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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向恩都力發誓

  頭人托金汗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粗壯結實的身體像截斷了的柞樹幹,黑乎乎的絡腮胡子布滿了多半個臉。他勇猛過人,敢打敢衝,受到獵手們的稱讚,被推選為頭人。論起打獵,他就是赤手空拳,什麽野獸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打獵多少年來,總覺得什麽下套兒、挖窖太羅嗦,因此很少智獵,全憑勇鬥,成為遠近一絕。莫說鄂家其他烏力楞裏,就是這一帶一些達斡爾、鄂溫克、赫哲人的部落,也都知道他的厲害。

  托金汗不像其他部落的有些頭人稅目繁多,剝削獵民,他收點稅除養活幾個保護他和烏力楞的親兵外,主要是應付協領老爺“注釋1”每年一次向各個部落征要的稅。他又視獵民為兄弟,因此受到男女老少的擁護。他一聲令下,無不響應,整個部落就像攥緊的一個拳頭。他對外報複心勝,對內又嫉惡如仇,容不得一個人背叛部落,或在打冤家仗時怯弱。所以經常是一打就勝,這是在山外也馳名的,連省城裏有些人都知道,小興安嶺密林裏,遊獵著一個托金汗頭人領著的了不起的部落。

  “欺我托金汗太甚!”他聽莫克圖獵手跑進仙人柱裏報告完,瞧瞧莫克圖手裏的楊樹頭和茬口上的血,火冒三丈,呼一下子從杆子床上站起來,喊進親兵命令:“吹警號,傳我的話,開始學獵的娃崽和老獵手都做準備,非把大荒村燒光殺淨,報這個仇不可!不達目的,都拚死在那裏,也不活著回來!”

  夜色帶著黑暗和恐怖,籠罩了茫茫林海。砬砬峰和老虎崖,像兩個齜牙咧嘴的巨大魔鬼,黑黝黝的林海被晚風掀起的濤聲,就像這兩個魔鬼發出的嚎叫,傳進仙人柱裏。

  “先慢!”莫克圖獵手一把拉住剛要拔腿的親兵,又對托金汗說,“頭人老爺,不能!不能啊!四年前和大荒村那一仗,咱們就吃了是夜間的虧,看不見目標射箭,也不好用槍,那樣亂殺亂砍,他們人多,我們人少,咱們施展不開,明天再去不遲。咱們有槍有箭有刀,能以一當百,還有那幫賊蠻子的便宜占!痛痛快快就把小冬格搶回來,任殺任燒,連四年前沒報完的仇一起補上!”他稍停停又說,“今晚先不要張揚出去,讓大家好好睡一宿,明天燒殺起來也有精神。”

  托金汗聽完,眼一眯又睜開說:“隻是這一宿,氣難往肚子裏咽,睡不著呀!好吧,”他長籲了一口粗氣說,“聽你的,明天一早就行動!”

  莫克圖獵手帶領莫格拉和沙加走後,頭人托金汗躺下起來,起來又躺下,一口一口地呼粗氣,剛才怒火激出的勁兒,要是不施展出一些來,這一宿他也不能安靜。

  躺著躺著,托金汗猛地坐起來衝出去,接連拔出幾棵胳膊粗的小樺樹,才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回仙人柱躺下,安靜下來。天一亮,就讓親兵吹起警號,傳達他的命令。

  “嗚-嗚-嗚--”

  這警號聲,雖四年多沒響了,仍能激起獵手們的熱血。多少慘痛的往事,都深深留在他們的記憶裏。這是與羅刹血搏的動員令。它和血肉橫飛的情景緊緊相連,它和烏力楞不受侵犯密切相關。

  “開始學獵的娃崽、老年獵手,都集合!”

  警號聲和親兵的傳令聲交響在一起,在烏力楞上空造成了一種十分緊張的氣氛。

  年富力強的獵手們,十多歲的娃崽,已經不出獵的老獵手,聽到警號和命令,有的拎獵槍,有的帶弓箭,有的持長柄獵刀,呼呼地朝托金汗仙人柱跑去。

  “獵友們,娃崽們……”托金汗見人到齊了,把帶血跡的楊樹頭舉在頭頂,簡單敘說了一下莫克圖獵手報告的情況,扯開粗嗓門說:“就是我們全部落覆滅,也要出這口氣,燒光大荒村!殺光賊蠻子!”

  人群中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呼喊:

  “燒光大荒村!”

  “殺光賊蠻子!”

  “搶回小冬格!”

  ……

  “獵手們簇擁著,老獵手在中間,娃崽們在後頭。”托金汗登上一塊石頭,衝著眾人把手一揮,從一個親兵手裏接過長柄獵刀,隨著那閃寒光的白刃在一個手指上輕輕一劃,鮮血就像一條紅線從他手指一直扯到地麵。

  托金汗緊緊閉起眼睛,輕輕叨念,“向恩都力神仙發誓,勇猛殺敵,決不後退!”

  “唰唰唰……”人群中傳出一片從腰裏抽拔短柄獵刀的聲音,一個個手指被刀刃劃破,無數條紅線一起向地麵扯去。

  “向恩都力神仙發誓,”人們一起閉上眼睛,發出低沉雄渾的聲音,“勇猛殺敵,決不後退!”

  一隻從遠處飛來的貓頭鷹剛落到托金汗仙人柱後麵的樹上,聽到這聲音,拖著長音,“嗬啊--哈--,嗬啊--”地叫了一聲,猛掉過頭去,拖著長音振動起翅膀,奮力飛走了,給砬砬峰烏力楞上空增加了一抹陰冷的氣氛。

  砬砬峰烏力楞周圍的花、草和樹木,都被籠罩在淡淡的晨霧裏,裹在陰森恐怖的氣氛中。

  “殺--呀--”托金汗見大家發完誓,一舉手裏的長柄獵刀,跳下石頭呼喊一聲,衝在最前頭,帶領大家飛奔大荒村……

  2.是哭還是笑

  就在托金汗帶領大家向大荒村飛奔的時候,早有一支隊伍,比他們起得還早,正在向砬砬峰烏力楞急匆匆行進。

  這支隊伍的主體是青石溝烏力楞的獵手們和各家老小。他們用獵馬馱著嬰娃、老人或家當,領著獵犬,行走在隊伍的後麵。在隊伍最前麵騎馬的兩個人,一個是青石溝烏力楞的頭人嘎拉拉,他身邊的七八個親兵大背著槍,緊緊跟隨。另一個是駐省城要討伐抗聯飛虎遊擊隊的日寇小隊長中野。他穿著一身土黃色的日本兵服,戴著長遮帽,腰裏除別著匣子槍外,還挎著一把洋刀。他沒有滿臉殺氣,卻能看出十分狡猾,主要體現在那對深陷而又常眯眯的眼窩裏。他左腮上用膠布條兒粘著一塊方方正正的白紗布,那是飛虎遊擊隊想要他命沒要著,給他掛的花。他身邊有二十幾個扛槍的鬼子緊緊跟隨。

  昨天下午,三個官府諳達打扮的家夥就是受了中野的收買,專為去砬砬峰烏力楞搶一個娃子,抓走了小冬格的。中野勾搭大漢奸協領協助,來到青石溝烏力楞已經三天,就等那三個家夥能搶出一個砬砬峰烏力楞的娃崽。昨晚,仙人柱裏已掌燈好久,一個家夥偷偷向他報告,砬砬峰烏力楞的娃崽已經搶到。中野吩咐那家夥把娃崽立即帶回他們大荒村藏起來,好好給他吃的,沒有話不準亂安排。這一切,連嘎拉拉頭人都不知道。今天一早,中野突然說要按計劃去砬砬峰烏力楞,嘎拉拉立即派親兵通知各家準備好,天剛蒙蒙亮就出發了。

  中野剛要進砬砬峰烏力楞時,聽說去那裏的路上虎狼凶猛,才讓二十幾個鬼子荷槍實彈,緊緊隨在他身旁,心裏已不十分在意。他最膽怯和棘手的,是抗聯那支飛虎遊擊隊。省城裏外許多鬼子兵營,被他們攪得日夜不寧,幾處被連窩端,不少地方被炸得七零八散,連軍火庫那麽嚴密把守的地方,他們都能想法進去弄出些槍彈後又給炸掉。中野接受了消滅飛虎遊擊隊的急令後,剛領到兵馬的第一夜就遭到了襲擊。他幾次施計,結果都是自己被暗算,要不是狡猾多端,早就沒命了。飛虎遊擊隊神出鬼沒,到現在連他們的駐地還沒摸到一點邊兒。這哪裏是中野在循蹤消滅飛虎遊擊隊,明明是飛虎遊擊隊占著主動地位在消滅他!中野曾一次又一次地跺腳搖頭連連叫苦:“悲痛!悲痛!”

  自打前幾天他無意中從一個漢奸嘴裏知道了砬砬峰烏力楞的情況後,腦子裏的高粱花咕嚕嚕翻幾個泡,冒出了一個打算,臉上才又有了得意的笑容。說來也怪,說是絕密呢,這家夥帶著這隊鬼子兵路過大荒村時,抓雞摸鴨吃喝一頓後,有意放風要去砬砬峰烏力楞。如果是聲東擊西還可以理解,偏偏他真是去砬砬峰烏力楞,這真是一個謎!

  “中野隊長,”嘎拉拉側過臉,用手指指前麵一座嶙峋怪狀的石峰說,“瞧,那就是老虎崖。”

  “噢--”中野從嗓眼裏發出一聲響,勒住馬,眯眯起眼睛說,“虎的有?”

  嘎拉拉也勒住馬說:“中野隊長,虎是凶得很,三槍五槍打不著要命的地方,一樣撲上來吃人。我們鄂倫春人可沒聽說有一個叫老虎吃的,就是一個人赤手空拳在林子裏遇上老虎,也有高招兒。”

  中野忙問:“什麽的高糟(招)?”

  “說起來挺有意思,”嘎拉拉說,“還有個故事呢。”

  “秋西(休息),”中野往後一揮手,又對嘎拉拉說,“你的,講講!”

  嘎拉拉隨著中野下了馬,坐在林地的小毛毛道上講了起來:“很古很古的時候,我們這裏的老虎很笨,什麽野獸都可以欺負它。這天,老虎見一隻野貓捕捉老鼠很有兩下子,就去拜野貓為師學藝。野貓見老虎說得十分可憐,就答應了。野貓很賣力教,老虎也很賣力學。老虎很快就跟著野貓學會縱跳捕捉、牙咬爪撕等技術。漸漸,野貓發現老虎隨著本領一天比一天高,越來越驕傲,越來越凶暴,就暗暗留了一招。這天,老虎叫野貓繼續教它學藝。野貓剛說完沒有了,老虎就張牙舞爪要吃野貓,野貓見勢不好,一縱身,‘噌噌噌’地爬上了一棵高樹。因為野貓沒教給老虎這一招,老虎隻好在樹下幹瞪眼。等了一會兒,不見野貓下來,隻好悻悻地走了。”嘎拉拉講完又對中野說:“我們鄂倫春常年生活在林子裏,再猛的老虎也傷不著,我們在樹上可以隨便開槍、射箭,這應該感謝野貓呀。”

  “哈哈哈……”中野聽後說,“意思的有。”

  中野話音剛落,他身邊一個鬼子兵猛然站起來指著前麵說,“隊長,快看那邊!”

  “哢哢哢……”隨著鬼子兵、親兵一陣急促的拉響槍栓聲,休息的人們呼拉站起來,一對對睜大的眼睛往一起看去,隻見黑鴉鴉一片人影兒貼著老虎崖,像一股潮水一樣湧來。

  “準備!”那湧來的一片人影兒正是托金汗和他的部下。他這時也發現了對麵的人群,向獵手命令著:“賊蠻子送腦袋來了!”

  在托金汗的命令聲中,大家收住腳步,怒視前方,一把把長柄獵刀舉上了頭頂,一張張用蛇毒液浸泡了鏃頭的箭搭到了拉開的弦上。

  “猛虎一樣的獵手們,跟我上啊!”托金汗舉著長柄獵刀,憤怒地呼喊著,帶頭向前衝去,“殺-賊-蠻-子-報-仇-!”

  “殺-賊-蠻-子-!”

  “殺-呀-!”

  獵手們齊聲呼喊著,跟著托金汗勇猛地衝去。

  “站-住-!站-住-!”獵手們在急衝中,忽聽前麵傳來了要撕破嗓子般的叫喊,“我是青石溝烏力楞頭人嘎拉拉!”

  獵手們隨著托金汗急忙煞住腳,頓時都愣住了,前麵那些停著不動的人群裏,除一部分穿土黃衣服端槍的外,果然旁邊是嘎拉拉頭人和他的親兵。後麵是老少混雜的獵民,一匹匹獵馬上馱著吊鍋、皮張、樺皮簍、獵具、搖籃和娃崽等,亂糟糟擠成了一片。

  是青石溝烏力楞遷居?那麽,那些穿土黃衣服的是幹什麽的呢?

  托金汗正瞧著前麵的人群發愣,嘎拉拉頭人抱著一隻鴿子,張口氣喘地跑到了他跟前。

  “嘎拉拉頭人,”托金汗沒等嘎拉拉開口,指著前麵的人群問,“這,這是怎麽回事呀?”

  嘎拉拉頭人把手裏的一隻鴿子舉到他臉前,說:“你看看這個。”

  托金汗一看,是協領府那白脖兒,一身灰色,兩個爪腕上帶白箍的使鴿。

  上次,協領老爺召集各烏力楞頭人到府上赴宴聚會時,鄭重其事地宣布:誰帶著這樣的鴿子去,便是傳送協領老爺的急令,各烏力楞頭人都要堅決執行。如果哪個膽敢違抗,傳令的人割破手指,把血滴在白箍上放回去,協領老爺看到後,就立即派親兵前來捉拿人府,受族規的懲罰,並被宣布是鄂家的叛逆。

  “嘎拉拉頭人,”托金汗細瞧瞧鴿子,恭恭敬敬地問,“協領老爺有什麽吩咐,你就快快說吧,我一定照辦。”

  嘎拉拉頭人鬆開手,那鴿子撲楞楞一展翅膀上了天,朝協領府飛去了。

  “喂--,勇猛的獵手們,”托金汗調回頭去,朝大家揮揮手說,“誤會啦,放下武器吧!”

  嘎拉拉對托金汗說:“協領老爺可憐咱們多災多難,常有羅刹欺負,要我把青石溝烏力楞遷到你們那兒去,請來了日本國皇軍中野隊長,幫助成立青壯年獵手山林隊,指導練武,消滅羅刹,叫咱鄂家太平。”

  兩個頭人正說話間,中野騎馬來到了他們跟前。

  “這就是中野隊長,”嘎拉拉頭人打千“注釋2”伸手,向托金汗介紹,“協領老爺請來的山林隊指導官。”

  托金汗連忙打千道:“中野隊長,誤會,誤會,請多加原諒,我把你們當成賊蠻子啦。”

  “哈哈哈……”中野眯眯眼睛奸笑著,一手攥住韁繩,另一隻手豎起大拇指說,“你英鬆(雄)的是,我的佩服!”

  “中野隊長,”托金汗挺著胸脯激昂地說,“昨天下午,大荒村三個賊蠻子搶走了我們烏力楞一個娃崽,還打死了一隻獵犬。”

  “噢,”中野眯眯著眼點頭,“壞的,大大的壞。”

  托金汗急火火地說:“中野隊長,你們先去烏力楞,我們去大荒村殺賊蠻子一場,痛快痛快,搶回娃子!”

  “不,不,”中野搖搖頭說,“賊蠻子人大大的多,我的辦法的有,統統地回去。”接著,對嘎拉拉頭人說,“人的統統集合,我話的不行,你的說。”

  嘎拉拉把自己烏力楞的獵民招呼過來,按著中野曾囑咐的,亮開嗓門說道,“獵友們,老小們,協領老爺已經通過薩滿“注釋3”顯靈,從恩都力神仙那裏得到了旨令:日本國皇軍中野隊長來到咱們鄂家,是為了大東亞的‘共榮’,是皇天和神的旨意。誰要是不聽中野隊長的指揮,就要受到恩都力神仙和族規的懲罰!”他稍微停停,接著又說:“中野隊長來這裏成立山林討伐隊,是要幫著咱們打所有的羅刹。我們應該謝恩都力神仙,謝中野隊長。”

  “謝恩都力神仙。”

  “謝中野隊長。”

  兩個烏力楞裏的人一起閉著眼睛,雙手撫胸,默默叨念。

  “中野隊長,”托金汗隨眾人一起叨念完,向中野請求,“先幫助我們到大荒村殺死賊蠻子,搶回娃崽吧!”

  莫克圖獵手拎著獵槍從人群裏擠出來,瞧著中野,接著托金汗頭人的話懇切地說:“是啊,就幫著我們先去大荒村打賊蠻子吧,搶去的是我的娃崽啊,賊蠻子要把我的娃崽弄成小怪獸就晚啦!”

  “你的急,我知道的,”中野狡猾地眯眯起眼睛說,“我的派人偵察偵察的再去。”他對莫克圖獵手說完,用日本話對著兩個身邊的日本兵嘟嚕了一陣子。那兩個日本兵讓嘎拉拉頭人點了兩個親兵,騎上獵馬,朝大荒村跑去。

  嘎拉拉手一揮說:“獵友們,走吧!中野隊長已經派人去偵察賊蠻子搶娃崽後的情況去了,回頭會幫咱們忙的,咱們先回去吧!”

  托金汗和他的不少獵手,雖覺心裏不痛快,也隻好調轉回頭,和嘎拉拉以及中野帶來的人一起回砬砬峰烏力楞。

  莫格拉的阿媽見莫格拉和阿爸返了回來,抹著眼淚說,“娃子他阿爸,要是賊蠻子把小冬格弄成了小啞巴親兵那樣再去,就晚啦……”

  “哎嗨!”莫克圖獵手右手緊緊攥成個拳頭,在左手心上狠狠擊了一下,一P股坐到杆子床上,心煩意亂地說:“中野派人偵察情況去啦,等著吧!”

  不一會兒,托金汗按著中野的吩咐,吹起集合號,召集來獵手們,讓大家在他仙人柱不遠的地方,為中野和他的日本兵搭建仙人柱。青石溝烏力楞的獵手和老小們正按著嘎拉拉頭人的指點,各自在搭建自己家的住處。

  莫格拉和阿媽站在仙人柱門口,朝著大荒村的方向望啊望啊,從中午望到了傍晚,也不見去大荒村偵察的四個人的影子……

  夜魔,張著巨大的口,在漸漸吞噬著黃昏中那微弱的光亮。

  阿媽牽著莫格拉一隻手,正拚命地睜著眼,眼巴巴地望著望著,突然,一隻大貓頭鷹平展著翅膀落到了仙人柱門前那棵枯老的墨樣禿枝上,兩個滴溜溜圓的眼珠兒咕嚕嚕直轉,閃出鬼火似的綠光。它叫叫停停,停停又叫叫。

  貓頭鷹看見莫格拉和阿媽發現了它。但是,它並不在乎,稍稍展開翅膀飛上另一條枯枝兒又叫了起來。那聲音忽而沉鬱,忽而爽朗,像哭又像笑,似乎隱藏著高深莫測的神秘。

  “嗬啊-哈,嗬--哈……”

  “莫格拉,你細聽聽,”阿媽側耳聽著問莫格拉,“這貓頭鷹是學人哭吧?”

  莫格拉搖搖頭:“阿媽,我怎麽聽著像在學人笑呢。”

  在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裏,貓頭鷹叫聲曾有這樣的說法,而且一直在烏力楞裏流傳。據說貓頭鷹學人笑,是預報大災大難;貓頭鷹學人哭,才是吉祥的預兆。

  莫格拉和阿媽的話驚動了貓頭鷹,他們正想再聽聽,那貓頭鷹突然一振翅膀,撲楞楞飛走了。

  3.神秘的山穀

  從今天早晨開始,莫格拉阿爸和兩個烏力楞裏所有的青壯年獵手,就都被編進了山林隊,和中野的日本兵在一起住,在一起吃,沒有中野的話,不準回家。

  莫格拉天蒙蒙亮就起來了,從林子裏找到一棵空心困山木,掏了掏裏邊的糟爛木碴兒扛到林邊,剛把黃獅風葬“注釋4”完,沙加呼哧帶喘地跑來說:“莫格拉,莫格拉,我聽到真消息啦!那四個去大荒村偵察的,昨天半夜才回來,他們摸準了情況,三個賊蠻子搶去小冬格沒怎麽的,關在一間小屋子裏,天天還給飯吃……”

  “真的?”莫格拉一把抓住沙加問,“你聽誰說的?”

  沙加責怪莫格拉消息太不靈通:“哎呀呀,還聽誰說的呢!烏力楞裏的人都知道啦,就你不知道吧。那四個人親口當大家說的!”

  莫格拉急忙問:“還說啥啦?”

  “說得可多了!”沙加瞪著一對大眼睛,學得神乎其神,“還說,賊蠻子這陣兒不想把小冬格弄成小怪獸,怕弄成了咱們烏力楞的人也要去和他們拚打搶回來。他們正在找好多人練武藝呢,等著咱們去,把咱們消滅掉;咱們不去,他們就殺來,說是要把獵手都幹掉;賊蠻子還要再搶些娃子去,弄成一幫小怪獸,安安穩穩地到處去耍……”

  “呸!臭賊蠻子!”莫格拉氣得怒眉豎眼,“賊蠻子要是把我搶去弄成小怪獸呀,我才不能像小啞巴親兵那麽老實哩,說什麽也想法把他們弄死!”

  沙加也來了勁兒,輕蔑地說:“嘿,臭賊蠻子要殺進這裏來,有中野、青石溝烏力楞那些人,再加上咱們這麽老多人,就是不動槍,不動獵刀和弓箭,光用拳頭也能把他們個個砸出稀屎來呀!”

  “哎,沙加,”莫格拉的話突然變了情緒,“昨晚,我怎麽做了一個怕人的夢呢?賊蠻子正在給小冬格剝皮。我就嚇醒啦。”

  沙加眼皮一眨巴說:“昨晚,我也做了一個怕人的夢,小冬格被賊蠻子……”

  “別說啦,別說啦,”莫格拉截斷沙加的話說,“咱倆去大荒村看看,你敢不敢?”

  “就咱倆?”沙加的話裏有點膽突突的,“這可不像到老虎崖聽虎叫呀,要是困在樹上可以給阿爸打求救槍。叫賊蠻子抓住,打什麽也聽不見啦。再說,賊蠻子正想再抓幾個娃子呢。”他說著,拍拍自己身上被樹枝剮得條條索索的褲褂兒說:“聽說,抓小啞巴親兵的那個賊蠻子羅刹,就是看著他穿這樣破獸皮衣褲,才產生了搶去弄成小怪獸的主意。”

  “怕什麽呀!咱們晚上偷偷摸進大荒村,賊蠻子也看不見咱們穿的啥,咱們大搖大擺,賊蠻子準以為是他們的人呢。”莫格拉說著,眼珠子一轉悠一轉悠的,神采奕奕,滿臉英氣,使盡心機給沙加打氣兒:“我阿爸有個頂呱呱的安達叫老山伯,就住在大荒村。別看咱們和大荒村打了冤家仗,老山伯準行。這兩年,阿爸總念叨,幾次想夜裏偷偷去呢。我不到十歲時,阿爸領我去過,現在還記著家門。他們一家可好啦!他準能幫咱們忙。能救就幹脆救出小冬格,救不出,趴在窗縫或房頂上,和他說幾句話,告訴他別著急,我們正想法救他,他就不怕了。”

  小冬格是沙加最要好的夥伴,常常在一起玩,一天不見都想呢,別瞧叫他“小罕達犴”,長得笨頭笨腦,他心眼可好著哩。

  他現在可想小冬格啦。這時也從心眼裏想去大荒村,能救出小冬格當然好了,若是救不出安慰安慰他也行呀。可是,他真擔心:“過去是頂呱呱的安達,打了那一仗後,可就沒準啦。”

  “不不,”莫格拉想起了阿爸講過的一件事,搖搖頭說,“我阿爸說,那回拚殺時,聽見老山伯喊大家把話說透了再說,有個賊蠻子背後要對我阿爸下刀,是老山伯用了計,我阿爸才躲開的……”

  莫格拉講得有聲有色,見沙加活了心,繼續說:“你阿爸和我阿爸進了山林隊,家裏就靠咱們啦。咱們順便帶點山貨,和老山伯換點鹽巴什麽的。”

  “去就去,”沙加揮一下子攥緊的小拳頭說,“豁出來啦!”

  “好好好,”莫格拉高興地扭住沙加的腮幫子說,“我敢說,你將來準是個莫裏根!走,我回去喚阿爸的黑猁,帶點山貨去……”

  沙加被莫格拉擰得疼了,齜齜著牙,使勁把莫格拉的手推開,瞧瞧四周沒人,鬼頭鬼眼地悄聲說:“咱倆可得偷偷的,大人知道了準不讓呀!”

  “對對對,偷偷的,誰也不讓知道咱去大荒村,就說進山打獵,”莫格拉說,“我回家帶弓箭和黑猁去,再偷出兩架鹿茸。”

  沙加說,“我也回去取弓箭,還在這兒集合。”

  “好,說話算數呀!”莫格拉對沙加說,“快去快回!”

  從昨天晚上開始,烏力楞裏的空氣就有些緊張了。山林隊的獵手們都被嚴嚴地控製著,一切都是統一行動。烏力楞頭上,有一名鬼子和一名親兵背著槍站崗放哨,疲倦地來來回回遊蕩著,不時瞧瞧通往山外的毛毛道。對於老獵人和娃崽們進出山林,還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因為兩個頭人都向中野提出,家家要靠打獵糊口呢。

  兩個小夥伴在商定的地點集合好,帶著黑猁,假裝進山打獵鑽進林子以後,繞過老虎崖,漸漸向通往大荒村的毛毛道上奔去。

  天陰沉沉的。灰蒙蒙的晨霧籠罩著濃鬱的密林迭峰,那砬砬峰、老虎崖、林海、峪穀……就像蒙在一張巨大的輕紗裏,一切都那麽朦朦朧朧。在這朦朧的山林裏,如今又有兩個威武的鄂家小獵手在行進,特別是他們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愣頭愣腦樣兒,使這朦朧的世界,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走了這一陣兒,沙加見莫格拉那股虎勢勁,也注意學著像他那樣挺直胸,跨大步,眼珠子滴溜溜轉著。漸漸,膽怯勁兒無影無蹤了。想起這幾年來,大人都不敢去找安達,今天他們竟敢去,中野想幫著救小冬格,還要派人先去偵探偵探哩,而他和莫格拉就敢直接去救小冬格。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在幹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膽子更大了,恨不能跟著莫格拉插上翅膀,一下子飛到大荒村……

  4.新結識的夥伴

  莫格拉剛開始學獵的時候,跟著阿爸到大荒村去過。他隻記得路程很遠很遠。要是沒有中野他們踏出的這條小毛毛道,他還真有點蒙門兒哩。這條小毛毛道,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長蟲,過了老虎崖,踏著這條長長的蟲子似的山道爬上前麵的高山,再爬上又一座山尖兒時,才能看到一片小平原上那個三四百戶人家的村落,緊走也要大半天呢。

  莫格拉搶著爬上一塊峭岩,先登上了第一座山頂,接著扭過身哈腰一把把沙加拉了上來。黑猁像個機靈的小警衛員,也緊接著一個蹦高躥到了小主人的身邊。

  和煦的輕風,不知什麽時候偷偷吹散了晨霧。兩個小夥伴抹著汗水,仰起臉,正好和東山尖上的大紅太陽笑了個對臉兒。那綠茵茵的峽穀裏的一幢幢仙人柱,像一個個雨後剛出土的小蘑菇。遠處,高山一座連著一座,無邊無際的林海波濤滾滾。那藍天和綠海相接的天邊上,翻滾的白雲堆成一座座潔白的山峰,忽而相擠相壓,忽而又驟然分離,向四方散去。

  “沙加,快看,”莫格拉側轉回身,指指眼前的一座高山尖說,“我記得,站在那個山尖就能看見大荒村,快走!”說著,整整身上裝鹿茸角的小犴皮袋囊,拉著沙加的手就往山下衝。

  突然,黑猁倏地躥上幾步又停住,回頭瞧瞧它的小主人,猛然扭過頭去往前盯著,仄楞起耳朵,搖起尾巴來。

  莫格拉一把將沙加拽到自己身後,瞪大眼睛搜視前麵,隻見在一棵老態龍鍾的柞樹粗幹上,一片濃綠茂盛的葡萄藤蔓在微微浮動。漸漸,那濃綠的葡萄葉兒被朝天翻了過去,原來裏麵藏著一隻豹子!

  沙加拍拍黑猁,隨著莫格拉忽地蹲下,朝身旁一棵大椴樹後躲去。

  兩個小夥伴從樹後往前側探著頭,眼大睜著,悄悄地從身上取著弓和箭。

  那豹子慢騰騰地從葡萄葉底下翻出來後,伸伸懶腰,張開血紅大口,伸出舌頭舔舔嘴邊上的毛,打了個噴嚏,突然機警地伸長脖子,像是聽到了什麽動靜,瞪起眼睛窺視了一會兒,繼而齜起牙,“嗖”地掀起一股風,猛勁兒向前撲去。

  “砰!砰!砰!”豹子縱起三米多高的時候,突然從它迎麵一棵大樹後響起了槍聲。

  豹子的腦袋中了彈,嗷嗷叫著摔倒在地,腦袋像個血葫蘆,淌著殷紅的鮮血,前爪使勁扒住地,P股撅著辨了辨方向,發瘋似的躥躍起來,朝響槍的地方撲去。

  莫格拉和沙加從椴樹後探著頭,朝豹子撲去的地方一看,隻見一棵粗樺樹後麵閃露著半個人影兒。那人影兒正在躲閃,想瞧準豹子一個高兒躥過來,在地上落穩了再開槍。可是,已經相距太近了,一個在樺樹這邊,一個在樺樹那邊。

  “嗾嗾!”莫格拉見情況緊張,急忙大聲嗾出黑猁,並“嗖”地一聲朝豹子射去一箭,正好飛進了豹子的屁眼裏。

  那豹子一調頭,朝莫格拉和沙加躥去。

  “不要開槍!”莫格拉怕椴樹後的人一開槍把豹子又引回去,那邊又沒有獵犬,一槍打不死成了麻煩事,呼喊著把弓扔給沙加,左手“嗖”地抽出短柄小獵刀,右手攥成緊緊的拳頭,挺直腰板兒,威風凜凜地站著,迎接豹子撲來。

  黑猁截住豹子咬起來。豹子躲過黑猁,張著血紅大口,猛躥起來向莫格拉撲來。

  莫格拉憋足勁,瞧著瞧著,忽地一縱身迎上去,把握緊的拳頭狠狠地朝豹子那血紅大口擊去,左手的獵刀隨即就往豹子的胸窩上刺去。

  這時,黑猁正緊緊咬著豹子的尾巴不放。豹子被擊了個悶昏,胸窩上又被放了血,“撲噔”一聲跌落在地上,四條腿兒很快挺直了。

  原來,這拳擊豹喉,是莫格拉跟著阿爸進山四年學獵,學到的最精彩的一招兒。沙加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真神!真神!”椴樹後的人影兒閃出來,一邊往這兒跑一邊讚揚,“莫裏根!莫裏根!”

  兩個小夥伴一看,嚇,原來也是個鄂家小獵手!看樣子隻不過比莫格拉稍微高點兒就是了。

  “真虧你們啦!”那跑過來的小獵手站還沒站穩,就連感謝帶問,“你們是哪個烏力楞的?”

  沙加把胸一挺,驕傲地回答:“砬砬峰烏力楞的!”接著問,“你是哪個烏力楞的?”

  “我,我……”小獵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現在還沒個烏力楞呢!”

  莫格拉奇怪地問:“怎麽,你是在這裏逃山“注釋5”的?”

  “不不不,”小獵手大概覺得這逃山太難聽了,連忙解釋:“我出去打獵,叫老虎困在樹上三天兩夜,獵犬也叫老虎吃了。老虎走後,我下樹回到烏力楞,不知頭人老爺領著大家把烏力楞遷到哪兒去啦。我正順著毛毛道找呢,豹子發現了我,多虧……”

  莫格拉腦袋一歪,伸出一個手指頭點劃著小獵手,像猜破一個謎似的說:“我知道啦,你是青石溝烏力楞的,頭人叫嘎拉拉!”

  小獵手瞪大眼睛奇怪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我能掐會算!”莫格拉神氣地告訴小獵手,“搬到我們砬砬峰去啦,還去了個日本國中野隊長,成立了山林隊幫助練武,說是幫著咱鄂家幹掉所有的羅刹!”

  小獵手一把抓住莫格拉,興奮地跳起來:“太好啦!快領我回去吧,我也參加山林隊,我阿爸就是叫羅刹拐跑的呀!”

  莫格拉說:“你順著毛毛道走吧,我們不能回去。我弟弟叫賊蠻子羅刹搶去了,我們要去救弟弟,山林隊不要我們娃娃參加。”

  “我們剛才可是幫你忙啦,”沙加往前湊湊,轉悠著眼珠子說,“你回去可別給我們說出去呀,中野和頭人宣布了,誰要隨便出山被抓住,要挨一百索利棍“注釋6”呢!”

  小獵手說:“你不是說中野成立山林隊打羅刹嗎,就讓他們幫著救你弟弟唄。”

  “他們說要等等,”沙加插話說,“我們倆著急呀,想去打聽打聽賊蠻子把小冬格怎麽樣了。”

  小獵手懷疑了:“那怎麽能打聽出來呀!”

  “找老山伯呀,”莫格拉說,“他是我阿爸頂呱呱的安達。”

  “老山伯!”小獵手驚喜地說,“我阿爸沒叫羅刹拐騙走時,跟我說過大荒村的老山伯好多回呢!老山伯也是我阿爸頂呱呱的安達。他準幫忙,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回頭再一起去你們砬砬峰烏力楞。”

  莫格拉忙問:“你見過老山伯?”

  沙加幾乎和莫格拉同時開的口:“你阿爸叫什麽羅刹拐騙走的。”

  小獵手先衝著莫格拉搖搖頭,回答沙加說:“嘎拉拉頭人說,是抗聯羅刹,我們那兒頭一回聽說,你們聽說過嗎?”

  莫格拉搖搖頭,剛要問什麽,小獵手又介紹起來:“我們頭人說,抗聯羅刹當麵嘻皮笑臉,淨說好聽的,背後可壞啦,就像最會騙人的官府諳達!”

  莫格拉一揮拳頭說:“咱們兩個烏力楞合到一起了,往後,什麽羅刹也不怕啦!這回,咱們要是找上了老山伯,打聽打聽抗聯羅刹是幹什麽的,住在哪兒,到時候也好救你阿爸!”

  “對!”小獵手一聽,精神頭更足了,“老山伯準知道,阿爸給我講過,說老山伯知道的事兒可多啦。”

  三個小夥伴高興地跳了起來,連黑猁也在旁邊直甩尾巴,直舔小獵手的褲子。

  三個小夥伴的心緊緊係在一起了。

  “我叫莫格拉,他叫沙加。”莫格拉指指自己,又指指沙加,問小獵手,“你叫什麽名字?”

  小獵手回答:“我叫阿濤。”

  “阿濤,”莫格拉熱乎乎地叫了一聲說,“走,咱們快去大荒村吧?”

  “走!”阿濤把獵槍往身上一挎說,“我領路,這一片地方我熟著呢。”

  莫格拉和沙加跟著阿濤下了山,穿過一個幽深的溝塘,向第二座山攀登。他們站在澗底抬頭一看,這座比翻過的第一座還高,陡峭的山坡上淨是奇石怪鬆。山頂上,蒼鬆如蓋,潔白的雲朵像片片白帆,在山頂飄蕩著,飄蕩著,給這深山老林增添了奇幻色彩。沙加的眼睛都不夠用了,他不像莫格拉和阿濤跟著阿爸學過獵,跑過很多奇峰險山,踏進這樣新奇幽險的地方還是第一次哩。

  阿濤在前麵,莫格拉和沙加一邊一個,一切都聽阿濤的指揮,他無形中成了小老大哥。他們哈哈著腰,時而抓住枝條,時而扒住奇石怪岩,奮力地攀登著。

  突然,阿濤用手指著前麵,讓兩個小夥伴看:那纏在樹上的一根粗藤條上,有條七寸蛇正伸著小紅舌頭,腦袋一探一探地像要夠什麽,嘴角上還冒著白沫沫。阿濤拉著莫格拉和沙加繞過去,並告訴他們要小心點,這麵山坡上七寸蛇可多啦。要是不注意觸到它在野藤上扯起的絲網兒,它倏地一下子就會像箭一樣射過來,把毒液注進人的血液裏。不多一會兒就全身浮腫,疼痛難忍,毒液漫身擴散,很快便會死去……

  兩個小夥伴聽後,都格外警覺起來。

  “嚇,”莫格拉說,“這家夥比老虎還可恨!”

  沙加這才注意左右和前邊那數不盡的枝丫、青藤、樹葉,在它們手牽著手、腳挨著腳的地方動不動就發現一條伸伸著腦袋的七寸蛇,全靠阿濤帶路繞開它們。

  他們終於登上了山尖兒。

  沙加緊貼著阿濤站穩,真怪,剛才爬上的第一座山顯得低了。砬砬峰、老虎崖怎麽變得那麽一點了呢?仿佛一伸腳都能把它們踢幾個跟鬥。

  三個小夥伴神氣十足地站在山頂上,有的掐著腰,有的在擦汗。他們望著遠處一座座山,都在他們的腳下,再瞧瞧身旁飄遊著的朵朵白雲,大口地吸著甜絲絲的新鮮空氣,渾身覺得那麽舒服。

  他們在一棵樹底下坐好。莫格拉解開小犴皮袋囊,取出肉幹嚼了起來。

  5.白樺林啊白樺林

  三個小夥伴嚼完了肉幹,身上像長了勁兒,下山以後又上山,特別是登上最後一座山,看到遠處隱隱約約的大荒村時,心更切了,腳板兒停也沒停,又下了山。

  “莫格拉,沙加,”快出林子的時候,阿濤冷丁站住說,“這好像是阿爸跟我講過的友誼林。”

  莫格拉也恍然大悟:“對對對,我十歲那年阿爸領著我出山時,就是在這裏和老山伯交上的安達。”

  此刻,阿濤通過阿爸幾次講述後想出的一幅圖畫與莫格拉從十歲時追憶出的一幅圖畫,竟和眼前這美麗的景色重疊在一起了:一片白花花樹幹的樺樹林,棵棵都是那樣亭亭玉立,在輕風吹拂下,樹頭搖搖擺擺,就像俊俏的鄂家小姑娘擺動著腦袋輕盈地跳舞,那樣美麗可愛。每棵樺樹下,都有一塊光滑平整的青石板。多少年來,大荒村的農民兄弟和附近幾個鄂倫春部落的獵手,在這裏互相交換產品,結下了深厚情誼。

  無數橢圓濃綠的樺樹葉兒,在輕風吹拂下,互相碰撞著,颯颯作響,像是在熱烈歡迎三個從森林裏出來的鄂家小客人。

  美麗的白樺林啊,你是這一帶鄂漢人民友誼的見證。還在你們隻有胳膊般粗的時候,鄂漢人民就在這裏密切交換產品。特別是秋季,大荒村和其他幾個村莊的農民兄弟,不但帶著自己家生產的產品,還帶著獵手們需要的鹽巴、槍砂等,像趕集一樣來到這裏,鄂家獵手分別從幾個烏力楞裏,背著獸皮和山珍來進行交換。

  在這裏,鄂倫春獵手學會了漢語,漢族朋友學會了鄂語。有的漸漸結交成安達,並開始你背著東西到我家,我背著東西到你仙人柱,情誼越來越深,有的還通過結交安達,使自己的兒女結成了美好姻緣。

  有一天,江那邊十幾個白俄兵乘船過來,追攆幾名來為安達送山貨的獵手,企圖強搶那些獸皮和山珍。獵手們跑到白樺林以後,和在場的漢族兄弟一起奮起還擊,把十幾個白俄兵打得死的死,逃的逃。從此,有人給這白樺林起名叫友誼林。

  白樺林啊,你是鄂漢人民友誼的見證!

  後來,省城裏的官府諳達混進了友誼林。他們甜言蜜語,用蒙汗藥酒灌醉了鄂家獵手,搶走了獸皮和山珍。這樣的事件接連發生了幾起後,友誼林裏的空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了。

  不久,大荒村王二流子搶走鄂娃小其克弄成小怪獸,又煽動挑撥起那場血殺後,友誼林裏的氣氛變成了冷凍狀態。

  三個小夥伴站在友誼林裏,透過樹縫往前看去,大荒村靜悄悄地躺在一片平地上。從林邊往左拐的那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直通到省城,往右走出老遠老遠,還有幾個村莊。

  莫格拉瞧瞧快站到西山尖上的太陽,對兩個小夥伴說:“天不黑咱們不能去呀,叫羅刹碰上就糟啦。”

  “哎,哎,”沙加突然拉拉兩個小夥伴,神情緊張地說,“你們看!”

  在緊貼林邊往右拐去的小路上,一個人影正朝這兒走來。

  “快快快,準是來換東西的官府諳達。”阿濤讓兩個小夥伴往林裏走了走說,“這幾天,你們砬砬峰烏力楞的人不出山還不知道,在這兒換東西不像過去那樣了,我聽阿爸說過怎麽換。你不是帶東西了嗎?咱們試試,說不定是老山伯呢!”

  沙加高興地說:“那可就好啦。”

  莫格拉趕緊解開犴皮小袋囊,按著阿濤說的,掏出一架鹿茸和兩張水獺皮,擺到了白樺樹下一塊顯眼又光滑的石板上,被阿濤催著退出友誼林,喚著黑猁,在不遠處一叢爬滿藤蔓的灌木叢裏藏了起來。

  他們攏攏枝條,嚴嚴實實地遮住身子,屏住呼吸。每個人都在從一條小縫裏往外瞧著,瞧著。黑猁仰著頭,伸著舌頭也往外看,腦袋東晃西晃地碰得枝條藤葉直擺動,蟋蟋洬洬地發出了響聲。莫格拉急忙摟住黑猁的腦袋,輕輕拍了兩下,黑猁立刻明白了小主人的意思,一動也不動了。

  那人身子輕飄地東悠西晃,不時四下張望著。像個幽靈似的朝友誼林慢慢走來。

  他走進友誼林,四處一撒眸,沒見人影兒,也沒聽到一點動靜,就掏出煙袋。剛要在一棵樺樹下的石板上坐下,一斜臉兒,看見了莫格拉放在石板上的鹿茸角和水獺皮,急忙走過去,眼睛賊溜溜地掃了一圈,一手拿起水獺皮,一毛拿起鹿茸角掂了掂,又放到了青石板上。他知道,放東西的鄂倫春獵手就在附近藏著,如果就這樣把東西拿走,剛拔腿兒就會飛來暗箭或獵刀。他慢慢地從腰帶上解著一個不大的小鹽巴口袋,一斜臉,正好對著三個小夥伴隱藏的方向。

  沙加輕輕往前一探頭,先是一愣。他眨眨眼皮兒,睜大眼睛看上幾眼,使勁用手揉一揉,又睜大眼睛一看,心弦倏地一下子繃緊了,他捅捅和自己緊貼著的莫格拉,聲音很輕,神情緊張地說:“賊蠻子官府諳達!就是他搶走的小冬格!”

  “對!沒錯!”莫格拉也看準了,“就是他!”

  “啊?”阿濤也大吃一驚,“這麽巧,你們看準了?”

  “看準了,看準了!”莫格拉和沙加都一口咬定,“就是這個壞家夥,賊蠻子!”

  這家夥是大荒村有名的王二流子。他不光是搶走了小冬格,也是他四年前把小其克弄成小怪獸的!他和那兩個大漢連夜把小冬格帶回大荒村,按著中野的囑告禁閉了起來,每天都要在這裏假裝來和鄂倫春獵手交換東西,密切監視有人進山或出山的情況,遇到可疑的情況,必須立即報告。三個小夥伴沒有發現,就在他走來的那個地方,再往林子裏一點,還有一匹他拴著的馬。

  當然,他也想在友誼林裏撿點兒鄂倫春獵手的便宜。

  王二流子解下小布口袋放在石板上,雙手捧起了鹿茸角和水獺皮。

  “莫格拉,”沙加使勁握住弓,瞧著王二流子咬咬牙說,“咱們幹掉他!”

  莫格拉搖搖頭:“不不不,要是再跑出兩個大漢來呢!咱們不就又完了嗎。”

  “對對對,”阿濤點頭同意莫格拉的意見,“咱們就叫他拿走,悄悄跟上,看他住在哪兒,好想法偷偷救小冬格。”

  王二流子捧起鹿茸角和水獺皮,走了幾步停住四處瞧瞧,怕藏著的鄂倫春獵手嫌他放的東西少,射來冷箭,見沒什麽動靜,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白樺林。他又回頭瞧瞧,依然太平無事,往右一拐踏上了毛毛道,急匆匆地走到剛才出來的地方,鑽進林子,牽出馬騎上,得得得地奔大荒村而去。

  夜,悄悄地降臨人間。

  暮色把重巒疊障的荒原、村莊遮掩得若隱若現,天地間萬物的麵目都變得模模糊糊了。茫茫夜色,常常使人感到陰森恐怖,現在卻這樣討三個小夥伴的喜歡。

  王二流子騎馬得得得地跑著,他們在後麵秘密地追著,個個氣宇軒昂,像衝鋒陷陣的小勇士。

  “快!快!快!”莫格拉輕聲催促著,“賊蠻子羅刹進村啦。”

  他們緊趕慢趕來到村頭一看,左一條胡同,右一條小街,賊蠻子羅刹從哪兒進去的呢?

  三個小夥伴和黑猁靠近一堵牆隱著身子,誰也拿不定主意,都蒙了。

  “走,找老山伯去!”莫格拉說,“那賊蠻子長兩撇小黑胡,又那麽點兒小腦袋,一問老山伯,他準知道。”

  阿濤問:“這麽黑,你能找到老山伯的家?”

  莫格拉搔搔頭,用手往左一指說:“我十歲那年跟阿爸到老山伯家去時,像是從那條胡同進去的……”

  莫格拉話音未落,突然,從莫格拉左手指去的牆角那裏,傳來了親切的聲音:“喂--,你是砬砬峰烏力楞的小莫格拉吧?”

  三個小夥伴一怔,正要取箭端槍,那聲音又響了:“不要怕,我就是老山伯呀!”

  “喲,你們來了三個呢。”隨著話聲響起,一個人影大步走來,瞧了瞧就伸手拍莫格拉的腦袋,“小家夥,長高嘍!”

  “是,”莫格拉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兩個小夥伴說,“真是老山伯!”

  老山伯輕聲笑笑說:“嗬,這老山伯還能有假的?”

  沙加高興地說:“老山伯,我們找你……”

  “噓--!”老山伯截住沙加的話,瞧瞧左右說,“走,有話到家裏去說,這裏不方便。”

  老山伯是抗日聯軍飛虎遊擊隊在大荒村的秘密聯絡員。

  前不久,他接受了飛虎遊擊隊的指示,注意動員一些鄂倫春獵手參加飛虎遊擊隊,特別提到若能動員砬砬峰烏力楞的頭人和獵民參加更為理想,因為他們勇猛過人,獵技高強,名震小興安嶺內外,如能吸收一些參加飛虎遊擊隊,也一定會是打日本鬼子的好手。那樣,飛虎遊擊隊將像猛虎添翼,更使省城內外這一帶的鬼子惶惶不可終日了。

  可是,正在老山伯積極開動腦筋時,中野突然帶著一支日本鬼子隊伍來到了大荒村。

  老山伯把這個消息秘密向飛虎遊擊隊進行了詳細匯報。傍黑剛趕回來,就聽村裏另一名秘密聯絡員說,王二流子行蹤詭秘,一早騎馬出去就在進山的林邊上轉悠,到現在還沒回來。他決定去偵探偵探,剛出村頭,忽聽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傳來。待他看準是王二流子時,就想跟蹤看看。王二流子騎馬剛拐進胡同,後麵又傳來了腳步聲,他立即隱到了牆角一個旮旯裏,一聽三個小夥伴議論的那幾句話,就斷定出是莫克圖獵手的娃子莫格拉,不禁心裏一喜,便呼喚著他的名字迎了上來。

  “老山伯,”莫格拉小聲說,“我們來這兒,可不能叫羅刹看見呀!”

  沙加補充說:“也不能叫羅刹知道!”

  “來,跟我走!”老山伯說完,瞧瞧四周,沒發現什麽動靜,身子緊挨著牆,貓著腰,打頭拐進了胡同。三個小夥伴學著他的樣子,一個接著一個,緊緊跟在老山伯的身後向前摸去。

  “注釋1”掌管幾個烏力楞的總頭人。

  “注釋2”類似鞠躬。

  “注釋3”本是鄂家對死者的一種喪葬形式,用繩子把棺材四角係住吊掛在樹上,等風化脫落後再埋掉。

  “注釋4”因為觸犯族規等原因怕受懲罰,逃出烏力楞偷偷隱藏在一個地方生活。

  “注釋5”軟樹條子編成的,專供懲罰觸犯族規的人用的。

  “注釋6”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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