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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

  自從草根住進醫院以後,楊堅石就像得了病似的打不起精神。受小雪的委托,魏思來三天兩頭來和楊堅石坐坐。吃完早飯,魏思來剛進了門和楊堅石對麵坐下,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楊堅石抬頭看時,人已經進了屋,急忙迎上去:“馬老大。”

  馬老大的妻子攙著他:“老場長,家裏有點事,來晚了一點。”

  “老場長--”馬老大說:“等得急了吧?”

  馬老大的妻子艾野說:“要不早該到了,我去火車站退了兩張車票。”

  魏思來在一旁問:“打算出門呀?”

  馬老大說:“前幾天,小雪給我拿了醫藥費和路費,非讓艾野領著我去北京治眼睛。我提前訂的票,是明天的。出了這麽大事兒,我還能走嗎?”

  楊堅石點點頭:“那就緩幾天再去吧。”

  魏思來說:“老馬,快坐吧,老場長找咱倆來幫著商量個事兒。”

  馬老大和妻子坐下後,楊堅石說:“通過這次車禍,我是看出來了,草根對小雪那是一百個好了。小雪對草根就是不吐口,也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昨天晚上我話趕話透露了透露她,她還是不給我個態度!你們說愁不愁死我!”

  馬老大笑笑說:“這你愁啥?”

  楊堅石話語裏有些急躁:“老馬,大街上說什麽的都有,你是還沒嚐到這滋味,家有三十歲出頭的姑娘不出嫁,當老的能不犯愁?”

  “我也聽著一些,”魏思來說,“老場長,我了解了,都是讓麥芒攪和的。社會上那些傳言都是捕風捉影,瞎胡扯,你就別信了。我和許場長談了,人家對小雪根本就沒那個念頭。”

  “有一點很準,”馬老大說,“許場長,他兩口子要離婚的風可是傳的挺厲害。”

  魏思來說:“許諾專門和我談過,那是一步一步走向必然了,並不是因為調到雁窩島又和小雪有接觸。”

  楊堅石急躁地說:“不管怎麽說,許諾和小雪有過那麽一段,他倆又吵吵離婚,再說……”

  魏思來說:“老場長,再說什麽,小雪這次交豆子,同意緩期兌現豆款,不都是你同意的嗎?”

  楊堅石說:“哎,交豆就交豆唄,還款的事情緩期就緩期,他倆在沒人的地方瞎湊合個啥……要是真沒那事兒,值嗎?我一說小雪,她就和我發脾氣,弄得我心裏亂亂糊糊的,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了呢。我請你們來,商量商量,幫我做做小雪的工作……”

  “老場長,想得對,”魏思來說,“倒是真應該和小雪好好談談,看看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馬老大說:“老場長,思來,老場長的心情我理解。談談,了解了解應該。我倒想,我們都不要幹預太多了。再說,孩子大了,肯定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打算,就是幹預也不見得奏效--”

  楊堅石問:“老馬,你的意思是--”

  馬老大說:“我的意思就是讓他們順其自然。”

  楊堅石口氣裏帶火藥味兒了:“順其自然?要是順到許諾那邊去了呢?”

  馬老大倒很輕鬆:“去就去唄。”

  艾野埋怨說:“老馬,別這麽說話,好不好?”

  “老馬,照你這麽說,”楊堅石不高興了,“那,我還能在這個家裏待嗎?”

  馬老大說:“怎麽就--”

  楊堅石截住他的話:“當初他們在大學的時候,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我就死活不同意。現在又弄一塊去了,許諾是場長,孩子都那麽大了,一個二婚的,我這當爸爸的還有臉嗎?再說了,草根那頭,小雪怎麽交代呀?”

  馬老大說:“老場長呀,你這方麵的腦筋該換一換了……”

  “換不了,這個腦筋我是換不了!”楊堅石說,“要是小雪和草根,那順理成章;要是她不聽我的,和我擰著勁兒幹,非和許諾不可,我就不在這個家裏待了……”

  魏思來說:“老場長,我不是和你說了嘛,我探過許諾的底兒,人家根本就沒那意思--”

  “沒那意思?”楊堅石有點忍無可忍的樣子了。“他老和小雪湊合啥,啊?啊?你說說--”

  艾野說:“行了,行了,咱們都好好說,慢慢說,不行嗎?”

  朝陽緩緩升起來了,溫柔的光芒透過玻璃,灑到了草根的病床上。不刺眼睛,更沒有熱曬的感覺,那樣溫馨,讓你感到舒服。草根已經清醒了,疼痛勁兒也已經過去了,他床頭上墊著被仰坐著,卻並不瞧對麵坐著的小雪。

  小雪說:“草根,我非常感激你。”

  草根不冷不熱,還帶著酸溜溜的味兒:“感激是應該的,讓誰誰也得感激,你可不要以為我是在用生命追求你。”

  “先不說這個,”小雪說,“我已經發現了你的性格,發現你對愛情的性格。”

  “什麽?”草根問,“發現了我對愛情的性格?”

  小雪點點頭:“是。”

  草根開始直視小雪:“能不能說說讓我聽聽。”

  “我今天要說的就是這個,”小雪說,“當你喜歡我,又知道我和許諾再不能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毅然放棄了留在省農科院的機會,來到了我的家庭農場……”

  草根怕小雪曲解了自己,接話說:“但,這並不盲目。我的愛情觀是感覺加實踐。你不應該否認,在接受我來你農場時,你也有愛我的意思。在我們的工作和愛情交織的實踐中,又闖進了許諾,你現在也不應該否認。你又舊情萌發,當然,倒不一定那麽堅定。”

  小雪愣愣瞧著,不吱聲。

  草根目光直逼小雪:“對嗎?”

  小雪沒有正麵回答:“我很痛苦。”

  草根毅然說:“所以,我的感覺發生了變化,實踐也就該終止了。”

  小雪神情恍惚地要去擁抱草根。

  草根:“噓--”然後指了指門外。

  小雪問:“能離開我的農場嗎?”

  草根回答得讓小雪出乎意料:“還沒想,先不說這個。”

  小雪含著眼淚說:“草根,想說什麽,你隻管說。”她說完去掩飾擦淚,倒了一杯水,遞給了草根。

  草根說:“我應該向你說明的是,我反對你把豆子廉價賒給油廠,絕不是反對你支持許場長,也絕不是魏思來批評我的什麽‘愛情小心眼’、‘當個體不講政治’。”

  小雪問:“魏思來批評你了?”

  草根坦率地說:“我的原則是,送就是送,那不是物資上的送,那是道義上的送。賣就是賣,那是市場價值的體現,我不願意搞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因為市場經濟的核心就是競爭。”

  “你可能還不大理解北大荒,不大理解北大荒精神--”小雪說,“草根,我這麽說你別生氣,這不叫不倫不類,是一種精神呀。”

  草根說:“我知道你這種精神了,包括和許諾!”

  小雪激動了:“草根--你--”

  草根一閉眼睛:“我累了,腦袋有點兒發漲……”他說完猛然閉上了眼睛。小雪再怎麽叫,怎麽說,草根就是個沉默,有些像死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由激動漸漸變成冷靜,呆呆地瞧著草根,混濁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滴落著,滴落著……

  2

  這些天來,許諾可謂是忙得腳打後腦勺,何止是大豆款這一件事呀。不知怎麽的,他倒覺得這種生活很有意義。每解決一個難題,每給老百姓辦一件滿意的事情,那疲勞中的快樂,是其他人所體會不到的。早飯後來到辦公室,剛打發走那些來訪、來請示工作和辦公的人,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許諾接電話,聽了幾句,高興地說:“什麽?中國視覺第一行動?免費治療白內障。噢,噢,我們場就有三百多人……需要點基本費用,好說,好說……”

  他剛把電話放下,李一農走了進來:“許場長,中國殘聯的同誌給我打過電話了,說你寫的信他們收到了,要首先在咱們這兒邁出第一步--中國視覺第一行動!”

  許諾高興地說:“好哇!這是大好事兒呀!”

  李一農說:“大好事是大好事,這筆基礎費用也不少啊。手術中的點滴消炎、藥品敷料、雇大客車接患者到場部醫院,手術完還需要五六天的觀察治療。我粗算了一下,一個人也得千兒八百的。”

  “這麽算不就便宜多了,”許諾說,“我打聽了,到北京做一次這樣的手術,不算來回路費,就得五千多元呢。”

  李一農說:“那倒是,不過,三百多人這三十多萬到哪兒去弄呀,我問了,財務處的錢就隻能給職工開三四個月的工資了。”

  “治病要緊,再說這是個機遇,不能錯過。”許諾說,“就先用這個錢墊上!工資的事情好說。”

  李一農說:“那也不夠。”

  “這樣--”許諾說,“把管理費、接待費統統拿出來!”

  李一農說:“要是這樣,恐怕連你坐的車的車軲轆也不能轉了。”

  許諾態度很堅決:“不轉就不轉,我可以走著走,騎自行車,治病要緊。機會難得,難得人家全國殘聯這麽重視我們的去信,還起了名字叫‘中國視覺第一行動’,你去財務科看一下,還有多少錢,一定要安排一下這件事情,至於機關幹部工資發不出的問題,我來開會解釋!”

  李一農說:“哎呀,我的場長同誌,你真是身上虱子多了不覺癢。欠豆款的事情還沒解釋利索呢,弄不好,群眾會有意見的。這種和工傷貼不上大邊的事情,花這麽多錢,群眾會有意見的。”

  “有意見?如果把這些人都看成自己的親人就沒意見了,有良知的人都不會有意見!”許諾說,“我肯定都能解釋好,要是不夠就和浸油廠先借一點。”

  李一農說:“這樣好嗎?”

  許諾說:“有什麽不好的,咱們怎麽能欠老百姓的錢?給老百姓治病,這就夠晚的了,怎麽欠機關幹部點工資晚幾個月開就不行了?快去吧。”

  李一農見許諾態度非常堅決,默默地走了。

  許諾的目光隨著李一農的身影剛下樓梯,手機響了,一看顯示是長途,北京來的電話,急忙接起來,驚喜地說:“噢,小靚!”

  小靚爽朗地說:“爸爸,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愉快!”

  “我都忘記了,”許諾說,“還是我的女兒心細,想著爸爸,謝謝你了!”

  中國農業大學校園內師生們穿梭往來。跑跳嬉戲,笑語歡聲。在校園一角,小靚拿著手機越說越高興:“爸爸,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一篇論文寫完了初稿,受到了老師的誇獎,算是獻給爸爸的生日禮物了!”

  “太好了,”許諾說,“對爸爸來說,女兒的好成績永遠是最珍貴的禮物!”

  小靚在小樹林裏漫步著:“爸爸,我聽說,你要在雁窩島農場建一個大豆深加工龍頭企業,有這事嗎?”

  許諾說:“有呀。”

  小靚問:“爸爸,能行嗎?”

  許諾回答:“沒問題。”

  小靚說:“爸爸,在你的眼裏,什麽都是沒問題。對了,我們班新來了一名美國留學生,說他爸爸在臨海建了一個世界上最先進的大豆加工廠。要是需要,他可以讓他爸爸幫助你!”

  許諾問:“小靚,是不是霸王集團呀?”

  小靚回答:“是,是叫霸王集團。爸爸,你的消息怎麽這麽靈通呀?”

  許諾說:“其實,爸爸這方麵的消息不怎麽靈通,這消息是硬往我耳朵裏鑽的呀。”

  小靚說:“爸爸,需要他們幫你什麽嗎?需要幫助的話,我看問題不大,這個美國留學生待人可熱情了。”

  許諾笑笑說:“好啊,需要的時候我給你打招呼。”

  這時,美國留學生海斯特跑過來,小靚說了聲:“爸爸,我有事了,有空兒再給你打電話,拜拜。”隨著話音落下,她關了手機,海斯特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用不是很熟練的漢語:“許小靚,今天下午課後,我請你吃麥當勞,好嗎?”海斯特是一名非常漂亮並帥氣的美國男孩兒。

  小靚瞧著他笑笑,搖搖頭說:“不去。”

  海斯特向前走兩步說:“許小靚,我真的很喜歡你,答應我吧?”

  小靚臉紅了:“你為什麽要追求我們中國的女孩子呢?”

  海斯特說:“喜歡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喜歡就是喜歡。”

  小靚跑了:“不行,不行。”

  海斯特追著喊:“許小靚,許小靚……”

  3

  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這幾年,在農場發生的諸多變化中,其中有一條非常明顯,那就是早晨起來,不再是家家房子炊煙,不少家都來各種小飯店吃早飯,還引用了城市名詞兒,流傳起來了“吃早茶”的說法,因此應運而生的粥鋪、小吃鋪,大餜子鋪比比皆是。

  魏思來正在一家叫北大荒大餜子店裏悶頭喝豆漿、吃大錁子。一抬頭,發現許諾走了過來。

  魏思來站起來問:“怎麽沒在賓館吃呢?”

  許諾說:“一是時間還早,二是我時間長了不來一頓北大荒的豆漿、大餜子,肚子裏總像缺了點兒什麽似的。”

  肩搭白毛巾的老板一聽,高興地走過來說:“這位老板是來我們這裏辦事的吧?”

  許諾點點頭。

  老板說:“你這話算是說對了。北大荒的豆子,長在黑油油的土地裏,是全世界頂尖的綠色食品。你千萬不要著急往肚子裏咽,嚼一口大錁子,喝一口豆漿,慢慢嚼,慢慢品,那豆味兒和油香糅在一起,有營養不說,比北大荒的牛羊豬禽肉、比山裏的飛禽走獸可都有滋味,號稱北大荒第一香!我們的老場長,天天都離不了這豆漿!”

  許諾和魏思來麵對麵坐在了小餐桌旁說:“哦,有意思,師傅,你是什麽地方的?”

  老板回答:“八隊的,我們八隊人多地少,到場部來做點小買賣,維持生活。”

  許諾問:“生意怎麽樣?”

  老板說:“這話這麽說吧,比種地掙錢。”

  許諾問:“師傅,我還真聽說過八隊的土質不錯,大豆長得好。再聽你這麽一說,我不等吃,口水就出來了!”

  老板說:“要是這樣,歡迎你每天都來,我給你優惠。”

  許諾說:“謝謝!”

  老板問:“老板,要幾根餜子?”

  許諾回答:“四根課子,一碗豆漿。”

  老板衝著廚房裏大喊:“四--根--錁--子--,一碗漿子--”

  廚房內應聲:“來--嘍--”

  老板笑著打個招呼,又去招待幾位新來的客人了。

  魏思來說:“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許諾接過服務員端來的漿子碗,用筷子夾起餜子咬一口:“什麽事兒?”

  魏思來悄悄地說:“我可真服你了。過去,隻知其名,不知其人。我算是看透了,你是什麽事情火燒眉毛都不著急呀。你算算,今天是--”

  許諾瞧瞧前後:“噓--”

  鄰近一張小餐桌上兩個男子在說話:

  “你說今天能兌現欠咱們的大豆款嗎?”

  “反正是今天到期了,新來的許場長叫板叫得那麽硬,還能說了不算?”

  “快吃,咱可別去晚了。”

  “得吃飽點兒,不一定等到啥時候呢。”

  許諾忍不住向那兩個人望去,與那二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那兩個人衝魏思來招手笑笑,邊用紙巾擦著嘴,走了。

  許諾說:“思來,抓緊吃,陪我到浸油廠看看去。”

  魏思來悄悄地說:“你葫蘆裏裝的到底是什麽藥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是挺大一筆錢呀!再不說,都要把我悶出病來了。”

  許諾笑笑說:“知道,出門我再和你說。”

  魏思來:“好吧。喂,對了,受你的委托,我自己去醫院了。”

  許諾問:“小雪的情緒怎麽樣?”

  魏思來說:“我看還好,就是老場長對你太有成見了,還有草根。”

  “我理解他們,”許諾苦笑一下說:“我知道,不是一兩天了,小雪沒說什麽吧?”

  魏思來搖搖頭:“沒有,你讓我帶的水果,我瞧他們不注意時,悄悄和小雪說是你送的。要是明說,草根、老場長還不和我拚命呀?”

  “叫人哭笑不得呀。”許諾又苦笑一下,“正常的事情不能正常辦。”

  魏思來吃一口餜子說:“眼下疙瘩解不開,他們不理解你,等理解了就好了。我一再說你和小雪沒那事兒,草根隻是苦笑,什麽也不說。”

  許諾說:“人哪,被人誤解,又解釋不清的時候,心裏最不是滋味了。”

  魏思來說:“你真的不會心裏一套嘴上一套吧?”

  許諾尷尬的樣子:“瞧你把我看的!走,到浸油廠去!”

  魏思來說:“要是這樣,我可就要給草根轉彎子,使勁給他倆撮合了。”

  “沒問題,你就大力度撮合。”許諾說,“隻要小雪同意。”

  倆人吃完,肩並肩,一邊議論著,不緊不慢地朝浸油廠走去。

  這時,楊堅石從草根的病房走出來,也在不緊不慢地走向浸油廠。他一到廠門口,老劉頭從收發室走過來:“老場長,姑爺怎麽樣啊?”

  楊堅石帶有埋怨的口氣說:“老劉頭,叫什麽姑爺姑爺的,別瞎說。草根有驚無險,手術做的不錯,揀了條命。腦袋上縫了幾針,左胳膊傷了點兒,就是流血過多,體弱,養些日子就好了。”

  “你這輩子積德,修得好,”老劉頭說,“好,這就好,你養個好姑娘,又找個好姑爺,有福呀!”

  楊堅石說:“福在哪裏我還不知道呢!”

  老劉頭說:“怎麽,小雪和草根的事情還有問題?”

  楊堅石自知說不清楚,有意回避:“先不說這個,這大豆款的事情你聽說點眉目沒有?”

  “你當過場長,接觸上頭容易,我還想問你呢!”老劉頭說,“哎呀,你問我,還不等於問我的後腦勺子!”

  楊堅石說:“我不尋思你成天在油廠,有消息就能先聽到嘛。”

  老劉頭說:“老場長,咱倆是多年的老夥計了,對你不外,說句老實話吧,我成天在油廠,聽到的打聽豆款的不少,傳你家的新聞可是老鼻子啦!”

  楊堅石一下子板起了麵孔:“是不是有人往我老楊頭腦袋上扣屎盆子?”

  老劉頭說:“不管說啥我是不信,你老場長啥樣人我知道。對了,高新潮那小子聽說你對新來的場長有意見,讓我捎信兒串聯你,一起鬧豆款呢!”

  “說句老實話,”楊堅石說,“我是對許諾和小雪的事情有點意見,但來到雁窩島他幹的事兒我讚成,一碼是一碼。他高新潮是哪一溜子的,攛弄我和他們弄事兒,瞎了眼!”

  老劉頭說:“老場長,我知道許場長為啥這麽拚命地冒險收豆子了,是為了保住咱這廠子呀,咱這廠子可是你建起來的呀。要是一旦大豆款一時籌措不到,咱們不能讓高新潮那幫人鬧事兒,你可幫助壓著點兒呀!”

  楊堅石歎口氣:“唉,怎麽說呢,事兒倒是這麽個事兒,有魏思來整了那麽一套,他許諾再整這麽一下子,把老百姓的事情都弄夾生了,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老劉頭點點頭:“是,是,我知道。那你也得幫壓著點兒,夾生了,你再給它弄熟了嘛!上回你往地上一躺,高新潮那幫小子不就傻眼了!”

  “哈哈哈……”楊堅石嘿嘿一笑,“那是沒辦法的辦法,再那麽整,還靈嗎?”

  老劉頭:“不知道怎麽搞的,我一看見許諾,就覺得他渾身都是勁兒,滿腦子都是主意。可一聽大家戧戧呢,心裏就沒底兒了,一見到他呢,就又覺得踏實了。”

  楊堅石說:“那就等著看吧。咱老哥倆兒有多大勁兒就使多大勁兒。”

  老劉頭略思考的樣子說:“老場長,對了,高新潮那小子十分鍾之前瘋瘋張張地進廠子裏去了,我是怎麽勸也勸不住呀。還說,十多個隊有幾百人都準備好了車,隻要到時候不付款,一個電話就要開倉拉豆子!”

  楊堅石急了:“高新潮在哪兒?”

  老劉頭說:“像是去車間了。”

  楊堅石一聽急匆匆地大步朝廠區走去。

  高新潮確實去車間了,他受牛紅的攛弄後更來勁頭了,臨要去廠子鬧時,給牛紅打了個電話。牛紅還沒起床,一聽高新潮那勁頭兒,心裏很高興,一時興奮起來。起床、洗漱、化妝,穿好衣服,剛想要出門,看看手表,順手從小提包裏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喂,新浪,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

  電話裏傳來了高新浪的聲音:“得到的消息不好,國家農墾部出台了一個大豆振興計劃,他們為了保住北大荒大豆生產基地和加工廠,又給職工補貼,又低息貸款,有點要保陣地的意思。這麽一整,要不大提價,這大豆很難收呀。”

  “瞧你這沉不住氣的勁兒,”牛紅說,“別大驚小怪的,我聽說了,一畝地補個塊兒八毛的,好幹啥,也就是給那些老百姓打打強心劑。”

  高新浪連忙改變口氣:“這倒是,董事長說,期貨快要到了,對你往外銷售的期貨非常滿意。我看哪,你要是按他說的價格再多收些大豆,在董事長眼裏可就要成大紅人了!”

  牛紅的口氣中帶有驕傲和自得:“我可以告訴你,十多萬噸大豆成功在望!”

  高新浪似心有靈犀:“你是說許諾沒籌集到資金,是吧?”

  牛紅哈哈一笑:“我摸清情況了,他連蒙帶騙,場內場外攏共收了十萬多噸大豆,就算一塊二一斤,就得需要兩個多億。現在搞市場經濟,可不像過去天上給他們掉餡餅了,這叫兩個多億呀,這可不是吹氣兒!”

  高新浪高興地說:“夫人,這麽說,你的計劃有希望了?”

  牛紅說:“我給你打電話的意思就是讓你馬上告訴艾爾茲給我轉款,下班之前一定轉到。”

  高新浪聲音變得很大:“夫人,你這十萬噸要是全拿下,咱們霸王的機器轉到期貨到碼頭可就富富有餘了。”

  牛紅說:“我算了,這幾天,他們也不過就是加工了個幾千噸。你馬上找董事長商量商量,就按兩個億打款吧。”

  高新浪問:“喂,價格問題還是按一塊兩毛二呀,不提價,加上運輸,就沒多大利了吧?”

  牛紅口氣裏帶著神秘:“利薄數大呀,你沒看透嗎,董事長的目的不在於利大利小,是要……”

  “噢噢噢……”高新浪說,“明白了,明白了,難怪艾爾茲這麽看重你,夫人,千萬別鬆勁兒呀。”

  牛紅說:“行了行了,不用你亂囑咐。”

  高新浪有點黏糊了:“夫人呀,再聽我說一句,事情一成,按著董事長說的,你就等著點大把票子吧。”

  牛紅不耐煩地說:“少說廢話,快拿出筆來記,我告訴你打款的賬號……”

  牛紅瞧著一張紙單念著賬號,高新浪慢慢地記著,記完賬號,問:“夫人,你沒了解了解,許諾、魏思來那幫小子著不著急呀,是不是急成猴P股了!?”

  “那還用說。”牛紅說,“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不光牛紅、高新浪,許諾可是大大出乎一些人的預料之外。凡是接觸他的,隻是見他一天到晚的忙,根本看不出怎麽著急來,而且還叫身邊的人感到,那麽忙而有序。

  許諾和魏思來正要出小吃鋪的門,李一農迎到了門口:“許場長,找我有事?”

  許諾說:“你去通知各位副場長和浸油廠班子全體成員,馬上到油廠小會議室開會。人到齊了給我打手機!”

  李一農奉命乘吉普車飛馳而去。

  老劉頭見許諾來了,忙從收發室迎出說:“許場長,這麽早就來了?”

  “今天到了還款日期,還能不早點來--”許諾問,“劉師傅,是不是有人比我來得還早呀?”

  老劉頭湊上前,耳語地:“老場長剛進去。對了,高新潮領一幫人老早就來廠子了。”

  許諾說:“高新潮是想來看我的熱鬧,拆我的台吧。”

  老劉頭見許諾情緒高昂,斷定資金不會有問題,自是高興:“場長,大豆款……能行吧?”

  許諾回答:“劉師傅,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

  老劉頭開心地笑了。這時,一輛警車由遠而近,停在許諾身邊。從車裏走下公安局長邱朋,來到許諾麵前:“許場長!是不是有人要鬧事?”

  “怎麽,我一找你就先猜到有人鬧事呢!”許諾與邱朋握手說,“邱朋同誌,有件事情跟你商量。”

  許諾把邱朋拉到一側,低聲地問:“咱們農場不少考上大學的孩子,因家庭困難念不起,這個情況你知道吧?”

  邱朋回答:“我知道,場裏也曾經搞過捐款。”

  許諾說:“咱們不能眼看著貧困家庭的孩子喪失成才的機會呀!可短期內農場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來,就想到了你們公安局。”

  邱朋不解地:“我們?”

  許諾說:“可不可以加大一下懲治黃賭毒的力度,拿出一部分罰、沒收款來?”

  邱朋說:“罰沒款的使用是有嚴格規定的……”

  許諾說:“那就再加上這條規定!”

  邱朋猶豫不決。

  許諾果斷地說:“出了事兒我負全部責任!”

  邱朋猶豫一下說:“許場長,你放心吧,我保證完成任務!對了,今天,用不用我在這兒布置點兒警力?”

  許諾問:“幹什麽?”

  邱朋說:“防止有人鬧事兒。”

  許諾說:“一兵一卒也不要布置,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你們怎麽這麽害怕群眾!”

  4

  草根的傷勢一天天好轉,小雪心情好了一些,心裏的鬱悶和壓抑並沒有減輕對他產生的喜愛。草根對家庭農場做出的貢獻,加之這次車禍對自己的付出……可謂百感交集,幾天來她總是覺得無言以對。

  小雪給草根送來了一兜子水果,見草根正愣愣地瞧著天棚,對自己的到來似乎沒有感覺,把水果放在一旁,往草根的床邊上一坐說:“草根,希望你能理解我。”

  草根淡淡一笑:“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小雪再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尷尬地去拉窗簾。一名小護士走進來說:“草根,我們院長派我專門來護理你。”

  小雪回身問:“院長?”

  “是,”小護土說,“院長說,是許場長囑咐的,讓醫院派專人護理。”

  “拿我當小孩呢?”草根賭氣地說,“小雪,許場長對我怎麽又這麽熱心了,怎麽這麽邀買人心呀!”

  小雪歎口氣:“草根,你怎麽鑽進牛角尖裏去了?”

  小護士覺得氣氛不對,說:“你們先說吧,我走了。”

  草根麵向小雪:“不是我鑽牛角尖兒,不能不讓我這麽想,最好以後不要和我談這個問題了。”

  小雪從暖瓶往臉盆裏倒熱水,用熱毛巾給草根擦手、擦半邊臉,溫柔地、輕輕地。草根一動不動,先是往後一閃,後停住,想說什麽,嘴唇翕動了幾下又停住了,難為情地瞧著小雪。

  小雪想說什麽,又覺得無話可說,也是想擺脫尷尬局麵,猶豫一下說:“草根,今天到了油廠兌現大豆款的時候了,你休息一會兒,我去看看。”

  草根幹脆地說:“去吧,快去吧。”口氣裏有種驅客的味道。

  小雪心裏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了下來,她不知該怎麽好了。想走,又覺得難出門;想留下,又確實無話可說。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輕輕地向草根吻去,草根沒有反對,輕輕閉上了眼睛。突然,門響了。

  護士一推門,見此情形,急忙閃身退了出去。

  5

  秋日的朝陽把柔和的光芒映照在片片飛落的樹葉上,時間的腳步在無聲無息地向深秋走去。

  許諾踏著片片落葉,在通往車間的廠區大道上大步走著,見路旁黑板報前站著一些人在看黑板上貼的公告。他停住腳步,湊上前去,隻見布告的題目是:關於浸油廠在全場公開招聘電工等四名人員的公告。

  許諾停住目光掃一眼題目,剛要離開,身旁一名肩搭白毛巾的老職工轉過臉來搭話問:“你是新來的許場長吧?”

  許諾點點頭。

  其他幾名職工都轉過臉來,一名職工端詳了一下說:“是許場長,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肩搭白毛巾的職工說:“場長,這下子算是把那些吊兒郎當的都鎮住了,你問問焦廠長去,現在廠裏特別出活兒。”

  一名女職工說:“早該下下狠茬子了。”

  眾人的表情對這位場長表示敬佩。

  許諾說:“你們都是廠子裏的職工吧?”

  眾人參差不齊地回答:“是。”

  許諾說:“以後,我們大家都來參與獎勤罰懶,參與整紀刹風,也就是所謂的‘齊抓共管’吧。隻有這樣,我們的油廠才能興旺發達。”

  眾人點頭稱是。他和大家擺擺手朝榨油車間走去。

  浸油廠榨油車間內機器隆隆響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職工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機器運轉,不時用胳膊抹抹臉上的汗。許諾走上前掏出手帕遞上去說:“師傅,來,擦擦汗。”

  這位工人瞧著幹淨的手帕:“場長,汗臭味兒,給你弄髒了!”

  許諾笑笑說:“這手絹兒啊,就是應該讓它沾點兒波士頓臭味兒……”

  職工接過來:“場長,謝謝你!”

  許諾問:“你怎麽知道我是場長?”

  職工一咧嘴:“農場電視裏看到的,你堵辦公室後門兒的大窟窿,都把我們給樂死了。”

  許諾笑笑:“看來,眾目睽睽,我是不能幹壞事了。師傅,這些機器還正常吧?”

  職工說:“湊合吧,這幾天,焦廠長提出連軸轉,這機器還挺長臉的,沒出啥大毛病。按說早該大修了,它給咱北大荒作的貢獻不小了,要是有錢,早該換新的了。”

  許諾拍拍職工的肩膀說:“好,你瞧著,不消三年兩載,咱們全更新成進口的先進設備!”

  職工高興地說:“那敢情好了。”

  許諾走進浸油廠機修車間,見三名工人正汗流浹背地圍著一台榨油機修理。他拎起窗台上的暖瓶,拿兩個杯子倒上水遞上去說:“來來來,看熱成什麽樣子了,喝杯水……”

  三名工人轉過臉來急著說:“許場長,謝謝了。”“許場長,我們幹得一來勁,忘了喝了。”……

  許諾伸過頭去看看機器模模糊糊的廠標:“嗬,還是六十年代的設備啊,看來這些老掉牙的東西不淘汰不行了……”許諾說著,蹲下和職工們一起動起手來。

  這時,浸油廠另一個車間門口,焦永順穿著滿是油漬的工作服站在門口,直喘粗氣。高新潮等十多人緊緊地纏著他,各個都是氣勢洶洶的樣子。

  高新潮雙手掐著腰叫號:“姓焦的,咱們講理,今天到下班時間,也就是五點半,你要是不兌現大豆款,我和你可就不客氣了。”

  焦永順質問:“怎麽,你還敢押我做人質呀!”

  高新潮攥起拳頭在他臉前一晃說:“押你人質是輕的!”

  焦永順沒好氣地說:“有本事你找許場長說去!”

  高新潮立即反駁:“這油廠你是法人代表,再說,豆子是你收的,姓許的才來幾天兒?我找得著他嘛?”

  圍攻的人中有個歪帶帽子的說:“你少拿姓許的小子嚇唬人!”

  焦永順也不服軟:“你們幹什麽吹胡子瞪眼睛的,到時候給你錢不就結了嘛!”

  高新潮說:“你不給行嗎?告訴你,咱們有合同,姓許的有話,這回可是叫準了,我們就等到半夜十二點,過一秒鍾我就開倉拉豆子……”

  焦永順說:“高新潮,前些年豆子賣不上價錢的時候,我沒少照顧你,你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高新潮撇撇嘴:“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什麽他媽的小人大人,你少和我扯這一套……”

  焦永順無可奈何的樣子。

  農場四麵八方的人都在向浸油廠趕來,騎自行車的、開摩托的、開小四輪子的……

  油廠大門口楊堅石正在和老劉頭說話,牛紅和邱菊走了過來。

  邱菊走上去說:“劉師傅,我和牛總想見一下焦廠長。”

  老劉頭說:“不行,不行啊!我怎麽拉也拉不住,有高新潮一夥闖進去就夠添亂的了,你們還要去?”

  牛紅說:“劉師傅,我和焦廠長有約。”

  老劉頭說:“那,你就讓焦廠長給我打電話,他有話,我就放你進去,要不,不行!”

  楊堅石問:“邱菊,這牛經理就是--”

  邱菊介紹:“這是霸王集團總公司第一副總經理,叫牛紅。”

  牛紅故作謙虛地說:“老場長,我不過是個給人家打工的。”

  “噢--”楊堅石略有所悟,打量了一下牛紅,稍有輕蔑的口氣,“我一下子沒認出來,知道了,高新浪是你的丈夫,對不?他在哪兒?”

  “你記性真好,這些年了,”牛紅說,“老場長,沒錯,他現在是霸王集團的總經理。”

  楊堅石立即顯出生氣的樣子說:“噢,混得不錯呀,到外資企業當總經理去了。當初,還是我點名提拔高新浪當的農場外貿科副科長,那時候,他是場裏最年輕的科級幹部。當時,咱們農場有國家配額出口大豆指標,就在臨海市建了一個外貿公司,也叫辦事處,高新浪和科長鬧矛盾,我就派他去那裏當了主任--”

  “是,高新浪說起來一直感謝你。”牛紅說,“他覺得國營買賣不好幹,就自己幹了。”

  牛紅說:“還不是靠國家對外開放的政策好,話說才兩年,就和美國老板艾爾茲辦了一個合資企業。”

  老劉頭站在旁邊,氣呼呼地說:“嘿,你還有臉說呢,辦事處一虧損,他就寫了個報告不幹了。高新浪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子,有了點錢,就不和咱們農場配合了,喪良心的東西!”

  楊堅石說:“我聽說的那天晚上,氣得一宿沒合眼!要是他在跟前,我非狠狠地教訓他一頓。”

  牛紅話裏帶有點挑釁的味道說:“國家號召招商引資,我們辦合資企業,沒啥呀!你們倒有醋意了。”

  邱菊說:“老場長,你也別說,這國營買賣是挺難做。拿我們外貿公司來說,要錢沒錢……”

  許諾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瞧一眼邱菊對牛紅說:“我當場長的可沒有醋意,隻要有本事,特別是咱們農場的人,誰幹好了我都高興。”

  牛紅欣喜的樣子說:“呦,許場長呀,真的?”

  許諾回答:“真的!沒有半點兒假!”

  牛紅問:“何以見得呀?”

  許諾慷慨陳詞:“美國老板來投資建大豆企業,對我們來講,既是挑戰,又是機遇。一是可以促進我們民族大豆加工業向高新技術方向發展,二是可以促進我們發展大豆種植業,對於北大荒來說,可以促進我們鞏固國家的大豆生產基地。這麽好的事兒我要是不高興、不歡迎,不是說明腦袋讓門弓子抽了嗎?”

  牛紅嘖嘖讚歎:“大度,大度!大企業家的風範,你有這個態度,我可以向老板建議,霸王和雁窩島以後要互相支持,搞好協作,共求發展,怎麽樣?”

  許諾問:“好哇,你指哪些方麵?”

  牛紅說:“比如說眼前吧。你遇到了資金困難,我們完全……”

  許諾剛氣十足地說:“請打住,打住!在我們麵前永遠遇不到資金困難的問題,我們的山上,我們的大豆地裏,到處是資金。”

  這時,許諾手機響了,接起聽了一下說:“好,我馬上到。”

  許諾衝著眾人說:“老場長、牛總,劉師傅,我和焦廠長要去參加一個緊急會議,回頭再說吧!”

  許諾接著對邱菊說:“邱菊同誌,快回家吧,老魏找你都要找瘋了。你等著,我讓他來接你,怎麽樣?”

  牛紅拽一把邱菊說:“走!咱們商量點事兒去。”

  許諾收起手機甩開他們以後,大踏步來到油廠會議室,會議室裏各位副場長以及浸油廠的領導焦永順和三位副廠長,共十餘人正坐著等待許諾到來。人們預感到這是一次極其重要的會議,每個人的神色都特別嚴肅。

  許諾坐下後,與大家的神情不一樣,很興奮的樣子說:“剛才,我在廠裏走了一圈兒,看到生產形勢非常好,我是‘心潮逐浪高’啊!我想,這很可能就是我們浸油廠走向輝煌的開端。飲水思源,應該首先感謝魏思來場長在沒有資金支持的情況下,抓到了兩萬多噸大豆,也給我提供了經驗--他本人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眾人互相望望,表情都有些複雜。

  許諾隻顧講下去:“好,我就說說大家最關心的事情--大豆款的事情吧……”

  窗外忽然傳來亂嚷嚷的聲音,工廠大門電動柵欄門關閉著,一些來要大豆款的群眾擠著要進廠。老劉頭站在柵欄裏喊:“許場長、焦廠長正在會議室開會,研究給你們發錢的問題。別擠、別擠……”

  嘈雜聲實在是太大了,李一農走到窗前,瞧瞧外邊扭頭說:“場長,要大豆款的群眾擠滿了工廠的大門口!”

  許諾說了聲:“知道了。”就接著講起來,“大豆問題,近幾年國內將是一個求大於供的趨勢,隻要我們運作得好,對於油廠的經濟效益來說,都可以看好,比如今年原豆和加工比就達到百分之六十五了。所以,關於欠職工大豆款的問題,我想用長遠的回報來償還眼前的本金……”

  眾人靜靜地聽著。

  焦永順插話問:“許場長,你的意思是……”

  許諾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說:“這幾天,我已經安排人搞評估了,我想和大家商量,把浸油廠變成股份製。據初步評估,浸油廠大約還有淨資產八千五百萬元,我們欠職工大豆款兩億一千八百萬元,可以將淨資產折合成每十元一股,留下一些股作離退休的養老和醫療保險,其餘,分成國有股和個人股,動員職工用大豆款買成股,而且采取買一贈一的方法。這樣,職工拿十元錢買股,年末就可以按二十元的股本分得紅利。”

  李一農說:“許場長,評估的這些數字不很準確吧。”

  許諾說:“我知道,怎麽也是個八九不離十嘛。要是大家同意的話,我們就先動員欠款戶買股,然後組織清產核算。”

  焦永順擔心地說:“許場長,現在把國有企業變成股份製的不少,可是,這買一贈一還沒聽說過,私人占公家的便宜也太大了吧?”

  許諾話越說越鏗鏘有力起來:“焦廠長,我細看了,我們這些設備都老掉牙了,也就是國際豆粕市場看好,它還能發揮點兒老牛破車的作用。美國新的加工企業這一上,我們這老牛破車就完了。這也就是用死錢兒換活錢兒,抓緊取得效益,然後多方麵籌集資金更新具有世界先進水平設備。我分析,要是這樣,職工會接受的。”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李一農激動地說:“我看行,浸油廠要是再不改革,就要走進死胡同裏出不來了!”

  王雁南說:“這類國有資產,就像太陽底下的冰棍兒,眼瞧著化了沒事兒,要是吃了,可能就要有人說閑話了。許場長的做法很實際,我同意,有事大家頂著!”

  一位副場長問:“許場長,咱們用不用向上級請示請示?”

  許諾說:“我已經向吳局長簡單說了一下,沒說這‘買一贈一’,這種改革的事情,你說了,上級領導倒不好辦,隻能大膽摸索著幹。”

  其他場長們也都紛紛表示同意。

  許諾感激地先衝全體幹部抱拳作個揖:“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

  許諾語氣一轉:“我知道,這‘買一贈一’可能有人要有非議。我想,隻要我們從發展的角度說清楚,從企業設備現狀說清楚,會讓人理解的……”

  許諾正講著,突然手機響了,他一看手機號是吳局長辦公室的號碼,立即接起來說:“吳局長,你好。”

  吳新華坐在辦公桌前手持電話關心地問:“許諾同誌,你用欠款作股份的計劃怎麽樣啊?”

  許諾說:“吳局長,看來沒問題。我征求了部分職工的意見,我正在浸油廠召開現場辦公會,班子成員和油廠領導班子成員的意見也很統一,有人有點小擔心。”

  吳新華問:“這樣我就放心了,什麽事情都不能沒有一點兒雜音。工作要做得再細一些。”

  許諾說:“吳局長,你就放心吧。”

  吳新華說:“部裏實施大豆振興計劃工作,來考察雁窩島浸油廠如何建成大龍頭企業的考察組馬上就到,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讓他們來了。”

  許諾高興地說:“太好了。”

  吳新華說:“許諾同誌,還有一件事,你搞得我太被動了。你搞中國視覺第一行動醫療組治療白內障,也不和我打個招呼,他們馬上也要到,這就逼著我向全北大荒推廣你的做法--”

  許諾難為情地說:“吳局長,這……”

  吳新華笑笑說:“不過,可以坦率地和你說,你逼得我很愉快--”

  許諾說:“隻要你愉快,我們也愉快呀。”

  大家瞧著,聽著許諾接手機和對話,心裏都不由流露出一種舒心的喜悅。

  許諾接完電話,關了手機說:“同誌們,有國家的支持,我們北大荒的優質大豆生產基地就可以如虎添翼,就可以和霸王爭高低了……”

  小小會場,一片熱烈的掌聲,這掌聲竟像千人大會時那般震響、那樣熱烈。就在這時,浸油廠門口,一長串車輛開來,集聚的人越來越多,嘈雜聲和叫喊聲哄亂地傳進了會議室裏。許諾講著講著,外邊的聲音實在太大了,他瞧瞧窗外說:“好,會就開到這裏吧。誰還有什麽要說的沒有?”

  許諾話音剛落,老劉頭闖進來說:“許場長,高新潮這小子太不像話,一個勁兒地煽動,外邊黑鴉鴉的一片,要欠款的差不多都來了!”

  許諾笑笑:“我還得感謝這個高新潮,不然的話,我們還得發開會通知。這樣,省事兒了。”

  大家都被許諾的幽默逗笑了。

  許諾說:“劉師傅,走!咱們一起去。”

  許諾在前麵走,大家簇擁在他身後,還沒有靠近人群,高新潮一帶頭,就有幾十人衝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要錢。許諾板著臉,理也不理往前走。那嚴峻的麵孔,那挺直的腰板,那緊閉而不吭一聲的嘴,還有那對橫眉冷對的眼睛,使他們誰也沒敢硬阻攔讓許諾回話,就像破浪的船衝開水波前進一樣,他們主動讓出了許諾的道。

  許諾來到廠門口,站在一輛膠輪拖拉機的車廂裏,頓時,來要款的幾百名群眾把膠輪拖拉機團團圍了起來。

  高新潮和十多名虎背熊腰的職工機警地站在車廂板的跟前。

  許諾掃視一下周圍,滔滔不絕地講完“買一贈一”的還款辦法後,大聲問:“鄉親們,我說的辦法大家同意不同意?”

  他周圍的職工紛紛議論起來,頓時像開了鍋。

  牛紅和邱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失所望。

  高新潮突然舉起手來大喊:“不同意!”

  楊堅石緊皺眉頭,往前擠著,擠不進去,大聲說:“許場長,這個辦法不行,我不同意。”

  一職工聲音最響,一跳老高舉起手問:“許場長,我交的豆子少,能不能買股份,也‘買一贈一’呀?”

  高新潮一聽楊堅石這麽說,更來勁了,他喊得更響起來,他的周圍有三五個人也隨著他大喊起來,會場秩序一下子亂了起來。

  這時,浸油廠新修的倉庫門口,許言正指揮著二十多個手持尖鎬的人發命令似的:“給我刨!”

  許言的妻子急匆匆跑來:“許言,你別混了,快到門口跟大哥說說,油廠欠咱家的錢也人股行不行?”

  許言問:“什麽股?”

  許言的妻子說:“哎呀,欠十塊錢就可以變成二十塊呀!走,你別混了……”

  許言的妻子說著拉著許言朝門口跑去,一名民工問:“許老板,還刨不刨了?”

  許言回頭說:“那就等一等再說吧!”

  許言風風火火似的跑到了工廠門口,使勁往裏擠,已經擠不進去,隻好在外圍聽著。

  許諾神情振奮地講著:“鄉親們,為了支持我們發展大豆產業,國家農墾部出台了大豆振興計劃,隻要種大豆,每畝地都要補貼十塊錢呢,而且免了農業稅……”

  許諾越說越激動,情不自禁地從兜裏掏出一份紅頭文件說:“這就是部裏發的文件,回頭場裏要開大會傳達……”不知誰一帶頭,大家都鼓起掌來。

  “靜一靜啦!”許諾話題一轉說:“鄉親們,農墾部馬上就要派來調查組,除幫助我們貼息貸款外,還有一部分無償支持,目的就是要把我們雁窩島浸油廠更新、改造、擴建,建成全國一流的大豆加工龍頭企業!”

  掌聲如雷貫耳似的震響起來。

  魏思來聽著,聽著,心裏像一股熱流在湧騰著,衝激著,止不住欣喜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

  許言捅捅妻子問:“和大哥說說,欠咱們的款人股行不行?”

  許言的妻子埋怨說:“瞧你和大哥那驢性樣,怎麽有臉去說呀?”

  許言不好意思地說:“你……你……你說。”

  職工大聲問:“許場長,我們的親戚用現金買股行不行?”

  許諾揮揮手說:“這恐怕不行。我們就是隻限於向廠子交大豆款的職工,換句話說,他們愛北大荒,愛集體,寧肯受點損失,也交給工廠,這也是對他們的一種獎賞吧。還有一點,我要說明白,以後再交大豆都不行了。油廠再買大豆就有現金了,我們向日本發出去的豆粕今天就能到一大筆款。”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又是跳躍,又是歡呼。

  許諾大聲說:“鄉親們,靜一靜,靜一靜,靜一靜了!”

  眾人久久不能停息下來。

  許言的妻子舉起手尖著嗓子喊:“大--哥--許場長,我老公家的工程款人股行不行?”

  許諾瞧瞧她和許言,微笑著打招呼,沒有回答,然後麵向眾人說:“鄉親們,我和幾位副場長商量了,明年要擴大大豆種植麵積……”

  小雪舉著纏著白繃帶的右手:“許場長,明年,我全種大豆,今年就和浸油廠簽合同!”

  楊堅石擠過來,小雪一轉身,雪花紗巾掉在了地上,她急忙哈腰撿了起來。

  楊堅石拽住小雪著急地說:“你還沒聽明白是怎麽回事,不能同意!”

  小雪說:“爸,為什麽不能同意呀?”

  楊堅石說:“這個許諾左一個股份,右一個股份,股份股份的,不把咱這國營企業鼓搗得碎屍八瓣兒了嘛!”

  牛紅在旁邊來了勁:“哪兒是碎屍八瓣兒呀,上千人人股,八百瓣兒也多呀!”

  楊堅石再也耐不住了,高舉著手,大喊:“許諾!不行--不行--這辦法不行,我有意見!”

  許諾沒有聽清楊堅石說些什麽,激昂地說:“鄉親們。同意參加股份合作的可以報名,不同意的我們償還賣豆款。從今天下午開始,農場就組織人清產核資,按照現代企業製度製定企業的股份製章程,並請所有持股者參與,推薦選舉總經理、監事會……”

  楊堅石擠著往車廂跟前走,大喊起來:“不行啊!我反對,我……反……”

  “你好好休息,多保養你的身體。”小雪說,“爸,你--就別管這些事兒了。”

  小雪話音沒落,楊堅石一個“反對”的對字還沒喊出來,就撲通一聲跌倒在人群裏了。

  他身旁有人驚叫起來:“老場長,老場長昏過去了!”

  許諾一聽,跳下車廂,撥開人群來到楊堅石跟前,蹲下身晃著他的胳膊:“老場長,老場長!”

  小雪也擠了進來,驚慌失措地喊著:“爸爸!爸爸!”

  許諾說:“快,馬上送醫院!”

  急救車很快到了,隨著急救車將楊堅石接走,許諾等離開,議論紛紛的人群也漸漸散開,牛紅和邱菊也在慢慢地走開。牛紅一句話也不說。

  邱菊終於忍不住了:“紅妹,看來,你盤算的發財夢徹底破滅了。”

  牛紅斜瞧邱菊一眼,聲音很低很低:“這……這……”她說著想甩開邱菊自己走。

  “不行!”邱菊一把拽住她說:“你,你別走呀,你走了,我怎麽辦呢?”

  牛紅掙開說:“你,你放開我。”

  牛紅放開腳步朝賓館走去,邱菊跺著腳在後邊追:“牛……牛紅,你這不是坑人嗎……”

  ……

  楊堅石被送到醫院後,醫生診斷一下以後,領到B超室,大家都很奇怪,誰也沒吱聲。他仰臉躺在B超機的檢查床上,許諾、魏思來、小雪等在看熒光顯示屏,醫生指著屏幕上肺部一塊陰影:“北大荒總醫院從國外引進一套世界先進水平的CT設備,我建議去診斷一下。”

  小雪瞧著醫生焦慮地問:“你的意思是--”

  醫生瞧瞧躺在床上的楊堅石,向小雪伸出一個手指頭,示意不讓她說下去,大家神情都比較緊張起來。

  醫生說:“老場長,好了,起來吧。”

  楊堅石坐起來問:“醫生,怎麽樣,沒什麽問題吧?”

  “我看,沒什麽大問題。”許諾說,“老場長,醫生考慮你是咱們雁窩島農場建場的有功之臣,建議你到總醫院去全麵檢查一次身體,好知道注意哪些,增加哪些營養。”

  開始楊堅石對許諾的到來隻是旁若無睹,不管怎麽樣,人家是場長又是來看自己了,聽他一開口,又來了勁:“許諾呀,我再說一遍,你這個‘買一贈一’無論如何是行不通的,拿著公家東西收買人家,這不是胡來嗎?”

  許諾說:“老場長,你聽我和你說。”

  沒等許諾把要說的話說出來,楊堅石一跺腳:“不管,你怎麽說,也是損害國家利益。你要是不聽我的建議,我就到局裏讓吳局長製止你!”

  魏思來上前一步說:“老場長,別生氣。”他斜身瞧瞧許諾說,“許場長,老場長這個想法,你再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多征求一下一些人的意見。”然後使了一下眼色。

  許諾無可奈何地走後,小雪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她瞧瞧許諾走去的身影,瞧著楊堅石心裏簡直亂成了一團麻,一時不知該對走的人說什麽,也不知對留在這裏的人說什麽,呆呆地站著。許久,她才努力使自己鎮靜一下,然後問:“醫生,我爸爸什麽時候去北大荒醫院?”

  醫生說:“必須馬上去!”。

  夏柳走進來說:“小雪,是必須馬上去。”

  小雪說:“爸,你回家準備準備,我陪你去總醫院全麵檢查一下身體。”

  楊堅石說:“我就是一時氣得胸悶一陣兒,我好好的,去什麽總醫院呢?草根傷成那樣,剛能下地,你的傷也還沒好利索,我能去嗎!”

  夏柳說:“老場長,必須得去呀!”

  楊堅石瞧瞧夏柳:“不去不行嗎?”

  夏柳回答:“不行,快回家準備準備。”

  楊堅石說:“去是去,我還得和許諾說一說再走。”他說著,氣哼哼地走了。

  夏柳大步跟了上去,小雪也要跟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走到魏思來跟前說:“老魏,剛才,我看見嫂子了。”

  魏思來忙問:“在哪兒?”

  小雪回答:“就是油廠門前人群要散開的時候。”

  魏思來說:“她說什麽了沒有?”

  小雪說:“嫂子說她一時財迷心竅,讓牛紅勾了魂兒,問我知不知道你對她怎麽想的。”

  魏思來問:“你怎麽說的?”

  小雪說:“我能怎麽說呀!”

  魏思來一眯眼睛又睜開,在小雪耳朵上嘀咕了幾句。

  許諾離開醫院以後,回到辦公室又工作了一陣子,一看下班時間到了,到菜市場買了隻燒雞,還有新鮮肉、青菜,裝在兩個大塑料袋裏,一手拎一個朝許言家走去。他剛進院子門,許媽媽滿手是麵粉的迎上來:“諾子,言子不讓我告訴你,說你太忙,肯定來不了了,和我打賭。還說,等菜炒好了、餃子也包好了,讓我和他一起去找你!說是你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許諾笑笑說:“媽,再忙,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生日呀。”

  許媽媽要接東西,許諾不讓,隻好隨著許諾進屋,嘴上叨叨著:“又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媽早都準備好了……”

  許諾把東西放在菜櫃上,說:“媽,我知道這幾樣是你喜歡吃的……”他說著轉身回到廚房洗手,許媽媽又開始和麵了。許諾洗完手:“媽,我來。”他說著把麵盆端了過來。

  許諾邊和麵邊問:“媽,言子呢?”

  許媽媽洗完手說:“說是你不能喝白酒,去商店買幹紅去了。”

  許諾笑笑問:“媽,言子不生我氣了吧?”

  “別看他這麽大了,還是不定性似的。”許媽媽說:“你和李副場長、焦永順他們商量工程款人股的事情,言子知道了,高興死了。你瞧前幾天他那個驢性勁兒,你當大哥的,可別怪他。他也不好意思了,一再說要我給你好好解釋解釋呢。”

  許諾笑道:“媽,這話說的,解釋啥,也不是和外人。”

  許媽媽笑嗬嗬地:“是,是,我也這麽說,又不是外人。諾子,言子說,以後要好好向你學習呢!”

  許諾笑笑:“我也得向言子學呀,他一把泥瓦刀起家,成了私營建築公司的老板。媽,言子光固定資產也有三五百萬了吧?”

  許媽媽還是樂嗬嗬地:“差不多,那是兩碼事兒,言子說你當官兒像官的樣子,當兒子像兒子樣。我看呢,要是幹個體,也準比他強,這可不是媽說話向著你。”

  “哎--”許諾歎口氣,“媽,我也不是幹什麽都能幹好,比如說,我就是當丈夫沒當好,讓你老人家操心了。”

  許媽媽邊擦著手邊說:“我要是當媳婦的麵,就不能這麽說了,那總歸是外姓人。諾子呀,兩口子鬧嘰嘰,一個巴掌拍不響,等你們不鬧騰了,我也得說說她。諾子,今天咱不說這個,外邊閑話都把我耳朵磨出繭子了,等哪天你有空,媽媽想和你細說說……”她說著聽見門響,說,“言子回來了……”

  6

  魏思來和小雪嘀咕了那幾句以後到家裏,找出平時自己練毛筆字的宣紙鋪在桌子上,用毛筆毛蘸勻墨汁,首先在頂端用楷書寫了“離婚書”三個格外醒目的大字,又開始工工整整地寫起正文來。

  魏思來正寫著,邱菊跟在小雪後邊推門進了屋,魏思來裝沒看見一樣,還在繼續寫。邱菊往前走了一步,一看“離婚書”三個大字,氣得頓時粗喘起來,她跺跺腳。魏思來還是裝作沒看見,也裝沒聽見,他喘了兩口粗氣。邱菊轉身操起掃地笤帚,不管三七二十一,衝著魏思來劈頭蓋臉地打去:“叫你離婚!我叫你離婚!”

  笤帚落在魏思來頭上、肩上、胳膊上,魏思來左躲右閃,後退著,雙手招架著:“別打,別打,君子動口不動手嘛。”

  邱菊也裝聽不見,還是劈裏啪啦打個不停。她見魏思來那副樣子,眼裏含著哭笑不得的淚水,邊打邊說:“叫你離婚!再叫你離婚!這回,我就要當非君子了……”

  魏思來招架著喊:“小雪,快幫忙呀,快呀!”

  邱菊邊打邊轉臉對小雪說:“小雪,你要幫忙,連你也打!”

  小雪嘿嘿笑著:“不,嫂子,我可不幫。清官難斷家務事呢。”

  邱菊說著繼續打著:“快說,還離不離了?還離不離了?”

  魏思來退到了牆旮旯處:“不離了,不離了,不離了!”

  邱菊又狠狠打了兩下才停了手,擦了擦眼淚。

  小雪笑笑:“嫂子,過去我光是聽人家說,這回才見著,才知道什麽叫打是親罵是愛呀!”

  三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小雪見此情景,瞧瞧屋裏說:“嫂子,你們看,這屋裏都成什麽樣了……”說著動手開始收拾屋子,邱菊忙製止說:“小雪,不用了,我自己來……”小雪看看手表說:“好,我還有事,先走了!”她詭秘地瞧瞧魏思來,擺擺手。倆人送到門口,小雪疾步朝家裏走去。她到家裏,發現門口停著一輛吉普車,急忙加快了腳步。這時,楊堅石已經走出門口轉身,對夏柳喊:“快走吧,車來了。”

  夏醫生拎著東西也出了門,見小雪回來了,說:“小雪,許場長和醫院院長讓我陪老場長去。我說等等你,老場長說不用,我在桌上給你留了個條兒。”

  “謝謝了。”小雪笑笑說:“夏醫生,你去,我從心裏高興,也放心。”

  夏柳問:“真的?”

  小雪一下子嚴肅起來:“哎,我爸爸要是真得了那種病,他這一輩子太虧了,我……”

  楊堅石在吉普車旁喊:“有話回頭再說,快走吧,車等著呢!”

  夏柳衝楊堅石說:“老場長,我和小雪說幾句話,馬上……”

  小雪說著掉下了眼淚。

  夏柳說:“小雪,其實,我理解你,很佩服你,你又現代,又傳統,是我心目中最喜歡的女孩。因為孝敬爸爸,放棄大學畢業分配時留在城裏的機會,回到了農場;為了不惹爸爸傷心,失去了和許諾結合的機會,你心裏的酸甜苦辣我都知道。”

  小雪一頭撲在夏柳的懷裏,嗚嗚地哭出聲來。

  夏柳:“別哭,聽說許諾要和麥芒離婚,已經鐵了心,我看,又給你帶來了機會。可是,我也看出來了,草根愛你又愛得如狂如癡,你該抓緊做出選擇了。”

  楊堅石已經上了車,又推開車門喊:“你們倆噦嗦什麽,快點吧!”

  小雪哭聲更大了。

  楊堅石又喊:“小雪,你們磨磨蹭蹭在幹什麽?”

  夏柳勸說:“小雪,別哭了,等我陪老場長檢查完回來,你有心裏話再和我細說,我幫你拿拿主意,也能幫你做工作。”

  小雪喃喃地說:“不是這個,是我爸爸的病……”

  楊堅石又喊,倆人都擦著眼淚,向吉普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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