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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瑰寶

  2050年12月,我離開設在月球太空城的時旅管理局,回家鄉探望未婚妻梔子。那天正好是阿炳先生逝世百年紀念日,她在梵天音樂廳舉行阿炳二胡曲獨奏音樂會。阿炳是她最崇敬的音樂家,可以說是她心目中的神袛。舞台背景上打出阿炳的畫像,幾支粗大的香柱燃燒著,青煙在阿炳麵前繚繞。梔子穿著紫紅色的旗袍走上台,焚香禮拜、靜思默想後操起琴弓。《二泉映月》的旋律從琴弓下淙淙地淌出來,那是窮愁潦倒的瞎子阿炳在用想象力描繪無錫惠泉山的美景,月色空明,泉聲空靈,白雲悠悠,鬆濤陣陣。這是天籟之聲,是大自然最深處流出來的淨泉,是人類心靈的諧振。琴弓在飛速抖動,梔子流淚了,觀眾流淚了。當最後一縷琴聲在大廳中飄散後,台下響起暴雨般的掌聲。

  謝幕時梔子仍淚流滿麵。

  回到家,沐浴已畢,我摟著梔子坐在陽台上,聆聽月光的振蕩,風聲的私語。我說,祝賀你,你的演出非常感人。梔子還沉浸在演出時的情緒激蕩中,她沉沉地說,是阿炳先生的樂曲感人。那是人類不可多得的至寶,是偶然飄落人間的仙音。著名指揮家小澤征二在指揮《梁祝》時是跪著指揮的,他說,這樣的音樂值得跪著去聽!對《二泉映月》何嚐不是如此呢!阿炳一生愁苦潦倒,但隻要有一首《二泉映月》傳世,他的一生就值了!

  梔子的話使我又回到音樂會的氛圍,淒楚優美的琴聲在我們周圍繚繞。我能體會到她的感受,因為我也是《二泉映月》的喜愛者,我們的婚姻之線就是這首樂曲串起來的。

  梔子喜愛很多二胡名曲,像劉天華的《良宵》、《燭影搖紅》、《光明行》、《空山鳥語》等,但唯獨對阿炳先生的琴曲更有近乎痛楚的憐愛。為什麽?因為它們的命運太坎坷了。它們幾乎湮埋於曆史的塵埃中,永遠也尋找不到。多虧三位音樂家以他們對音樂的摯愛,以他們過人的音樂直覺,再加上命運之神的眷顧,才在阿炳去世前三個月把它們搶救下來。

  這個故事永遠珍藏在梔子心中。

  1949年春天,經音樂大師楊蔭瀏的推薦,另一著名音樂家儲師竹(民樂大師劉天華的大弟子)收了一位年輕人黎鬆壽作學生,曆史就在這兒接合了。一次,作為上課前的熱身,學生們都隨便拉一段曲子,在雜亂的樂聲中,儲師竹忽然對黎鬆壽說:慢著!你拉的是什麽曲子?

  黎鬆壽說,這段曲子沒名字,就叫瞎拉拉,是無錫城內的瞎子樂師阿炳街頭賣藝時常拉的。我與阿炳住得很近,沒事常聽,就記住了。儲師竹讓其他人停下,說:你重新拉一遍,我聽聽。

  黎鬆壽憑記憶完整地拉了一遍,儲師竹驚喜地說:這可不是瞎拉拉!這段樂曲的功力和神韻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是難得一見的瑰寶呀。今天不上課了,就來聊聊這位阿炳吧。恰巧同在本校教書的楊蔭瀏過來串門,便接上話題聊起來。阿炳原名華彥鈞,早年曾當過道觀的主持。他天分過人,專攻道教音樂和梵樂,各種樂器無不精通。但阿炳生活放蕩,30歲時在煙花巷染病瞎了眼,又染上大煙癮,晚年生活極為困苦。一位好心女人董彩娣收留了他,每天帶他去街上演奏,混幾個銅板度日。

  兩位音樂家商定要錄下阿炳的琴曲。1950年9月,他們帶著一架鋼絲錄音機找到阿炳。那時阿炳已經久未操琴。三年前,一場車禍毀了他的琵琶和二胡,當晚老鼠又咬斷琴弓,接踵而來的異變使阿炳心如死灰,他想大概是天意讓我離開音樂吧。客人的到來使他重新燃起希望,他說,手指已經生疏了,給我三天時間讓我練一練。客人從樂器店為他借來二胡和琵琶,三天後,簡陋的鋼絲錄音機錄下了這些曠世絕響。共有:

  二胡曲:《二泉映月》,《聽鬆》,《寒春風曲》。

  琵琶曲:《龍船》,《昭君出塞》,《大浪淘沙》。

  阿炳對他的演奏很不滿意,央求客人讓他練一段再錄,於是雙方約定當年寒假再來。誰料,三個月後阿炳即吐血而亡!這六首曲子便成了阿炳留給人類的全部遺產。

  梔子說,何漢,每當回憶起這段史實,我總有膽戰心驚的感覺。假如黎鬆壽不是阿炳的同鄉,假如他沒有記住阿炳的曲子,假如他沒在課堂上拉這段練習曲,假如儲師竹先生沒有過人的鑒賞力,假如他們晚去三個月……太多的假如啊,任一環節出了差錯,這些人類瑰寶就將永遠埋沒於曆史長河中,就像三國時代嵇康的《廣陵散》那樣失傳。失去《二泉映月》的世界將是什麽樣子?我簡直難以想象。

  梔子說,這六首樂曲總算保存下來,可是另外的呢?據說阿炳先生能演奏300多首樂曲,即使其中隻有十分之一是精品,也有30首!即使隻有百分之一是《二泉映月》這樣的極品,還有三首!可惜它們永遠失傳了,無可挽回了。

  梔子微微喘息著,目光裏燃燒著癡狂的火焰,她說:何漢你會笑話我嗎?我知道自己簡直是病態的癡迷,那些都已成為曆史,不能再改變,想也無用。可是隻要一想到這些丟失的瑰寶,我就心痛如割。這麽說吧,假如上帝說,可以用你的眼睛換回其中一首,我會毫不猶豫地剜出眼珠……

  我說,不要說了,梔子你不要說了,我決不會笑話你,我已經被你的癡情感動了。“可是,你知道嗎?”我猶豫地,字斟句酌地說,“那些失去的樂曲並不是沒法子找回來。”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我說,我可以幫你找到那些失落的瑰寶。隻是我做了之後,恐怕就要失業了,進監獄也說不定。你知道,時旅管理局的規則十分嚴格,處罰嚴厲無情。”

  梔子瞪大眼睛望著我,然後激動地撲入我懷中。

  我們選擇了1946年,即阿炳還沒有停止拉琴的那個時期。抗日戰爭剛剛結束,勝利的喜悅中夾雜著淒楚困苦。惠山寺廟會裏萬頭攢動,到處是遊人、乞丐、小販、算命先生。江湖藝人在敲鑼打鼓,翻筋鬥,跳百索,立僵人,地攤上擺著泥人大阿福。我們在廟會不遠處一條小巷裏等待,據我們打聽的消息,阿炳常在這一帶賣藝。小巷裏鋪著青石板,青磚壘就的小門洞上爬著百年紫藤,銀杏樹從各家小院中探出枝葉。我穿長袍,梔子穿素花旗袍,這都是那時常見的穿著。不過我們總覺得不自在。行人不經意掃過來一眼,我們就認為他們已看穿了兩個時間旅行者的身份。

  阿炳來了。

  首先是他的琴聲從巷尾湧來。是那首《聽鬆》,節奏鮮明,氣魄宏大,多用老弦和中弦演奏,聲音沉雄有力。片刻之後,兩個身影在拐角出現,前邊是一位中年女人,穿藍布大襟上衣,手裏牽著阿炳長袍的衣角,顯然是他的夫人董彩娣。阿炳戴墨鏡和舊禮帽,肩上、背上掛著琵琶、笛子和笙,一把二胡用布帶托在胯部之上,邊走邊拉,這種行進中的二胡演奏方式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阿炳走近了,我忙拉過梔子,背靠磚牆,為兩人讓出一條路。董彩娣看我們一眼,順下目光,領阿炳繼續前行。阿炳肯定沒感覺到我們的存在,走過我們麵前時,腳步沒一點凝滯。

  他們走過去了,梔子還在呆望著。對這次會麵她已在心中預演過千百遍,但真的實現了,她又以為是在夢中。我推推她,她才如夢初醒。我們迅速趕過阿炳,在他們前邊的路側倒行著,把激光錄音頭對準阿炳胯前的琴筒。阿炳的琴聲連綿不斷,一曲剛了,一曲接上,起承時流轉自然。我們在其中辨識出《二泉映月》、《寒春風曲》,也聽到琵琶曲《龍船》、《昭君出塞》、《大浪淘沙》的旋律,但更多的是從未聽過的琴曲,我未聽過,作為專業演奏家的梔子也沒聽過。我還發現一個特點,阿炳的馬尾琴弓比別人的都粗,他的操弓如雲中之龍,天矯多變,時而沉雄,時而淒楚,時而嫵媚,而貫穿始終的基調則是蒼涼高遠。梔子緊盯著阿炳的手,忘物忘我,與音樂化為一體。

  即使是我們熟悉的《二泉映月》,聽先生本人的演奏也是另有風味。留傳後世的那次演奏是粗糙的鋼絲錄音,無法再現豐富的低音域,再說,那時阿炳也不在藝術生涯的巔峰。唯有眼前的演奏真實表現了先生的功力。我看見梔子的嘴唇抖顫著,眼眶盈滿淚水。

  整整一天,我們像導盲犬一樣走在先生前麵。阿炳先生沒有覺察,董彩娣常奇怪地看看我們,不過她一直沒有多言。街上的行人或閑人笑眯眯地看著阿炳走過去,他們已見慣不驚了,不知道自己聆聽的是九天之上的仙音。不時有人扔給董彩娣幾個零錢,董恭順地接過來,低眉問好。有時阿炳在某處停一會兒,但仍是站著演奏,這時周圍就聚起一個小小的人群。聽眾多是熟悉阿炳的人,他們點名要阿炳拉哪首曲子,或換用哪種樂器。演奏後,他們的賞錢也稍多一些。

  夕陽西斜,董彩娣拉著丈夫返回,在青石板上拖著長長的影子。我和梔子立即趕回時間車,用整整一夜的時間重聽錄音並做出統計。今天阿炳先生共演奏了270首樂曲,大概基本包括他的全部作品了。據梔子說,它們幾乎個個都是精品,而且其中至少有15首是堪與《二泉映月》爭美的極品!梔子欣喜得難以自禁,深深地吻我。她激動地說,漢,知道你對人類作出多大貢獻麽?儲師竹、楊蔭瀏先生隻錄下六首,我們錄下270首呀。

  我笑道,那你就用一生的愛來償還我吧。咱們明天的日程是什麽?要盡量早點返回。不要忘了,我們是未經批準的時間偷渡。

  梔子說,明天再去錄一次,看看先生還有沒有其他作品。更重要的是,我想讓阿炳先生親自為他的樂曲定出名字。漢,我真想把阿炳先生帶回現……

  我急忙說:不行,絕對不行,連想也不能想。別忘了你出發前對我的承諾!

  梔子歎口氣,不說話了。

  第二天春雨淅淅,我們在街上沒等到先生,便輾轉打聽,來到先生的家。一座破房,門廊下四個孩子在玩耍,他們是董彩娣前夫的孩子,個個衣衫襤褸,渾身髒汙。董彩娣不在家,孩子們說她“縫窮”去了(給單身窮人做針線活)。阿炳先生坐在竹椅上,仍戴著墨鏡和禮帽,樂器掛在身後的牆上,似乎隨時準備出門。他側耳聽我們進屋,問,是哪位貴客?

  梔子趨步上前,恭恭敬敬地鞠躬,說,阿炳先生,華先生,我們把你昨天的演奏全錄下來了,請你聽聽,告訴我們每首曲子的曲名,好嗎?

  不知先生是否聽懂她的話意,他點頭說好呀好呀。梔子打開激光錄音機,第一首先放《二泉映月》,她想驗證一下阿炳會給它起什麽名字。淒楚優美的琴聲響起來,非常清晰真切,帶有強烈的穿透力。阿炳先生渾身一顫,側耳聆聽一會兒,急迫地問:

  “你們哪位在操琴?是誰拉得這麽好?”

  梔子的淚水慢慢溢出眼眶:“先生,就是你呀,這是你昨天的錄音。”

  原來阿炳先生沒聽懂梔子剛才的話,他還不知道什麽是錄音。梔子再次做了解釋,把錄音重放一遍,阿炳入迷地傾聽著,被自己的琴聲感動。四個孩子擠在門口,好奇地望著梔子手中能發出琴聲的小玩意兒。一曲既畢,梔子說:“阿炳先生,這是你的一首名曲,它已經……”她改了口:“它必將留傳千秋後世。請你給它定出一個正式名字吧。”

  阿炳說:“姑娘——是小姐還是夫人?”

  “你就喊我梔子姑娘吧。”

  他蒼涼地說:“梔子姑娘,謝謝你的誇獎,我盼知音盼了一輩子,今天才盼來啦。有你的評價,我這一生的苦就有了報償。這首曲子我常稱它‘瞎拉拉’,若要起名字,就叫……《二泉月冷》吧。”

  梔子看看我。“二泉月冷”與“二泉映月”意義相近,可以想見,阿炳先生對自己每首曲子的意境和主旨是心中有數的。梔子繼續播放,現在是她挑出的15首極品中的一首,樂曲曠達放逸,意境空遠,梔子問:“這一首的名字呢?”

  阿炳略為沉吟:“叫《空穀聽泉》吧。”

  我們一首一首地聽下去,阿炳也一首首給出曲名:《山坡羊》、《雲海蕩舟》、《天外飛虹》,等等。雨越下越大,董彩娣回來了,看來她今天出門沒攬到活計。她站在門口驚奇地看著我們倆,我們窘迫地解釋了來意。她不一定聽懂我們的北方話,但她寬厚地笑笑,坐到丈夫身邊。

  我倆和阿炳先生都沉津在音樂氛圍中,沒注意到阿炳妻子坐立不安的樣子。快到中午了,她終於打斷阿炳的話頭,伏在耳邊輕聲說著什麽。梔子輕聲問:“她在說什麽?”

  我皺著眉頭說:“似乎是說中午斷糧,她要把琵琶當出去,買點肉菜招待我們。”

  梔子眼眶紅了,急急掏出錢包:“先生,我這兒有錢!”肯定她想起人民幣在那時不能使用,又急忙扯下耳環和項練:“這是足金的首飾,師母請收下!”

  我厲聲喝道:“梔子!”

  梔子扭回頭看看我,這才想起出發前我嚴厲的囑咐。她無奈地看看阿炳夫婦,淚水奪眶而出。忽然她朝阿炳跪下,伏地不起,肩膀猛烈地抽動。董彩娣驚慌地喊:

  “姑娘你別這樣!”她不滿地看看我,過去拉梔子:“姑娘,我不會收你的金首飾,別難過,快起來。”

  我十分尷尬,無疑,董把我當成一個吝嗇而凶惡的丈夫了,但我唯有苦笑。阿炳先生也猜到了眼前發生的事,把妻子叫過去低聲交代著,讓她到某個熟人那兒借錢。趁這當兒,我急忙扯起梔子離開這裏,甚至沒向阿炳夫婦告別。

  梔子淚水洶湧,一直回望著那座破房。

  這趟旅行之前,我曾再三向梔子交待:

  “時間旅行者不允許同異相時空有任何物質上的交流。這項規定極為嚴厲,是旅行者必須遵守的道德底線。你想,如果把原子彈帶給希特勒,把獵槍帶給尼安德特人,甚至隻是把火柴帶給藍田猿人……曆史該如何震蕩不已!可是,‘這一個’曆史已經凝固了,過度劇烈的震蕩有可能導致時空結構的大崩潰。”

  那時梔子努著嘴嬌聲說:“知道啦,知道啦,你已經交代10遍了。”

  “還有,與異相時空的信息交流也不允許——當然少量的交流是無法避免的,咱們回到過去,總要看到聽到一些信息。但要絕對避免那些對曆史進程有實質性影響的信息交流!比如,如果你告訴羅斯福,日本將在1941年12月7日發動珍珠港襲擊;或者告訴三寶太監鄭和,在他們航線前方有一個廣袤的大陸……”

  梔子調皮地說:“這都是好事嘛,要是那樣,世界肯定會更美好。”

  “不管是好的劇變,還是壞的劇變,都會破壞現存的時空結構。梔子,這事開不得玩笑。”

  梔子正容說:“放心吧,我知道。”

  回到時間車裏,梔子啜泣不已,我柔聲勸慰著。我說,看著阿炳先生挨餓,我也很難過,但我們確實無能為力。梔子猛然抬起頭,激動地說:“這樣偉大的音樂家,你能忍心旁觀他受苦受難,四年之後就吐血而死?漢,我們把阿炳先生接回2050年吧。”

  我吃了一驚,喝斥道:“胡說!我們隻是時間旅行者,不能改變曆史的。需要改變的太多了,你能把比幹、嶽飛、梵高、耶穌都帶回到現代?想都不能想。”我生氣地說,“不能讓你在這兒再待下去了,我要立即帶你返回。”

  梔子悲傷地沉默很久,才低聲說:“我錯了,我知道自己錯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這270首樂曲帶回去,隻要這些音樂能活下去,阿炳先生會含笑九泉的。”

  “這才對呢,走吧。”

  我啟動了時間車。

  一輛時空巡邏車在時空交界處等著我們,局長本人坐在車裏。他冷冷地說:“何漢,我很失望,作為時空旅行管理局的職員,你竟然以身試法,組織時間偷渡。”

  我無可奈何地說:“局長,我錯了,請你嚴厲處罰吧。”

  局長看看梔子:“是愛情誘你犯錯誤?說說吧,你們在時間旅行中幹了什麽。”

  他手下的警察在搜查我的時間車。我誠懇地說:“我們沒有帶回任何東西,也沒有在過去留下任何東西。我的未婚妻曾想將首飾贈與阿炳夫婦,被我製止了。”

  “這台錄音機裏錄了什麽?”

  我知道得實話實說:“局長,那是瞎子阿炳失傳的270首樂曲。”

  局長的臉刷地變白:“什麽?你們竟然敢把他失傳的樂曲……”

  梔子的臉色比局長更加慘白:“局長,那是人類的瑰寶啊。”

  局長痛苦地說:“我何嚐不知道。梔子姑娘,我曾多次聆聽過你的演奏,也對阿炳先生十分敬仰。但越是這樣我越不能寬縱。時空禁令中嚴禁‘對曆史進程有實質性影響的信息’流入異相時空,你們是否認為,阿炳先生的270首樂曲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對曆史沒有實質性影響?”

  我啞口無言,絕望地看看梔子。梔子愣了片刻,忽然說:“算了,給他吧。局長說的有道理,給他吧。”

  我很吃驚,不相信她肯這麽輕易地放棄她心中的聖物。梔子低下頭,避開我的目光,但一瞥之中我猜到她的心思:她放棄了錄音帶,放棄了阿炳先生的原奏,但她已把這些樂曲深深鐫刻在腦海中了。270首樂曲啊,她能在聽兩遍之後就能全部背誦?不過我想她會的,因為她已經與阿炳先生的音樂化為一體,阿炳的靈魂就寄生在她身上。

  局長深感歉然:“何漢,梔子小姐,我真的十分抱歉。我巴不得聆聽阿炳的新曲,我會跪在地上去聽——但作為時空旅行管理局的局長,我首先得保證我們的時空結構不會破裂。原諒我,我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命令兩個警察,“帶上梔子小姐和她的激光錄音機,立即押送時空監獄。我知道那些樂曲還鐫刻在梔子小姐的大腦中,我不敢放你進入‘現在’。”

  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流光了,震驚地望著局長。時空監獄——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它的時空地址是絕頂的機密,沒人知道它是在2萬年前還是10萬年後。人們隻知道,時空監獄隻用來對付時空旅行中的重犯,凡是到那兒去的人從此音訊全無。局長不忍心看我,轉過目光說:

  “請梔子小姐放心,我會盡量與上層商量,找出一個妥善的辦法,讓梔子小姐早日出獄——實際現在就有一個通融辦法:如果梔子小姐同意做一個思維剔除術,把那部分記憶刪去,我可以馬上釋放你。”

  梔子如石像般肅立,臉色慘白,目光悲涼,她決絕地說:“我決不會做思維剔除術,失去阿炳先生的樂曲我會生不如死。走吧,送我去時空監獄。”

  我把梔子摟入懷中,默默地吻她,隨後抬起頭對局長說:“局長,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不過,請你通融一下,把我和梔子關到一個地方吧。”

  梔子猛然抬頭,憤憤地喊:“何漢!”她轉向局長,淒然說:“能讓我們單獨告別嗎?”

  局長歎口氣,沒忍心拒絕她。等局長和兩名警察退離,我說:“梔子,不要拒絕我。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麽趣味?”

  梔子生氣地說:“你真糊塗!你忘了最重要的事!”她變了,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人頃刻之間變得鎮靜果斷。她盯著我問:“你也有相當的音樂造詣,那些樂曲你能記住多少?”

  “可能……有四五首吧,都是你說的極品,它們給我的印象最深。”

  “趕緊回去,盡快把它們回憶出來,即使再有一首能流傳下去,我……也值了。去吧,不要感情用事,那樣於事無補。”

  我的內心激烈鬥爭著,不得不承認她的決定是對的。“好吧,我們分手,我會盡量回憶出阿炳的樂曲,把它傳向社會。然後,我會想辦法救你出獄。”

  梔子帶淚笑了:“好的,我等你——但首先要把第一件事幹好。再見。”

  我們深情吻別,我目送梔子被帶上時空巡邏車,一直到它在一團綠霧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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