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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奎元三年,我死了。

  毒發暴斃於王座之前,屍體在城牆上懸空示眾。

  之所以能夠知道這些,是因為我都看到了。

  準確地說,是我的魂魄看到了死後的我。

  我一死,魂魄就出來了,大概是死得太突然,三魂七魄一時還沒有意識到肉身已經上不去了,一時不信,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屍體上撞,撞來撞去都是穿身而過,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死了。

  明白之後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人死離魂是這麽回事,既不痛,也不冷,全不像想象中的那麽恐怖。

  我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是極怕死的。

  那時候我還住在白靈山上,心愛的白兔死在懷裏,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太師父笑我,說花開有時,花落有時,什麽都有壽數,你見萬物第一眼,萬物便注定的結局,殊途同歸,有什麽好哭的?

  太師父對我這句話的時候,我時年六歲,聽完愣怔半晌,然後“哇”一聲開始嚎啕,哭得白靈山上的群鳥亂飛,哭得師父衝進屋來一把將我從太師父身邊抱開去。

  太師父在我的哭聲與師父沉默卻充滿壓迫感的瞪視中捂著耳朵飛快地逃掉了,留下我扒在師父的身上,涕淚橫流口齒不清地問他。

  “都會死的嗎?師父,你和太師父,都會死的嗎?”

  師父費時許久才聽明白我在說些什麽,又費時許久來安撫我的情緒,我忘了他在那麽久的時間裏對我說過些什麽,一直到半夜我才停止啜泣,整張臉哭成一個豬頭。

  但死亡的概念已經深深紮進了我的腦子裏,之後數月,我都陷入對可能失去他們的恐懼中,一改往日習慣,每日埋頭與書房與藥房之中,太師父問我想幹嗎?

  我抱著書答他:“做長生不老藥給師父和你吃。”

  聽得太師父哈哈大笑,差點跌到山下去。

  還是師父耐心,坐在我身邊循循善誘:“玥玥,學醫固然好,但一個人永生不死,也是很寂寞的,有生有死,才會珍惜在一起的時候,這不是很好嗎?人死如長睡,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你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可怕的。”

  我放下書抱住師父的膝蓋道:“可我怕我還活著,你和太師父就沒有了,要不師父答應我,我活著的時候,你一直都陪著我。”

  許久許久,師父都沒說話,後來說了,也隻是一句:“好,我盡力。”

  師父從來不騙人,有時候我不太喜歡他這一點。

  但我學醫的決心就這樣下了,每天抱著書去找太師父問東問西,一開始太師父還不願意,說現在想到我了,找你師父去。

  我跟他擺事實講道理,師父每天看的都是兵法和武學,一屋子的醫藥書都是你藏著的東西,再說我就是看書看不懂的地方才來問你,這上麵有些字我還不認識呢。

  太師父哼哼兩聲:“字都識不全你還看書?”

  其實我是很識得一些字的。五歲起師父便開始教我習字,最先寫的是我的名字,師父握著我的手,蘸墨寫了個“玥”,我問他這是什麽意思?他解釋:“這是你的名,意思是月下的一塊玉。”

  “漂亮嗎?”我急著問。

  “漂亮的。”他肯定。

  我就笑成了一朵花狀,開心得不得了。

  他又寫了他的名字,卻是“徐持”這兩個字。

  我奇怪:“為什麽有兩個字?”

  “徐是我的姓,持是我的名。”師父指著那兩個字道。

  “那我的姓呢?”

  師父想一想,答:“以後就會有的,現在還用不著。”

  我也不是太在意這個,隻“哦”了一聲,接著便興高采烈地把那三個字描了一遍又一遍。

  太師父繼續在我麵前耍賴:“就你最麻煩,早知道不讓阿持把你帶回來養。”

  我是被師父從山裏撿回來的孩子,他撿到我的時候我才兩三歲的樣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竹筐裏哭,也不知我爹娘去了哪裏,大概是給狼吃了。

  太師父嫌麻煩想把我送走,師父說不要,他來養我就是了。

  其實那個時候他也隻是個少年,小孩養小孩,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我每次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幸運,太師父大概也是這麽覺得的,常蹲在我麵前研究。

  “為什麽他就把你撿回來養了呢?我也沒見他撿那些小狼小虎小豹子啊。”

  我嘴上不說,心裏反駁,我是個人啊!能跟小狼小虎小豹子比嗎?

  太師父是有名的神醫,據說可以肉白骨,活死人,我倒是沒見他活過死人,但還有一口氣的都在他手中緩過來了,不但緩過來,還能活蹦亂跳地下山去,搞得山下的人把他當神仙,初一十五的在山下燒香。

  太師父什麽都好,就是為老不尊,還喜歡躲著人住,每救一個人就搬一次家,偌大一個白靈山,越搬越深,越搬越高,到後來隻差沒住進雲裏去。

  師父說,太師父隻救有緣人,我說其實太師父就是怕麻煩吧?幹嘛說得那麽崇高?等我學成醫術下山去,看到有病的人都救,不要說人,小狼小虎小豹子都救。

  師父聽完拍拍我的頭,對我微笑。

  “玥兒,你是個好孩子。”

  師父說這句話的時候年方十四,陽光裏樹蔭下英俊無比的一個美少年,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幸好師父是不撿小狼小虎小豹子的,他是我一個人的。

  我學醫,最大的原因是為了不讓師父離開我,沒想到才過了兩年,他就要走了。

  我得知這個消息,哭得昏天黑地,還一個人離家出走,表示我的堅決反對。

  我那年八歲,所謂的離家出走,也就是在白靈山上亂走,最後真的迷路了,又遇上大雨,隻好躲在山洞裏一個人哭。

  師父來找我,山上沒人,草木就長得好,洞外全是矮樹,我人小找得到空隙鑽進去,師父就隻好披荊斬棘地尋進來,出現在我麵前時渾身水淋淋的,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手腳和臉上全是帶著血的擦痕。

  師父找我找得這麽辛苦,看到我也不罵,隻蹲下來摸摸我的頭,問我:“回去嗎?”

  我抓著他的手,問他:“師父不走了?”

  他搖搖頭。

  我傷心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師父把我背回去,一路走一路跟我說話。

  “玥兒,知道我是怎麽到白靈山上來的嗎?”

  我哭得累了,眼睛睜不開,隻知道在他後背上左右動一下腦袋。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八歲時爹爹把我送到白靈山來請師父調養,好了之後又在這裏研習武學兵法,一直到今天。”

  我正難過著,隻咕嘟了一聲,就算是應了。

  他像是笑了笑,過一會兒又道:“我出身將門,到了這個時候,就該下山報效國家了。”

  “報效國家?”我不太懂,我的世界,不過是這座白靈山。

  “以後我有時間了就會來看你,等你長大了,也可以下山來找我。”

  “我現在就跟你一起去。”我要求。

  “現在不行。”他搖頭,但接著又道:“你不是要做女神醫嗎?等你做了女神醫,就可以下山了。”

  “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我開始學太師父的樣子耍無賴,還用兩隻手圈住師父的脖子,但手上沒力氣,軟綿綿的像是掛在他的脖子上。

  師父一邊與我說著話,一邊把我背回竹籬笆圍著的家裏,我累得慘了,在他身上的時候就有些迷迷糊糊的,被放到床上之後很快就睡著了,但睡前還是不肯放開他,手指攥住他的衣角不放。

  第二天醒來,白茫茫的日光一直照到我的臉上,屋子裏冷冷清清的,我赤著腳跳下床奔出去,就看到太師父站在門口剝栗子吃,一邊剝一邊說:“別找了,徐持已經走了,好好念醫書去吧,我要給你布置功課了。”

  我發了半天的呆,最後張開嘴,太師父早有心理準備,扔掉手裏的栗子就去捂耳朵。

  我卻沒哭,隻板著臉義無反顧地走上去拉他。

  “幹什麽?”太師父被我的反常嚇到了。

  “去念書。”我很認真很嚴肅地回答他:“我要做女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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