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誌學
三叔的身邊有三個寶貝。一條從不離身的小黑狗,三叔為它取名小青;還有一匹菊花青馬,三叔稱它為大青;還有一支總不離身的簫。每次三叔出門,必得騎大青,牽小青。如果大青不在身邊,他寧可步行數十裏,也不騎別的馬。
三叔對小青和大青的喜愛,遠遠超過對我們。他常憨聲憨氣地說:“人可以自己照看自己,可牲畜不行,沒有人管,就活不了。”由於三嬸不能生育,三叔膝下無兒無女,他十分苦悶。
一年冬季,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三叔騎著大青出去找失落的散馬,在回家的路上,天氣突然“變臉”,北風大作,氣溫驟降。三叔的腳凍麻了,從馬上摔了下來,凍昏在雪地上。小青急了,它飛快地跑回家。這時家裏的大門已上閂,小青急得越牆而入,在院子裏大叫。爺爺被吵醒後,才知道三叔沒有回來。當家人找到三叔時,他已失去知覺了。大家把三叔抬回來,救活了三叔。
這件事過後,他們仨更親密了,三叔幹脆把大青牽到屋裏,小青也毫不客氣地成了“炕上賓”。
後來,三叔最喜愛的大青被東屯的老顧家分去。沒到一年,大青就在老顧家變得骨瘦如柴,要被賣到“湯鍋”換酒錢。三叔聽到信兒後急了,他用全年的口糧—兩擔苞米換回了大青,領到家裏,像伺候孩子一樣悉心照料。
入冬後,三叔就病倒了,也可能是三嬸先他而去所致。
他常常不吃不喝,有點精神時,不是抽煙就是吹簫。
三叔過世前的那天晚上,二叔把我們召集到三叔的屋裏,小青趴在他的身邊。三叔看看我們,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行了,要走了。我死後,不用費心張羅,你們把我放在爬犁上,讓大青拉著,它拉到哪兒,你們就把我埋在哪兒。”
出殯那一天,我們和二叔一起,把三叔放在爬犁上,套上大青,出了院子。我們按照三叔的遺願,放開韁繩,讓馬自由地走。
一路上,它總是回頭,不知在尋找什麽東西。來到東甸子小狼山,它就再也不肯向前走。我們一下子驚住了,這兒不就是三叔平時常來的地方嗎?
我們跪下給三叔磕過頭後,就開始按鄉下的風俗給三叔燒紙。透過火光,隻見大青站在火裏一動不動。二叔一邊撲火,一邊用力去推大青,讓它離開火場,它也不肯動。當我們把火撲滅,再看大青時,它已變成了一匹禿馬,身上的鬃毛被火燒得精光,發出一股毛膻味。
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天已經快黑了,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當我們正要走進蒿草叢中的小道時,小青突然像想起什麽,大叫起來,掉過頭就向東甸子跑去。大青也明顯不安起來,掙著韁繩要跟著跑,二叔緊緊地拽著韁繩不放。大青被激怒了,它揚起前蹄踢二叔,二叔一鬆手,它拖著空爬犁,朝小青追去。不一會兒,就見大青攆上了小青,它們一前一後,在空曠的原野上向前飛奔。我們站在路邊,等了很久,也不見它們回來。二叔說,回去吧,看樣子它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一連幾天,它們都沒回來。三天後,我們給三叔圓墳時,看見小青和大青一動不動地趴在三叔的墳頭守候著。看到我們來時,小青站起來,向我們不停地叫著,然後就圍著墳頭繞了一圈又一圈,足有三袋煙的工夫。我們離開墳地時,它們還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守著……
七年過後,我們給三叔燒七周年紙時,在三叔的墳頭看到一堆已經風化的白骨,那是馬和狗的骨頭。二叔彎下腰拾了幾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說,讓我們在三叔的墳旁另挖了一個坑,就讓他們合葬在一起吧,讓他們永遠做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