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曆大自然——植物篇

第三節 五嶺綿綿長千裏光芒常綠驚神州

　　親愛的小讀者們，我們先簡單地認識一下五嶺。五嶺也叫南嶺，它由東向西，橫亙在南中國的大地上，它的北麵是江西和湖南，南麵是廣東和廣西。有哪五道大嶺呢？在最東麵，首先是江西和湖南交界處的大庾嶺（包括九連山），然後是這兩省交界處的騎田嶺；再向西，萌渚、都龐、越城三嶺，都在湖南和廣西交界處。從東到西，五嶺的長度在700公裏（約1500華裏）以上。

　　在五嶺南北，分布著許多自然保護區。我們將要看到的保護區有4處，恰好是每個省區一處。

　　九連山保護區：五嶺上第一座綠色寶庫讓我們從最東麵的九連山開始，走進五嶺上的綠色寶庫吧。你翻開地圖就會看到，九連山在江西省的南部和廣東省的北部，緊靠著大庾嶺，它的東北連接著武夷山，西南伸展到清遠和英德境內。它是贛江東江和（前加水字旁）翁江的分水嶺。

　　我們要看的九連山自然保護區，在江西省南部龍南縣境內，恰好在北緯24度線上。這裏，在海拔280-1434米的中亞熱帶低山地區，覆蓋著幾萬畝保持著原貌的常綠闊葉林。在這條24度線上，這樣大麵積的低山常綠闊葉林，實在是十分罕見，很難再找到另外一塊的了。在這一塊林子裏，竟然生活著高等植物2500多種。這個數字叫人十分驚喜。這裏有成片的木蘭科植物觀光木，成片的金縷梅科植物半楓荷，說明這裏是它們的故鄉。這裏有非常豐富的昆蟲資源，許多昆蟲學者到這裏考察。現在已記錄到的昆蟲有800多種，隻是一家昆蟲研究機構就在這裏抓到了600多種。一位白蟻研究者兩個月在江西抓到了10多種白蟻，而在九連山，一周之內就抓到12種，而且發現了最古老的大白蟻。

　　走進林中不久，我就發現，同鼎湖山一樣，九連山的常綠闊葉林也是一個樣板。在林子裏，絕大部分樹種是常綠闊葉樹，也散生著一些針葉樹馬尾鬆和杉木；結果，不但闊葉樹長得很好，馬尾鬆和杉木也長得很好。我在南方各地多次看到馬尾鬆和杉木，但都沒有九連山長得好，那麽高大挺直，那麽秀美。為什麽會這樣？因為這樣的林子才符合自然規律。在南方，很長一段時間，營造了很多馬尾鬆和杉木的純林，結果是經常遭受蟲災：鬆毛蟲危害馬尾鬆，天牛危害杉木，常常是成片林子死掉。為什麽？這種純林不符合自然規律。針葉樹純林的致命的一條，就是無法抵抗大規模的蟲災。在自然界，蟲災主要是靠鳥類消滅的，而鳥類一般隻喜歡生活在闊葉林裏。隻有針葉樹和闊葉樹的混交林，才能夠有效地抗拒蟲災。

　　在九連山，看到這些高大俊美的針葉樹，我的喜悅心情是不可抑止的，因為我看到了活生生的自然規律。闊葉林中的馬尾鬆，因為有了好的環境條件，都占據了林冠的上層，它們的樹冠在林子的最高處接受陽光，這是它們能夠生存下來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說，它們要在闊樹的優勢中爭得一席之地，就必須首先奪取到陽光，如果得不到陽光，它們也會死亡。杉木的情況比馬尾鬆還好，在一些地方，闊葉樹的包圍中形成了小片的杉木純林。

　　我們向著高處走，不久進入一條溝穀。在溝穀的底部，流淌著一條不大的山溪。山溪兩旁出現了一株又一株的南方紅豆杉。它們高高矮矮，樹齡大小不一，但都很美麗。它們那微微的有點彎曲的針葉，形狀像是鐮刀，分兩行排列在小枝的兩邊，黑油油地閃著亮光。它們的果實紅豆，結在小枝上，亮晶晶地紅得可愛。不用說，它們肯定是第一流的觀賞植物。我還要告訴小讀者，不久前發現，從它們身上提煉的紫杉醇，在防癌抗癌方麵有相當好的效果。

　　後來，在另一條溝穀的山溪兩旁，我們看到了好幾株南方紅豆杉大樹。它們那紫紅色的樹皮，開始有一點點剝落，看得出它們已經進入老年。又向前走一小段，我們在又一條溝穀裏，看到了一小片十幾株高齡的南方紅豆杉，它們高20-30米，胸徑都在1米左右，一群森林裏千年以上的老壽星，特征主要是紫紅色的樹皮剝落得更厲害了。主人告訴我們，九連山最大的一株南方紅豆杉，胸徑1.8米。他還說，在各種用材樹種當中，柏樹長得最慢，而紅豆杉比柏樹還慢，它們的木材已經看不出紋理，像玻璃一樣。用一般的鋸，鋸不動它。這樣的成片的千年紅豆杉，已經是十分罕見的了。

　　同這一小片紅豆杉生活在一起的，還有兩株大樹。一株是銀杏，一株是拐棗。銀杏當然是野生的，沒有人會在這深山裏栽一株銀杏，它已經很老，還在滋生新枝新葉，卻不再結果了。拐棗高大筆直，英姿勃勃，沒有一點老相。它是鼠李科植物，學名枳（木加具）。它的果實味甜可吃，形狀扭曲，所以人叫“拐棗”、“雞矩子”。這種拐棗一般情況下隻是小喬木，最高也隻有15米上下；眼前這株拐棗卻高達30米，胸徑1.3米，它簡直就是拐棗王了。它是高級用材樹種，木材淡黃色，可以做高級家具。

　　這些樹齡超過千年的老樹，生動而真切的說明了九連山森林的古老性質。請想一想，如果不是年深日久，本是小喬木的拐棗怎麽會長成幾十米高的參天大樹呢？

　　在山林裏的小路旁，我們看到了一小片半楓荷。它們的特點在葉片，有一些像楓葉，周圍有幾個缺口；有一些像木荷，長橢圓形。我想觀察這兩種葉片的分布規律，但找不出什麽規律來。它們是隨意分布的。這種半楓荷是金縷梅科植物，在五嶺東部有廣泛的分布。它的價值在於藥用，主要是它的根對治療關節炎有比較好的效果。但是，在贛南，這樣的一株樹上楓荷兩種葉片的情況，並不是特殊的個別的；主人告訴我，這樣的樹，在贛南有5種。把5種半楓荷的根一起泡酒，治療效果更好，甚至能夠讓癱瘓的病人站起來。

　　金縷梅科的另一種植物-東京白克木，在九連山也有分布。叫它東京白克木，是因為它的故鄉在東京灣，就是現在的北部灣。它的另一個名字叫馬蹄荷，因為它的葉片的形狀像馬蹄，這種馬蹄荷，真的像是一匹駿馬，由北部灣北岸的廣西一路向廣東和江西、湖南等地跑來，直到井岡山才止步。小讀者們不會忘記，我們在黑石頂自然保護區就已經看到過這種美麗的馬蹄荷。

　　我們到蝦公塘核心區去。路上，兩邊行道樹中有好多株觀光木。在九連山，有成片的和散生的天然分布的觀光木，有的胸徑在1米上下。更讓人高興的是，這裏對觀光木的人工繁殖早已取得成功，大量的觀光木種子和苗木，已經遍及贛南，並且已經進入鄰近各省。當然，繁殖觀光木成功的不止一家；例如在福建林學院，我看到，已經用觀光木同杉木營造混交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在蝦公塘核心區，大片大片的常綠闊葉林，讓人心醉。這裏當然不是熱帶，不會有熱帶天然林；然而，這裏的林子卻具有許多熱帶天然林的特征。熱帶天然林有8-9個層次，九連山的林子有5-6層，就是從地衣和苔蘚算起，草本、小灌木、小喬木、中喬木、大喬木，等等。林子裏，藤本植物也很發達，像一條條巨大的蟒蛇在空中飛舞。有兩種藤本植物來自熱帶，它們是番荔枝科的瓜馥木和鶯爪花。更讓人驚喜的是，有一些藤本植物上竟然長著一排排氣根，這種有趣的現象，我在熱帶林裏也沒有看到過。

　　當然，讓我最興奮的是那些大喬木。它們每一株都十分挺拔高大，在30-40米之間。又綠葉青枝，閃著光亮，十分秀美。它們是米櫧、甜櫧、擬赤揚、木蓮、南酸棗等等。我最喜歡木蓮，因為它們的花朵大而白，像是潔白的蓮花，不是開在水麵，而是開在大樹上。在大樹中間，讓我們幾個人一齊喝彩的是一株貴州石櫟。它頂天立地，凜凜威風，活像是一位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它的高度至少在30米以上，而至少從下向上有20米一般粗細。

　　在花露核心區，保存著萬畝左右最低處隻有海拔250米的常綠闊葉林，兩位林學專家來看過，說這片林子非常稀有而珍貴，要好好保護起來。這片林子裏，喲較高價值的是幾種木蓮和高大的觀光木，非常古老的銀杏，而且有一片竹柏林。竹柏是羅漢鬆科植物，葉子的形狀像是竹葉，但比竹葉厚實而閃亮，給人一種特殊的美感，觀賞價值極高。我記得，我第一次看到竹柏是在鼎湖山自然保護區，它有一段行道樹，用的就是兩行竹柏，當時我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在我看到過的行道樹中，竹柏是最美的了。我萬萬沒有想到，在九連山竟然還有竹柏的天然林。呀，要是把竹柏的苗木大量地繁殖起來，在南方努力推廣，對綠化和美化生活環境該會有多麽好的作用？不用說公園裏栽上幾株竹柏，不用說道路兩旁栽上兩行竹柏，會有多美；隻說你家的小院裏要是有一株竹柏，那就會是滿院生輝呢。

　　南嶺保護區：北回歸線上最大的物種寶庫我們現在進入廣東省北部的南嶺自然保護區，它由5個中小型自然保護區合並而成，麵積100萬畝，是我國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區裏的最大的自然保護區，整個地球北回歸線沙漠帶上最大的物種寶庫。它雖然在鼎湖山和黑石頂以北，但卻還是在北回歸線上。它在大庾嶺的西側，主要部分在著名的縱橫綿延的騎田嶺南部。我國南北大動脈-京廣鐵路從它的身上穿過。

　　在沒有進行詳細的本底調查的時候，專家們就估計，這個保護區內的高等植物，最少在2500-2600種左右。

　　我們最先看到的是保護區的1.4萬畝山頂矮林。隻有植物學和林學的專家們才真正懂得這塊山地矮林的價值。1992年，廣東省科學家南嶺森林生態考察團，專程登上海拔1500米的天井山山頂，來考察這片山頂矮林。1994年，著名植物學家徐燕千張宏達兩教授陪同吳中倫院士，不顧年高體弱，也來天井山山頂矮林進行考察。這些專家一致的評價是：這片林子是“中國南方典型的不可多得的麵積最大且保存完好的亞熱帶常綠闊葉山地矮林”。在我的經曆中，這樣大麵積的山地矮林，我隻見到過這樣一塊。在這之前，我連聽也沒有聽說過。

　　山頂矮林分布在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的頂部。好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線，那些高大的常綠闊葉樹一到了這道線以上，馬上就變成了矮子。這些矮子也滿有味道，就是它們都一般高。中國有一句俗話說：“矬子裏頭拔將軍”，意思是矬子裏邊也會有長子。而在山頂矮林裏，真的是一個長子也找不出來。不論是什麽樹種，不論是老是小，是爺爺還是孫孫，誰也不比誰高，誰也不比誰矮。

　　越往上，矮林越矮。許多樟科的假八角，在山下是幾十米高、胸徑兩米的大樹，到這裏成了幾米高的矮子。高處，杜鵑花科的植物多起來，我們看到了一片雲錦杜鵑。它們的粉紅色大花兒像雲霞，像錦緞，十分的漂亮。這時，我注意觀察矮林中的老樹，因為它們是活的曆史見證。一株殼鬥科老樹，樣子有1-2百歲，主幹隻有5米，卻分了3個很長的大杈，構成了一個直徑6米的不小的樹冠。另一株也有1-2百歲的殼鬥科老樹，也是橫向伸出3根大杈，其中兩根被折斷，而就在折斷處又生出新枝。這兩株老樹，說明這裏的山頂矮林至少有200年以上的曆史。我還注意到，矮林中還分布著樟科的幾種楠木，它們的生長速度是很慢的，它們在這裏長到幾米高，那也是要1-2百年呢。

　　在南嶺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區，我兩次考察了離招待所很近的一座罕見的常綠闊葉樹的天然標本園。這裏的樹木不是人工栽植的，而是天然分布的原始林。它是一片坡度很緩的山地，上麵矗立著這些大樹。我的印象有兩點特別強烈，一是天然標本園裏的樹木種類比較多，比較齊全；一是它們都長得十分高大。

　　在這個天然標本園裏，我看到的第一種大樹是漆樹科的南酸棗，好幾株，高30-40米，胸徑1米上下。這樣大的南酸棗，是不多見的。例如在浙江南部，南酸棗的高度大約在20米上下。我的故鄉在北方，知道北方山上有很多酸棗，那是鼠李科的一種混身帶刺的灌木，年代久了也可以長成幾米高的小喬木。秋天，它們滿樹紅紅的圓圓的小果實，逗人喜愛，味道是酸的。南酸棗卻高大雄壯得像是大將軍，果實黃黃的，也略有酸味。因為它的果核頂部有5個小孔，有人又叫它5眼果。它們是落葉的闊葉樹，在常綠闊葉林裏，也常常生長著一些落葉的闊葉樹的。

　　接著，一株殼鬥科的甜椎吸引了我的注意。它至少30米高，胸徑1米上下，很有點威風呢。不過，隻向前走不遠，就又出現了一株更大的甜椎。它竟然有40米高，胸徑1.4米，當然是更加威風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這裏竟然有好多株50米上下的大樹。大樹到了這種高度，就不是一般的威風，而是具有一種凜凜神威。在這樣的大樹旁邊，我的感覺隻有一點，那就是同大樹相比，人實在是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它們至少500歲到1000歲，甚至更多；人哪，你再有權再有勢，你活得了大樹這樣的年紀嗎？呀，那是一株50米高的大楓香，它那巨大的身軀和龐大的樹冠，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在前麵已經描寫過楓香了。它們好象也有“英雄樹”木棉的特點，就是在一個群體中，它們總是要比別的樹木長得更高大些。可以同大楓香比一比的，是一株50米高的山毛櫸，就是鼎鼎大名的水青岡。呀，我費了好大的勁，仰起頭來向上望，卻怎麽也沒有望到它的樹梢，心中實在高興。在殼鬥科中，水青岡的木材是第一流的；它同時也是很好的觀賞樹種。這樣高大的水青岡，真是十分罕見的。

　　有一株30米高的大樹，也讓我高興了好大一陣。它是樟科的檫木，著名的速生優良用材樹種。它的木材堅韌，不怕水濕，上等的造船材料。它的種子會飛，所以標本園裏大大小小的檫木很多。我很早就知道一些檫木的信息，那還是在大約20-30年前，安徽的林學專家成功地把檫木由長江以南引種到長江以北，這條新聞發表在《光明日報》的重要位置上。為什麽？因為這樣一來給長江以北增加了一個速生而又優良的用材樹種。究竟檫木向北走了多遠，我沒有調查過，但我有一次在青島的嶗山看到了一片人工檫木林。這就是說，檫木已經來到山東了。

　　木蘭科植物也分布在標本園中。例如，我們看到的凹葉厚樸就是一種珍貴的木蘭科植物。它的潔白的有香味的大花和大而厚的葉片都很美，是有名的觀賞植物；但它更主要的作用卻在藥用方麵。它幾乎全身是藥。它的樹皮能夠化食消痰、行氣平喘、化濕導滯，是一種重要的中草藥。它的幼芽是婦科藥。它的花蕾、果實、種子，也有藥用價值。厚樸有三種，一種叫厚樸，一種叫凹葉厚樸，還有一種叫長喙厚樸，都是國家保護植物。凹葉厚樸比較稀少些。三種厚樸的區別主要在葉片，凹葉厚樸的葉片頂端有一個凹陷，而另兩種厚樸是沒有這個凹陷的。我們在這裏看到的是凹葉厚樸。另一種珍貴植物是桑科的白桂木，又叫銀背胭脂。它的果實黃紅色，味道甜美像是濃濃的奶汁。它的又一個名字叫將軍木，主要是形容它的高大。這種白桂木也是國家保護植物，我隻見過這一次。

　　跨過一道山溪，我們在標本園裏看到了一株高大的傘花木，它是無患子科的大樹，國家保護植物。目測它的高度在30米上下，十分挺拔秀美。不遠處，一株雙臂撐天的大樹吸引我過去，它竟有40米高，也是傘花木。它不是一根主幹，而是兩根。後來，一株傘花木竟有50米高，在它身旁的一株稠（去掉禾上的一撇）木主動在1米高處把樹幹同傘花木連在一起，並且從3米處開始，一直纏在傘花木的主幹上。到了10米以上，它索性把傘花木完全抱住了。我把這種兩樹相愛的情況叫鴛鴦樹，我見過不少，但這樣緊密擁抱在一起的鴛鴦樹也並不多見。

　　讓我的興奮達到頂點的，是好多株高大的青檀。青檀是榆科植物，也被列入國家保護植物的名單。在安徽、山東和北京等地，我多次看到青檀的古樹，它們盡管幾百歲上千歲，老態龍鍾，但卻並不很高大，10-20米高的樣子。而南嶺的青檀最矮的也有40米高，有幾株50米高的，有一株在50-60米之間。它們每一株都讓我興奮，那株最高的青檀差點讓我發狂。為什麽會這樣？因為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青檀會長成這樣高的大樹，它們的出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種意外的收獲所帶來的常常是意外的驚喜。我想，在這裏隻是見到這株大青檀，這次南嶺就沒有白來。

　　我對這些高大的青檀做了過細的觀察，發現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它們盡管十分挺拔高大，主幹卻並不粗壯，沒有一株胸徑達到1米的。那樣子有點兒像電線幹，就是說太細了。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一條自然規律：那些大樹首先要爭取空間的高度，目的是爭取陽光。對喜歡陽光的樹種來說，陽光對它們就是生命。不爭取到陽光，生命也就會終止了。

　　車子把我們送到一個很高的地點，然後我們由高處向低處走進廣闊無邊的原始林，看到一種非常興旺發達的動人景象。沒有一點點人工破壞過的痕跡，所有的地麵都被大大小小的植物覆蓋得嚴嚴實實。專家們說，這裏是許多亞熱帶植物的分布中心和發源地。最初，我看到的大小樹木中，馬蹄荷占了很大的分量，它們簡直是5代同堂呢。最高大的馬蹄荷老爺爺占據著林子的上層，它們的子子孫孫分布在中層和下層。它們那馬蹄般的大葉片，成千上萬片的在空中飛舞。跟馬蹄荷同樣高大的是楓香。楓香和馬蹄荷，都是金縷梅科植物，而在整個南嶺保護區，金縷梅科植物有9屬19種之多。專家們認為，這種情況說明，這裏是金縷梅科植物的分布中心。

　　接著，我看到好多株高大的木荷。它們是山茶科的大樹。在南嶺，山茶科植物有10屬62種之多。隻是跟木荷同一個何（何字前加一木旁）樹屬的植物就有5種。在一個地區分布著這樣多的同一科的植物，這種情況也是十分少見的，它說明，南嶺也是山茶科的分布中心。

　　在莽莽的原始林中，我看到了樂昌含笑和深山含笑，它們是木蘭科含笑屬植物。在南嶺，含笑屬植物有8種。而就整個木蘭科來說，她在南嶺共有5屬18種。這個數字雖然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很小，說南嶺是木蘭科分布中心之一，大約是不會錯的。例如，據我看到的材料，海南尖峰嶺保護區天然分布的木蘭科植物隻有10種左右。木蘭科植物比較多的浙江西天目山保護區，木蘭科植物有22種。

　　南嶺原始林中，分布最集中的植物是安息香科。在我國，安息香科植物共有9屬，南嶺就有8屬。後來，我在南嶺保護區北麵的湖南莽山保護區，也得到同樣的信息。專家們認為，說南嶺是中國安息香科植物的發源地，是最恰當了。南嶺和莽山這兩個自然保護區都地處騎田嶺上，一南一北，山水相連。如果把它們算做一個自然保護區，那麽它的規模就更大了。

　　不知不覺中，眼前出現了好大一片針闊混交林，而且主要是針葉林。它有4.5萬畝，是廣東現存的麵積最大的針葉原始林區。它的最大特點是我國針葉樹幾個科的植物，包括鬆科、羅漢鬆科、柏科、紅豆杉科等等，這裏幾乎都有分布。它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裏，團結友愛，和睦相處，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在這裏占優勢的是廣東鬆，也叫華南五針鬆。它們的樣子很漂亮，主要是那一束束的針葉全部是翠綠色，接近灰綠色，就像是有人給它們撒了一層優質的不褪色的白粉。過去，我隻看到過華南五針鬆的盆景，那是些經過人工改型製作的幾厘米十幾厘米的小樹，而在南嶺，它們株株都是參天大樹，挺拔秀美，而且大部分進入高齡。它們高度在30-40米之間，胸徑80-90-100厘米。像是一根根擎天大柱。同廣東鬆一樣高大的是長苞鐵杉，它們的體態更加雄壯有力。緊接著，鬆杉之間多了福建柏，3種針葉樹都很高大，很有氣勢。它們都很美，都有很高的觀賞價值。3種針葉樹如此緊密地交叉著生活在一起的景象，相當罕見而又動人。但我又看到，鐵杉和福建柏除了老爺爺，還有遍地的兒子孫子，有點5代同堂的味道，而廣東鬆卻好象隻有參天的老爺爺，卻看不到老爺爺的子子孫孫，它們好像沒有後代。難道美麗的廣東鬆在繁殖後代上有什麽不可克服的困難嗎？在我的心底，留下了這樣一個暫時的問號。

　　在這些大樹下麵，就是林子的中層，我看到很多馬蹄荷和小葉竹柏。這是我在自然保護區第一次在原始林中看到美麗的竹柏。它們同前麵的那3種針葉樹相比沒有那麽高大，卻比它們更美。以我的眼光看，在整個針葉樹大家庭裏，羅漢鬆科是最美的，而羅漢鬆科植物中，最美的是竹柏。它的葉片，它的主幹和大小枝條，都是碧綠的，綠得發亮。葉片的樣子很像竹葉，橢圓形或長橢圓形。說它不很高大，實際上也在20米上下，並不矮了。應該確切地說，這裏是4種針葉樹共同生活在一起，而且它們屬於3個不同的科。

　　再向下，我們進入石坑原始林。這裏是一條有8塊瀑布的溝穀，當地把溝穀叫石坑。當時是旱季，可是溝穀裏的溪流水量很大。溪流兩岸，布滿著盛開白色大花的深山含笑；許多樟科、殼鬥科的高大樹木，在這裏長得更好；金縷梅科的馬蹄荷，大大小小，遍地都是。

　　有一株倒下來的大樹，兩頭正好搭在溪流兩岸，成為一座天然的橋梁；更有趣的是，它還在抽新枝，發新芽，滿樹綠油油，活得很好。你不能不佩服植物的強大的生命力。另一株大樹倒在它的身上，卻早已死去。

　　石坑裏也有很多藤本植物，一株人稱“雙龍藤”的大藤本，兩條如龍似蟒的長莖高高的懸在空中，纏在一株40米高的大樹上。藤本植物有什麽辦法能夠跑到這樣高的大樹上去？我是經過多次觀察才搞明白的。大樹長到幾十米高以後，人都很難爬上去，藤本當然更困難了。但是，如果那株樹還小的時候，藤本爬上去不是很容易的嗎？那藤本是跟大樹一同從小長大的。

　　騎田嶺北部的莽山保護區-湖南最大的生物基因庫現在，我們來到騎田嶺的北部，湖南郴州宜章境內的著名的莽山自然保護區。呀，我們進入了又一個巨大的物種寶庫。在湖南，這裏要算最大的物種寶庫了。生物基因庫跟物種寶庫，在這裏是同一個意思。

　　莽山這個地方，很早就引起科學界的重視。1934年，廣東植物分類學者高錫朋第一個來莽山考察，采集標本。1938年，我國著名植物學家鄭萬鈞在考察莽山之後，發表《湖南省莽山森林之觀察》，詳細報道了莽山的植物資源。新中國成立後，前來考察的專家學者更多。到1993年初，高等植物已經記錄到2314種。由於許多專家的努力，到1995年底，新增加335種，達到2649種，占湖南全省高等植物的60%以上，其中有381種為湖南新紀錄。在整個莽山林區中，有29萬畝森林被劃為自然保護區。

　　這座巨大的物種寶庫裏，有很多物種的價值還沒有被人們完全認識。例如，莽山的抗癌藥物就不在少數。在已知的紅豆杉之外，還有鐵冬青。近年，發現一種大型真菌白毒傘具有很大的抗癌效果，湖南師大的研究人員跑到福建武夷山沒有找到，又跑到雲南西雙版納也沒有找到，最後來到莽山，找到了這種珍貴稀有的大型真菌。在莽山，大型真菌已經記錄到28科64屬84種，其中8屬為中國新記錄，45種為湖南新記錄。大型真菌中有抗癌作用的竟有35種。莽山的昆蟲資源也很豐富，隻舉白蟻作例：湖南散白蟻、宜章散白蟻，被定為新種；梨頭鈍額白蟻是我國新記錄；山林原白蟻，已被世界昆蟲界認為絕跡多年，1991年在莽山重新采到標本，引起國內外昆蟲界的注意。在莽山，人們還發現了一種從來沒有報道過的最大的毒蛇新種-莽山烙鐵頭蛇，重量最高達30多斤。

　　在莽山林區，我看到了更大麵積的廣東鬆林。跟我在南嶺保護區看到的主要不同之處，南嶺的廣東鬆大部分同其他針葉樹闊葉樹生活在一起，而莽山則分布著廣東鬆的大片大片的純林。我接連看了好幾片，那密密麻麻的鬆林，把一麵麵大山坡染成翠綠色，在陽光下閃著光亮。我注意到，這些廣東鬆純林的林齡並不一致，老齡的、中齡的、幼齡的，都有。所以，不存在廣東鬆“後繼無樹”的情況，我腦子裏廣東鬆的繁殖問題，在這裏解決了。特別是有一片中幼林，幾千畝，前些年是荒山，又被火燒了一次；結果，很快出現了一大片天然廣東鬆林。這片林子讓我看到了廣東鬆有著十分強大的繁殖能力。

　　在路邊30米高處的一塊巨石上，矗立著一株迎客鬆。它已經進入幾百歲以上的高齡，主幹的顏色已經發黑。這株老廣東鬆很頑強，主幹由上向下傾斜著，懸空著；而在傾斜5米之後，竟在空中向高處揚起頭來，這種工夫實在不簡單。它的全部大小枝條都向下垂著，像是對遠方來客招手致意。

　　我看到，在一些地段，廣東鬆和馬蹄荷組成了針闊混交林，它們都是優勢樹種，廣東鬆的幼樹、小苗很多，馬蹄荷的幼樹小苗也占據許多空間。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馬蹄荷的所有葉片都是向著太陽的。在自然界，絕大多數植物都有趨向陽光的特性，但總有一些葉片不大容易曬到陽光。像馬蹄荷這樣每一個葉片都可以被陽光曬到，實在比較罕見。主人見我有興趣，就隨便找到一兩株馬蹄荷，讓我看它們葉片後麵的葉柄，啊，我一下子就懂了：原來，那本不向陽的葉片後麵的葉柄會拐彎；隻要拐一個小彎，那麽，不向陽就變成向陽了。

　　莽山叫我難忘的針葉林，在廣東鬆之外，還有長苞鐵杉。有那麽一片，至少幾百株上千株大鐵杉，它們的高度在40米上下。我在南方的幾個自然保護區看到過鐵杉和鐵杉林，但這樣高大成片的林子卻是第一次看到。而且，後來，直到我的整個采訪結束，再也沒有看到第二塊。你知道，那樣雄強秀美的大樹，隻要一株就夠我興奮半天，而這裏是上千株，那個興奮勁兒是沒辦法形容出來的。當然也有遺憾，就是後來有人告訴我，1.48米的大鐵杉被砍掉了。鐵杉可以活到800-1000年，它就是活的曆史。你把它砍掉，就等於把活的曆史砍掉了。這樣的遺憾多了，是叫人很傷心的呢。

　　莽山的常綠闊葉林中，高大美麗的木蘭科大樹很是不少。我看到的就有5-6種之多，例如木蓮、樂東木蓮、金葉含笑，等。金葉含笑又名金葉白蘭花，是莽山最著名的木蘭科大樹，分布相當普遍。那次我大大開了一回眼界：那是好大的一片林子，遠看一片金黃。那裏有3種大樹，樟科的金葉新木薑、殼鬥科的黃稠（禾旁改木旁）、木蘭科的金葉白蘭花。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葉片背麵都是金黃色的，遠看是金黃黃的一大片。這3種金葉大樹我都見到了，讓人不好理解的是，為什麽這樣湊巧，3種大樹長在了一起，而且麵積這樣大。大自然中很多現象都是這樣奇妙，奇妙得讓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單從葉片看，美麗的植物也實在不少。我最欣賞五裂木。小讀者會記得，我在海南吊羅山見到好多好多的五裂木，它全身幹枝葉全是紅色的，美極了。我跟那裏的一位高級工程師討論過把它引到山下去的問題，他說引種是可能的。在莽山，這種可愛的五裂木也有很多，它同樣給林子增加了色彩。滿山都是綠色，加了這一種紅色，在我看來，是一種特別好的陪襯。莽山的人們告訴我，這種可愛的滿身都紅的小喬木，單科、單屬、單種，就是說，屬於五裂木科的植物，地球上隻有這一種。我想，要是能夠把它引到山下去，肯定對美化環境會起很好的作用。但願有人做做這件好事。

　　有一種美麗的小灌木叫做“涼傘蓋珍珠”，在5顆透明的小紅果上，蓋著4張好看的葉片，讓我好不驚喜。有趣的是，離“涼傘蓋珍珠”不遠，又有一株“珍珠蓋涼傘”，小紅果在上，葉片在下。多麽奇妙的自然界，竟然創造出兩種內容完全相同、形式卻完全相反的物種來。

　　自然界的秘密當然很多很多。有一種十分稀有的開黃花的杜鵑，原來隻知道它分布在廣西的北部，名為岩穀杜鵑；不知道為什麽，在莽山的高山崖頂也采到了這種植物。附帶說一下，在莽山，已經采集到標本的杜鵑，目前達到35種，數量不小。另一種植物-滑葉獼猴桃，也分布在廣西，同時分布在貴州梵淨山，後來又在莽山出現。這種現象在科學上叫做間斷分布。

　　此時是冬季的12月份，林子裏已經看不到什麽花卉，新花還沒有開，舊花早已凋謝。然而，在山間小路邊，我們卻看到了好幾株開著小黃花的植物，那黃花樣子雖然並不出眾，卻也因稀有而珍貴。它們是菊科植物，學名閩粵千裏光。後來，我們還看到一種開著小黃花的菊科植物，叫苦蕒采。它們真的給冬季增添了光彩。別看這些小花小草，莽山的一位專家還對它們特別進行了研究。他多年努力的結果，已經把莽山的草本植物由原來的800種增加到1300多種。他告訴我，莽山的菊科植物有127種，他又采集到一個新變種，定名為細葉小蓬草，這種菊科小植物在7-8月開著好看的小白花。愛護這些小花小草吧，它們能夠美化我們的生活呢。

　　山林中，幾株古老的櫧樹，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象，它們的頑強生活和奉獻精神激勵了我。第一株，主幹死去一半，頭頂早已折斷，它的主幹東側上部卻又生出一條新枝。在它的胸膛裏，還長著一叢苦竹。又向上不久，看到第二株，它的下部已朽，幹枝上卻生活著4種植物，它們是樹參、絲線吊芙蓉、赤楠和一種落葉小樹。第三株，樹洞已經穿透，它的身上生活著兩種美麗的小植物，一種是羊角杜鵑，一種是赤楠。赤楠植株矮小，葉片更小如鱗片，所以也叫魚鱗木。第四株，最古老，全身上下竟然附生著9種植物，成為一個小型的生態係統。這9種植物是：赤楠、苦竹、假地楓皮、南嶺山柳、樹參、光枝杜鵑、羅浮栲，和兩種藤本。這株大樹被叫做“一母九子”，用自己的乳汁養育著九個孩子。

　　這裏的最高山頂上同嚴寒做鬥爭的英雄，是許多杜鵑和黃楊。有一種越橘黃楊，葉片極小而又五顏六色，美極了。唯一的立在崖頂的一株大樹，名叫美脈花楸，它的葉片的脈絡是很美的。在一座很大的球形山頂上，覆蓋著大麵積的龍須草，它們是高級造紙原料。當年，蔡倫就是用龍須草在秦嶺南坡造紙的，巧的很，那蔡倫竟然也是湖南郴州人呢。

　　華南高峰越城嶺霧海茫茫貓兒山在五嶺的最西端是著名的越城嶺，那是湖南和廣西的交界處。越城嶺的最高峰-貓兒山，海拔2142米，不但是五嶺的最高峰，也是華南群山的最高峰。這裏，在貓兒山周圍，廣西的興安、資源兩縣境內，有一個雲霧繚繞中的麵積22萬畝的自然保護區，它的名字就是貓兒山自然保護區。

　　我們乘車由桂林出發到東北方向的貓兒山去。在靈川縣境內，幾個村莊的旁邊都分布著一小片馬尾鬆，它們的秀美的容貌然讓我感到興奮。馬尾鬆的故鄉在我國南方，我幾乎是經常看到它們，但我要說，像靈川這幾小片的馬尾鬆，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你問它們美在哪裏？主要是它們的皮膚顏色紅紅的，比較細膩，很有點兒像人的皮膚。而一般馬尾鬆的皮膚則是灰褐色，比較粗糙。在茫茫大霧中，讓人感到它們就像是一群群紅衣仙女在哪裏跳舞。

　　很快地，我們的車子奔跑在漓江兩岸的公路上，我應該說，那碧綠碧綠的漓江水，讓我陷入了一種沉沉的陶醉中了。在桂林，漓江的水是沒有顏色而清澈見底的；而在桂林以北，漓江水碧綠到十分可愛的程度。我記得第一次看到漓江水是在1956年，那水清亮得可以看到水底的大小石塊，和水中遊著的大小魚兒。從那時起，我就經常想到桂林以北的漓江上遊去看一看。這次，我的目的達到了。而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現在正是旱季，而我看到的不是枯水現象，卻是綠綠的漓江水把河床漲得滿滿的。那美麗而豐滿的漓江啊，你為什麽這樣豐滿而美麗？不是別的緣故，就是在它的上遊有一座巨大的天然水庫，那是20多萬畝森林，把水源涵養起來了。隻是這一條，貓兒山自然保護區的功績就太大太大了。

　　進入興安縣境，林子更加稠密和多樣。人工馬尾鬆林，天然的竹木混交林，還有清一色的竹林。興安是產竹大縣，有竹林30-40萬畝。我們路過的華江瑤鄉，有竹林11萬畝。我國南方有幾個產竹大縣，第一要屬浙江安吉，它的竹林麵積在80萬畝以上。興安的竹林麵積在全國雖不是最多，但也不算少了。乘車穿行在竹林間，那種淡雅、清新、悠閑的感覺，混合在一起，非常舒適而自然。這裏的竹器加工業很發達，在華江鎮上的貓兒山自然保護區管理處，也辦起了一座小型的竹器加工廠。

　　我們乘車在濃濃霧海中攀登貓兒山。當年紅軍長征徒步越過“老山界”，走的就是這條路。那年代，我們的前輩靠兩條腿爬了兩天，才跨過這五嶺的最高峰；如今，人們早已把公路修到了山頂。

　　霧濃極了大極了，把眼前的一切空間塞滿了。能見度低極了。車子開得很慢很慢。我陷入沉思，眼前好像出現了幾十年前那艱難行進著的人群。他們是中國革命的前輩，是推翻舊中國創建新中國的先鋒。那是一個冬季，在寒冷的夜晚，他們在山間燃起了篝火。在我的耳邊，震響著先輩們的歌聲和歡笑。這是先輩們長征途中越過的第一座高山，從山腳到山頂，30華裏，巍巍然，高不可攀哪！然而，不正是從這裏開始，我們的先輩爬過一座座比越城嶺還要高的山，終於把勝利的紅旗插遍了全中國嗎？

　　到達海拔1000米的地方，有一個保護區的檢查站。車子上換了一位青年司機，隻有31歲，已經在山上開了5年車。在山地上濃濃的大霧中開車，小夥子就像在平地上開車一樣。

　　有趣的是，從海拔1000米開始，大霧一會兒濃，一會兒淡，一會兒幹脆散開，露出大山和森林的本來麵貌。我用盡全力借著霧散的空隙觀察著這裏的森林。它們當然是常綠闊葉林，但卻是一種特殊的林型，叫做苔蘚林。就是說，這裏的大大小小的樹木上，和藤本、草本植物上，都纏著和掛著一層又一層的苔蘚。活著的植物上纏滿了苔蘚，死了的小草小灌木和大喬木上，也纏滿著苔蘚。所有植物的本來麵貌看不到了，我們看到的隻是苔蘚。苔蘚林的形成，主要是濕度和溫度兩個條件，就是說，空氣中的水分比較高，氣候又比較溫暖，苔蘚在這種條件下會生長發育得很快。這樣的苔蘚林，我在雲南高黎貢山自然保護區看到過一次，在貓兒山是第二次。同在高黎貢山看到的一樣，這裏的苔蘚林中最美的也是杜鵑。為什麽？因為隻有杜鵑的本來麵貌還能夠看出一點點來，主要是它們那紫紅色的光滑的樹皮，沒有被苔蘚完全纏滿；它們的樹型也美，那是大自然造成的曲曲彎彎，歪歪扭扭，十分奇特而美觀。

　　當車子到達海拔1700-1800米的時候，濃霧又突然散去，大自然又露出了原貌。險峻的山，纏滿苔蘚的林、彎彎曲曲的路等等，又出現在眼前。人們告訴我，在當地習慣中，從這裏向上才是真正的“老山界”，林子更密，山路更險，最難走的。宋代大詩人陸遊，幾百年前徒步攀登到過這裏，留下了詩篇，隻說詩人能夠爬到這裏來這一點，就讓我肅然起敬。他不知要流多少身大汗，時間頂少也得兩天吧。巧得很，幾百年後，另一位姓陸的大文人、中國共產黨著名宣傳家陸定一，跟許多先輩一起，也走過這段艱險的路，留下了名文《老山界》，成為後代兒孫了解長征的最生動教材之一。陸定一讓我欽佩的原因，是他知錯就改。有一次我聽他講話，就講到由於他的一句話，一位研究生被錯誤地開除了黨籍，他公開地對那位青年人表示道歉，並建議那個大學黨委糾正這個錯誤。他真是光明磊落呢。人都會犯錯誤，重要的是知道錯了就要自覺改正，這就叫做“知錯必改”。陸定一在這方麵是做得很好的，得到了許多人的稱讚。

　　當著山林中出現了一些零散的南方鐵杉，車子又爬上了一個不大的坡，我們終於到達了著名的山間沼澤地帶。它的麵積有3000多畝。在海拔2000米的山頂，這樣大麵積的沼澤地是很罕見的。它蘊涵著特別豐富的水源，因為它可以把天上降下來的雨水，絕大部分截留下來，然後緩緩地向南流入珠江水係，向北流入長江水係。這種水源的供應是常年的均勻的，不會讓下遊遭到旱和澇。呀，這一片沼澤地的存在，給兩大水係的人民帶來多少豐收和歡笑啊！更不用說，多少個著名的旅遊勝地，都是因為有了這片沼澤供給的絕對沒有汙染的水源。隻是這一條，貓兒山保護區把這片沼澤地保護起來，就是一個非常大的貢獻。

　　在沼澤地帶裏麵地勢較高的區域，覆蓋著成片的南方鐵杉林，南方鐵杉林的邊緣，散生著一些長苞鐵杉。它們都是國家保護植物，長苞鐵杉更稀少些。這樣大麵積的鐵杉林，真是不多見的。人們調查的結果，到20世紀末，這片林子已經有270-310年的曆史。就是說，在二、三百年前，鐵杉靠自己的強大力量，把其他樹木從這裏擠走，然後達到了完全占領。鐵杉有幾個優點：有發達的根係，能夠充分吸取土壤中的養分；不怕蔭濕，能適應水分多的環境；不怕山高風大和大雪壓枝。當然，不具備這些特點的樹木，在這裏是沒辦法生存的，自己也會消亡的。所以，在自然界，永遠是強者獲得勝利。

　　北風刮起來，鐵杉林發出鬆濤般的怒吼。風很大，吼聲也大，但樹梢卻一點也不動。這是因為，鐵杉的針葉很細很圓，對風形不成阻力的緣故。但是如果認為大風對鐵杉沒有影響，那就錯了。鐵杉不怕大風，在大風中能夠生存，這是真的；但大風也在改變著鐵杉的麵貌。據我觀察，大風主要控製了鐵杉的高度，叫鐵杉最高不超過20米，而本來可以長到30-40米，甚至更高；鐵杉的樹頂本是圓形的，大風卻給它們刮成一個個大平頂，或者說像一塊塊大蓋蓋。齊刷刷地，平展展地，顯示著大風的藝術水平。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大蓋形狀都一樣，我看，平平的圓形居多，也有半圓形，或者房脊形的。

　　沼澤地帶蓄水量非常豐富，可以說是一座天然的大水庫。我正要詳細觀察它的麵貌，大霧又起，沼澤地的模樣被完全掩蓋，我的這個願望隻能做為遺憾了。當然，我已經懂得了這塊沼澤地的巨大意義了。

　　我的車子停在山間的一處平台上。我們步行登上華南第一峰的峰頂。正好是100個台階。我邊走邊看，這裏的優勢植物是一種矮竹。在矮竹叢中，一些矮矮的山茶花正在盛開，那花朵是粉紅色的。杜鵑花也不少，但現在花期未到。峰頂上還有很多的黃楊。

　　當著我們帶達峰頂的時候，大霧又覆蓋了下來。我一下自就想到，當年革命的先輩們走到這裏，情緒會是多麽高漲啊。然而，這隻是他們萬裏長征中攀登過的第一座大山哪，他們不知道攀登過了多少座這樣的大山呢。我們這些後來人，怎麽能夠不對他們懷著深深的敬意呢？

　　霧小些的時候，我看到了北麵的群山。遠處，那是資源縣境，還屬廣西管轄。那裏分布著著名的資源冷杉。人們對這種植物比較重視，因為冷杉本來分布在寒冷的北方，而這裏卻是溫暖的南方。我在下麵還要談這個問題。

　　大霧終於散開，我的目光轉向南麵的鐵杉林。於是我看到，那坡坡嶺嶺上覆蓋著的，竟然是一片片的綠色大蓋的海洋，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奇特之極的景觀。

　　我在想，我們可以告慰長征中路過老山界的先輩，你們當年走過的這個地方，已經劃做了自然保護區，這個長江和珠江的重要源頭的生態係統和物種資源，已經被你們的後人保護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