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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平將我送到李家村,距離村口還有數十丈的地方就已有官差把守,臨時釘就的木欄拉出數裏長,將小小的村子團團圍住,不斷有人從村裏嚎啕著撲出來,撲到木欄處,又被趕回去。

  官差們手持丈許長竹竿,個個如臨大敵,一待有人靠近便毫不留情地刺戳上去,將那些撲出來的村民戳得滿地亂滾,一時哀聲遍地。

  我看得皺眉,從人牆的縫隙中擠進去,鑽過木欄將一個倒在地上哀叫的老人扶起。

  那老人還在哀求,小腿倒地時被碎石刮傷,血流如注,可四肢著地還想往外爬,邊爬邊哀求:“我不想死啊,放我出去吧,我沒染上病,你們看看,我沒染上。”

  我腰上帶著針囊,見老者被戳中了小腿血流不止,未及說話先取針刺穴,將血止住,木欄內外的人光顧著不讓人出去,誰都沒有料到會突然冒出來我這麽一個往裏麵闖的,見我這番舉動都愣在那裏,木欄裏的村民也忘了動彈,一時裏外安靜,連被戳傷的人都忘了呼喊。

  我連落數針才抬起頭來,一手拈針,嘴裏還咬著沒地方放的另一根,含糊地說了句:“徐平,你跟他們解釋一下。”

  徐平夾著藥箱背著竹筐,目標太大,鑽過木欄的時候就沒我那麽靈活,被人攔在外頭,這時應了一聲,高聲道:“這位是小玥大夫,來替李家村看診的,各位兄弟通融則個,讓我也過去。”

  徐平一邊說著一邊撥開擋在他前頭的幾人就要跨過木欄走進來,我將老人放下,又將針收好,阻止他:“徐平,你不用來,把東西放在那兒就好了。”又轉過頭對村民:“大家回村好嗎?我先看一下病人的情況。”

  村口有人跑出來,正是晨間帶著女兒到我鋪子裏來的那對老夫妻,老遠喜極而泣:“是小玥姑娘,大夥兒快出來,小玥姑娘來了。”

  刹那間許多人奔過來,扶起地上受了傷的人,背起我的藥箱和竹筐,眾星拱月一般將我迎進村子裏去了。

  徐平“哎”了一聲,我倉促間回頭,看到他被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抓在木欄處扣著,還有人對他吼:“你小子才來沒幾天,命都不要了啊?”

  徐平掙紮,奈何架不住人多,轉眼就被拖得沒影了。

  我想起他在鋪子裏吼別人的樣子,不禁莞爾。

  徐平終究是沒能跟進李家村來,我在村子裏安心待了下來,疫症雖然凶險,但並不是無藥可救,太師父留下的藥經上也有記載類似的病例。我指導村民用沸水蒸煮被褥器具,家家通風散氣,潑灑有去毒防疫效用的藥水,再將已經染上疫症的病人集中到村中祠堂裏,分開治療,忙碌的日子過得快,日升月落,眨眼竟是過去了十多日。

  對症施藥療效甚好,眼看著幾個最危重的病人也緩過氣來,身上紅疹漸退,我這才鬆了一口氣,走出祠堂吃飯時抬頭看到漫天星鬥,一輪圓月,不禁咦了一聲。

  “已經月半了啊?上回我看還是新月呢。”

  “都過去半個月了,小玥姑娘看診辛苦,日子都過得忘了。”坐在我身邊的大嬸笑眯眯地回答。

  村裏人無比殷勤,日日送飯菜過來,雖然粗茶淡飯,但也看得出是他們能夠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我捧著碗與送飯來的大嬸坐在祠堂外的台階上聊天,大嬸剛開始送飯的時候有個奇怪的習慣,每次來都琢磨著拔我一根頭發。

  一邊拔一邊還要說個理由,有次是“呀!姑娘這兒有根頭發白了!”緊接著就是我頭皮一痛。

  再有一次是“這不長眼的蟲兒,纏進姑娘頭發裏去了。”再接著我頭皮又是一痛。

  到了第三次我就忍不住按住頭發問了一句,她才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小玥姑娘莫怪,你是神仙下凡一樣的人物,老婆子蹭點仙氣,這頭發帶回去是要壓在小孫子枕頭下麵辟邪的。”

  我“……”

  等大嬸終於被我說通理解我隻是個凡人之後,我已經養成了看到她就先抱著腦袋護住頭發的習慣,改都改不過來。

  我將病人移入祠堂後,村裏其他人常來幫忙,但大多應我的要求在祠堂外止步,隻留數個身體強健的,日日服了防疫藥物之後進來做我的助手。這日天色已晚,祠堂裏的病人大多安靜睡了,我與大嬸坐在台階上,她笑眯眯地看著我吃飯,看得我又緊張起來,怕她突然伸手拔我的頭發。

  “小玥姑娘啊,村裏這回可多虧了你。”

  我忙了一天,午飯都擱在窗台邊涼了沒吃,這時正餓得前胸貼後背,一邊大口吃飯一邊搖頭:“大家沒事就好了,再過個十天半月他們身上的疹子就該褪幹淨了,到時候就不用擔心了。”

  大嬸連連點頭:“姑娘是下凡的菩薩,有你在可救了咱們全村的性命了。”

  我聽到前半句就急了,放下碗抱住頭,警惕地看著她。

  大嬸一愣,然後掩嘴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沒事沒事,是大嬸不好,再也不拔你的頭發了,放心。”

  我略鬆了口氣,卻聽她飽含感情地對著我道:“看你這樣,還是個小姑娘呢,許配人沒有?大嬸倒想給你介紹個好的,村口老李家的二小子啊,人又老實身子又壯……”

  大嬸話說到這裏,村口處就傳來一陣騷動,一群人哭著喊著奔過來,場麵太過嘈雜,奔到近前才聽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

  “村口,村口來了官兵,要開始放火了。”老李家的二小子奔在頭一個,雙手扶在膝蓋上氣喘籲籲地說話。

  我猛地站起來,腳邊還有半碗湯都忘了,瓷碗被碰倒,滾出去老遠,湯潑了一地。

  等我跟著大夥兒奔到村口,果然看到木欄處堆起柴火,還有些人在火上潑油,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臭味。全副武裝的官兵手持火把嚴陣以待,獵獵火光在黑夜裏將所有人的麵目扭曲成一幅幅可怕的圖畫,之前守著木欄的縣衙差役被趕在角落裏,縮做一團,一聲都不敢吭。

  我排眾走上去,擱著木欄對那些官兵道:“你們做什麽?”

  有人騎在馬上,聲音陰測測的:“奉徐州司馬大人令,省內多處村落出現疫情,為免瘟疫泛濫死傷百姓,現凡有疫情出沒之村落即時焚滅。”

  我震驚:“這不是不能治療的病啊,他們都已經好了,不信你進村去看。”

  那人毫不理睬,隻揮了揮手,說了聲:“放火。”

  火把應聲落下,澆了油的柴堆頓時熊熊燃起,濃煙湧動,我沒想到他們竟然說動手就動手,一愣之間,身後村民已是哭聲四起,一陣騷動,恐慌之下有人不顧一切地往木欄外衝去,但這次等待他們的已不是長長的竹竿,木欄外一列長槍,槍尖向內,村民再前一步,就是血濺五步之式。

  我叫了一聲,混亂中卻無人注意,想伸手去拉住身邊人,但場麵已經失控,滾燙的火舌隨著風勢卷過來,突然一聲馬嘶,刹那間由遠及近,轉眼就到了身前那般,一道巨大的黑影淩空躍起,原本所有麵朝內的人在馬嘶響起時紛紛扭過頭去,卻大部分隻來得及維持一個仰麵的姿勢,看著那團黑影從自己頭頂上掠過。

  黑馬在火圈內四蹄落地,落勢剛猛,前蹄挾風雷之勢再猛踏了兩下,激起塵土激蕩,黑色鬃毛在風中飛揚,馬上騎士一身勁裝,手持銀色長戟,也不理睬木欄外眾官兵,一手帶韁將馬頭硬是轉過一個圈來,門戶大開地將背部留給火舌與槍尖,隻是凝目在人群中。

  馬上人英姿如斯,竟讓原本嘈雜的場麵刹那間靜止下來,村民裏有些習慣了迷信的,居然還雙腿一軟跪下了,尤其是那位大嬸,一聲驚叫:“神仙來了!”激動之下就向那一人一馬奔了過去。

  我從無法置信電閃雷鳴的心魂激蕩中稍稍回過身來,見大嬸的動作,條件反射地覺得她是要撲上去拔一根馬毛甚至是扯一塊馬上騎士的衣角回家,立刻飛撲過去阻在她身前,大嬸身形龐大,我攔得狼狽萬分,半彎著膝蓋承受壓力還要勉強抬頭,雙手撐在膝蓋上,第一次開口還沒有成功。

  或許是我這些年來將這兩個字默默地念過太多遍了,真到可以叫出口的時候,反而沒了聲音。

  我還想再努力了一次,但有風撲麵,是馬上騎士翻身下來,長戟拄地,用力之下,竟有小半截沒入土中,筆直挺立。

  他張開雙手猛地將我抱進懷裏,暗啞的男聲與多年前的清亮少年嗓子重疊,我聽見成年了的師父的聲音,就在我耳邊。

  “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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