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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過來,天竟然出奇地晴了。

  陽光照在雪地上,銀子般的白。

  令狐安心情也似乎好些了。昨天晚上,省委統戰部來人,專題調研工商聯工作。帶隊的省委統戰部的巡視員葉超,是令狐安的大學學兄。令狐安當然得去陪同。常委會結束後,他就和王楓、鮑書潮一道,趕到湖東大酒店。葉超正和縣委統戰部長王新等幾個人在甩八張。令狐安笑道:“葉巡視員真是好興致啊!多年不見,越過越瀟灑了。”

  葉超站起來,同令狐安握了下手,“我瀟灑?誰不知道當年在江大,你令狐老弟是最風流的啊!現在還是一樣。一縣主官,能不瀟灑?”

  “我瀟灑什麽?就差焦頭爛額了。基層難啊,哪像你葉巡視員,高高在上,快樂,快樂啊!哈哈,來,我陪葉巡視員甩一局。”令狐安說著就在葉超的對麵坐下來,脫了外衣,喝了口茶。王楓也坐下來,和王新對門。鮑書潮說還有個電話,就到隔壁去了。

  王新開始發牌。葉超側過身子,笑著道:“書記啊,我的牌技可不怎麽樣,你得包涵點。”

  “我的更臭。葉巡視得忍著。”令狐安抬頭朝屋內望望,然後問王新:“工商聯不是還有幾個企業家主委嗎?可給葉巡視員引見了?”

  “這個?他們忙,就沒打擾了。”

  “那怎麽行?讓人通知他們一下,讓他們過來。難得的機會嘛。請葉巡視員給他們多指示指示。”令狐安一邊抽著牌,一邊吩咐道。

  “那好。任部長,你通知一下。”王新喊了聲。

  兩牌剛打完,黎民和於者黑便先後過來了。工商聯是去年才改選的。在工商聯領導人選上,令狐安發揮了絕對的主導作用。湖東兩大礦業集團的老總,都成了工商聯的副主委。令狐安親自向葉超作了介紹:“這兩位都是湖東經濟發展的重臣。一個是永恒礦業,一個吉大礦業。湖東離不開他們哪!湖東可以沒有我令狐安,但不能沒有他們。不過,下一步,湖東礦業將進行大幅度地改革,我們還要培育出更有實力的礦業龍頭。”

  “這好啊!我就知道令狐書記會有大手筆嘛!哈哈!”葉超接著問:“大集團?礦業現在整體的形勢可是比較複雜啊!涉及麵太廣了。”

  “是啊!要有外來資本進行支配,打破現有的格局,這樣才有活力,才能做大做強做出效益。”

  令狐安說完,葉超笑了下,王楓也笑著。王楓心裏其實早就有譜了,早在下午常委會突然冒出關於礦業改革的議題時,他就有種感覺:令狐書記是要找一個興奮點。南州市的副廳級幹部調整馬上就要開始,目前相關方麵傳來的信息,對令狐安並不很有利。雖然令狐安後麵站著副省長向濤,但南明一與向濤的關係,又阻止了向濤有關意圖在南州的順利實施。另外還有對令狐安更加不利的消息,南明一書記已責成市紀委對令狐安進行外圍調查。現在的幹部,有幾個能經得起正兒八經地調查?特別是縣一級幹部。有人說,中國最腐敗的一級,就是縣一級。縣一級既有極大的決策權,又有很強的自主權。因此作為縣一級主官,近些年來傳出的大案不斷。製度使然?還是個人心靈的墮落使然?王楓也曾經細細地想過。但他沒有想通:在一條洶湧的大河麵前,個人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你稍有不慎,可能就跌了進去。你太過於謹慎,你在岸上生存的能力將被削弱。何況有哪麽多長期在河中浸淫的人,也逍遙自在,這多少讓更多岸上的人放下了警惕。就是王楓自己,有時不也……

  王楓和令狐安不一樣。令狐現在是一把手,而自己還是副職。雖然距離正職也並不遙遠了,按照流行的話說就是:曙光就在眼前。但眼前畢竟不等於當下。對令狐安的很多做法和想法,王楓有時也很有些意見。有時甚至想在會議上直接提出來。可是,現在的常委班子,已經不是令狐安當初到湖東時的常委班子了,一半以上是在令狐安手上進入常委的。班子裏,基本上對令狐安持支持態度的,有七人。而對葉遠水持讚成的,公開的,僅僅就陸向平一人。王楓算不上對令狐安支持,但他沒有明確地公開地反對過。副書記與同是副書記的縣長之間,曆來也是一對矛盾體。王楓時常感到一種擠壓,不論是在工作中,還是在內心地焦慮與平衡中,他都能感到:自己被夾在令狐安和葉遠水之間。想做到不偏不倚,那是不可能的。原則有時就是妥協。他選擇的妥協就是:向令狐安稍稍近一點,而雖然與葉遠水遠一點,但絕不主動向葉遠水進攻。

  官場如戰場。

  戰場是明白地呈現著的,敵我雙方,互下戰書。你死我活,明明白白。這樣,你也就知道了如何去戰鬥。而官場呢?官場最大的特點就是隱秘。也許你感到了一種戰鬥在進行,但是,你壓根兒不知道是誰在和你戰鬥。表麵上,都是同僚都是同誌都是支持者。可內在裏,誰也無法說清:對方的戰術,對方的布防,對方的主要打擊者。官場上的戰鬥,就如同老唐吉珂德,挑著風車,卻不知道真正的敵人在風車之後……

  “外來資本?這麽說,令狐書記是要引進外資了?”葉超低頭抽了張牌,抬起頭來問。

  令狐安道:“是啊,是啊!”

  打了三圈牌,晚宴便開始了。令狐安不知怎麽的,情緒高漲,竟然連著碰了葉超三小杯酒,又同其它人喝了幾杯。在湖東,大家都知道令狐書記的喝酒規則——一般不喝,省市來人喝三小杯。今天晚上算是破例了,而且這例破得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僅僅因為葉超是他大學的學兄?這不太可能。這五年來,有不少令狐安的大學同學來過湖東,甚至據推測還是令狐的大學暗戀對象,或者最好的上下鋪兄弟,令狐安也從來沒有破過三小杯的規則。今天晚上破了,他一破,王楓和鮑書潮也少不得多喝。本來,接待辦安排的是百十塊錢一瓶的湖東老窖。但上桌之前,就被於者黑給換了。於者黑換的是五糧液,一共是兩件。煙也換了,全成了軟中華。五糧液和軟中華都是令狐安喜歡的。雖然接待的是省委統戰部的領導,但對於於者黑來說,中心還是令狐安。

  酒喝了三輪,葉超也有些醉意了。男人一醉,特別是男同學一醉,談論當年班上或者學校裏的女同學,就成了永恒的話題。葉超拍拍令狐安的肩膀,“令狐啊,那時你們班的那個歐陽,真的……真的很美啊!我就……”

  令狐安心裏疼了一下。歐陽是他心頭的一個永遠的秘密。現在,這秘密被葉超給捅了一下,他先是感到絲絲地疼,接著,他的腦子裏閃出了歐陽明亮的笑容。歐陽是個標準的大城市孩子,直到大三前,來自於小縣城的令狐安,幾乎沒有正眼看過這個人稱江大第一的美女。直到大四,他們意外地分到了同一個縣城實習。一個多月的接觸,令狐安不安地發現:他似乎是愛上了歐陽了。而歐陽,也好像對他很有些意思。然而,這畢竟是太朦朧了,何況當時歐陽已經和班上的另外一個男同學公開了戀情。人生也許正是有了這些缺憾,才有了秘密。這秘密不像別的秘密。別的秘密可能被捅到是一種緊張,而這秘密,被捅到時,是絲絲的癢,然後是徹骨地甜,繼而是銘心地疼。

  “是啊,很美!”令狐安應了句。

  葉超將杯子遞過來,與令狐安的杯子碰了下,“來,我們喝一杯。為歐陽喝一杯。”

  “喝一杯,好,喝一杯!”令狐安端起了杯子。

  鮑書潮在邊上打趣道:“那我們也陪著喝一杯吧!難得令狐書記和葉巡視員這麽有情。無情未必真豪傑啊,你們都是真豪傑!”

  黎民也附和著,大家就都喝了。王楓剛坐下來,手機就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然後歉意地示意了下,起身離開了餐廳。到了外麵,他小聲道:“李長書記,請問有什麽指示?”

  “哈,哪有什麽指示?下周我到湖東,知道吧?”李長是北方人,聲音裏有股侉子氣。

  “知道。歡迎哪!明天令狐書記和我都在。”

  “那好啊!王楓哪,我問你一個問題:湖東現在的礦業到底是什麽局麵?你隻要回答兩個字:好,還是不太好。裏麵到底有沒有什麽名堂?”

  “這個……李長書記啊,總體上我覺得還是很好的。當然羅,也不排除有一些問題。具體的,到時我再向您匯報吧。”

  “你啊,你啊!好吧!”

  王楓歎了口氣,在走廊上站了會。雪已經停了,而且他還感覺得到:氣溫似乎有所回升。這場多年不遇的大雪,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流星,更像官場上那些迅疾滑過的名字和一張張麵影……

  令狐安回到湖東賓館,是黎民的車送回來的。路上,他的手機響了。他沒有看,直接接起來。是葉遠水,竟然是葉遠水!令狐安的酒“格登”一下,醒了一小半。葉遠水的聲音有些濁重,問道:“令狐書記,聽說下周二紀委李長書記要過來,是嗎?”

  “這?是啊,是啊!”

  “哪怎麽我沒接到通知?”

  “是吧?沒接到通知?辦公室沒通知?紀委那邊呢?鍾山同誌應該知道的嘛!”

  “啊!”

  令狐安用手握了一下手機,沉默了會,哼著道:“明天再說吧!啊!”

  葉遠水沒有應,把手機掛了。

  “這個葉……”令狐安在心裏罵了句。黎民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問:“是葉吧?”

  令狐安沒有回答。

  黎民接著一笑,“令狐書記,他現在可是不太講究策略了。一個縣長,居然……”

  “不要多說。”令狐安拿出手機,打家中電話。付嫻說正在寫教案,下周要上公開課的。又問湖東下了大雪,天氣很冷吧?一定要注意身體。特別是少喝酒,多休息。

  “我會注意的。雪停了,也不太冷。”令狐安又說了幾句家常話,掛了機,賓館也到了。黎民問令狐安要不要送他上去,或者……令狐安說你回去吧,我想早點休息。黎民支吾了下,轉身從副駕駛坐的一個小包裏拿出張卡,“令狐書記,最近這個一定用得著。就放你這吧。”

  令狐安沒有接,而是徑直下了車。黎民追了幾步,將卡塞到令狐安的包裏,一句話也沒說,打啞謎似的,一回頭就上了車。

  啞謎是官場的一種技巧,如同雙簧。

  ……令狐安下了賓館的樓,直接到小餐廳。小餐廳是專為領導幹部設置的。早晨,雖然雪停了,陽光出來了,但寒冷還在。到小餐廳門口時,他打了個寒戰。這小餐廳平時就餐的人很少。早晨,有時就令狐安一個人。他喜歡這種清靜。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餐廳裏,不僅不感到空落,相反,有一種特別的龐大與自足。

  小餐廳當初設置時,湖東有省和市裏下派掛職的幹部七人,現在,三個掛職的剛剛期滿,回省市了。另外一個家安在市裏人在湖東工作的,是黎民。但他很少到小餐廳吃飯,他喜歡到街上吃小吃。當然,更多的時候,他自己開著組織部的車,做“走讀幹部”。令狐安不是不會開車,而是他覺得沒必要。另外,天天走讀,於公於私,都有些不太好。於公,讓湖東的幹部們說話;於私,自己也麻煩,湖東這邊的工作也不太方便。令狐安因此從來不自己開車,要麽是市委辦的司機,要麽就是於者黑或者熊明,有時當然也會是其它一些礦業的老板。有一半的時間,他是在與礦業的老總們一道工作的。按照他自己的話說:礦業是湖東的經濟支柱,作為一把手,不關注礦業關注什麽?一把手要親自抓,而且必須紮實地抓。什麽叫紮實地抓?這不是僅僅掛在口頭上的,而是要拿出實際的行動來。

  令狐安一進門,服務員小李就迎上來,問了聲書記好,然後到後堂端稀飯和早點。

  稀飯冒著熱氣,剛剛出籠的包子,配著紅紅的蘿卜條,令狐安先是吃了根蘿卜條,然後又喝了口稀飯,身子一下子暖和了。他拿起包子,剛吃了兩口,劉蒼來了。

  “令狐書記,昨天下午省報省台的記者們都到了,也拍了些東西。可是今天?這還上不上呢?”劉蒼是剛剛陪著省報的記者們吃了早飯,匆匆地趕過來的。

  “這個嘛,還要上!怎麽不上呢?雪停了,不是表明我們的工作就停了。災後自救還是大工程啊!”令狐安又喝了口稀飯。

  劉蒼笑道:“可那些記者……唉!好,就按書記意見,我去給他們解釋。”

  令狐安望了眼劉蒼,“要注意方法。另外要靈活些。要快!”

  劉蒼點點頭,卻沒有走,而是坐了下來,朝餐廳四周望望,然後小聲道:“令狐書記,聽說最近縣幹人事上可能有變動,還請書記多關心哪!”

  “啊啊,你可是市管幹部,我怎麽關心哪!好吧,我知道了。”令狐安將包子的最後一點塞到嘴裏,因此說話的聲音就有些含糊。但劉蒼聽懂了,劉蒼笑笑,“令狐書記,湖東的人事還不是……我最反對有些同誌在背後搞些小動作,我是堅決擁護班長的。”

  “啊!”令狐安用餐巾紙抹了下嘴,起身出門。劉蒼也跟了出來,到了院子裏,劉蒼說:“那我去記者那邊了。”

  “要有最良好的敏感性!”令狐安強調了句。

  劉蒼又折回來,“令狐書記,上午您看是不是能抽空到路上去一下,記者們要一些鏡頭?”

  “可以。你安排吧。”

  過了兩天,省報在頭版刊登了湖東縣抗擊多年不遇的大暴雪的長篇報道,其中不止一次地提到縣委書記令狐安,親自指揮,組織抗雪和生產自救,還配上一幅不大不小的圖片。圖中,令狐安正和縣委宣傳部長劉蒼,帶領一班人清掃道路積雪。省電視台也播出了一組新聞,總題目就叫《湖東抗雪記》。

  省報一出來,令狐安就接到陳好的電話,說這一步走得不錯。現在的幹部,要的就是影響力。沒有影響,怎麽可能吸引上層領導的眼球?令狐安笑笑,說:“我這哪叫吸引眼球?我這是沒辦法啊!天災嘛!哈哈。”

  “有時,幹部的成長,就需要這樣的天災啊!大災大難麵前,才能見出幹部的本性。剛才,徐波同誌看了,說這個令狐不錯嘛,親自對這稿件進行了批示,要求省委宣傳部加大宣傳力量,多宣傳這樣的基層和這樣的基層縣委書記。”

  令狐安心裏一熱,嘴上卻道:“哪有什麽值得宣傳,不過就……哈哈。”

  陳好又說了幾句題外話,又問了下令狐安是不是和永和房產的那個葉總聯係了。令狐安說沒有。陳好說要聯係,閔慧閔總為什麽要帶她見你?說明裏麵有文章啊!說起來,你令狐是個聰明人,怎麽在這事上這麽遲鈍?令狐安想了想,也是,就說好吧,稍後我和她聯係一下。也許她還能到湖東來投資呢。

  周二上午九點,李長一行到了湖東縣委。令狐安並沒有親自出來迎接,而是讓秦鍾山到高速出口迎接。李長一行到縣委會議室坐下後,喝了杯茶,令狐安才急急地走進來,一見李長,就道:“李長書記,對不起啊!事情太多。本來我要去親自迎接您的。可是,你看,小吏也有小吏的難處啊!”

  “令狐書記忙,我知道。有鍾山同誌在,就行了。”李長雖然笑著,但笑容裏明顯有幾分不快。他從包裏拿出本子,問秦鍾山:“班子裏的同誌都通知了吧?”

  “這……”

  “常委們都已經通知了。但政府班子沒有通知。”方靈在邊上道。

  “是吧?那就……”

  令狐安看了看,常委中隻來了四個,還有七個沒有到,就對方靈說:“讓辦公室催一下。可能有的同誌請假了,要是請假的,也請他們說明原因。”又轉過頭來對李長道:“昨天雪大,大部分同誌都在抗雪第一線。劉蒼同誌在陪新聞媒體,遠水同誌……”

  “李書記,您好啊!”葉遠水踩著令狐安的話的尾巴,一分不差地進來了。

  “啊,遠水同誌啊,好,好!”李長同葉遠水握了下手,令狐安瞥了眼,出門打電話了。葉遠水過得老氣,年齡雖然不太大,但額頭上的皺紋卻是一輪一輪的了。心思重,這是葉遠水老婆給他的評價。本來也就是嘛!從一個普通的小學教師,幹到縣長,也不容易了。多少官場上的是是非非,都經曆過了,怎麽就……昨天晚上,葉遠水從市裏回來,還同老婆吵了一架。老婆罵他是另有所圖,他很有些不高興。我葉遠水另有所圖?圖什麽?圖當書記嗎?就是我不向上反映,書記也還是能當上的。幹部使用總還有個基本的規矩,縣長當了七八年,總得轉到書記任上去溜一溜的。我向上反映主要還不是有些人太離譜了?太置組織原則於不顧。縣長不反映,誰還去反映?何況我是個……這後麵的話他沒往下說,老婆不止一次地兜他的嘴:黨員?你看看電視裏天天放的那些出事了的人,哪個不是黨員?

  葉遠水坐下來,李長道:“聽說最近身體不太好,要注意休息啊!”

  “謝謝李書記。隻是胃不太好。沒事的。”葉遠水掏出煙,也沒遞給李長,自個兒抽了。他抽的是玉溪,這在縣級幹部特別是湖東的縣幹中,算是唯一的一個了。煙剛點著,令狐安又進來了,問道:“老葉啊,身體好些了吧?昨天大雪,還真……”

  “啊,情況我清楚。當時我就給書潮同誌布置了。”

  “啊!”令狐安應了聲,轉過來問李長:“明一同誌到北京去,走了吧?”

  “還沒有吧?聽說下周嘛。”李長睃了令狐安一眼,秦鍾山在邊上問:“李書記,會議什麽時候開始?現在是九點二十。”

  “九點半吧。”

  令狐安陪著李長,出了房間,直接到會議室。葉遠水跟在後麵,麵色凝重。方靈也過來了,依然是昂著頭。在一群男人麵前,方靈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有什麽特別。官場無性別,而且,性別往往能在一些細微的地方,發揮難以想像的作用。當然不是很多坊間流傳的那些,方靈是不屑的。但她有些同情。女人嘛,在這個說到底還是男權主義的社會,要想實現自己的理想,獲得自己的機會,她付出的絕對不是同樣的男人所能比擬的。方靈對自己有過一句評價:官場中的男人,生活中的女人。去年,南州市委組織部的部長賈先鋒因為受賄出了事,牽連出來的除了行賄和賣官買官外,更讓人感興趣的是全市共有十一位女幹部,先後通過不同的方式,向賈先鋒投懷送抱。這甚至有些讓方靈不齒。方靈是個獨身主義者,但並非一個無性主義者。但她堅持的性,是美好的,非交易的。這麽多年,她也就遇上過那麽一個男人。但是,他卻永遠隻在遙遠的虛空中……

  方靈也住在湖東賓館,與令狐安不在一層。她住的是一個小套間。兩年前,她第一次撞見肖柏枝。她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女孩子挺有氣質,也很漂亮。女人對同性的評價,首先是從欣賞開始的,然後才是嫉妒。方靈當然不會嫉妒肖柏枝,但她卻實在很難接受肖柏枝與令狐安的關係。對於令狐安,方靈一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從令狐到湖東的第一天,她不知怎麽的,似乎就對於這樣的一個新來的縣委書記寄予了希望。這希望,雖然不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希望,但多少也含著些微妙的成分。她希望從令狐安身上能看到她所想看到的,一個官場中男人的本色——一個遊走於官場卻能正直率真甚至存有幾分天真的男人的本色。這些年,身在官場,方靈很少能看到這樣的男人了。男人一當官,很快就成了官文化的實踐者。要麽老謀深算,要麽粗魯自大,男人的修養呢?男人的本色呢?

  沒有了。

  女人也是。每每看見那些幾乎消失了女性特征的女官員們,方靈的心裏總有一絲憐憫。湖泊被揉成了高山,那湖泊的陰性的美呢?

  常委們都坐定了,李長笑著問令狐安:“令狐書記,開始吧?”

  “好,開始!”令狐安將杯子一邊轉著一邊道:“今天李長同誌帶領市紀委考察組到湖東來檢查工作,這是對湖東縣委縣政府工作的一次鞭策。下麵,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李長書記一行。”

  掌聲熱烈而沉穩。領導們鼓掌不像群眾鼓掌。群眾鼓掌是雙手空著,互相鼓擊,因此聲音就大,就實。而領導鼓掌,是以右手前半部輕拍左手前半部為原則,因此聲音就小,也顯得禮節。大家的掌聲都停了,葉遠水卻還在拍著。秦鍾山一笑,說:“遠水縣長……”

  葉遠水一愣,停了下來。顯然,他剛才是開小差了。望著李長,葉遠水有些歉意地笑了下。

  令狐安繼續道:“下麵,我們就請李長書記給大家作指示!”

  “指示談不上,啊!”李長頓了頓,用手翻著筆記本,然後又掃了大家一眼,才說:“這次市委決定對各個縣黨委政府班子進行一次考察。首先我得說明一下,這是例行考察。湖東是第一站,下一步還要到其它各個縣區去。湖東近年來,各項工作在南州市,都是處於前列的。特別是湖東的經濟總量,已經占到南州經濟的三分之一。這完全得益於湖東縣委、政府班子的強有力的領導,得益於班子內同誌的精誠團結,利益於全縣人民的艱苦奮鬥。市委對此是滿意的!我來之前,明一同誌專程要我轉告大家:湖東不僅僅要成為南州經濟社會的排頭兵,而且要爭取成為整個江南省的排頭兵!”

  令狐安帶頭鼓了下掌,葉遠水斜睨著令狐安,手卻沒動。

  李長喝了口茶,話鋒一轉:“湖東近年來的成績得之不易。但是,我們也不能諱言:在經濟發展的同時,也還存在著一些突出的問題。有些問題甚至已經影響到了班子的團結、經濟的發展、老百姓對黨和政府的信任。市委對此高度重視,這也是這次考察的一個關鍵點。考察分兩段進行,一段是對現有班子同誌分別談話,另一段是召開幹部大會,對整個班子及主要負責同誌進行評議。”

  令狐安點點頭。

  李長笑道:“令狐書記,你看,就這樣吧?”

  “好,按照李書記的意見進行吧!”令狐安放低了聲音,“李長書記,那就先從方靈同誌開始吧?方主任……”

  其餘的常委端起杯子,慢慢出門了。鮑書潮落在後麵,對令狐安說:“令狐書記,剛才接到電話,省裏馬上要召開礦山安全工作會議,確定我們在會上有個發言。我讓辦公室問了下,是個介紹和表態相結合的發言。你看這事,要不要集體定一下?”

  “那就不必了。一個例行的會議嘛!不過材料一定得搞好。要送我一份。”令狐安邊往外走邊回了下頭,問:“要求主要負責同誌參加會議嗎?”

  “要求了。”

  “那……這樣吧,先搞材料,誰去參加會議,我跟遠水同誌商量後再定。”令狐安說著拿出手機,走到旁邊的小廳,坐下來,撥通了閔慧的電話。

  忙音。

  將手機放在沙發上,令狐安長長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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