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
兒子生在邊遠蠻荒的曼廣弄寨,寨子後麵前麵都是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我和妻子要外出幹活,住的又是茅草房,毒蛇、野狗很容易鑽進來,還在吃奶的兒子無人看管,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就在我犯愁之際,寨子裏一位名叫召彰的獵人說可以幫我找一個不用管飯、也不要工資的保姆。一袋煙的工夫,召彰已吹著笛子跨進門來。竹笛裏飛出一串高亢的顫音,身後倏地躥起一個“保姆”。
我魂飛魄散,妻子像隻母雞似的把兒子罩在自己身體底下。
召彰給我們帶來的保姆,是一條大蟒蛇!
“我敢擔保,它是一個最盡心盡職的保姆。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它幫著帶大的。”召彰認真地說。
“先讓它試十天吧,不合適,再退給我。”召彰說著,把蟒引到搖籃前,嘴裏喃喃有詞,在蟒蛇的頭頂輕輕拍了三下。蟒蛇立刻像個衛兵似的佇立在搖籃邊。
這時,我方看清這條蟒蛇,長約六米,淡褐色的身體上環繞著一圈圈深褐色斑紋,一張國字形的小方臉,兩隻玻璃球似的藍眼睛像井水似的清澈溫柔。整個形象並不給人一種凶惡的感覺,倒有幾分溫順和慈祥。
或許,可以試十天的,我和妻子勉強答應下來。
十天下來,我算是服了。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條蟒蛇更稱職的保姆了。它不分晝夜地守候在我兒子的搖籃邊。夏天蚊子奇多,但自從這條蟒蛇來了以後,隻要一有飛蚊的嗡嗡聲,它就會閃電般地躥去,那隻倒黴的蚊子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過去隻要一下雨,免不了會有蛇溜進家來躲雨。現在,毒蛇躥到我家的房簷下,一感覺到蟒蛇的存在,就倉皇逃走了。
有天晚上我回家推開門,聞到一股血腥味,隻看見保姆蟒長長的身體裹住一匹紅豺,那豺雙眼圓睜,已被活活勒死。我急忙奔到搖籃邊,可愛的兒子正睡得香。
保姆蟒的脖子被豺爪撕開了好幾條口子,靠近尾巴的地方還被叼走一塊肉。妻子感動得熱淚盈眶。
十天試用期很快結束了,保姆蟒理所當然成了我家的正式成員。
一轉眼,兒子開始學走路了,保姆蟒自覺擔當起教兒子學走路的角色。它弓起脖子,高度正好在兒子的小手摸得到的地方,隨著兒子的行走速度,慢慢朝前蠕動。每當兒子踉踉蹌蹌要倒時,它就會貼著地麵躥過去,蛇頭很巧妙地往上一聳,扶穩兒子。
兒子一點點長大,沒想到,我們和保姆蟒之間也產生了矛盾。兒子三歲多了,理應與小夥伴紮堆玩耍,但一條蟒蛇守在兒子身邊,小孩子都躲得遠遠的。好不容易有幾個小孩與兒子玩踢皮球,保姆蟒守在一邊,隻要皮球不在兒子腳下,它就會吐出鮮紅的芯子,進行恫嚇。這樣的事重複了幾次以後,誰也不來找我兒子玩了。
妻子也漸漸開始對保姆蟒生出許多不滿來。每逢妻子將兒子摟在懷裏時,保姆蟒就會搖晃蛇頭,表現得異常痛苦。“它嫉妒我和兒子親昵,”妻子憂心忡忡地對我說,“它的目光陰沉沉的,完全是童話裏巫婆的眼睛。”
有天晚上,兒子吃了好幾塊巧克力,臨睡前,我讓他刷牙。叫了幾次,他都裝著沒聽見。我撩起一巴掌,打在兒子P股上。他躺在地上哭鬧打滾。我更是火上加油,舉著巴掌剛趕到兒子麵前,保姆蟒冷不防躥出來,瞪著眼,弓著脖子攔住了我。我一怒之下,一腳朝蛇腹踢去,保姆蟒卻反應極快,蛇脖子一彈,蛇頭就像一柄流星錘,擊中我的胸口,我四仰八叉跌倒在地。兒子拍著小手叫:“打爸爸!打爸爸!”
我想到牆角去拿掃把收拾保姆蟒,保姆蟒卻頭一鉤,先把我的雙臂連同身體一起纏住,然後蛇尾一撩,將我的雙腿也繞住了。我胸口被勒得發悶,有一種缺氧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妻子看我臉色發白,嚇壞了,喝令兒子把保姆蟒拉開。兒子跑上來摸摸保姆蟒的頭,保姆蟒立刻柔順地鬆開了身體……
就在我想動腦筋把保姆蟒辭退的時候,我的知青生涯結束了,調到西雙版納州的首府允景洪去工作。那天,我們整好行李,等保姆蟒去覓食時,逃也似的坐上寨子裏的馬車走了。
兩個月後,我在街上遇見召彰,他告訴我說,我們走後,保姆蟒咬著我兒子穿舊的一件小汗衫,待在我們廢棄的那間茅草房裏,喂它什麽都不吃。召彰用笛聲想把它引走,它也不走。半個月後,它活活餓死了,死的時候嘴裏還咬著我兒子那件小汗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