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熬夜了?”我沒心沒肺的往嘴裏喂燕麥粥,今天的食欲奇好無比,待父母走遠,我問道。
“是啊,熬夜寫了一份講話稿,下午要交給領導,所以不能去市裏了,對不起。”
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嚴肅,非常抱歉的樣子,但我拖累他連想看的電影都看不成,哪有資格責怪,笑笑道:“我自己去拿好了,反正有到市裏的直達車,方便的。”
“今天下午有雷陣雨,你也別去了,等下周我找個時間陪你去,我覺得應該沒什麽大問題,現在的醫院吃不準的就讓你抽血拍片子,搞的人心惶惶的,實際上什麽事都沒有。”
我疑惑的望向他,“你昨天可不是這麽說的,你還勸我看一下醫生才放心。”
“昨天是我母親的忌日,我有些失態,考慮的過多了。”
“原來是這樣,我能理解。”我撥弄著碗裏剩下的粥,再也吃不下去。
“寧書,下午別去市裏了,啊?”他又強調一遍。
我點點頭,其實並不想出門。
爸爸端來粥和兩盤炒菜,一盤是芹菜炒香幹,另一盤是鹹菜炒蝦米,都是就粥吃的絕好菜品。
“小何,快吃吧。”爸爸笑眯眯的招呼他,然後自覺的走了出去。
何慕端起粥碗,悶聲說了句,“寧老師比教我時蒼老了。”
我心頭一酸,“我也覺得他變老了,一把年紀了帶著畢業班,常年沒時間好好休息,逢到周末還要給學生補課,今天是他難得在家,說起來,他教你還是六年前的事,稱得上漫長歲月了。”
“寧老師和顧老師都是特別好的老師。”
我忍俊不禁,“你拍馬屁呢,要拍當麵拍,跟我說,我又不能幫你轉達。”
他深低著頭撥拉粥和菜,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媽媽在廚房裏喊道:“小書,去換套衣服,花嬸要來家裏吃午飯!”
“知道啦!”
明明是擔心我穿著睡衣太邋遢,非把花嬸扯出來做幌子。
我故意逗她道:“媽,你來幫我紮頭發。”
“你這個丫頭,我忙著炒菜呢,快收拾收拾,利索點!”
我隻得走進臥室換衣服,換好後一開門,發現何慕正直直的站在房門口,嚇我一跳。
“你幹什麽呀!”我對他奇怪的舉動很是費解,“嚇死人了。”
他看著我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我不理他,拿起剪刀剪窗台上的月季,他跟了過來。
“寧書……”他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再無下文。
我臉上裝作無事,心裏反複揣摩,把他的反常行為歸結到他母親的忌日,也許他回想起了母親在世時的快樂,難免情緒會有波動,男人也有缺乏安全感的時刻吧。
我瞥見花嬸歡天喜地的走進院子,對他笑道:“你看花嬸走路那樣子,跟打了勝仗似的。”
他敷衍性的抬頭一瞥,繼續呆滯的盯著花團錦簇的月季。
“那你來剪,剪好了拿到客廳,我去給花嬸倒杯茶。”
他站著不動,我推了推他,“想什麽呢,剪刀拿著。”
他忙回過神,緊張的說:“倒水時小心,注意燙著。”
“我哪有那麽嬌氣,不要被月季刺到手。”
我走往客廳,和花嬸打招呼,“嬸嬸來啦。”
“哎喲,小書,你瞧瞧你媽多客氣,都幾十年的老鄰居了,還喊我來吃午飯。”
“ 主要因為今天吃的是大閘蟹,在我們這地方,大閘蟹算得上稀罕物,來,喝杯水吧。”
“我自己來端,自己來端,你跟你媽媽一樣客氣。”
她笑的臉上的皺紋全開了,像一朵巨大的波斯菊,我對她的態度因何慕而改變,平心而論,她是一位很厚道的中年婦女,不是她,我不會認識何慕這麽好的朋友。
她的眼角眉梢往房間挑了挑,像是唱戲般。
“何慕在裏麵?”
“在,我讓他幫忙剪些花。”
她抿嘴一笑,偷偷的說:“你們年輕人好生活情趣,我跟你說,你嫁過去之後沒有婆婆,公公是個讀書人,萬事全由你做主,好日子享也享不完。”
氣氛怪怪的,我不自在的在雙膝上摩擦手心。
“和何慕處的怎樣了?”
“我們……”
我在腦海裏搜刮合適的措辭,何慕走了出來。
花嬸笑道:“小何啊,到小書家來玩啊?”
何慕神情木納,“花嬸好。”
“喜不喜歡小書啊?”問完花嬸格格的大笑,笑裏帶著洋洋自得,仿佛在她看來,撮合成我和何慕,猶如耗盡心血完成了一件精雕細琢的工藝品,總想顯擺出來供別人欣賞。
“我覺得我和小書不太合適,是我配不上小書。”
我倍感意外的看著何慕,轉念意識到這是我和他約定好的說法,反倒有些如坐針氈。
花嬸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像打撈上來的漁網,繃的緊緊的。
“小何,你在瞎說什麽?這,這……”
她慌張的起身欲走,估計要向我媽媽問清楚情況,如果我和何慕成不了,她哪來臉麵吃這頓飯。我既希望攔住她,又找不到理由,早晚得說清楚的,早晚得撕開這個麵子。
“花嬸,我和你開玩笑呢。”
何慕話鋒一轉,恢複元氣似的笑逐顏開,“我和小書打算先從朋友開始了解。”
花嬸如釋重負般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嚇我一跳,做朋友好,了解,哈哈,先了解。”
我難堪的和何慕四目相對,他明明在微笑,但我卻察覺出那笑容背後微妙的痛苦。也是啊,人難受的時候,往往喜歡一個人悄悄的獨處,非得應付這些場麵上的事,肯定精疲力盡。
我善解人意的對他說:“去我房裏看電視吧,吃飯時我喊你。”
他點點頭走進我的房間,關上門。我雖好奇猜忌的原因是否正確,卻不忍打擾,他不想說,自有他的道理。
“花嬸,何慕昨晚熬夜加班了,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我替何慕開脫道。
“怪不得呢,這孩子平時說話不這樣,他正處在事業上升期,忙點應該的,有前途。”
“是啊是啊。”
我和她東一句西一句的亂扯,把鄰居的家長裏短全說了個遍,歸結下來,我是這些人裏最幸福的,因為何慕是百裏挑一的好孩子。我一邊漫不經心的應著她,一邊時不時的拿眼瞟我的房間門,那扇門始終緊閉。
“吃飯嘍。”
爸爸從廚房裏往外端菜,花嬸擼起袖子,“寧老師都下廚啦,這真不好意思,我來幫你。”
“別,花嬸你千萬別插手,你幫忙老顧又要數落我,快坐下吃飯吧。”
“花嬸坐吧。”我說著把她引到桌邊,遲疑了一會,走到房間門口敲門,“何慕,吃飯了。”
半晌門打開了,裏麵傳出電視聲,他的臉色看上去比剛才好多了,氣定神閑。
“我正看電影呢,看的入了迷。”他笑著說。
“先吃飯吧,電視有回放的功能,待會倒回去看。”
“行啊。”
他邁開大步走在我前麵,我恍惚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何慕根本正常的很。
菜擠了滿滿一桌子,金貴的除了大閘蟹,還有家裏從沒吃過的海參和鮑魚,盤子疊著盤子,最邊上的盤子的都伸到桌子外麵了。如此隆重,不僅是因為邀請花嬸這個媒人吃飯,也因這是何慕在我家吃的第一頓飯。
父母的心思,全在飯菜裏了。
花嬸客氣的筷子不知往哪伸,“哎呀呀,顧老師你這,太讓人過意不去了。”
“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來,先嚐嚐這蟹。”
媽媽往花嬸的碗裏夾了一隻大閘蟹,又給何慕夾了一隻,“小何,嚐嚐。”
我自己動手拿了蟹,正準備雙手齊上,美滋滋的吃一通,不料何慕把我碗裏的蟹搶了過去,“你這幾天身子虛,不要吃蟹,我來替你吃,吃些海參吧,海參滋補。”
他說著迅速把我的蟹掰成兩瓣,將裝海參的盤子移到我麵前,我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和爸媽麵麵相覷,這是怎麽了,吃隻螃蟹都不行。
何慕嗅到了氣氛的僵硬,理直氣壯的解釋道:“螃蟹大寒,不適合寧書現在的體質,她的健康最重要。”
媽媽很快笑了,“小何考慮的細致,小書別吃了,耐耐嘴巴的饞,先把身體養好。”
花嬸附和著,“對,對,小書吃海參,海參是特別好的東西,據說富含膠原蛋白,美容養顏的。”
方才覺得他正常的看法徹底被推翻了,我冷冷的說:“沒想到我還認識了一位營養學家。”
媽媽見我陰陽怪氣,訓我道:“寧書你快吃飯,別把小何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來,吃塊魚肉。”
她把魚肚上的肉夾給何慕,然後把小刺橫生的邊邊肉夾給了我。
我直接懷疑我是否是她的親女兒,看上去,何慕才像她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媽,昨天何慕說想給你們做幹兒子。”我突如其來一句,驚的爸爸手中的蟹殼掉了地,花嬸被湯嗆的直咳嗽。
花嬸皺眉道:“小書啊,這小何娶了你,那你父母等於他的親父母,沒聽說過女婿認丈人丈母娘拜幹親的。”
我把責任推到何慕身上,“是他說的,誰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