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十六章 抱不平俠士施救 耍無賴羅漢逞凶

  話說劉易見楊振遠爽快答應,滿心歡喜,微微笑道:“請問令愛定親與否?”

  楊振遠頓時明白了劉易的意思,心中忐忑,說:“小女尚幼,未有婚約。”

  劉易趁熱打鐵道:“既如此,本官就冒昧高攀。家有犬子,年方十二,比令愛虛長兩歲,也無婚約。他們兩個正好締結秦晉之好,不知楊老先生能否玉成?”

  楊振遠頗感為難地說:“承蒙道尹大人錯愛,振遠感激不盡。隻是我乃一平民百姓,豈敢高攀道尹大人?恐不適宜。”

  “楊老先生不必過謙。現已不是士農工商之年代了,況且,湘西一帶誰不知老先生大名?彼此門戶還算相當,談不上高攀。犬子長得眉清目秀,目前讀書也還聰穎,和令愛正好匹配。還望老先生玉成。”

  “既如此,振遠遵命就是。隻是委屈了令郎。”楊振遠拱手道。

  “不委屈,不委屈。彼此天生地設,頗為般配,如此甚好。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現在已有父命,媒妁之言到行大禮之前再說。可否?”劉易滿臉誠意道。

  楊振遠點點頭,說:“就依道尹之言。隻是小女現在還小,暫不說破,免得分散其學習精力。”

  “言之有理,就依老先生所言,對雙方小孩暫不道破,讓他們鑽心讀書,搞好學業。”劉易亦點頭讚同。

  苦日子難挨,富日子易過。眨眼工夫過去五六年。楊雪梅從一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這天,農曆臘月二十九,白馬寨逢三六九趕集,正好是白馬寨的墟日。楊雪梅看書看得有點乏,想出去走動走動,叫來碧玉,二人一同前往白馬寨墟場閑逛。

  翌日就是除夕,家家戶戶都要籌辦年貨,而白馬寨附近的幾個墟場張巷、淘沙、秀市、水口廟都或是一四七,或是二五八當街,唯有白馬寨是三六九當街。所以,二十九的墟日就格外人多。人們紛紛從四麵八方雲集白馬寨。平日裏顯得空曠的墟場此時突然窄小了許多,人山人海,擁擠不堪,恨不得將墟場四周的房屋變成彈力帶,擠得往外彈出一圈才好。雞鴨魚肉、時鮮蔬菜、衣帽鞋襪、時令糕點、土雜用具、日用百貨,等等,分門別類,擺成一條條長街。茶肆酒店座無虛席,品茗喝酒者悠然自得;南北雜貨店人頭攢動,人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你推我搡,削尖腦袋往櫃台前擠,都想早一分鍾買到自己需要的年貨。整個白馬寨街上,買賣吆喝聲、人們說笑聲、家禽家畜的叫喚聲混成一片,熱鬧非凡。

  楊雪梅平日裏閨房、學校,學校、閨房,兩點一線,很少出來閑逛,買個針頭線腦、胭脂水粉之類的,有碧玉代勞,不用親力親為。所以,雖說是白馬寨人,來到墟場的機會並不很多。眼下一見這熱鬧的場麵很是興奮,東瞧瞧西望望,一切都覺得新鮮。一是街上人多,撐著傘碰碰撞撞,不方便;二是冬天的太陽照在人身上親親熱熱,暖意融融,格外舒服,楊雪梅便對撐著傘的碧玉說:“碧玉姐,收掉傘吧。”

  “夫人知道了會罵我的,曬黑了小姐這蛋皮似的皮膚我可擔待不起呢。”碧玉撅著嘴,俏皮地笑著說。

  “你是怕曬黑了你自己吧?鬼丫頭!”楊雪梅用手指在碧玉臉上輕輕地戳了一下,說,“人其實要適當曬點太陽,尤其是冬天。”

  “遵命。”碧玉收攏粉紅色的油布傘,笑嘻嘻道,“我知道,小姐是怕撐著傘遮住了你的臉,人家看不到你這個大美人。”

  楊雪梅臉一紅,想伸手擰碧玉的臉,碧玉往人堆裏一鑽,楊雪梅的手撲了空,氣得一跺腳,說:“你這個死丫頭,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看我回家怎麽收拾你!”

  “恐怕讓你收拾你都不曉得怎麽收拾呢。”碧玉笑嘻嘻地說。

  楊雪梅主仆二人在人縫裏艱難地穿行,引來無數驚豔的目光。碧玉將臉仰得高高的,楊雪梅卻用香帕捂著半邊臉,盡量勾著頭,目不斜視。一會兒,來到魚街上,碧玉頓時大驚小怪地呼叫起來:“小姐,你看,好大的魚啊!”

  隻見一高個子男子挑著兩條鱤魚,魚嘴和腮之間拴著一根大拇指粗的草繩子,魚尾離地麵約一兩寸高。青黃色的脊背,雪白的肚皮,厚厚的鱗片像一塊塊銀圓黏在魚身上。看樣子,每條魚的重量不少於二十斤。不僅碧玉覺得驚訝,街上看見的人無不驚呼:“哇,這麽大的魚啊!”“我出世都沒見過這麽大的鱤魚!”有人認識挑魚者,不免驚奇地問道:“聶小剛,你從哪裏弄來兩條這麽大的鱤魚啊?”被喚著聶小剛的挑魚人笑笑說:“玉龍港唄。”

  楊雪梅的確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大的鱤魚,覺得大開眼界,興奮極了。漸漸地,楊雪梅的目光從鱤魚身上移到了聶小剛身上:二十來歲,五尺多高的個子;長方形的臉棱角分明;兩道劍眉忽閃忽閃,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流露出誠實與善良;凹陷的人中像刀子挖過一般,一頭連著高高的鼻子,一頭連著微微上翹的嘴唇;臉上的皮膚被勞作的砂紙打磨得有點粗糙,但是隱隱透出淡淡的紅色,讓人很快聯想起“健康”一詞。身上穿的黑襖黑褲委委屈屈地繃著,褲腳口吊起腳脖子三寸來高,袖口離手背兩寸來遠,讓人覺得這衣服是撿來別人的舊衣服或是幾年前做的衣服,由於近年來身子竄得高,使衣服顯得陳舊瘦小。黑布鞋前麵大腳趾處張開一張饑餓的小嘴,露出小半個倔強的腳趾頭。小夥子放下魚擔子,朝冷得發紅的雙手哈了口氣,搓揉起來。

  “大哥,這麽大的魚怎麽抓到的?”楊雪梅好奇地問。

  “用魚叉殺的。這魚好大的力氣,我兩兄弟同時用魚叉殺,還被它背到了港裏。”聶小剛說。

  楊雪梅這才注意到,魚的頭部和身子中部都有魚叉留下的窟窿眼,殘留著暗紅的血跡。

  “真不容易啊。”楊雪梅說。

  “是不容易。小姐想買魚?”聶小剛雖然不認識楊雪梅,但從穿著打扮上看得出,楊雪梅絕非寒門小戶出身,定是大家閨秀。所以,尊她為小姐,而不稱小妹。

  楊雪梅搖搖頭,說:“我隻是看看,開開眼界。大哥,這麽大的魚不留著自己過年吃?”

  聶小剛淒然一笑說:“我們哪裏吃得起這麽好的魚哦?你沒聽說過‘打魚的人吃魚屎’麽?我家還等著賣這兩條魚的錢置辦年貨呢。”

  “哦。大哥哪裏人?”楊雪梅心生憐憫,關切地問道。

  聶小剛努努嘴,說:“就是玉龍港對麵不遠的聶家村人。我們聶家分為七家裏、八家裏、九家裏,我是七家裏。”

  聶小剛是當年聶七的後裔。小時候家裏也還算殷實,讀了幾年私塾。不料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八年前,父親患上了“鼓肚病”,肚子黃得像蜂蠟,鼓得如南瓜,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不算,還欠了一P股加兩腿的賬。最終,郎中也沒能挽留住無比眷戀人世的父親,弄得人財兩空。從此,母親帶著他兄弟倆過著吃糠咽菜、衣不遮體的日子。無奈之下,聶小剛告別了讀書生涯,母親求爹告娘地為他謀到了一份為財主放牛的活計。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天,兩頭公牛為爭奪與一頭母牛的交配權,發起猛烈的爭鬥,結果一死一傷。聶小剛為了製止公牛相鬥,被牛角狠狠地抵了一下,差點喪命。可是,財主心疼死去的公牛,不怪自己的牛貪色不要命,反怪聶小剛調處不力,未能有效製止兩個情敵的決鬥,一怒之下辭掉了他。沒法,母子三人隻好以人當牛,鍬鏟鋤挖,艱難地耕種兩畝薄田。閑暇時,聶小剛開始去玉龍港捕魚捉蝦,艱難度日。

  聶小剛懷著一線希望勸說道:“小姐,這麽大的鱤魚難得買到,我也是第一次抓到這麽大的魚。買去吧。”

  楊雪梅想,這麽大的魚雖說難碰到,可是也難以賣出去。一般人家誰買得起?即使買得起也吃不了。自己家裏雖說有不少長工,可是眼下都回家過年去了,吃飯的人也不多了,用不了這麽大的魚。自己家在白馬寨算是大戶人家,尚且如此,別的人家就可想而知了。想到這裏,楊雪梅皺著眉說:“聶大哥,你這魚還真難碰到合適的買主。何不賣給飯店裏?”

  “明日除夕,後日大年初一,飯店也沒有什麽生意,誰會買這麽大的魚?我問了幾家飯店老板,都不要。”聶小剛愁眉打結道,“沒打到魚愁,打到了魚也愁。真是有也愁,冒也愁。愁一世。”

  楊雪梅心裏也不免著急起來,想了想,說:“大哥,你先賣吧,也許會碰到合適的買主;要是到了散墟還沒賣掉,我再想想辦法吧。”

  “好吧。”聶小剛感激地望著楊雪梅,點點頭。剛才,聶小剛隻顧說話,並沒有仔細看楊雪梅容貌,現在定下神來一看,不由得暗自驚歎:好一個仙女!隻見她中等身材,鴨蛋臉紅撲撲的,腮幫處一對深深的酒窩,時隱時現;搽著淡淡口紅的小嘴生動極了,說話時微微露出一線潔白的碎玉般牙齒;一對又大又圓的雙眼皮眼睛含著兩粒黑寶石似的眼珠,眼線如弓;兩條粗長的辮子梢上紮著紅豔豔的蝴蝶花,水紅色棉襖外麵套著一件雪白的羊皮背心,脖上纏一條綠色絲綢圍巾。柔柔的太陽光在她身上、臉上蕩漾著,生出無限的暖意。自己聶家村雖說也有幾戶財主,財主家裏也有不少金枝玉葉般的小姐,可是,比起眼前的楊雪梅來,那簡直是麻雀比鳳凰了!

  “小姐,走吧,去前麵看看吧。”碧玉見聶小剛目不轉睛地望著楊雪梅,生怕弄出麻煩來,提醒說。

  楊雪梅見聶小剛愣愣地看著自己,也有點不自在,把個粉臉紅了紅,尷尬地說:“好吧。”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見聶小剛還呆呆地望著自己,心裏不由得突突地跳了起來,趕忙加快腳步往前擠去。

  擠了一會,楊雪梅主仆二人來到戲台前,正想往前走,一聲可憐巴巴的聲音叫住了她:“小姐,買頸圈麽?”

  楊雪梅停住腳步。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穿著一件補丁層補丁的黑棉襖,目光癡癡地望著楊雪梅二人。麵前地上一個繩綁篾紮的竹籃子,籃子裏放著六個雞蛋,一個銀光閃閃的頸圈。那頸圈雪白鋥亮,花紋細膩、生動,看上去平時沒有怎麽戴。

  楊雪梅蹲下身子,拿起頸圈仔細觀看,無論是銀子的成色還是頸圈的工藝水平,都堪稱一流。楊雪梅問道:“大姐,這麽好的頸圈怎麽拿來賣啊?”

  女子說:“這頸圈是我做周歲時外婆送的,平時一直沒有戴。最近,我媽病了,看病的錢一直賒賬。現在年關到了,不能欠賬過年,郎中先生明天會來討賬。家裏沒有錢,這幾個雞蛋又賣不到幾個錢。所以,我就隻好瞞著我媽,將這個頸圈拿來賣。唉,要是沒賣掉頸圈,明日年都不曉得怎麽過羅。”女子說著,眼圈不覺紅了起來,淚花閃閃的。

  楊雪梅覺得女子怪可憐的,心裏像堵著點什麽,提著頸圈,沉沉的,問道:“你要賣多少錢?”

  女子說:“我外婆說,當時是花五塊大洋打的,小姐要是買,仍然算五塊大洋,加工費就免了。實在不行,少一點也行。”

  楊雪梅並不需要頸圈,別說銀頸圈,就是金頸圈,家裏也有兩個,一個黃金的,一個白金的。可是,聽了女子一番訴說,看見女子眼淚汪汪的,想到女子明天無錢兌賬時可能出現的尷尬場麵,楊雪梅心軟了,掏出六塊大洋,說:“大姐,這個價可以麽?”

  女子大喜過望,連忙說:“不用不用,不用六塊,你就拿五塊吧。”

  “我不能占你的便宜。”楊雪梅將六塊大洋塞進女子手中,懇切地說,“大姐,你這也是拆東牆補西牆,出於無奈。我叫楊雪梅,住在白馬寨‘振遠居’,你什麽時候手頭方便了,想要這個頸圈,可以仍然用六塊錢買回去。”

  “謝謝,謝謝。你真是菩薩心腸。”女子站起來,對著楊雪梅深深地鞠一躬。

  楊雪梅轉了一圈,看看太陽半天了,想起賣魚的聶小剛,說:“碧玉姐,我們再去魚街上,看看那鱤魚賣掉了沒有。”

  “小姐,要是沒賣掉你還真想買呀?你的心腸真好。不過,這街上窮人這麽多,人人都有困難,你幫得過來麽?”碧玉說。

  “能幫一個是一個。走吧。”楊雪梅說。

  還真被楊雪梅說對了,聶小剛等了半上午,看鱤魚的人不少,可是,買的人卻沒有一個,都說太大了,吃不了。

  楊雪梅走到跟前,隻見一個中年男子站在聶小剛麵前,詢問魚價,說是兒子結婚,買去做酒。楊雪梅懸著的心放下了。不料,買魚人正在討價還價時,走過一胖一瘦兩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胖子說:“哎,賣魚的,這魚我們買了,連你的扁擔一起買。”

  聶小剛說:“這位客官正在還價呢。他要買。”

  “他不是還在還價嗎?我們不還價,買了。”胖子說。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兩個人,很不情願地走開,說:“那你們買吧,我走過一家。”

  “既然你們兩條魚全買,那這扁擔就送給你們。”聶小剛說。

  “小兄弟還挺識相的。不錯。”瘦子嘿嘿地笑著說。

  胖子趕緊彎腰挑起魚,大喝一聲:“讓開!別擋著老子的路!”

  聶小剛一把抓住扁擔,說:“大哥,魚還沒過秤呢,價錢也沒說,你怎麽就挑走?”

  “錢?錢個雞巴毛!要錢老子還要你的魚?哈哈!”胖子打著哈哈,繼續往前走。

  聶小剛死死抓住扁擔不放,說:“大哥,你這不是搶我的魚嗎?”

  瘦子幹笑著,扯住聶小剛的手,說:“老弟,剛才還說你挺識相的,怎麽一下子變得不識相了?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豐城十兄弟’!你去豐城打聽打聽,別說你一個小小的白馬寨,我們在豐城街上買東西都不要花錢的。知道嗎?如果你硬要錢,我給你一張欠條,你有種就來豐城南門口找我們兌錢。”瘦子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寫著“張三李四”字樣的白紙條,扔給聶小剛。

  聶小剛急了,結結巴巴道:“大哥,你們……不能這樣,我家裏……還等著賣這兩條魚的錢……過年呢……”

  “我們也是要魚過年,知道嗎?”瘦子笑著,抬腳就想走。

  楊雪梅實在看不下去,連忙攔住,一手扯住胖子的擔子,說:“二位客官,你們在別的地方買東西花不花錢我們管不了,但在白馬寨就不行!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搶,還有王法嗎?”

  胖子放下擔子,看著楊雪梅,眼睛頓時放光,張開嘴,口角流下一絲米湯般的唾液,笑嘻嘻道:“哎喲,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呀?這麽迷人。”說著,凍蘿卜似的手指伸向楊雪梅胸前。

  “你別亂來!”碧玉一把扯開楊雪梅,挺身站在楊雪梅麵前,攤開雙手,說,“我看你敢動我家小姐一根毫毛,你就出不了白馬寨!”

  胖子的手迅速伸到碧玉臉上,輕輕地一摸,淫邪地笑著說:“好嫩啊,豆腐一樣,真好摸。”

  “啪!”碧玉揚起右手,冷不防抽在胖子臉上,氣得粉臉生紅,說,“臭流氓!”

  “打是親,罵是愛。你再打,再打。”胖子涎皮厚臉地將胖乎乎的黑臉伸過去。

  楊雪梅迅速擠到碧玉前麵,猛力一推,將胖子推開,大叫一聲:“快來抓流氓!”

  胖子站穩腳步,咧著闊嘴說:“我們沒上床,怎麽叫流氓?剛才想摸你,被這個多管閑事的丫頭攪黃了,現在正好補上。”說著就將髒乎乎的手伸向楊雪梅臉上。

  眼看胖子的手就要挨到楊雪梅的臉,聶小剛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操起地上別人的扁擔,在胖子手臂上一敲,大喝一聲:“不要欺負小姐!”

  瘦子見聶小剛打了胖子,連忙奔過去,抓住聶小剛的衣領,說:“你小子敢打人?今天就讓你嚐嚐老子拳頭的厲害。”說著,揚起拳頭就砸向聶小剛腰部。聶小剛也不示弱,雙手抱住瘦子的腰想將他摔倒,沒想到那瘦子挺靈活的,摔了幾次都沒有摔倒,自己反而被瘦子摔倒了。

  街上的人本來就熙來攘往,胖子開始挑魚時便引來許多人圍觀,楊雪梅一聲“抓流氓”,引來更多的人看熱鬧;現在見動手打人了,人群立即沸騰起來,拉拉扯扯,都以息事寧人為主,拉住胖子和瘦子的手,不讓他們打人。瘦子被幾個人抱住了腰和手,動彈不得,急眼了,大叫道:“老三,老三!快過來!”人群裏有人拉開楊雪梅,說:“雪梅小姐,你們快走吧,他們這是在叫同伴呢。”楊雪梅站著不動,說:“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厲害,我就不信白馬寨的人會放過這些流氓!”

  話音剛落,便聽見幾聲嚷嚷:“怎麽了,怎麽了?誰敢動我兄弟?”隨著這氣勢洶洶的聲音,擠過三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說,“兩位大哥,不要怕,小弟來了。”

  “什麽人吃了豹子膽,竟敢在白馬寨撒野?”正當三個小青年擠入人群,舉起手中的三節棍想打人時,隨著一聲斷喝,一個鐵塔般的男子擠進了人群。隻見他三十出頭年紀,方麵大耳,滿臉絡腮胡子,眼如銅鈴,聲似洪鍾,雙手叉腰,往三個小青年麵前一站,仿佛一座金剛。楊雪梅一見,喜出望外,說:“金剛哥,你來得正好,這兩個人在這裏公開搶魚,耍流氓!”來人就是人稱“不怕天”的楊金剛,認識的人多數叫他“楊老座”,身邊的武術徒弟少說也有三四百人。

  三個小青年手中的三節棍頹然放下,問道:“你是誰?”

  “我倒要問問你們是誰?”楊金剛目光炯炯地盯著胖子、瘦子和三個小青年。

  胖子色厲內荏地說:“我們是‘豐城十兄弟’!”

  “呸!既然你們是‘豐城十兄弟’,怎麽不認識我?”楊金剛笑笑說。

  “我們為什麽要認識你?”瘦子虛張聲勢道。

  “世上有崽不認識爹的嗎?老子就是‘豐城十兄弟’的老三,人稱‘飛鏢楊’,也叫‘不怕天’。你們竟然敢稱自己是‘豐城十兄弟’,也不怕說話閃了舌頭,膽大包天!”

  “豐城十兄弟”有如上海的青洪幫,威名遠揚。“十兄弟”有九個是武林高手,唯有老二是一介書生,專門出謀劃策。手下嘍羅兩百多人。“豐城十兄弟”並不在豐城附近活動,時常在南昌、撫州、九江一帶劫富濟貧。而且,有一條明文規定,叫作“三不搶”:不搶窮人的東西,不搶婦女的東西,不搶老弱病殘的東西。因而,豐城一帶的老百姓對他們並不痛恨。楊金剛的飛鏢在“豐城十兄弟”中堪稱一絕,兄弟們都尊稱他“飛鏢楊”。

  “你別頸上搽豬血--假充剁頭鬼。鬼才相信你是‘飛鏢楊’呢!”一個小青年說著又舉起手中的三節棍,朝身邊那個口中含著一個小竹子做成的口哨的青年看了看,蠢蠢欲動。

  “駕--”突然,天上傳來一聲麻雀叫。楊金剛說:“小子,你看見天上的那隻麻雀嗎?”

  人們不約而同地抬頭往上看。說時遲,那時快,楊金剛拔出小青年口中的口哨,往天上一梭,麻雀頹然從半空跌落下來。“嗬--”,人群裏發出一陣驚歎聲。“哇--”胖子、瘦子和三個小青年的嘴巴猶如死了的胖頭魚的嘴,張得開,合不攏。楊金剛一手抓住胖子的衣領,輕輕地一提,像提著一隻小雞似的舉得高高的,胖子的兩隻腳離開地麵一尺有餘,悠悠蕩蕩,徒勞地晃動著。“你也變成那隻麻雀吧。”楊金剛正想重重地一扔,楊雪梅求情說:“金剛哥,快過年了,別傷了他,叫他們走就是了。”楊金剛說:“那就看在你的麵上,饒了他。”隨即鬆開手,胖子像一隻大冬瓜嗵地蹲坐在了地上。瘦子見狀,麵如土色,慌忙帶頭跪下,其餘三人也跟著跪下。瘦子哆嗦道:“‘飛鏢楊’果真名不虛傳,我們有眼無珠,不識泰山,請好漢饒命,饒命。”

  “你們到底是誰?”楊金剛怒喝道。

  “我們隻是豐城街上的小羅漢,常常借著‘豐城十兄弟’的威名幹點營生。快過年了,今天白馬寨當街,我們鬼懵了頭,來到貴地想弄點年貨,沒想到……”瘦子邊說邊磕頭,光禿禿的腦袋在地上磕得噗噗作響。

  “滾!下次再敢來白馬寨撒野,小心你們的狗頭!”楊金剛大喝一聲。

  五個家夥慌忙爬起來,胖子掏出一塊銀圓,塞給碧玉,說:“剛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請姑娘原諒,這算是給姑娘的賠罪錢。”說完,五個人驚慌失措地擠出人群。瘦子喘著氣說:“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沒想到白馬寨的人這麽厲害!”

  “滾,滾!哈哈……”人群裏爆發出一陣開心的笑聲。

  “金剛哥,謝謝你。你剛才那一鏢真厲害,把那五個家夥鎮住了。你為我們村爭了光。”楊雪梅由衷敬佩道。

  “雕蟲小技,不值一談。快過年了,我怕兄弟們有人不守規矩,就來街上看看,沒想到碰到這麽幾個家夥。他們竟然打著‘豐城十兄弟’的旗號,敗壞我們的名聲,真是可惡!今天要不是你求情,我要叫他吃不了兜著走。”楊金剛餘怒未消地說。

  “我聽老師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快過年了,傷了他們,人家一家人都不好過年呢。反正他們也沒有造成什麽大的後果。”楊雪梅說。

  “你呀,也太菩薩心腸了!”楊金剛笑笑說,“對付惡人就要惡辦法。”

  聶小剛雙手抱拳,對著楊金剛和楊雪梅作揖道:“謝謝你們搭救之恩!今天要不是你們,我這兩條魚就被那幫家夥搶走了。”

  楊金剛打量一下聶小剛,說:“我最看不得欺負窮人。再說了,白馬寨的地盤,哪能容忍外地人在這裏胡作非為?你也不用謝我,今天就是我沒來,這麽多白馬寨人,也一定會有人出來主持公道的。要不然,雪梅和丫鬟兩個女孩子怎麽會出麵製止那羅漢呢?你今後在白馬寨受到了欺負,就說是我的表弟,保證沒人敢動你。”

  聶小剛一個勁地說:“謝謝,謝謝,你真是好人啊。”

  楊金剛臉露愧色道:“好人不敢當,但也不算太壞。早些年,我也是一匹沒有韁繩的野馬,由著性子來。是村裏的族棍教育了我,讓我不忘祖訓。你繼續賣魚,我到別的地方看看去。”說完消失在人群中。

  楊雪梅也說:“是啊,聶大哥,你放心,白馬寨雖然習武成風,但是民風淳樸,人人講理,恪守‘清白為人,誠信處事’的祖訓,不會欺負人。所以,你在白馬寨做買賣不用害怕。不過,被那幾個家夥一攪,你這兩條魚今天恐怕還真不好賣了。”楊雪梅抬頭看看天,說,“快正午了,也沒人來買。”

  “是啊,不是他們搗亂,早就賣掉了。現在都快要散墟了,真麻煩。”聶小剛著急地說,“我還沒買一點年貨呢!”

  “要不,我買了你這兩條魚吧。”楊雪梅說。

  “我們家也吃不了這麽大的兩條魚啊!”碧玉提醒說。

  “我知道。我們曬幹魚,到時候做成酒糟魚,下田的時候,每天早上蒸兩碗吃,不是挺好麽?”楊雪梅說。

  酒糟魚是白馬寨傳統臘菜之一,一般窮人家還沒有。過了年,家裏沒有吃完的臘肉、臘雞、幹魚、煎豆腐,放在一起,拌上糙米酒糟、辣椒粉、食鹽,封存於壇中,到春耕、春插時,早上煮飯時蒸熟即可。又辣又香,下飯佳肴,稍不留神,舌頭都有被吞掉的危險。

  “要稟報夫人麽?”碧玉再次提示說。

  “不用,我媽要是知道了這回事,不會怪我們的。反正用我自己的私房錢,沒關係。”楊雪梅說,“聶大哥,多少錢?”

  “先前我開價六個銅錢一斤,那人還價五個銅錢。現在快散墟了,你看著給點錢就行。”聶小剛爽快地說。

  “你稱一下兩條魚多重。”

  聶小剛稱了稱,正好四十斤。

  楊雪梅塞給聶小剛四塊大洋,說:“我身邊就這四塊錢,你看夠不夠?少了就到了家裏再補上。麻煩你幫我們送到家裏去,行麽?”

  聶小剛慌忙推辭,說:“不用這麽多,隻要兩塊就足夠了。”

  楊雪梅堅持給四塊,說:“兩塊錢買不到多少年貨,你就不要客氣了。要不,那兩塊錢就算是幫我送貨的腳錢。”

  聶小剛紅著臉說:“那我更不能要了。你就住在這村裏,有幾腳路?還要腳錢!說出去人家不罵死我才怪呢。”

  “哎呀,你就別推來讓去的啦,這是我家小姐好意,你就收下吧。”碧玉有點不耐煩說。

  聶小剛隻好收下,挑起魚,走在前麵開路。出了墟場,到了巷子裏,楊雪梅說:“聶大哥,你家裏很困難吧?”

  聶小剛知道楊雪梅並無取笑之意,便將家境如實道來。楊雪梅聽了,沉吟片刻,突然說:“聶大哥,我請你做樣事,不知你是否願意。”

  “隻要我能做的事,我飛天鑽地都幫你做好!”聶小剛似乎找到了可以報答楊雪梅的地方,充滿豪情地說。

  這正是:

  地皮羅漢耍無賴,以強淩弱心腸歹。

  俠士心中多正氣,出手相救好氣概。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