正在開會,什麽急事?”薑苗苗臉色也立時沉了下來,“怎麽啦?”

  高大喜神情嚴肅,語音也顯得冷峻:“回家再說。”沒等薑苗苗說話,高大喜已經酸溜溜地轉身走開了。

  “大喜,你等等。”薑苗苗說,“賈場長正領著我們和職工開座談會,我和賈場長請個假。”

  高大喜猛一回頭,一束冷光射來:“你這賈述生觀念還挺強呢!”

  “什麽話!”薑苗苗一瞪眼,“怎麽是賈述生觀念強呢,這叫組織觀念強!”她不高興地嘟嚕著嘴走到賈述生跟前,打了一下招呼便追出去,和高大喜一起上了吉普車。

  這台隻換了“心髒”沒換車框的北京吉普一啟動又開始咣啷啷、嘩啦啦地響起來。春暖乍寒,颼颼的風從車窗縫、門縫、風擋玻璃縫裏吱吱叫著鑽了進來,寒氣彌漫在小小的車廂裏,坐在後座的薑苗苗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緊縮一下身子,雙臂抱了一下立刻鬆散開,放鬆著肌肉,很快適應了這個清寒又憋悶的小小環境。高大喜不說一句話,隻是悶坐著,渾身上下尤其是那胳膊和腿上疙疙瘩瘩的肌肉繃得更緊了。他根本沒有感到涼意,心底像在往外噴著一簇簇火苗一樣直發熱。

  吉普車駛出了場區,行人少了,車輛少了,車速快了,一上了友誼路,吉普車搖響的聲音也小多了。當年,水稻產區從光榮農場分割出來新建小江南農場,加寬修築的這條連結兩場的友誼路,已經由沙石路變成了白色路麵,路兩旁的小楊樹擋風林已成為兩排參天的屏障,聳立在路兩旁。樹梢在風的呼嘯中吱吱叫著,像是在唱著一支告別嚴冬的歌,那樣清脆,那樣豪邁。

  薑苗苗打去年就察覺出丈夫對自己不滿意,常陰沉著臉抽煙生悶氣,其實她自己也在心裏對他不滿意,隻不過是不表現出來。應該說,從結婚那幾年起,直到生了小穎,或者說小穎讀書到高中,她對高大喜偶爾爆發的脾氣,隻是微笑著勸解,總是想法讓他歡心。他一回家,她是那樣殷勤地端飯、倒水,極盡了溫柔和體貼,來讓他高興。在她眼裏,高大喜永遠是受崇敬的上甘嶺戰鬥英雄,可愛的殘疾軍人加丈夫。為了溫存他,春夏秋她騎自行車來回通勤,有時晚上開會到很晚了,想起他工作勞累一天,孤零零一個人在家,還是盡量回來。後來,小穎漸漸大了,離家去讀研究生,不知為什麽,在高大喜一次脾氣大發作後,怎麽也溫存不起來了……隻有沉默,隻有難以向別人傾訴的滿滿一肚子話,有一次,偷偷地掉下了眼淚。

  “大喜,”薑苗苗冷靜一下,納悶兒地問,“家裏出了什麽事兒?”

  高大喜籲口氣:“回家再說。”其實,早晨小穎和他說的那些話,還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他也琢磨了,雖說懷疑薑苗苗和賈述生有親密關係的疑團,在心裏沒有散盡,但,單憑石大慶說的小道消息就衝薑苗苗發問指斥,後果是不好收拾的。那麽,單憑小穎那麽一說,疑團就散了,也不是。他下決心日後要密切注視和觀察。氣主要是從這裏來,卻不能從這裏發,加上剛才在會議室門口聽了一會兒二妮、連喜、席小二和王繼善他們的發言,這股氣兒和那股氣兒擰到一起了。他讓司機開車到這裏來,也是鬼使神差似的,現在竟有了滿肚子話,如果不是聽到那些發言,把薑苗苗急著找回來,還真不知道所說“有急事兒”是什麽呢。

  薑苗苗緊貼車座的靠背,兩眼直盯著高大喜的腦頂,口氣裏略帶幾分埋怨:“大喜,要是沒有要緊的事兒,我就不該回去,賈場長,還有幾個副場長正在討論怎麽興辦家庭農場的事兒……”

  “你們在會議室戧戧的那些我都聽到了!”高大喜沒好氣地說,“我看了,連喜那小子是兔子沒尾巴隨根兒,來了他爸爸方春年輕時和魏曉蘭合股那邪勁了,把國營農場碎屍八瓣,就等於禍害社會主義!”

  薑苗苗往前一探身子:“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那口氣裏帶有譴責的味道。

  “我怎麽就不能這麽說!”高大喜莫說在司機麵前挨老婆這種腔調,就是沒人時,或者在小穎麵前,也沒受過。堂堂的上甘嶺戰鬥英雄,堂堂的大場長,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要是不發泄一下子簡直是極大的屈辱,口氣裏帶出了火藥味兒,“我不光這麽說,我還要出來擋,再不說,再不擋,老部長的心血,十萬複轉官兵的青春和血汗,不,是整整北大荒三代人的代價,就要毀之一旦啦!就要葬送在你們手裏啦!”

  薑苗苗見司機直瞥高大喜,她能猜透高大喜的心思,盡量不傷他的自尊心,放緩了聲調,語氣柔和了下來:“大喜,中央都說話了,全國各行各業都在推行承包、租賃製,要是不這樣,幹部還坐鐵椅子,職工還吃大鍋飯……”

  “行啦,行啦,”高大喜聽來,薑苗苗像在給他上政治課,尤其在司機麵前,他更受不了,一連串說出了一番自認為最趕勁、最能噎住薑苗苗的話,“反右鬥爭、文化大革命,還是毛主席說的呢!”他說到這兒,司機又瞧了他一眼,他心裏更有點兒吃不住勁了。反右鬥爭和文化大革命有問題,是黨中央說的,自己這麽說,這不是影射中央說的辦家庭農場的事情也不一定對嘛,連陳書記也沒這麽說,他態度明確不讚同,還要堅持“試點”,自己這麽說,那還得了,急忙補充:“我倒不是說中央說的不對,陳書記都說了,要是辦家庭農場也得試著來,也不能像連喜那小於說的那樣,再說,局裏會考慮怎麽落實中央的指示……局裏沒有精神,下麵就這麽胡整,這不是無政府主義是什麽?”他說到這兒,覺得有理有據,氣兒又衝到了賈述生身上:“賈述生就是好搞這一套,別以為建場初期他要搞水稻開發,後來證明對了,這回要大搞家庭農場就不一定對……”

  薑苗苗不由自主地冒了一句,語調裏摻著一種慪氣的滋味兒:“行了行了,你們光榮農場不辦就不辦,試著辦就試著辦,別扯上賈場長!”

  “怎麽?!”高大喜有點兒火了。激動裏有著濃濃的火藥味兒,“苗苗,告訴你,他賈述生願意大辦就大辦去,憑他那幾個人還挖不倒社會主義國營農場的牆角,不管怎麽咱們畢竟是合法夫妻!”

  “高大喜!”薑苗苗也忍不住了,“怎麽還畢竟是合法夫妻呢?畢竟外邊還有別的意思嗎……”她平時都是叫大喜,眼前,在大喜前麵又加了個“高”字,開口就生冷不說,後麵跟出的話還摻有質問、譴責、委屈、難過等多種滋味,可以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高大喜猛拍一下車門把手,一扭頭,火氣還沒冒出來,司機急忙阻止:“高場長,你就少說幾句吧,有不同意見慢慢說嘛,我薑阿姨對你多好哇。”

  高大喜衝著司機瞪了一眼,不吱聲了,身子往車座靠背上一倚,眯起眼睛喘起了粗氣。薑苗苗眼睛直勾勾地瞧著窗外,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隻有車窗外的土地、遠山倏忽閃過。

  司機往回一扭頭:“薑阿姨,你不知道,高場長挺惦著你的,這些天總和我叨咕,說要找陳書記把你調回光榮農場。叫我說呀,高場長想法對,你們年齡都一年比一年大了,你們開荒建場時付出那麽大辛苦,身子得了不少病,該放慢點兒腳步鬆弛鬆弛了。”

  高大喜和薑苗苗誰也不再主動搭話,都在悶著。在這憋悶的氣氛裏,吉普車框咣啷咣啷、嘩啦嘩啦的聲音就顯得更響了,薑苗苗直感到讓這聲音攪得心裏更煩亂了。高大喜聽來,是那麽輕脆悅耳。這是一種聽慣了的有節奏的嘈雜,亂中有序,序中又有亂。他偶爾坐別人的車沒這種聲音,還覺得不舒服。

  田野上起風了。這一起風,春寒就溜得快了。北大荒人都知道,北大荒的風是大自然的一大景觀,北大荒的冬天是幾場大煙泡刮走的,北大荒的夏天是沙塵暴刮來的,北大荒的秋天是比時令早的涼風刮來的,北大荒就是在風中替換著季節。別看這裏冬季長,春夏短,與時令不協調,田野上,山巒中,大江裏都有四季分明的景致,老年人說全靠這有板有眼的各種風。

  風刮得樹梢像甩鞭子,吱吱吱,吱吱吱,啾啾啾,啾啾啾……這呼喚春天的風,堪稱北大荒風之歌中最動聽的音符。

  沉悶中,吉普車駛到了家門口。

  薑苗苗先走一步上樓開門進了屋,每回來一次,特別是在小穎讀研究生回來以後,看到家裏這般狀況都油然而生一種自責內疚感:屋地上拖鞋東一隻西一隻,高大喜和小穎的衣服有掛在衣架上的,有扔放在沙發上的,地上不少紙屑,灰土處處可見,沒收拾的飯桌上散亂放著幾雙筷子,半碟黃瓜鹹菜已經幹澀得浮出了一層白鹽麵兒,一盒方便麵隻剩了一個盒底……自己是對這個家欠得太多了嗎,對大喜、對小穎……盡管生來就沒有圍著鍋台轉,讀書、當兵、歌舞團……來北大荒後和高大喜結了婚,仿佛這家庭主婦的擔子,就當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她也常勸高大喜和小穎,家庭的事要大家做,他倆也做,卻都不像個樣。小穎不用說,自從追求連喜失敗後,失落落的,不好支使她;大喜呢,自己催了幾次,粗手粗腳幹了幾回,更不像樣子,自己也就認了。所以每回來一次,多數時間要料理家務。

  薑苗苗收拾著屋子,冷靜著自己,這麽大歲數了,還是少吵少鬧好,便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大喜,小穎呢?”

  薑苗苗這一忙乎,高大喜也消了些火:“十有八九是在實驗室裏研究她那稻殼無土育秧科研項目。”

  “哎,這小穎,這麽邋遢!”薑苗苗埋怨了一句,“自己的東西都料理不好……”其實。她心焦的不是這個,是想說這麽大了,也不著急找個對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確實從心裏為小穎的婚事著急。

  薑苗苗見高大喜緩和了,心裏雖然還疙疙瘩瘩的,氣也小了,邊準備做飯邊問:“大喜,你著急讓我回來有什麽事兒?”

  說心裏話,高大喜真說不清招呼薑苗苗回來到底有什麽事,確有鬼使神差的味道,是要理論理論聽到的賈述生和薑苗苗的輿論?這非同一般的事情,炸廟怎麽辦?是勸說薑苗苗在小江南農場辦家庭農場的問題上不要冒高出風頭?後一個問題好些,又一想,工作上的事情還是別在家裏吵吵鬧鬧,何況又不是一個單位,薑苗苗又不是小江南的一把手,即使出了問題,也是賈述生負主要責任,能將就就將就一下吧。他也覺得自己的心思奇怪,這幾年,見不著薑苗苗時,一有埋怨就想發火,可是一見到薑苗苗,往往又泄了氣兒。眼下,對高大喜來說,又失去了當初那份情感,除非弄清了薑苗苗沒有那回事,才能恢複原來的感情。

  “哎,”高大喜耍了個心眼兒,就著薑苗苗嘟囔小穎,編了個說法,“小穎的婚事,我簡直愁死了,眼瞧奔三十的人了,她一天還又是秧歌又是戲。今晚等她回來,咱們得好好勸勸她。前兩天,城裏、局裏都有人捎信兒要給她介紹對象,她一聽,不是搖頭就是甩身就走。”

  薑苗苗聽了沒吱聲,忙著做起飯來。她越是不吱聲,高大喜越是心裏七上八下。自從開荒時偶結良緣這些年來,他是從心裏喜歡薑苗苗,要是真的證實薑苗苗與賈述生有婚外情,說不定自己要發瘋,要歇斯底裏。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閉著兩眼,聽著外邊鍋碗瓢盆和菜刀的切剁聲,亂糟糟的思緒總是繚繞著和薑苗苗的婚情轉。一別扭起來,才憶起往事的甜蜜……多少個夜晚,一閉上電燈,薑苗苗躺在懷裏柔情蜜意,吻這撫那,眼下年齡大了,竟覺得是那麽留戀。越覺得留戀越盼望著再有,越是沒有,就越覺得留戀……自己還是那個自己,性格還是那個性格,而薑苗苗變了。氣是小了,薑苗苗和賈述生的傳言還在心頭繚繞……

  這種思緒一直在腦海裏繞來飄去,飄走又來,來了又去。

  高大喜突然產生了孩子般的性情,他忽地坐起來要試探一下薑苗苗。他下了床,從櫃裏拿出當年從上甘嶺帶回的那個焦糊的鬆木樹墩子,衝著廚房裏喊:“苗苗,給我把抹布拿來,這上落了這麽多灰……”

  薑苗苗不緊不慢地拿著抹布走進來遞上,扭身就走了。高大喜瞧著薑苗苗那仍苗條優美的身材發愣,要是過去,她不管怎麽忙,準會把它擦幹淨,然後依偎在自己的身旁,央求給她講上甘嶺戰鬥的故事,講了一個又一個,講了一遍又一遍,每講到盡情處或結束時,總是俯下身來狠狠地親吻自己。現在想來真怪,自己就那麽樣任她親吻,怎麽就不把她摟進懷裏主動吻她呢……

  高大喜失意地擦了幾下放回床頭櫃裏,把抹布往地上一扔,又躺在了床上。繁亂的思緒在腦海裏盤旋交織起來。他還要再往深裏試探一下,她是不是還像過去那樣心疼自己:“苗苗,我這眼睛怎麽總絲絲拉拉疼呢,拿條幹淨毛巾來我擦一擦。”

  薑苗苗放下手裏的活兒,沒洗手,送來一條新毛巾說:“給,輕點兒擦,是不是這隻假眼珠子該換了?”說完又走了。

  高大喜沒吱聲,接過來輕輕擦著。要是那幾年,薑苗苗不管手裏有多緊要的活兒,隻要聽到這個,馬上就找條新毛巾,而且用溫水濕一濕,輕輕地擦著、按摩著這隻殘疾眼,按摩一會兒就用口風輕輕吹撫,用溫馨的雙唇輕輕地吻撫,還有幾回趴在自己身上,當時隻覺得被壓得胸口發悶,讓她下來,她嬌嗔著就是不下……

  薑苗苗把炒好的兩個菜端到桌上,閉了燜大米飯的電飯鍋說:“大喜,飯好了,給小穎打個電話吧。”

  高大喜看看手表:“不用,還有幾分鍾,她每天這個點兒就回來。”

  薑苗苗看看掛鍾,拿起電話撥通了賈述生家的電話,馬春霞說還沒回來,又撥通了他的辦公室,賈述生果然在,薑苗苗說,賈場長,我家裏的事情今晚就能處理完,明天就回去。賈述生說,沒關係,上周開會沒回家,別著急,在家陪大喜多住一天吧。薑苗苗笑笑說,不,還有那麽多工作呢!接著問,我走後座談會開得怎麽樣?賈述生回答,又有幾個發言,還是七股八叉,不過,還是同意辦家庭農場的多,同意連喜那番話的意見多。薑苗苗點著頭,嘴裏不住地“哦哦”著,賈述生又說,散會時,讓職工們都走了,我留下場領導開了個小會,又議了議,看來班子成員多數同意大辦家庭農場,周副場長有些看法,也表示服從多數,大家又談了些看法,我讓連喜能吸收的都吸收進去,回去起草實施方案去了。薑苗苗想要插話,賈述生說個不停,最後說,不要緊,你別著急,這又不是班子研究做決策的會議,等出來方案還要征求意見,到時候你有什麽想法再提。薑苗苗想說什麽,賈述生說了句,我還有事,就這樣吧,代問大喜好。最後埋怨說,好長時間沒見了,大喜到會議室門口了,怎麽不進屋呢。接著說,等有時間去看他。說完把電話撂了。

  高大喜眯著眼睛,一手擦著那隻假眼的眼眶,一邊凝神屏著呼吸靜靜地聽著。電話傳音很好,幾乎每句話都聽得清,對話的意思,使他剛平靜一些的心裏又一陣不是滋味兒。

  薑苗苗放下電話,見外麵已萬家燈火,說:“大喜,小穎怎麽還不回來,電話號碼多少,我打個電話。”

  “苗苗,你不能再跟著賈述生瞎胡跑了!”高大喜氣不打一處來,所答非所問,霍地坐起來,暴躁地說,“實話告訴你吧,關於辦家庭農場的事兒,我已經找陳書記嘮了,陳書記的意見很明確,要先試點……”其實,他是氣不打一處來,和賈述生怎麽這麽有嘮的!

  薑苗苗也不冷靜了:“試點試點,試到什麽時候是個完?連喜他們都試過了,還試什麽?!大喜,你想想,全國農村土地承包早都推開了,我們這兒比全國晚了好幾年,這一整,到頭來,倒黴的不還是老百姓嘛!”

  高大喜把手裏的新毛巾一擲,瞧著薑苗苗的樣子,聽她這番話像在給自己上政治課,心裏嘀咕,你薑苗苗心裏還有沒有我高大喜這個丈夫了,嘴上堅定地說:“苗苗,你知不知道,外邊都在說你些什麽?!”他也不知怎麽一下子憋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什麽?你說什麽?”

  高大喜剛想說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不知怎麽又覺得說不出口。薑苗苗也生平第一次來了大火:“你說,說什麽呀?”

  “說賈述生出風頭!”高大喜改了口,“說你們這些領導像沒頭的蒼蠅跟著他亂嗡嗡!”他再暴躁也清楚,無論如何不能潑出那些話,要是潑出去,一暴露自己疑心,就會從本質上開始破裂夫妻關係,他是無論如何不希望這樣的,就是聽到輿論發脾氣,也不希望這是真的,但又擔心會是這樣的。

  “大喜呀……”薑苗苗簡直要用另一種眼光看他了,“你怎麽能這麽說呢,多虧你和賈場長還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呢……”

  薑苗苗這麽一說,高大喜心裏又摻上了寒心和委屈:“生死與共的時候過去了,上甘嶺戰役中救過他命的時候過去了,他打成右派我暗地裏保護他關心他的時候過去了,用不著我了……”

  “我知道的,可不是像你說的,”薑苗苗調子緩下來說,“我聽到的,賈場長一直很感激你,也很關心你,比如說小江南農場從光榮農場分離出來的時候,組織部來考核,選拔光榮農場大場長,有人提議局裏派場長,說你實幹當副手行,不是當一把手的料,賈場長一再堅持你當場長……”

  “行了,行了,”高大喜對薑苗苗一味稱讚賈述生產生了更大的反感,“不提那些曆史賬,就算我不欠他的,他也不欠我的,你再也不能跟著他瞎胡跑了。我和陳書記說說,把你調回光榮農場來!”

  薑苗苗不耐煩了:“你當場長,我當副場長,怎麽開展工作?!”

  高大喜順口說了一句:“要不,你就退休,或是退二線。”

  “大喜,虧你說得出!”薑苗苗實在忍不住了,“退休?!退二線?!在家伺候你?!我剛五十歲,是國家副處級幹部,離退休時間還有好幾年,你就出主意讓我退休……”

  高大喜第一次感到了薑苗苗盛氣淩人、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意味,怒指著她說:“好,薑苗苗,你要是不認我這個家,你就走,回你的小江南去,再也別回來!”

  傷感情的話激怒了薑苗苗,所有的委屈一下湧上心頭,又變成眼淚湧上了眼眶。她氣憤地瞪高大喜一眼,什麽也沒說,從衣架上拿起上衣,扭身就往外走。

  高大喜想攆,也想喊,都沒有,和薑苗苗這是第一次,他常聽人說,兩口子鬧意見,到了僵局時。女人最拿手的把戲就是出走,隻要不是真離婚,走來走去還得回來。男子漢大丈夫,就讓她走去,你要是又喊又拽,反倒滋長了女人要治服男人的脾氣。聽到咚咚咚下樓的腳步聲,他急忙走到窗戶跟前,透過玻璃往外瞧著,瞧著,卻一直不見薑苗苗出門的身影。他斷定,薑苗苗一定是站在走廊裏嚇唬自己,一會兒就會回來。他心裏有底了,盡管她不像過去那樣對自己恩愛了,還不至於到了主動提出離婚、甚至一走不回的地步。

  瞧啊,瞧啊,一分鍾,二分鍾,三分鍾……這麽長時間該能出幾個來回了,還是不見薑苗苗出門的身影,他心裏好像更有底了。門外漸漸傳來了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又聽到鑰匙開門聲,他斷定是薑苗苗回來了,急忙挺直腰板,佯裝氣得來回直打轉轉。

  “爸爸,”門一打開,小穎大聲問,“怎麽啦?”

  高大喜歎口氣:“唉,我把你媽媽接了回來,我沒說幾句,她和我吵了幾句走了。”

  “哎呀,”小穎把手包往沙發上一放,邊脫上衣邊說,“我猜著了,你倆這回一見麵就得吵嘴。”

  高大喜朝小穎走近兩步:“小穎,你媽媽沒走多一會兒,快去把她找回來!”

  “爸,你看你……”小穎說,“知道這樣,我媽媽回來了,你就少說幾句不就有了。”她把衣服放在衣掛上,一回身說,“現在正在氣頭上,把媽找回來你倆也都尷尬。沒事的,讓她走去吧,能到哪兒去?也就是回小江南,事後我再去找。你可再不能對我媽媽發脾氣了。”高大喜說:“你怎麽知道我對你媽媽發脾氣?”

  “我怎麽不知道,”小穎說,“你要不發脾氣,我媽媽不會走的。”

  高大喜不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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