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朵
葉子對我說:“老白,我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也不知道該怎樣繼續下去。”
與葉子接觸不多,但知道葉子文章寫得棒棒的,一高中生,特有主見。我問:“瓜娃子,碰到啥麻煩事了?”
葉子托著兩腮,眼神在我臉上打了一個彎,越過我烏黑油亮的發頂,射向很遙遠很迷茫的遠方。她說她領回一個女孩,準確地說是她救回一個女孩。被救的那個女孩被人逼迫著討錢討了兩年。現在那個女孩在她家。她家人說她做得不對。
雖然是輕描淡寫的幾句,但我想,肯定沒這麽簡單。要不然葉子也不會鬱悶成這樣子的。葉子把快要散盡的目光拉回到我臉上,最後定在我的眼睛上。她想從我的眼睛裏找到答案。我能有什麽答案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接下來我該怎麽做?”葉子望著我。
“你自己還隻是一個學生,你把孩子帶回家,不是明擺著給家裏人添亂嗎?”在這個問題上恐怕我比她還沒主見。
“我沒想要領養她。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我隻是想幫她脫離那些人的控製。如果她被那些人抓回去,會很慘的。”葉子的話裏透出的是令人難以相信的成熟和冷靜。葉子是一個很善良的姑娘。
我知道葉子這時候需要的不是泛泛而談。把孩子收留在家裏呢,還是把孩子放回去?我覺得這肯定不是做選擇題的問題。我給葉子說起一隻流浪狗的故事。
我家小莞愛狗。那天我回家時,小莞正在給一隻狗吃火腿腸。看到我,小莞的眼睛跟小狗的眼睛一樣在我臉上溜來溜去。我問又是一隻流浪狗?小莞低頭。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狗不能跟我一塊兒上班,而家裏實在找不出另一個人能代我照顧狗。小莞顯然不考慮這些。她以為把街上的流浪狗流浪貓抱回家給它吃一頓,貓狗就不可憐了。
我不該心軟的,被小莞一哭我總會手足無措地答應小莞的任何要求。對一個失去父親的孩子我能狠得下心來嗎?她自己也夠可憐的。我不喜歡狗但也不討厭狗。我的生活重點不在狗上。但如果狗的大小便問題能得到合理解決的話,或許我能喜歡上狗的。
那天本該沒小狗什麽事的。可那天我怎麽會把手機忘在臥室裏呢?要知道那個手機對我有多重要。那時我正處在熱戀中,有個男人每天會用手機對我細心地問寒問暖,讓我誤以為自己重新被愛情收養了。
我小跑著回家,開門進屋,因為匆忙的緣故,沒有隨手關上門。小狗跟著我進來了,而且長驅直入到臥室。等我喚它出去時,它開始耍賴了。其實它耍賴的樣子我不是不喜愛,關鍵是它沒耍對時間。我急著要它出來,它不肯,還有意藏到床底下,對我“汪汪汪”得意地叫喚,更氣人的是幹脆跟我拉鋸似的鬧起來,我進它退、我退它進了好幾個回合。我是真沒時間跟它逗了。一生氣,就不知從哪裏拎來一個掃把。起初隻是想趕它出來,所以像撓癢癢似的往它身上撓。我撓東它藏西,我撓西它就躲東,實在沒耐心跟它藏“狗狗”了,就用力狠抽了一掃把,隻聽一聲慘叫。
此後三天,它都沒吃一口東西。第三天晚上午夜時分,它淒慘地叫了兩三聲,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死了。那是很悲慘的一幕。
小莞吃飯時哭,睡覺前哭,隻要一想到小狗就哭。我心疼不已。
小狗死後,我竟然也想念起小狗的好處來。
小狗一早就會踢門來看我和小莞。跑到床邊,兩腿一搭床沿,看到不是小莞的臉,就會馬上放下一雙小狗腿,繞到床另一邊去,然後兩腿再往上一搭,睜著一雙眼睛看小莞睡覺,一直到小莞睜開眼為止。小莞一睜眼就會對著它咧嘴笑,並且抱住它的頭用自己的小臉去蹭它。
那個場景我一時忘不了,估計小莞一時也忘不了。小狗死後半個月,小莞差不多每天在吃飯時,吃著吃著,便吃出眼淚來,之後就幹脆吃不下去,肩膀一抽一抽地無聲抽噎起來。
我跟手機裏的那個男人談及此事,他說:“養狗是需要能力的,這跟愛情是一樣的!”說這句話的那個男人現在被我從手機裏刪除了名字。我的心裏又成了荒漠一片,我的愛情在冷冷的月下無家可歸。
葉子不再吭聲。我便自言自語起來,我說我再也不敢養小動物,花也不敢養,甚至……我抬起頭,我說甚至我連下弦月都不敢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