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春,無涯和朋友在花都合夥辦的律師事務所成立了,他將爺爺奶奶接了過去,盡了孝,又滿足了爺爺居住在大都市的要求。
無涯說,和我的回憶,冬天是大醬湯,春天是糖醋排骨,夏天是酸梅汁,秋天就是我們去過的許多地方。他的朋友幾乎不辦案的,他們負責拉來案源,然後將案子交給徒弟或者助理去做,可無涯堅持親力親為,他說不辦案幹嘛做律師,不如跟著父親做生意好了。
我同意他的觀點,卻很心疼他的辛苦。每逢他到市裏或者臨近的市開庭、調查取證,抑或是會見當事人,處理顧問單位的糾紛,甚至是公益普法活動,隻要有時間,我都會和他一起去。我們走過小橋流水人家,踏過貧瘠的村莊山頭,見過大愛無疆,也領教過人心險惡。
我陪他被蠻橫的對方當事人指著鼻子罵,陪酒醉的他深夜無眠,也陪著因開庭敗訴而情緒低落和發脾氣的他。他表麵八麵玲瓏,風光無限,像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的年輕律師,也像極了我們年少時討厭的那一類中年人。但他的骨子裏有著複雜的人格,清高,焦慮,強迫症和吹毛求疵,這些在人後,在我麵前展露無遺。
我仍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我能深刻體會到他的善良和關心,以及他的愛。
樂樂曾說,當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久了,你卻從來沒有念起過別的男人好,那他即是愛你的,並且你也愛他,這就夠了。
這些日子,無涯除了傳遞給我堅強、無畏的勇氣,更在孜孜不倦的培養我剝離表麵現象,挖掘食物深層內涵的本領,引領我的視角和眼界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一年下來,微博上大大小小的文章寫了兩百多篇,同時有了自媒體平台。
唯一可惜的是,我們仍在夜晚遙望同一輪月亮。
仲夏的一個尋常工作日,我正在梳理數字報紙的內容,韓社長走進辦公室,遞給我一個文件。
“寧主編,省裏要舉辦新媒體研討會,我們市隻有兩個名額,其中就有一個給了我們報社,我打算派你去。”
“我嗎?”我翻了翻文件,沒當回事,為難的說:“韓社長,二十號那天我約了一個采訪。”
“是律師嗎?”
“是的,是尊道所的一位女律師,離婚後一邊撫養孩子,一邊繼續律師業務,在家人強烈反對和外界不理解的情況,仍自強不息,獲過市裏‘十佳青年’稱號,我們最近在做小城女性的專欄,她的情況很具代表意義,值得報道。”
韓社長笑道:“是個采訪的好材料,但先放放,你來研究下這個文件,小寧,我派你去是有用意的。”
我將文件從頭到尾細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
“你呀,業務水平不錯,新聞敏銳度高,但對上升的機會卻視而不見,你看這文件上有一條提到,現在全省新媒體人才緊缺,再看這一條,與會人員每人提交一份未發布的新聞作品,供大會交流學習,這代表什麽,代表這次研討會很有可能是一場獵頭會,我沒猜錯的話,省裏的各大媒體遇到人才荒了,開會等於集體相親,留下優秀的作品等於挑中有相處可能性的,再考察考察,磨合磨合,年底到來前,差不多可以拋出繡球了。”
我驚訝於韓社長能從字裏行間讀出這層意思,細細分析,他說的倒有些道理,可有什麽用呢,省裏再缺人才,跟我毫無幹係,我不過站在金字塔的最低端。
“小寧,我覺得你應該去試一試,新媒體借互聯網的東風,傳播迅速,形式變化多樣,個性風格強烈,是屬於年輕人的市場。你在這一年裏進步相當的快,文筆老到,獨具特色,從業五六年的新聞工作者都不一定達到你這個水平,千萬別放過大好的機會。”
“韓社長,我不行的,省裏人才濟濟,我的水平跟優秀的記者差距還很大的。”
“自己評價自己往往不客觀,我把這個名額交到你手裏,是出於愛才惜才,寧書,不要沒上場就怯場了,新聞再如何變化花樣,哪怕孫悟空翻筋鬥雲耍金箍棒,動作繁雜,眼花繚亂,那也是換湯不換藥,內容永遠是新聞的魂。平台低怕什麽,搞不好是你的優勢,因為自感不如人,才肯吃苦,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他的話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想了想,說:“我試試吧,我先仔細考慮一下作品的內容。”
“這才像年輕人的態度,把你長跑異地戀的勇氣拿出來。”
我淺淺的笑了,從推薦我做主編,到給我這樣的機會,韓社長給予了我極大的肯定。
“韓社長,謝謝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誠懇的說:“如果你真的離開了米縣報社,我會舍不得的,做了十年的社長,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沒有在米縣這個溫柔鄉沉淪下去的年輕人,記住不管到了什麽地方,人們真正欣賞的永遠是有作為的人,加油準備吧。”
韓社長離開後,我坐在辦公室裏愣了半天,遲遲的回不過神,一種激動,擔憂,興奮,而又緊張的情緒將我牢牢包圍。離二十號隻有十天的時間,通知發的如此急,正是考驗記者們基本功的時候。
我提起筆,試圖平靜思緒立即勾勒出主題,無數組采訪的畫麵一幀幀在腦海裏展開,什麽才是引人關注,因地製宜的話題,什麽才是我擅長的方麵。
我隻想到了律師,這是我最熟悉的行業,不行,這絕對成不了亮點,大城市裏的記者有便捷的途徑接觸優質的政法圈子,想當初我還是通過趙柯認識無涯的,他們對律師的了解不亞於我。
或許別的記者不會選這個話題,這個念頭一蹦出來,我很快做了否決,僥幸的心理萬萬不該有,萬一類型相似,那徹底前功盡棄了。
我悶頭列了幾個小時提綱,忘記了回家吃午飯,忘記了周遭發生的一切。終於一個讓我滿意的靈感一閃而現,靈感如同愛情,早一點來,晚一點來,都是不合適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自言自語的笑道:“靈感來的好及時,等寫好框架,正好下班回家吃晚飯。”
哼著歌,所有的內容一氣嗬成,條理清晰,好像一直儲存在那裏,隻為了今天傾瀉而出,明天上班後開始約采訪,希望被采訪的人不會拒絕。
搞定後出了辦公室,我飛快的騎著自行車朝往家的方向,未進門便大聲喊,“媽,媽……”
媽媽走來打開院子的門,“來了,來了,叫什麽叫,以為出什麽大事了。”
“的確出大事了,我餓的快暈過去了,饑熱交迫,家裏有西瓜嗎?好想吃塊西瓜降降溫。”我把自行車推到院子中央,摟住她撒嬌。
“有,馬上就切。”她遞來一條冰鎮過的毛巾,嗔怪道:“最討厭你們這種亂改成語的,你是一個記者,別隨便造詞禍害下一代。”
“知道啦,我隻跟你賣弄賣弄,爸爸呢?成天不見人影,他當校長了比帶畢業班還忙啊。”
“你別管你爸,你說說你自己,中午去哪裏了,飯都不回來吃,我告訴你,現在是三伏天,在外麵瞎吃要拉肚子的。”
“我中午沒吃飯,在幹一件大事。”
“有什麽能讓你廢寢忘食的,賣關子?讓我猜?”
“嗯!”
“看你神采飛揚的樣子,這事八成和小魏有關係,是不是你想到什麽好辦法,兩人終於得以團聚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媽,你不學心理學,研究算卦啦,功夫練到家了嘛,可惜算的準歸準,你隻說對了一半。”
她從井水裏拿出西瓜,熟練的切著,“哎呦,謝您誇獎,猜對了這一半,我以後就聽不到你貧了,另一半管它是什麽,反正你要奔著你的幸福去了。”
我聽她的口氣酸酸的,興奮勁褪去了大半,拽著她的胳膊說:“媽,我是來跟你們商量的,現在僅僅抓住了一個機會,八字還沒一撇呢,要是你和爸不同意,就算了。”
“我們早商量好了,你時不時開一輛轎車回來停在巷口,小魏到家裏來拜年,加上到了周末,你可勁向外跑,我和你爸都看在眼裏,主動張羅給你介紹對象的,全讓你爸推掉了,我們不左右你的決定,就等你自己開口呢,隻是……”
媽媽不再講下去,我追問道:“媽,隻是什麽?你說過你們的建議不一定能幫到我,但一家人的心擰在一塊的。”
“你打算去花都吧?”
我猶豫著點了點頭,“嗯。”
“你想好了嗎?會不會走的是當年的老路子?因為一個男孩而喜歡上一座城市,小書,你二十五歲了,經不起反複的折騰,過個幾年再回到米縣,那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媽,今天韓社長派我去省裏參加新媒體研討會,他說據他分析,很有可能是省裏的媒體要招賢納士,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之前我不同意無涯為了我回市裏,後來我想了想,唯一的辦法隻有我變得更加優秀去接近他,但大城市裏不單有我喜歡的男孩,也有我的夢想。如果沒有和無涯走到一起,遇到這樣的機會,我也會拚命抓住的,我想走出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看一看這個世上不同地域不同風俗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一旦成功被選了,那將是對一個記者能力的證明,是一個更高的起點。”
“原來是這樣的,可即使韓社長分析的對,假如你沒被選中呢?”
“沒被選中,回來繼續上班唄,繼續等待機會。”
“小書,你考慮清楚了?”
“說實話,沒有,我不敢去多想,害怕無休止的等待,害怕無涯變了心,害怕最後一事無成,但是媽媽,害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在做一件事的時候,不應該放開手腳,集中所有的力量去搏一把麽,喪氣的話留到失敗後再說吧。”
“好,我講不過你,你可以當我老師了。”
我笑著黏住她,“媽,我到了花都,一定努力賺錢為你們買間大房子,再過兩年你跟爸爸退休了,我們一家人又能團聚了。”
“激動人心的話等到成功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