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全然不顧我的態度,埋頭和螃蟹作鬥爭,大口大口的吃菜,以示對媽媽廚藝的肯定。
花嬸問:“小何,你打算認幹親啊?”
何慕悶聲道:“我覺得顧老師和寧老師對我特別好,我挺感動的。”
“感動把寧書娶回家唄,瞧瞧這孩子,老實。”
媽媽跟著笑,“小書那是欲擒故縱,故意的。”
我不開心的白了媽媽一眼,這出插曲翻篇後,飯桌上聊的不可開支,花嬸是熱鬧的人,有她的地方冷不了場,我幾乎沒參與,一個人悶悶不樂。蟹香直擾我心裏的癢癢,但話說到了這份上,我再執意吵著非吃不可,倒顯得有些幼稚的孩子氣,必定成為他們取笑的對象。
食欲卻甚好,吃完了滿滿一碗飯,睡神開始作祟,小打個哈欠,眼淚流了出來。
飯後喝了會茶,花嬸告辭回家,何慕說也要走,必須把材料給領導送過去。
媽媽吩咐我,“寧書,你去送送小何。”
何慕道:“不用了,阿姨,外麵天氣不好,寧書在家待著吧。”
媽媽道:“她吃飽了正好走走消食,你看她胖的,年輕的小姑娘不注意自身形象,真是奇了怪了。”
何慕不作聲了,我隨他出了門,走在巷子裏,風很大,黃葉滿天飛。
“你冷嗎?”他主動開了口。
如同魔咒般,我立馬打了個噴嚏。
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的身上,“回去吧,當心著涼。”
“我不冷,送送你吧。”
“我惹你生氣了?”
我本不打算提的,可他一提,我的怒火瞬時被勾了出來,“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啊,哪根筋搭錯了,處處跟我過不去,我知道昨天是你母親的忌日你心情欠佳,但我吃螃蟹怎麽影響到了你,簡直無理取鬧。”
“我……”
他半天說不出所以然,撓了撓頭,“是我錯了,寧書,看在我們是好朋友的份上,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動氣。”
但我心中的氣騰上來後,好像很難消解下去,氣喘籲籲了一會,有種氣短胸悶的不舒服感。
“好些了嗎?”他順了順我的後背。
我抿著嘴點點頭。
“寧書,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他問我。
“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的,我們都把不願跟別人講的秘密告訴了彼此。”
“你想說什麽?”我瞪大眼睛望著他。
他忽的抱住我,緊緊的抱著,“好朋友就應該替對方分擔困難和痛苦,寧書,不管你遇到了什麽挫折,請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不希望任何人傷害到我們。”
他的這番話足以讓世上所有的深仇大恨冰釋前嫌,我對他的反常感到困惑,也被他的真誠打動,男女之間,除了愛情,還有肝膽相照的義氣。
“我肯定會向你發泄的,我在米縣又沒其他的朋友,原以為回來還有發小,誰想他們都跑到大城市謀生存了。”
“你說話算數。”他的喉嚨沙啞,帶著哭腔。
“哎,說話算數,到底發生了什麽,搞的生離死別似的,以後不見麵了嗎?”
“我隻是一時控製不住,過兩天我還來,繼續看今天沒看完的電影。”
“那你得早點來啊,回看有時效的,隻有七天。”
“嗯,我走了。”
他猛然扭頭而去,高大瘦弱的身軀猶如在風中倔強搖擺的旗幟。
我披著他的外套往回走,是件洗了發白的牛仔服,飄來清淡的衣物柔順劑的氣味,又像是夏日裏幽幽的茉莉花香,很友好。我將這樣的香味帶到家,沉靜的睡了午覺,一覺醒來已是明月鬆間照。
媽媽在客廳哼著歌疊衣服,問我:“小何有沒有說下次什麽時候再來?”
“下周應該會來吧。”
“唔,我發現他愛吃糖醋藕,等他來了,我再給他做,喜歡吃酸甜口的人,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我打了個激靈,“媽,你在說什麽?”
“我說小何喜歡吃酸甜口,是長不大的孩子。”
我呢喃著,“也有人這麽說過我。”
“那這個人挺了解你的,是誰啊?”
我想到了秦羽,低頭玩弄指甲上的小太陽,“你不認識,爸呢?”
“他出去和彭叔叔喝酒了,難得今天不用上晚自習。”
“他不是戒酒了麽,去年剛動的手術,好了傷疤忘了痛。”
“你就放任他這一次吧,他今天的心情很複雜,每一個得知女兒有了男朋友的父親,都仿佛受了一場刺激,你之前那個男朋友,你爸鬱悶了好久……”
“媽……”
“不說了,過去的事不提了,真好啊小書,何慕”,媽媽笑的眼稍向發間伸展,“我和你爸在你還讀書的時候,討論過你未來男朋友的樣子,我們覺得他或許有些幼稚,有些魯莽,但他應該是個善良的人,正直的人,熱情的人,今天看到小何對你的態度,我們放心了。”
“他不讓我吃大閘蟹你卻說他好,討厭。”
“人家那是為你著想,你這個丫頭,不識好歹。”
“好啦,我餓了,想吃晚飯。”
“睡完吃吃完睡,豬一樣的周末,你等著,我馬上去做。”
我走進書房打開電腦,想看看秦羽是否發來郵件,然而郵箱裏空空如也。失望的關掉郵箱,打開微博,我自己不喜歡發微博,但關注了一些昔日的同事和朋友,正無聊的翻看,小房發的一條微博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寫道:葉子到了秋天,注定要落葉歸根,但果實仍高掛在樹梢上等著被摘取,葉子和果實遙遙守望,此生相思再無相伴。祝被秋風卷走的黃葉一輩子安好。
配圖是一張碩果累累的桔園,香芹姐在下麵評論:發什麽感慨,像葬花的林黛玉。
唯我看懂了小房的意思,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葉子離開江城了?”
他回道:“今天剛走的,我送她去火車站,在她進檢票口的那一刻,我奮不顧身的衝了進去,兩個警察硬將我拽了出來,我大聲喊她的名字,她頭也沒回,就這樣走了,心硬的像石頭。”
“她為什麽要走?”
“我家裏安排我相親,她知道了。”
“她生氣了?”
“她說她要回老家了,連這個月工資都等不了。我挽留她,跟她鬧,跟家裏鬧,最後他們全將我拋棄了,她讓我永遠不要提‘在一起’這三個字,他說我提了,連朋友都沒得做。”
“你們從一開始就清楚以後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這世上有什麽可能,有什麽不可能,隻有等離別到來的時候,你才清楚什麽叫悲痛欲絕,我雖然還年輕,但好像已經老了。”
我無言以對,想安慰他,或者想鼓勵他,掙紮許久,最後還是放棄了。我實在沒有能力幫他出謀劃策,解決這個難題,因為我何嚐不是和他一樣,既希望掙脫觀念的枷鎖,為愛不顧一切;卻又在世俗的沼澤裏越陷越深,在渴求的情感麵前,一邊追求著一邊失去,圓滿似乎很遙遠,能預見的結局要麽兩敗俱傷,要麽有個人堅強的退出。
葉子是勇敢的,不像我,模棱兩可。
自上次通過電話,秦羽再也沒給我發過郵件,或許是在鍵盤上打字打久了,心也跟著手指變得疲憊而麻木,那種麻木一旦占據了神經,激情和如火般的熱戀就會慢慢燒盡成灰,黯淡的無影無蹤。或許他感受到了我的疏遠,在猜測我是否真的愛他。
我搞不清楚我愛的是秦羽這個人,還是不惜一切代價為他粉身碎骨的感覺,如果把我一廂情願的犧牲強加到他的頭上,那對他是不公平的,我不知道我該用什麽方式和他相處,像洶湧的潮水掀起猙獰的浪頭,而我仍在往大海深處前進,前進,停不下腳步,卻沒有目的。
我胡思亂想著,心亂如麻,這個周末過的的確像豬一樣。
隔天周一,爸媽的學校裏開例會,我第一次睡過了頭,到單位時發現韓社長和方主任在院子裏圍著一輛新車研究。
我挺難為情的上前打招呼,“韓社長,方主任,對不起,我遲到了。”
方主任笑道:“老韓放過話了,你把尊道律師事務所搞定了,其它的事無需做了,是不是啊老韓?”
韓社長笑起來,笑的無盡惋惜的樣子,“寧書,這是魏主任送你的車,昨天就開來了,早上門衛把車鑰匙給了我,喏,你拿去吧。”
我強迫自己瞬間理會眼前龐大的信息量,韓社長來回摩挲這輛車,愛不釋手,再榆木腦袋的人也能分辨出他的話過於牽強,加上門衛將鑰匙交到他手裏,說明報社的人認為隻有他韓社長才能享受此等待遇,反正我發愁如何把車還回去,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車讓給他吧。
我推脫道:“韓社長,我不會開車。”
韓社長道:“你不會開車?那魏主任為什麽送你一輛車?”
我笑道:“可能門衛聽錯了吧,他無緣無故幹嘛要送我車。”
方主任道:“不是巴結你為他們所做報道嗎,報道寫的好不好,記者起關鍵的作用。”
“要巴結輪不到我啊,我上麵還有韓社長和方主任兩位大領導呢。”
方主任道:“我又不會開車,那隻能讓老韓開了。”
韓社長的兩眼放光,嘴上道:“不妥,不妥,我不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