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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回到四合院之後,我找個沒人的避風的角落悄悄地蹲下來。

  昏暗的燈光下,我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

  包裹裏,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封封信,一封封信是一顆顆衝天炮牽掛、思念刺蝟頭哥哥的心。

  所有的信都平平展展地裝放在信封裏,封口處都幾乎找不到一點褶皺。所有的信封上都有收信人和寄信人姓名以及寄信地址,唯獨沒有收信地址。

  我拿出一封信,呆呆地看空蕩蕩的收信地址半天,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恍恍惚惚中,我整個身心一股腦兒地被空蕩蕩吸收進去,愈來愈陷入一個越來越浩瀚無垠、越來越深不可測、越來越寂靜的世界。

  世界中心是孤獨寂寞,四周同樣是孤獨寂寞。

  孤獨是我的孤獨,更是衝天炮的孤獨;寂寞是我的寂寞,更是衝天炮的寂寞。

  我想衝天炮。

  衝天炮留給我的兩個通訊地址(家裏的和學校裏的),我早就都爛熟於心了。到了天津之後,我沒有寄過一封信給衝天炮。

  衝天炮想我。

  衝天炮要寄信給我——沒有我的通訊地址。

  我是一個男孩子。

  孤獨寂寞時,我無聲地對自己尖叫、咆哮。

  思念衝天炮時,我咬緊牙關;牽掛衝天炮時,我心裏哭泣。

  衝天炮是一個女孩子。

  孤獨寂寞時,衝天炮如何度過,度過一個個白晝,一個個黑夜?

  白晝的孤獨寂寞令人難過,畢竟還比較容易分散與轉移。長夜漫漫,一個人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著,孤獨寂寞縈繞於身,彌漫於心,“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思念刺蝟頭哥哥時,衝天炮怎麽克製?牽掛刺蝟頭哥哥時,衝天炮怎麽化解?

  現在,一回想起來,我就懊悔不已,恨不得將自己活剝生吞下去。

  當年的我之所以一直不寄信給衝天炮,是因為我想等到我混得很好了,有所成功了,再寄信給衝天炮。

  現在的我刻骨銘心地洞曉,有些事情可以等待,有些事情不能等待。

  人的生命是最脆弱的。

  我的一個朋友曾經聲淚俱下地對我說:“好長、好長時間,我都沒有回老家。原打算九號回老家看望媽媽,八號晚上媽媽出了車禍。奄奄一息之際,媽媽想看我最後一眼。我心急火燎地趕回家時,媽媽已經離開了人世,死不瞑目。我的媽媽身體健康,還不到五十呀!”

  朋友追悔莫及,怎麽就不早回家看看呢?

  朋友母親畢竟是意外。可是,又有誰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意外呢?意外無處不在。

  父母都有年老的時候,年老往往伴隨著這樣、那樣的疾病,意味著與死神共舞,到底能夠共舞多長時間,隻有死神才知道。

  常回家看看,尤其是父母已經年老了。

  不要等待。

  這些話是說給讀者聽的,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最揪心的。

  即便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也不能等待。

  等待是雙向的——你在等待,你等待的人也在等待。

  等待是一種空白,急需填補。你走到等待你的人身邊,不但填補了自己的空白,而且填補了等待你的人的空白。這樣,你就讓等待你的人少了一些遺憾,又何嚐不是讓自己少了一些遺憾呢?這樣,你讓等待你的人人生更加完美了,又何嚐不是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完美了呢?

  我苦苦等待我有所成功的同時,衝天炮也在苦苦等待——等待我寄信給她,等待我去看望她。

  如今的我徹底明白——

  那些隨風而逝的漫長歲月裏,我自己不應該等待,更不應該讓衝天炮等待。

  衝天炮早就離開人世了。

  我孑然一身,四處漂泊。

  每次去祭奠衝天炮時,我都會帶上我寫給衝天炮的信,一封接一封地讀。

  雜草叢生,一抔黃土。

  無論我讀得多麽聲嘶力竭,衝天炮都再也聽不見了。

  我聽得見若幹年前衝天炮苦苦等待我來信時的孤獨寂寞之聲。

  董鳴鶴呀,董鳴鶴,你他媽的他媽的!

  什麽是“混得很好”了,什麽是“有所成功”了?

  按照現實的標準,你終於混得很好了,終於有所成功了!

  然而,你現在“好”嗎?你現在“成功”嗎?

  與關心、愛護值得自己關心、愛護的人相比,現實是一坨屎。

  與對值得自己關心、愛護的人的關心、愛護相比,現實照樣是一坨屎。

  董鳴鶴呀,董鳴鶴,你死死地抱住一坨屎時,正在失去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失去自己最心愛的人衝天炮人生的一部分。

  董鳴鶴呀,董鳴鶴!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非得等到已經徹底失去了才知道早就應該好好珍惜呢?

  衝天炮委托小白捎給我的信,信封上的字纖細、率真。

  四合院一個沒人的角落裏,昏暗的燈光下,目睹衝天炮的字如同目睹衝天炮。

  衝天炮啊,我的女孩,我的親人!

  我的腦袋貼近包裹裏的一封封信。

  真真切切,我聞到了衝天炮的體香和氣息。

  久違了,沁人心脾的體香!久違了,溫暖的氣息!

  歲月悠悠,隨風而逝的是歲月——隻是歲月;經久不息的是衝天炮的體香和氣息——永恒的體香和氣息。

  我慢慢地拆開一封信。

  收到信件固然令人興奮,拆開信件是最溫馨的。

  想到信是衝天炮封住的,我陶醉不已。

  衝天炮是怎麽打開信封的?是用小手撐開的,還是用小嘴吹開的?

  衝天炮是怎樣塞進信的?用的是左手,還是右手?

  衝天炮是如何塗抹漿糊的?沾沒有沾到手上呀?

  我放慢拆信的速度,我要盡情地享受這個溫馨的過程。

  三大張信紙,張張寫滿了工工整整的字,一筆一劃有板有眼、用心用情。

  信紙的左上方都有一顆大大的紅心,右下方都有一顆小小的紅心。大大的紅心伸出一隻大手,小小的紅心伸出一隻小手;兩隻手十指交叉,緊緊地握在一起。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衝天炮的信,讀著衝天炮的情、衝天炮的心。

  ……

  刺蝟頭哥哥,最近一切都好嗎?好長、好長時間裏,白天、黑夜,甚至做夢時,我都在苦苦等待著你的來信,等待著來自於你的隻言片語。這種等待幾乎成了我生活的意義,生命的全部。

  一開始,我把這種等待當做一種快樂,相信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收到你的來信。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煎熬越來越令我難過。無論怎麽難過,我都默默忍受。明天、明天,明天夢想就會成真!接下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收到你的來信的。等待的時間越長,越令我痛苦。這種痛和苦不是一陣陣地來、一陣陣地去,而是不斷地累積——累積於心、累積於身,愈來愈沉重、愈來愈難以忍受。無論多麽沉重,我都一直承受著,咬緊牙關、抿緊嘴巴。無論怎樣難以忍受,我都一直忍受著——悲,含在心裏悲;哭,躲在被籠裏哭。

  一旦漫長的等待突然有了結果,刹那間,所有的悲涼與淒苦都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就隻有快樂、快樂、快樂!漫長的等待過程中,痛苦累積、累積、累積,沉重得如同崇山峻嶺,痛苦累積、累積、累積,難以忍受得要人命。隨著期盼和渴求的最終實現,曾經累積的就不再是痛苦,而是快樂——崇山峻嶺一樣連綿起伏的快樂,快樂得要人命。

  刺蝟頭哥哥,無論什麽時候,無論怎樣,衝天炮最想對你說的都是——我非常幸福!感謝老天爺讓我今生今世遇見了你。遇見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我的小小的人生裏白天的太陽、夜晚的月亮和星星。無論等待多長時間,無論等待多麽煎熬,衝天炮都心甘情願。因為等待的是你——我的最親最愛的刺蝟頭哥哥!

  ……

  我淚流滿麵,拆開第二封信。

  ……

  刺蝟頭哥哥,我現在已經不再等待你的來信了。命運已經賜予我太多、太多,我不能、也不敢再有所奢求了。我隻要你心中還有我。你心裏已經沒有我也沒有關係——隻要我心裏還有你。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你一直平安、健康、快樂。我日日夜夜都在為你祈禱,祈禱你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哥哥,我不止一次聽出門打過工的人說起出門的不易、打工的艱難。你現在肯定過得相當地艱難、非常地不易。我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理解你、體諒你。你之所以一直不寄信給我,肯定有你的苦衷。哥哥,你現在肯定忙碌死了、愁苦死了,哪有時間寄信給我呀!我好想、好想幫幫你呀!幫你分擔忙碌,分擔愁苦!可是我有心無力!

  哥哥,你是一個離開家鄉、離開親人的漂泊的孩子。外麵的世界千好、萬好,也不如家鄉好;外麵的人千親、萬親,也不如親人親。一個人在外麵,孤苦伶仃的,一定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呀!盡管你比我大,可是,在我的眼裏——你還是、永遠是一個孩子。哥哥,你是我的孩子。要是你還在我的身邊,該多好呀!我可以天天關心你、照顧你!要是我在你的身邊,該多好呀!我可以天天疼愛你!

  刺蝟頭哥哥,千萬不要出什麽不好的事呀!要是你生病了,病在你的身上——病在我的心上!要是你受傷了,傷的不僅是你,還是我!

  ……

  我小聲哭泣起來,閱讀第三封信。

  ……

  刺蝟頭哥哥,衝天炮想你——好想好想你!

  哥哥,你未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時,我幾乎不知道什麽是孤獨、寂寞,幾乎從來沒有體味過孤獨、寂寞。與你分手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了,無論身體上,還是心靈裏,都徹徹底底掏空了。分手之後的漫長歲月裏,孤獨、寂寞一點點、一滴滴地下落進我的身體,一絲絲、一縷縷地滲透進我的心靈。夜深人靜時,我能夠清晰地聽見孤獨寂寞點滴之聲、絲縷之音。

  哥哥,你走了,過去的我也跟著你一起走了——和你融為一體;現在的我除了對你的牽掛和思念,還是對你的牽掛和思念。

  哥哥,我好孤獨、好寂寞呀!

  我想嚎啕大哭,又怕其他人聽見。我拆開、閱讀第四封信。

  ……

  刺蝟頭哥哥,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呀?你生病了嗎?

  盡管我和你相處時間不長,可是我了解你——比對我自己還要了解。你和小白一樣地心地善良,時時刻刻首先想到的都是他人;你和小白一樣地出門在外報喜不報憂,隻希望給予親人快樂,不願意帶給親人煩惱、憂愁。你比小白還要倔強得多,再苦再累一個人獨自扛著,一聲不吭。

  哥哥,你一貧如洗,照樣是我的哥哥!你沒有一絲一毫功名成就,照樣是我的哥哥!

  哥哥,從第一次見到你直到有朝一日我閉上雙眼離開人世,時時刻刻你都是我最親、最愛的人!如果真的有來生來世,你還是我最親、最愛的人!無論你貧窮,還是富貴;無論你健康,還是疾病!

  哥哥,我們是親人,永遠的親人,親人之間不僅要同甘,更要共苦。

  哥哥,我好想、好想知道——

  你現在平安嗎?

  你現在健康嗎?

  ……

  我一P股坐到冰涼冰涼的地上。我的意誌徹底癱軟,我的意識在渙散。我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勇氣和力氣讀下一封信。

  幸好還有這麽個沒人的小小角落可以暫時安置我瘦弱、單薄的身體,安置我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安置我的辛酸與悲苦。

  幸好還有燈光的昏暗與我相伴。

  良久、良久之後,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我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我抹掉寒冷的眼淚。

  昏暗的燈光奄奄一息。

  一個幽靈突現我麵前。

  我還沒來得及尖叫,幽靈尖叫起來:“鬼,鬼!”

  我緊跟著尖叫:“鬼,鬼!”

  幽靈倒退一大步,後腦勺撞到牆壁上,隻聽得砰的一聲,沉悶、沉重。

  燈光驟然亮了很多,回光返照一樣。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長發飄飄的老操。

  “小犬,你是小犬!”老操大聲嚷嚷,“你不是鬼,是人!”

  嗨,我當然是人,不是鬼!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老操捂著胸口驚魂未定地說。

  哦,你也嚇死我啦!

  “好好的人不做,裝什麽神,弄什麽鬼?”老操氣呼呼地說。

  唉,沒人情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沒天理是人與人之間的問題。你不講人情,至少要遵天理吧!明明是你自己疑神疑鬼呀!

  “你一個人躲在這裏幹什麽?”老操提高嗓門,“我知道了,拉屎,絕對是拉屎!”

  呸!要是我真的這樣了,至少有一股可愛的氣味已經衝進了你的兩個可憐兮兮的鼻孔呀!莫非你的鼻子早就被狗吃了?

  老操緊緊地捏住兩個鼻孔說:“臭、臭、臭!怎麽就這麽地臭呢?吃吃喝喝得越好,拉的屎越臭,撒的尿越騷!肯定是瞞著我這個師父一個人吃香的、喝辣的了!”

  我死死地屏住呼吸。

  自老操大駕光臨天津之後,我壓根兒就沒見他老人家洗過一次頭。老操一頭烏黑茂密的亂糟糟的頭發上活蹦亂跳出來的一股股餿味直衝我的腦門,針紮、劍刺、刀劈。

  我準備離開這個不再安靜、不再太平的角落。

  老操目睹我抱在懷裏的包裹,一把抓住往外拽。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是什麽好吃的東西呀?”老操興奮地說。我趕緊拚命地往回奪。

  “好吃的,好吃的!”老操大叫的同時,奮不顧身地搶。拉拉扯扯之際,包裹掉到地上,信散落一地;三個大餅也自懷裏滑落到地上。我彎下腰撿信。

  “我還以為是什麽好吃的呢!大餅誰沒吃過呀!還寶貝似地呢!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呀?”老操失望到了極點,氣惱地說。我接著撿信,一聲不吭。

  “師父問你話呢,你就這麽不理不睬的,眼裏還有我這個師父嗎?”老操義正詞嚴。

  哦,從您老人家說我是不是腦子有病的口氣判斷——您老人家已經確鑿無疑我這個小小的徒弟腦子有病了。我要是說我腦子沒病,不就是公然挑戰嗎?豈不是更加大逆不道了?我要是隨聲附和我腦子有病,那麽我的腦子就真的有病了。唉,經過您這麽一通胡攪蠻纏,我倒是越來越確信您的腦子好像有些不太對勁了。

  我撿起地上的最後一封信,老操抓搶過去,轉身就跑。我順手撿起腳邊的兩個大餅,快速包裹好信件,將包裹和大餅一起塞進懷裏,起身攆老操。

  老操一邊在四合院裏飛奔,一邊大聲嚷嚷:“我看看誰寫的,誰寫的!”我咬牙切齒地追。老操扭頭對我作勢要撕開信封,齜牙咧嘴,吃了興奮劑的鬼一樣。我衝刺老操,如同一頭憤怒的獵豹。老操恰似一隻猴子,敏捷地閃到一邊,調頭飛竄。

  牛哥和牛嫂聞聲走出來。老操從牛哥和牛嫂麵前一溜煙似地跑過去。

  “老操,幹什麽呢?”牛哥問。

  老操高高地舉起信,甩給牛哥一句興高采烈的話:“我搶到了小犬的一封信啦!”

  “這、這、這,這還是師父嗎?”牛嫂說。

  “師父是師父,不過,不像個師父!”牛哥說。

  “老操,快給小犬呀,別把人家孩子跑累壞了!”牛嫂大聲叫喊。

  “我一大把年紀了,都不累。他一個除了腦袋上,其它地方都沒長一根毛的小屁孩會累?”老操高聲回答。

  我追擊得更淩厲,老操逃竄得更迅猛。

  氣功大師啃著雞腿和麵包走家串戶東拉西扯。

  “加油,小犬!加油,老操!誰贏了,我給誰麵包吃!”氣功大師說話的同時,雞腿掉到了地上。氣功大師撿起雞腿,用麵包擦了擦雞腿上的汙穢,接著一邊啃著雞腿和麵包,一邊大聲嚷嚷:“老操,加油!小犬,加油!誰贏了,我給誰雞腿吃!”

  老操一看自己的英雄壯舉引起了越來越多的人的關注,更加瘋癲和賣力起來。

  “從信封上的字跡就可以判斷,肯定是一個小女孩寫的!我看看寄信人的姓名。啊,某某某!真的是一個女孩子耶!”老操一麵馬不停蹄地跑,一麵欣喜若狂地說,“小犬呀,小犬,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到處沾花惹草了,比我這個師父強多了!真他媽的長江前浪推後浪呀!”

  我停住腳步,氣喘如牛、大汗淋淋漓漓。老操看我停下來了,連忙打住腳步,蹲到地上,整個人萎縮成一團,上氣不接下氣。

  “老操,老操,錯啦,錯啦,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不是長江前浪推後浪!”氣功大師說話的同時,麵包掉到了地上。氣功大師撿起麵包,用雞腿擦了擦麵包上的汙穢。

  “誰說長江前浪就不能推後浪呀?前浪倒灌不就推後浪啦!真的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少見多怪!”房東早就站到了房門口看熱鬧,尖叫起來。

  “倒灌你個大頭鬼呀!要是長江倒灌了,太平洋的水洶湧整個天津,還不得把我們都淹死了!”房東身後的房東老婆惡狠狠地敲打著房東碩大的腦袋凶巴巴地說。

  “老婆,長江沒有經過我們天津呢,經過我們天津的是海河啦。”房東委屈到了極點,嘟嘟囔囔。

  “長江是我們的母親河,長江倒灌了,海河還不得緊跟著倒灌!白白生就一個地球一樣大的腦袋,裏麵裝的都是自來水呀?”房東老婆敲打著房東碩大的腦袋說。

  “老婆、老婆,黃河,黃河才是我們的母親河哦。”房東笑嗬嗬地說。

  “黃河是我們的母親河,長江還是我們的父親江呢!沒有父親,哪來母親?再者說了,父母一家人,母親都倒灌了,父親還不得緊跟著倒灌!白白生就一個比地球還要球得多的腦袋,裏麵裝的都是大糞呀?”房東老婆敲打著房東碩大的腦袋說。

  “還是老婆大人說得在情在理,可是,‘沒有父親,哪來母親’是啥意思呀?”房東不恥“上”問。

  房東老婆接著敲打房東碩大的腦袋,誨人不倦:“沒有你母親的父親,哪來你的母親?真是一個宇宙級的大傻瓜!再囉裏囉嗦,老娘立馬將你的這個榆木腦袋擰下來當尿壺使!”

  房東摸了摸腦袋,不再吱聲。

  “摸啥摸呀?老娘打你了,老娘有罪嗎?”房東老婆大聲嚷嚷。

  “沒有,沒有。”房東垂手而立,小聲嘀咕。

  “嗓子眼被口水堵住啦?大點聲!老娘打你了,老娘有錯嗎?”房東老婆氣急敗壞地說。

  “沒有,沒有!”房東搓著雙手大叫。

  “老公,疼不疼,疼不疼呀?”房東老婆一邊大刀闊斧地搓揉著房東的腦袋,一邊溫溫柔柔地說。

  “哎喲,哎喲!”房東嗷嗷直叫。

  “不就隨隨便便地輕輕敲了幾下嗎?有這麽疼嗎?也太誇張了吧!”房東老婆接著邊搓揉邊說。

  “不疼,不疼,一點都不疼啦!老婆,老婆,你這麽關心我,對我太好啦!老公我好幸福喲!”房東一邊偷偷抹眼淚,一邊說。

  “幸福就好,幸福就好!”房東老婆加大搓揉與溫柔的力度,說,“我的個老公喲,老婆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呀!”

  氣功大師全神貫注房東和房東老婆,全然不顧雞腿和麵包早就掉到了地上。房東和房東老婆對話完畢,氣功大師才彎腰撿起來雞腿和麵包,慢騰騰地用左手雞腿擦了擦右手麵包上的汙穢,右手麵包擦了擦左手雞腿上的汙穢。清理完畢,氣功大師長歎一聲,慢悠悠地啃著雞腿和麵包,一臉的哀傷,比如血的殘陽還要殘陽如血。

  老操發現自己已經被觀眾徹徹底底冷落了,早就按捺不住了,無可奈何大家都被房東和房東老婆之間的真情告白吸引住了。

  房東張開血盆大口才說出一個甜絲絲的“老”字,房東老婆就敲打著房東碩大的腦袋說:“立馬給老娘我閉上烏鴉蛤蟆嘴!再打擾老娘我看熱鬧的話,老娘……”房東趕緊吞下已經蹦蹦跳跳到口中甜得發膩的“婆”字。

  老操在房東老婆的義正詞嚴的蠱惑下,興奮地叫囂起來:“小犬,快告訴師父你是怎麽勾搭上某某某這個小狐狸精的呀?快點呀,快點呀,再不告訴師父,師父就要急死啦!”

  一股怒火在我的心中劈裏啪啦熊熊燃燒起來,我抑製不住渾身顫抖。

  黑大和公鴨嗓子一前一後走進院子,走到我身邊。

  黑大不言不語。公鴨嗓子大叫起來:“老操,老操,你又吃飽了撐了沒事幹操蛋啦?”

  “某某某小狐狸精,某某某小狐狸精!”老操激動得連音調都變了。

  我抄起地上的一塊磚頭,咆哮著衝向手舞足蹈的老操。老操先是一愣,緊接著氣呼呼地大聲嚷嚷:“反了,反了!小雜種,小雜種!老子難不成還怕你,諒你也不敢砸老子!”

  “老操,老操,快跑,快跑!不是假打,是真打!”公鴨嗓子尖叫刺穿夜空。

  我衝到老操麵前,高高舉起手中的磚頭,一跳多高,使出吃奶大力氣拍向老操腦門。老操瞠目結舌,徹底呆瓜。說時遲那時快,拚命追逐在我身後的黑大斜刺到我和老操中間,死死地抓握住我抓握著磚頭的手。

  “還不快跑,找死呀?你!”黑大怒吼。老操大夢方醒,拔腿就跑。

  牛哥、牛嫂以及氣功大師圍到我身邊。我丟掉磚頭,整個人搖搖晃晃起來,黑大一把扶住我。

  “小犬,不要再生氣了,氣大傷身。你師父老操就這幅德行,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公鴨嗓子拍著我的背說。

  “不要說小犬氣壞了,連我都差一點被老操活活氣死了!什麽狗屁師父呀!欺負人家一個小孩子!”牛嫂憤憤不平地說,拿著人家的信如此瞎折騰就已經相當地過分了,我們這些常年在外的人,家裏的來信是什麽?是一個人的命!

  更加過分的是,小犬即便真的和寫信給他的小女孩是戀愛關係,又怎麽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好呀!我和牛哥就是這樣過來的!張口就說什麽——小小年紀到處沾花惹草,也不掂量掂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這、這、這,這不是血口噴人嗎?白活一大把年紀了!

  還有比這更過分的呢!怎麽能說小犬‘勾搭’人家小女孩呢!戀愛,是世界上多麽美好的事呀!我就是弄不明白,好好的戀愛怎麽就一下子成‘勾搭’了呢!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最最過分的是——叫罵某某某小狐狸精!這不是潑婦罵街嗎?一個大男人,一點男人樣都沒有!人家一個好端端的小女孩,怎麽就成了‘小狐狸精’啦?人家招你了嗎,惹你了嗎?你連見都沒見過人家!憑什麽罵人家?還罵得如此地刁鑽、惡毒!人家即便喜歡上了小犬,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關你老操屁事!人家喜歡上了小犬,是人家有眼光。小犬是一個多好的孩子呀,人見人愛!我要是有個女兒,還巴不得她喜歡小犬呢!人家還是一個小女孩子就喜歡上了小犬,說明小犬有魅力。你老操有這種魅力嗎?如果喜歡上了小犬的小女孩是‘小狐狸精’,那麽當年喜歡上牛哥的十三四歲的我不同樣是嗎?當年的我是‘小狐狸精’,現在的我不就是‘老狐狸精’嗎?牛嫂我是‘狐狸精’嗎?

  真的是欺人太甚,在人家麵前撒尿還嫌不夠,竟然跑到人家頭頂上拉屎了!徒弟就那麽好欺負嗎?徒弟就不是人嗎?小犬不拿磚頭拍,我牛嫂今天都要拿磚頭拍——狠狠地拍!太過分了,活該天打雷劈!

  “小妹妹,少說兩句,少說兩句。”牛哥輕聲說。

  “大哥哥,難道我還怕他聽見?我還就怕他聽不見呢!他今天說小犬的一句話還就說對了——小犬的的確確比他這個師父強多了!老操,你給我仔仔細細聽好了,要不了多長時間,小犬這個徒弟就會比你這個師父有出息多了!我牛嫂看好這個孩子!”牛嫂麵對躲在附近的老操大聲說。牛哥拽走牛嫂。

  “我去把信拿過來還給小犬吧!”公鴨嗓子對黑大說。

  “讓他自己送過來!”黑大斬釘截鐵。公鴨嗓子一溜小跑到老操跟前。

  “老操說他怕小犬用磚頭拍他!”公鴨嗓子大聲說。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現在知道怕啦?怕就不要做!”黑大義正詞嚴。

  “老操說他過去可以,你得先將那塊磚頭移遠點!”公鴨嗓子高喊。黑大一腳踢開磚頭。

  公鴨嗓子大步流星在前。老操磨磨蹭蹭在後。公鴨嗓子一步跨過黑大剛剛踢開的磚頭。老操在磚頭前立定下來,猶豫了一小會兒,猛地轉身,退後一大步,飛起一腳將磚頭踢得離我更遠。

  “哎喲,哎喲!”老操嗷嗷直叫,地動山搖。

  “有這麽疼嗎?也太誇張了吧!”房東扭頭對老婆說。

  “你去踢踢試試看!站著說話不怕腰疼!”房東老婆嗤之以鼻地說。房東健步如飛向磚頭。

  “回來,回來,老不死的!老娘隨便說說,你還當真就去踢呀!”房東老婆大聲叫喊。

  房東四平八穩到磚頭前,審視半天,退後兩小步、前進一大步,一聲嘶啞的狂吼,使出渾身的力氣踢向磚頭,一腳踢空,一P股砸到地上,撲通一聲,驚得天空中皎潔的月亮更加皎潔了。房東嗷嗷直叫,地動山搖。

  “踢啥踢?碰都沒碰著,就壯烈犧牲了!丟你自己的人屁大的事,丟老娘我的臉可是天大的事呀!”房東老婆破口大罵。

  房東鯉魚打挺一躍而起,凶神惡煞地抓起磚頭,暴跳如雷地扔了出去。磚頭沒往左飛、也沒往右飛,更沒往前飛;而是往後飛——仿佛長了眼睛一樣,不偏不倚地飛向老操。老操正耷拉著腦袋,蝸牛相媲美的速度走向黑大。千鈞一發,老操後腦勺長了眼睛抑或屁眼可以當眼睛使似地,猛地轉身。無論老操轉身,還是不轉身,結果都大同小異——不轉身磚頭砸後腦勺,轉身砸腦門。麵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老操嚇蒙了,站在那兒比呆瓜還要呆瓜。氣功大師扔掉雞腿和麵包,飛身老操,輕鬆自如地接下砸向老操腦門的磚頭。氣功大師拔刀相助的同時,P股洶湧澎湃地衝撞到老操的肚子上。老操倒栽到地上,四腳朝天,尖叫衝天。公鴨嗓子走到老操身邊,手忙腳亂地扶起來。

  “疼死啦,疼死啦……”老操一聲比一聲哀婉,一聲比一聲荒涼,一聲比一聲恐怖。

  公鴨嗓子摸了摸老操的P股,低聲說:“是這兒疼嗎?”

  “不是,不是,這兒,這兒!”老操摸著肚子,一邊不停地呻吟,一邊大聲嚷嚷,“疼死啦,疼死啦……”

  “老操,你應該高興才對呀!無論是前麵疼,還是後麵疼,都比磚頭砸腦門強多啦!”公鴨嗓子提高嗓門。

  老操迅速爬起來,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渾身顫抖著說:“小犬又要拿磚頭拍我?”

  “小犬目前不會啦!”公鴨嗓子大聲說,“剛才他是在氣頭上啦!”

  “你什麽意思呀?目前不會,以後還會?”老操緊張兮兮地說。

  “隻要你以後不招惹他,他肯定不會啦!”公鴨嗓子笑滋滋地說。

  “你保證?”老操抬起頭來,一往情深公鴨嗓子。

  公鴨嗓子拍著胸脯說:“我保證!”

  “你保證算個屁呀!我這就寫信給小犬父母,讓他們過來將他領回去!真的是翻天了,連我這個師父都敢打!惹不起、躲得起,這個徒弟老子我不帶了!”老操叫囂。

  “你還好意思讓人家父母知道呀,真不要臉!”牛嫂從出租屋裏甩出一句。

  “老操,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要是小犬的父母知道了你怎麽對待小犬,你也沒什麽好果子吃。兒女是父母心頭的一塊肉,他們不找你拚命才怪呢!”牛哥緊接著牛嫂說。

  “老操,你要是敢寫信給小犬父母,不要說小犬了,首先我黑大就放不過你!明明是你一個大人欺負人家一個小孩子!狗急了都跳牆,更何況是人!現在的問題不是你帶不帶了——你帶也得帶,不帶也得帶!”黑大怒氣衝衝地說。

  “現在的問題是什麽?”老操低聲說。

  “是小犬還願不願意跟著你!”黑大擲地有聲。老操一聲不吭,神情沮喪。

  “也就是說現在決定權掌握在小犬手裏,而不是你老操手裏!”公鴨嗓子眉飛色舞地補充。

  老操低下頭。

  “也就是說現在決定權掌握在徒弟手裏,而不是師父手裏!”房東笑嘻嘻地說。

  房東老婆惡狠狠地敲打著房東碩大的腦袋凶巴巴地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老操抬起頭來,雙眼逼視房東氣勢洶洶。房東老婆發現老操在電擊自己的老公,立馬拉下臉來,兩股凶狠、毒辣的眼光張牙舞爪直撲老操。老操再次低下頭。

  “我操他大爺!”氣功大師大喝一聲,霹靂一樣。老操抬起頭,一臉的驚恐不安。

  “他大爺操我?”氣功大師叫嘯,直上雲霄。老操低下頭。

  “他大爺敢!”氣功大師咆哮,凶神惡煞紛紛逃之夭夭。老操再次抬起頭,笑得比哭還要難聽。

  “瞧一瞧呀,看一看,看一看呀,瞧一瞧!氣功大師表演氣功啦!”公鴨嗓子尖叫。

  四合院裏一住進新人,氣功大師就表演氣功。氣功大師氣功表演的難度和來之人的身體重量成正比。打個比方說吧,我住進來了,氣功大師頂多掌劈小木塊;黑大住進來了,氣功大師至少腦劈大石板。

  四合院人口極具流動性。氣功大師是一個特例,常年駐紮在此,甚至年年春節期間都不曾離開過。

  氣功大師經常在四合院裏表演氣功,四合院裏的人都熟悉氣功大師表演氣功之前的開場白——

  “我操他大爺!”

  “他大爺操我?”

  “他大爺敢!”

  三句首尾連貫,氣勢洶洶、氣貫長虹。

  開場白之後,氣功大師開始凝神運氣。

  四合院裏頓時鴉雀無聲。

  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暴喝,手起手落,另外一隻手中的磚頭一分為二,氣功大師環顧四周,躊躇滿誌。

  “好,好!”公鴨嗓子尖叫。

  “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房東老婆擰著房東耳朵高聲說,“人家是男人,你也是男人!”

  “耳朵都要擰掉啦,老婆!”房東大叫。

  “叫啥叫?再叫,再叫,想老娘擰,老娘都不擰了!”房東老婆怒吼衝天。房東隨即噤若寒蟬。

  “好,好!”老操大聲說,“磚頭斷了好!斷了就拍不成人了!”

  “老操啊,老操,磚頭斷了,就拍不成人了嗎?一手半塊,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公鴨嗓子一邊尖叫,一邊模仿著雙“拍”動作。老操歡天喜地戛然而止,渾身顫抖起來。

  “再者說了,四合院裏到處都有磚頭!”公鴨嗓子接著說。老操東張張、西望望,黯然神傷起來。

  “一塊、兩塊、三塊……”公鴨嗓子數起散落在院子裏的磚頭來。

  “大姐,我幫你一個忙,可以嗎?”老操朝房東老婆甜言蜜語。

  “你剛才喊我啥?”房東老婆大聲說。

  “大姐!”房東急急忙忙地說。

  “狗拿耗子!”房東老婆狠踹房東P股一腳說。房東一個趔趄,扶著撞上的牆壁勉勉強強站住。

  “大姐啦!”老操說,甜蜜極了。

  “我操!老娘我有那麽老嗎?眼睛長在屁眼裏,被烏七八糟的東西泡迷糊啦?”房東老婆叫罵起來。

  “大妹子,大妹子啦!”老操隨機應變,說。

  “這還差不多!”房東老婆笑逐顏開地說,“說吧,說吧,小兄弟!有啥需要你幫我忙的,你盡管說。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

  “大妹子,趕明兒我把院子裏的磚頭歸攏歸攏,幫你收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吧!”老操笑嗬嗬地說。

  “好哇,好哇,我的小兄弟!”房東老婆歡呼雀躍。

  “磚頭收藏起來管屁用呀!”公鴨嗓子尖叫,“我和黑大那兒還有斧頭呢!你也收藏起來嗎?收藏起來了,我們用什麽呀?”

  “斧頭,斧頭……”老操喃喃自語的同時,身子搖搖晃晃起來。公鴨嗓子扶住老操。老操長歎一聲,淒婉之極。公鴨嗓子緊跟著長歎一聲,比老操還要淒婉。

  “過來!”沉默不語良久的黑大對老操說。公鴨嗓子攙著走三步、退一步的老操好不容易來到黑大身邊。

  “把信還給小犬。”黑大低聲說。老操上上下下打量我起來,才認識我似地。

  “走過去一些,這麽遠怎麽給人家?”黑大接著說。我上前一步。老操連連後退。攙著老操的公鴨嗓子出其不意,被老操的衝擊波衝擊得前俯後仰、東倒西歪起來。公鴨嗓子將老操推到我跟前。老操一邊死盯著我,一邊遞信給我,手抖個不停。我伸出手。老操手中的信掉到地上。我彎腰撿信。老操拔腿就跑。

  “回來!”黑大大聲叫喊。

  “不回,不回!我才不是傻瓜呢!”老操大聲嚷嚷,“我才不會找死呢!什麽時候命都是最重要的!”

  “老操,老操,你錢掉啦!”公鴨嗓子尖叫的同時,高高舉起剛從老操褲袋裏滑落的十塊錢。

  “不要啦,不要啦!錢有命重要嗎?多少錢都換不回來一條小命!”老操一邊跑,一邊說,“剛才,我隻不過是要去撒泡小尿。要是早知道天殺的小犬躲在堆放破舊家具的小弄裏裝神弄鬼,寧可被尿活活憋死,我也不去!”

  “我操,我操,氣死老娘了,氣死老娘了!”房東老婆破口大罵起來,“碼在小弄裏的煤球明明有屋頂嚴嚴實實地罩著,咋就老是濕漉漉的呢?我還一直納悶著呢!原來是你這個畜生尿成這樣的!畜生,畜生!”

  “就是,就是,每次生火時,要麽生著、生著就熄火了;要麽好不容易弄是弄好了,早就被不停地冒出的濃煙嗆個半死不拉活的!”房東叫嚷,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冤枉呀,我的大妹子!我老操常去的是西邊堆放破舊家具的小弄,而不是東邊碼煤球的小弄!”老操停下飛奔的腳步,焦急地辯解。

  “不常去,偶爾去,就不是去啦?”房東老婆氣急敗壞地說,“大家都聽見了吧,老操剛說他常去西邊撒尿。真不要臉,白活了一大半年紀!還常去呢!四合院是糞坑嗎?”

  “就是,就是,四合院是一隻糞桶嗎?今個兒要尿就尿,趕明兒還不得要拉就拉呀?那麽,那麽,我們不就得一天到晚和屎尿相伴嗎?這、這、這,這還怎麽吃得下呀!”房東暴跳如雷,聲嘶力竭,“老婆,老婆,不得了,不得了!”

  “老公,老公,咋啦?”房東老婆慌裏慌張地說。

  “水漫金山寺,水漫金山寺!老操一直就這樣不停地喝,不停地尿,時間長了,還不得將小弄裏的家具給尿飄啦?那些家具破是破了些,舊是舊了些,可是,畢竟是我們倆的新婚家具呀!那可是我們倆愛情的見證呀!四合院的門老開著,家具一旦飄出去了,天津城這麽大,到時候找都找不到啦!”房東一邊抹著口水,一邊大聲嚷嚷,“咋辦呀,咋辦呀,我的個老婆?”

  “老死屍,老不死,老娘還以為是啥大不了的事呢!”房東老婆敲打著房東碩大的腦袋說:“咋辦,咋辦?你說咋辦呀?趕緊抄家夥,一起上呀!”

  房東調頭衝進房屋,風馳電掣,凶神惡煞地拿出一把小掃帚。房東老婆順手操起身邊的一條大掃把。房東不停地咆哮著,揮舞著小小的掃帚。房東老婆咬牙切齒,高高舉起大大的掃把,夫妻倆發瘋似地衝向老操。老操見勢不妙,拔腿就跑。

  “簡直就是一頭豬,隨地大小便!”房東老婆高喊。

  “豬都不如,豬還知道在豬圈裏大小便呢!簡直就是一條狗,隨地大小便!”房東大叫。

  “冤枉呀,冤枉!我老操什麽時候隨地大小便啦?天地良心!我老操是那種人嗎?我隻是小便一下下啦!”老操邊跑邊叫。

  “小便就不是便啦?”房東老婆言畢,跳起來。

  “小便照樣是便!”房東緊跟著老婆跳起來,嚷嚷。

  老操在四合院裏繞來繞去,狂奔不止。房東和老婆同仇敵愾,一前一後,奮不顧身地追殺。

  “老婆,老婆,不能再這樣紮堆追趕了,我們應該分頭包抄!”房東一邊說,一邊放慢腳步,幾乎連氣都喘不出來了。

  “早咋不說?早幹啥去啦?”房東老婆一邊說,一邊放慢腳步,氣喘如牛。

  “才想到啦,才想到啦!”

  “沒出息的東西,幹啥都慢三拍!”

  “老婆,你向左,我向右!重重包圍住之後,再整死他!”

  “幹嘛非得我向左,你向右?”

  “你向右,我向左啦。”房東小聲嘟囔。

  “你叫我向右,我就向右呀?”房東老婆大聲嚷嚷。

  “那,那,那……”房東說到第三個“那”字時,撲通一聲,狗啃泥到地上。

  房東迅速連滾帶爬起來。

  “一不小心打滑啦!咦,不是沒下雨嗎?地上咋就這麽潮濕呢?”房東一邊雙掌對搓泥土,一邊笑嗬嗬地說。

  “我操,我操,騷死啦,騷死啦!”房東一邊抹著沾到嘴巴上的泥土,一邊皺緊眉頭直嚷嚷。

  “咦,咋就這麽騷呢?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房東扭頭對趕到身後的老婆說。

  “龜兒子,你才莫名其妙呢!”房東老婆大叫起來,不等打住腳步,手中的大掃把劈頭蓋腦房東,“尿,尿呀!肯定是有人在這裏尿尿啦!還抹嘴,還抹嘴!髒死啦,髒死啦!”

  房東躲過老婆突然襲擊的同時,一P股坐到潮濕的地上。

  房東飛快地站起來,雙手不停地摸著沾到P股上的泥土。

  站在房東麵前的房東老婆彎腰喘起氣來。

  “老操呀,老操,我操你大爺的!怎麽到處都是你的尿呢,你的尿咋就這麽多呢?你還是不是人呀?”房東一邊抹著嘴巴,一邊對不遠處“稍息”的老操高聲叫罵。

  房東老婆猛地直起腰,指著房東破口大罵:“榆木腦袋死疙瘩,在四合院裏撒尿的就隻有老操一個人嗎?”房東抱住腦袋。

  “老娘是誰?老娘壓根兒就不用看,聞都聞得出來還有哪些人在四合院裏撒尿了!有種,立馬給老娘一個個地站出來!隻要這次承認了,道歉了,保證以後不再重犯,老娘大發慈悲,姑且饒過!要不然,下一次讓老娘逮個正著,不將下麵那一杆鳥槍和一對鳥蛋擰下來喂狗吃了,老娘就不是老娘!”房東老婆怒火中燒,怒氣衝天地說。房東渾身哆嗦起來,如同凜冽寒風中的一棵小樹。

  “球一樣的東西,緊張個球?老娘也不是說你的!真是的,一點出息都沒有!”房東老婆義正詞嚴。

  “老婆大人,我、我、我……”房東唯唯諾諾。

  “站出來呀,站出來呀!再不站出來,老娘可要一個個地揪出來了!”房東老婆聲若響雷,整個四合院都緊跟著晃悠起來。

  “老婆大人,真的是什麽都逃不過您老人家的火眼金睛呀!我知錯就改!知錯就改依舊是好孩子。首先申明一下啦,隻是偶爾哦。偶爾,當廁所裏人滿為患,我又實在、實在真的憋不住時,才會在四合院裏就地解決一下啦!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啦!知錯就改依舊是好孩子,是吧?”房東可憐兮兮地說。

  “在四合院裏就地解決一下,就地解決啥?好哇,好哇,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原來你也在四合院裏撒尿了!家賊難防,家賊難防呀!”房東老婆咆哮,“偶爾,偶爾,偶爾個屁呀!偶爾撒的尿就不是尿啦,偶爾撒的尿就不騷啦?人滿為患,你就不能多等一會兒呀?真的憋不住了,你就不知道去外麵撒呀?”

  “四合院外麵不是人來人往嗎?大庭廣眾之下……”房東嘟嘟囔囔。

  “好哇,好哇,好不學,不僅學會隨地大小便,還學會頂嘴了!反了呀?你!你個烏七八糟的比烏龜還要烏龜、比烏賊還要烏賊的死不要臉的東西,你還知道啥是羞恥呀!”房東老婆指著房東的鼻子罵罵咧咧,“愚蠢之極,愚蠢之極!當著大庭廣眾撒尿的的確確丟臉,可是,畢竟比在四合院裏撒尿強得多得多呀!四合院是自己的家呀!出了四合院,管他娘的到底咋樣!不要說小便縱橫——騷氣撲鼻,即便大便連綿起伏——臭氣衝天,也無所謂!白活一大把年紀了,白長一個碩大的腦袋了!連剛剛出世的嬰兒,連沒長腦袋的人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簡單道理,你咋就稀裏糊塗了呢?氣死老娘了,氣死老娘了!你是不是想氣死老娘,重新找一個?”

  “豈敢,豈敢!蒼天在上,黃土為證!我有一絲一毫對我親愛的老婆不好的想法,天誅地滅!”房東一邊信誓旦旦,一邊連連倒退。

  房東老婆猛地退後一大步,手中的大掃把從左到右向房東橫掃過去的同時,大叫一聲:“諒你也不敢!”房東驚慌失措之中判斷失誤,往右邊躲閃,和來勢洶洶的大掃把英勇地撞在一起。房東嗷嗷直叫。房東老婆手中大掃把震落在地,整個人搖搖晃晃起來。房東一個箭步飛跨到老婆身邊,扶住老婆。

  房東老婆捂住胸口,大口喘氣的同時叫罵:“連躲避挨打都不知道咋整,你、你、你,你還能整啥喲!”房東連忙輕輕地拍起老婆的背來。

  “就是,就是,禿子腦袋上麵死翹翹的虱子——明擺著什麽都幹不了!”休整了大半天的老操鬥誌昂揚地說。

  房東扭頭惡狠狠地瞪一眼春風滿麵的老操,扭回頭溫溫柔柔地對老婆說:“老婆,咱們這不是窩裏鬥嗎?大敵當前,咱們一家子更要擰成一股繩呀!”

  “早咋不說?早幹啥去啦?”房東老婆大聲嚷嚷,“我往右,你往左,咱們分頭包抄,堵住了,往死裏打!”房東立馬往左衝刺,房東老婆隨後往右衝殺,殺氣騰騰地包抄老操。老操一下子慌了神,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在四合院裏竄來竄去,接連幾次都差一點被房東和他老婆包抄住。

  “此山我開,此樹我栽,要經此過,留下買路財!”公鴨嗓子站在四合院大門口尖叫刺耳衝殺天。公鴨嗓子當頭棒喝,老操狂奔到大門口,箭一樣射出去。

  房東和房東老婆忙活大半天,竹籃打水一場空,麵麵相覷——房東捶胸頓足、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房東老婆披頭散發、臉色陰沉沉的、牙齒嘎吱吱響。

  “老操咋就一下子明白了呢?要是他一直像一隻耗子似地在四合院裏上竄下跳,要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就可以形成合圍之勢,夾擊之,打個稀裏嘩啦!”房東嘀嘀咕咕。

  房東老婆死死盯住公鴨嗓子,如同蒼蠅叮上臭鴨蛋。

  公鴨嗓子嘟嘟囔囔:“大妹子,大家都知道我打小就喜歡聽評書。四合院裏如此地熱鬧,我這人最受不了刺激,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一點點評書啦。”

  “老婆,老婆,我們一左一右通宵達旦守在四合院門口吧!我就不信他老操晚上不回來睡覺!”房東大聲嚷嚷。

  “你晚上不睡覺,老娘還要睡覺呢!你以為誰都像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混,一點正經事兒都不幹!老娘我明天還要去打麻將呢!”房東老婆氣呼呼地說,“四合院裏的人,除了一天到晚隻知道睡大覺——懶得屙蛇的老操,明天都還要起早出去幹活呢!晚上覺都睡不好,白天還有精力幹活嗎?幹不好活,賺個屁錢呀!沒錢,拿啥交房租呀?咱們靠啥生活的呀?房租,房租!你以為靠的是你上的那份破班賺的那丁點兒破錢嗎?老娘買擦P股紙都不夠!”

  房東一邊笑嗬嗬地聆聽著老婆大人的教誨,一邊不住地點頭。

  房東老婆話音未落,大手一揮,手中的大掃把向房東呼嘯而去。

  房東接住大掃把的同時,不恥“上”問:“老婆,老婆,‘懶得屙蛇’啥意思呀?”

  房東老婆一邊轉身朝房屋走去,一邊大聲說:“懶得拉屎,懶得拉屎!”

  “懶、懶,太懶了,連屎都懶得拉!真是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可是,無論世界多麽稀奇古怪,都不應該還有這麽一隻連屎都不拉的鳥呀?隻吃不拉,隻吃不拉,咋辦呀,咋辦呀?”房東肩扛大掃把、手握小掃帚,一邊大聲嚷嚷,一邊三步並作兩步追上老婆。

  “老婆,老婆,你回去之後坐下來紋絲不動,我立馬打水給你泡腳啦!”房東笑嘿嘿地說。

  房東老婆一聲不吭。

  “老公我搓腳的水平世界一流啦!”

  “還好意思說世界‘一流’呢!世界‘下流’還差不多!”

  “老公我不是搓著、搓著,就來感覺了嗎?來感覺了,不好好地親親咋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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