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送夫北撤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當時和蘭聽到這一消息，一時裏真是高興極了：八年抗戰終於勝利了！中國人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他們又可以大大方方無阻無礙地到城裏去逛東門口大道頭了。
不久，她聽說三五支隊正在攻打西門，如果把寧波城打下來，寧波就能重新回到人民手中。說不定她和姐姐也可以到城裏去教書去做群眾工作了，因為寧波也是“我們”的了嘛。
沒有幾天，鎮海江南的遊擊隊和民兵們就把大碶和橫河等地的日偽軍碉堡攻下來了，並且把那些烏龜殼也拆了。當地的老百姓把當年日偽軍從他們家裏強拆來的木料和磚頭都拆回去。和蘭他們就和公公又回到橫河小李家老屋裏。因為讓日偽軍住過，裏麵弄得一塌糊塗，許多東西都不見了，所幸房子裏的家具大部分還在，隻是損壞了許多。但總還可以居住。這樣一時她和公公、兩個孩子和二嫂就都住在老房子裏了。她在橫河等待著三五支隊和民兵們把寧波城打下來，那樣她就可以回到父母親家裏去看看了。當年雖然是逃婚出來後與李健民結婚的，父親對自己不滿意，但如今兩個外甥都這麽大了，外公看見兩個外甥總會高興的，也不會再計較她當年逃婚的事情了吧？到時候她如果和姐姐各帶兩個孩子一道去看父母，家裏一間小小的樓屋讓四個孩子跑上跑下地玩鬧，樓梯都要坍塌了。
可是不久傳來消息說，西門沒有打下來，守城的日本鬼子不肯投降新四軍，他們要投降國軍，還把去攻城的三五支隊警衛隊員打死了一個，打傷了一個。不久又傳來壞消息說，大批國軍已經從杭州方向開過來，三五支隊已經回到四明山去了。九月下旬傳來消息說共產黨為了謀求全國和平向國民黨讓步，新四軍三五支隊要撤退到北方去了。和蘭聽了一下子愕了，這是怎麽回事？她將信將疑。如果這樣健民就要走了，到北方根據地去了，自己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也應該到北方一起去和國民黨反動派做鬥爭。雖然她身體弱到前方打仗不行，但可以做後勤工作：“我也應該跟著新四軍到北方去。孩子們可以交給姐姐或李家的叔伯們去養呀，我也可以走了，我也應該走的”。
過了幾天，陸子奇來到橫河找她，親口告訴她新四軍要北撤的消息。她說健民可能也要走，他在魯迅學院還帶隊當過大隊長，已經很暴露了，留下來對他不利。至於你呢，組織上經過研究，讓你留下來，因為一來你身邊拖著兩個幼小的孩子，而且小的還在吃奶，家裏又有年老的父母親，養老護幼也很需要你。第二，北撤以後，還是要留下來一些人堅持在國統區工作。你在這之前還沒有暴露身份，所以讓你也留下來。最後陸子奇對她說：“和蘭老師，你留下來吧，我也要留下來堅持在這裏呢，你是我的入黨介紹人，你是最了解我也是我最親近的同誌了。咱們以後在一起，你在工作上也可幫幫我。你就安心留下來吧。”和蘭聽陸子奇說她也要留下，再想想自己孩子還小，而小妹妹還在讀書，父母年紀也大了，所以她點點頭對陸子奇說：“既然組織上這樣照顧我留下來，你也留下來了，那我就和你做個伴吧。”
陸子奇最後對她說：“北撤的人很快就要走，到時候你去看看李健民吧，如果有他們什麽時候走的消息，我會來告訴你的。”和蘭聽了點點頭說好的，我等候你的消息。
等陸子奇走後，她就把新四軍要北撤，健民也要跟著新四軍到北方去的消息告訴公公。起初她擔心公公聽了也會很難過，準備不告訴他。二哥前年已經在柴橋犧牲了，七弟原也在淮北新四軍部隊裏的，因患嚴重心髒病，不能跟隨大部隊行動，而被安排在根據地的中學當教師。九弟也早已在淮北的新四軍四師工作了，而六弟在三北，八妹在浙東行政公署，估計也要隨部隊北撤了。現在如果再告訴他五哥也要去北方，這樣他的兒女除了在鎮海教書的三哥以外都走了，他會受不了的。但是不告訴他自己又怎麽去看健民呢？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他。沒有想到告訴老人家後，老人家在床上聽了很平靜地說：“剛剛陸子奇來我已經知道了。陸子奇和你在那裏悄悄講的，我都聽到了。讓他去吧，健民在家也是蹲不住的。跟大部隊去的好，跟部隊去我放心。還有偀民，我估計，她也不會回來了，都和老七、老九一起去了。我家去當新四軍的人越多，說明我們對國家貢獻越大呀。好，好，好，還是跟共產黨去的好，我放心。我這裏還有你二嫂在身邊照顧，你不必擔心。”
幾天以後，陸子奇來告訴她：“浙東最後一批北撤的新四軍後天在慈溪古窯浦上船。你想見李健民可以去古窯浦見他。”和蘭一時思想鬥爭很激烈，要不要去看看健民？去看時要不要帶孩子們一塊去？自己是很想去看看他的，自從前年7月最後一次在龍山見他後，至今已經一年多沒看到他了。自他走後，她時時刻刻記掛著他呀！那時雖看不到他，但他總還在浙東在餘姚四明山一帶，近近的，他想回來時半天就能來了。她甚至想過待孩子再大一點，她也可以去看他。可是現在他們是整個部隊都要撤到北方去了，這一去一時就很難回來了。而且目前國共兩黨已發生衝突，可能會分成解放區和國統區兩個天下，以後連信都不一定能通，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呢？所以她強烈地想去見見他，頂好是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見他，讓他看看他的兩個兒子，特別是小平山他生下來還沒有見過他爸爸呢。可是要帶他們去，緣山、平山都還這麽小，帶著他們走實在不方便。但一想李健民已經兩年多沒回家了，他一定很想念孩子，孩子也老是念著爸爸，緣山老是問她：“爸爸什麽時候能來？爸爸為什麽不來看我們？”這次如果再不去見他，以後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能回來見孩子們，所以她想無論如何，也要帶孩子去見見他們的爸爸。於是等陸子奇走了就做孩子的思想工作：“緣山、平山，你們想不想見你們的爸爸呀？”緣山、平山異口同聲地說：“想。”
“你們想要見爸爸，那你們早上要起得早。”
兩個小兄弟說：“我們會起得早的。”
“那你們在路上要聽話，要自己走路不要媽媽抱。”
“好的，我們自己走路，不要媽媽抱。”緣山堅定地說。
“那今晚你們早早睡覺。”
“好好好！”於是吃好晚飯孩子們果然聽話地乖乖地早早睡了。公公聽說了就對和蘭說：和蘭，你自己去看看健民算了，孩子就別帶去了。這麽遠的路，路上又沒有車船，你們怎麽走？
她說：“爸，沒有事，我想還是帶他們去見見他們的爸爸一下，以後什麽時候能見他說不定呢。”公公說：“要帶你帶著緣山去，他還會走走的。平山他太小了，他不會走的，你要一路抱著他。你一個人哪能帶兩個這樣小的孩子，一個抱一個拉，你身體又弱，要走那麽多路，吃不消的。”可是和蘭說：“我抱抱歇歇，讓緣山自己走，可以的。”公公看她這樣堅決，也就不再阻攔她。公公想了一下說：“那你明天先到鎮海，去找老三，叫老三幫你一道抱孩子去古窯浦。”和蘭聽了想了一下說：“爸爸，三哥在鎮海簡師教書，他們學校現在剛剛開學，工作很忙，我看還是不去打攪他了，我想明天還是先去城北曲塘村我的姨媽家先住下，一來可以看望她老人家，二來後天早上再去古窯浦路會近得多，大概就四十幾裏路吧。”公公聽了說：“這樣也好，路遙無輕擔，分兩天走要保險一些。”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和蘭就帶著兩兒子坐車船輾轉來到鎮海城北曲塘姨媽家住下。
在姨媽家那一夜她幾乎沒有睡著過，一直想著明天能不能見到健民的事情。第二天天沒亮她就把兩個兒子拉起來，睡眼蒙矓的，讓他們起床洗臉吃飯，然後就告別姨媽早早地出門了。她抱著兩歲的平山，帶著四歲的緣山，母子仨在天沒亮就出發。她叫緣山自己走，起先抱了一會兒後，又讓小平山也跟著自己走，但是小平山走了一會兒就走不動了，總是拖在後麵，和蘭隻好抱著他走，兩歲的平山已經很重了，和蘭沒抱一會兒，就感到氣喘籲籲，隻得再放下來拉著平山走，可是拉了一會兒再也拉不動了，隻得再抱他走。這樣放放抱抱也不知多少次，和蘭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汗流浹背。後來緣山走了一會兒也說走不動了。和蘭就對緣山說：“媽媽連抱弟弟的力氣都沒了，沒法顧你，你想見爸爸隻有自己走。”緣山隻得流著淚，強打著精神跟媽媽自己走。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時，就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來歇一歇，就這樣母子三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也不敢多歇，稍微歇一會兒她就又拉起孩子們走，怕待久了北撤的部隊走了見不著健民。就這樣緊趕慢趕一直走到天大亮才走到金夾嶴，虧得這條路當年她和八妹偀民去三北時走過的，還比較熟悉。又急急忙忙地拖著兩個孩子跌煞絆倒趕往古窯浦，終於在下午一點多趕到了古窯浦。走到古窯浦的海邊，和蘭和兩個孩子都幾乎要癱倒了。母子三人，遠遠地看到碼頭上還有許多人，海邊許多帆船在，估計李健民還在，這才鬆了一口氣。
快到深秋時分了，秋風簌簌，晚稻已漸漸呈現出燦燦的金黃色，沉甸甸的稻穗隨著秋風頻頻向人們點著頭，好像在與將要北去的親人們告別。地處三北的古窯浦這個平常冷靜的小港灣裏，今天特別熱鬧。有許多軍民在岸邊站立著。海麵上一艘一艘帆船開過來。這些帆船有大有小，但都有風帆。往日這裏的帆船大都是裝運貨物開到舟山去的，有時也有開到上海去。現在這裏集中著幾十隻帆船。它們或張帆或下帆，都在海邊不遠處待著，這回不是運輸貨物而是運輸人。
這是1945年9月30日，浙東新四軍三五支隊的一批指戰員準備從這裏渡海到蘇北去。而等在岸上的人，大多是準備乘這些帆船去北方的新四軍指戰員和一部分黨政工作人員，也有來送行的親戚朋友們。現在和蘭牽著四歲的緣山，抱著兩歲的平山，在擠擠擁擁的人群中擠來擠去尋找李健民。這邊找找那邊尋尋，和蘭拉著兩個孩子，在人群裏鑽來鑽去一時卻不見李健民。
幸而北撤的人大多數還沒有上船，健民的部隊還在古窯浦的岸邊。前天陸子奇帶信來告訴健民，和蘭準備到古窯浦碼頭來看他。他從中午來到這裏起就在人群中尋找他們，但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一直也沒找到他們。他想孩子那麽小，他估計不會來了。
當李健民已經不抱什麽希望時，突然在人群中見到了他們，一時真不敢相信：這是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隻見和蘭累得滿頭大汗，抱著一個拉著一個，帶著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非常著急的樣子，也在那裏緊張地尋覓。他見了驚喜不已：“和蘭，你們真的來了？還把兩個孩子也帶來了！你是將平山一路抱著來的？”和蘭見了健民高興地說：“總算見到你了，我沒有白辛苦啊！”一邊喘著氣一麵趕快把兩個兒子推到他麵前說：“快見見孩子吧。緣山，叫爸爸。平山，叫爸爸，你生下來還沒有好好叫過爸爸呢，快叫！”很少見到爸爸的緣山見到穿著灰色軍裝的爸爸，怯怯地低聲叫了一聲“爸爸”，健民忙一把把他抱過來親了幾下。可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的小平山，隻是膽怯地看著陌生的爸爸躲在母親懷裏，李健民抱過平山，想去親他一下，小平山見他胡須拉碴的樣子竟嚇得“哇”地哭了起來。和蘭趕快把平山抱過來拍著他的背，說：“平山還不認得爸爸呢，平山不哭不哭。”平山這才害怕地躲回媽媽懷裏。把孩子哄好後，他們抱一個牽一個，便在人來人往的岸上難分難舍地談起這些日子來的別後離情來。這時和蘭仔細地望望健民，發現兩年不見，他老了很多，心疼地說：“你變得黑了，也瘦了。”健民也望著和蘭說：“是嗎？你倒是沒有什麽變樣子，好像還白了一些也胖了一些，現在貧血還好嗎？有沒有再暈倒過？”和蘭說：“這些日子，我每天在家養養孩子，大門不出，會不白嗎？頭暈回家後再沒發生過。這都是四姑和公公待我好啊，做產時他們成天給我吃魚吃雞。”健民聽了高興地說：“好好，隻要你和孩子過得好，我在外麵辛苦一些也感到欣慰的。”和蘭說：“你在魯迅學院還帶隊當大隊長一定很辛苦吧？”
健民說：“也不算太辛苦，倒學了不少東西，對自己在政治上是很有幫助的。”“魯迅學院都學些什麽東西？”
“政治理論方麵比較多，是係統地學習馬列主義，使我在政治上對抗日、對革命有了更深的認識。”
“學習很緊張嗎？”
健民說：“緊張，忙。除了學習，有時還帶著學員拉練，有時甚至還協助部隊一塊去打仗，所以我一直抽不出工夫回家。我真對不起你和孩子。也對不起我爹，我爹現在還好嗎？”
和蘭說：“爸現在還好的，你不用擔心。我曉得你工作忙，我從沒有怪過你。”
健民說：“我這一走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見你們了。也許等我回來孩子們都長大了。”
和蘭說：“我想不會很久的，蔣介石和國民黨想挑起內戰不得人心，我相信你們一定能為老百姓爭到民主權利的，你們一定能再回浙東的。”
健民說：“你說得對，我們一定會回來的！我走了後，這兩個孩子和我老爹都要交給你了，偀民這次也走，她好像已經上船了。六弟也就要北撤了，七弟和九弟都在淮北根據地。三哥、三嫂又在鎮海，家裏隻剩二嫂和你了，讓你這麽辛苦，我真過意不去呀，要是可以留下來，我可以幫你承擔一部分。”
和蘭說：“你還是走好，要是沒有兩個孩子，連我都想到北方當八路軍去呢。你在鳳湖中學和在魯迅學院早已暴露了，你不走在這裏是很危險的。再說組織上叫你走，是為了在抗戰勝利後能建立一個不再打內戰、建設和平民主的新中國，我在家一定會很安全的。倒是你們去北方，要和國民黨進行政治和軍事的鬥爭，你一定要小心，要好好保護自己呀。”
健民說：“我隨大部隊去北方，離黨中央更近了，況且我是跟浙東縱隊大部隊走，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以後在國民黨統治下的白區工作，你要隨時隨地小心國民黨特務和反動派。你既要做好工作，也要懂得保護自己。”和蘭聽了點點頭說：“我會小心的。”這時下麵船上的人叫了：“李大隊長，船快要開了，快上船來吧！”健民聽了就對和蘭說：“我這就走了，你自己小心。你和孩子要好好活下去，等著我回來！”他急急地抱起兩個孩子深深地吻了一下，就轉身走了。和蘭向他揮著手，看著他走下沙灘去上船。
一會兒幾隻帆船起航了，和蘭向健民揮手，健民也向站在岸上的和蘭和孩子們揮手。船走後，和蘭還呆呆地拉著兩個兒子站在岸上遠望。
回來時，和蘭一路上又拉著緣山，抱著平山，感到更加勞累了。好在回來時是直接到石碶馮家，可以搭車乘船，但回到馮家娘家，她兩隻手臂還是像被打過一樣痛，可是想想終於讓孩子們都見到了他們的爸爸，感到自己雖累也值了。
不久，她聽說三五支隊正在攻打西門，如果把寧波城打下來，寧波就能重新回到人民手中。說不定她和姐姐也可以到城裏去教書去做群眾工作了，因為寧波也是“我們”的了嘛。
沒有幾天，鎮海江南的遊擊隊和民兵們就把大碶和橫河等地的日偽軍碉堡攻下來了，並且把那些烏龜殼也拆了。當地的老百姓把當年日偽軍從他們家裏強拆來的木料和磚頭都拆回去。和蘭他們就和公公又回到橫河小李家老屋裏。因為讓日偽軍住過，裏麵弄得一塌糊塗，許多東西都不見了，所幸房子裏的家具大部分還在，隻是損壞了許多。但總還可以居住。這樣一時她和公公、兩個孩子和二嫂就都住在老房子裏了。她在橫河等待著三五支隊和民兵們把寧波城打下來，那樣她就可以回到父母親家裏去看看了。當年雖然是逃婚出來後與李健民結婚的，父親對自己不滿意，但如今兩個外甥都這麽大了，外公看見兩個外甥總會高興的，也不會再計較她當年逃婚的事情了吧？到時候她如果和姐姐各帶兩個孩子一道去看父母，家裏一間小小的樓屋讓四個孩子跑上跑下地玩鬧，樓梯都要坍塌了。
可是不久傳來消息說，西門沒有打下來，守城的日本鬼子不肯投降新四軍，他們要投降國軍，還把去攻城的三五支隊警衛隊員打死了一個，打傷了一個。不久又傳來壞消息說，大批國軍已經從杭州方向開過來，三五支隊已經回到四明山去了。九月下旬傳來消息說共產黨為了謀求全國和平向國民黨讓步，新四軍三五支隊要撤退到北方去了。和蘭聽了一下子愕了，這是怎麽回事？她將信將疑。如果這樣健民就要走了，到北方根據地去了，自己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也應該到北方一起去和國民黨反動派做鬥爭。雖然她身體弱到前方打仗不行，但可以做後勤工作：“我也應該跟著新四軍到北方去。孩子們可以交給姐姐或李家的叔伯們去養呀，我也可以走了，我也應該走的”。
過了幾天，陸子奇來到橫河找她，親口告訴她新四軍要北撤的消息。她說健民可能也要走，他在魯迅學院還帶隊當過大隊長，已經很暴露了，留下來對他不利。至於你呢，組織上經過研究，讓你留下來，因為一來你身邊拖著兩個幼小的孩子，而且小的還在吃奶，家裏又有年老的父母親，養老護幼也很需要你。第二，北撤以後，還是要留下來一些人堅持在國統區工作。你在這之前還沒有暴露身份，所以讓你也留下來。最後陸子奇對她說：“和蘭老師，你留下來吧，我也要留下來堅持在這裏呢，你是我的入黨介紹人，你是最了解我也是我最親近的同誌了。咱們以後在一起，你在工作上也可幫幫我。你就安心留下來吧。”和蘭聽陸子奇說她也要留下，再想想自己孩子還小，而小妹妹還在讀書，父母年紀也大了，所以她點點頭對陸子奇說：“既然組織上這樣照顧我留下來，你也留下來了，那我就和你做個伴吧。”
陸子奇最後對她說：“北撤的人很快就要走，到時候你去看看李健民吧，如果有他們什麽時候走的消息，我會來告訴你的。”和蘭聽了點點頭說好的，我等候你的消息。
等陸子奇走後，她就把新四軍要北撤，健民也要跟著新四軍到北方去的消息告訴公公。起初她擔心公公聽了也會很難過，準備不告訴他。二哥前年已經在柴橋犧牲了，七弟原也在淮北新四軍部隊裏的，因患嚴重心髒病，不能跟隨大部隊行動，而被安排在根據地的中學當教師。九弟也早已在淮北的新四軍四師工作了，而六弟在三北，八妹在浙東行政公署，估計也要隨部隊北撤了。現在如果再告訴他五哥也要去北方，這樣他的兒女除了在鎮海教書的三哥以外都走了，他會受不了的。但是不告訴他自己又怎麽去看健民呢？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他。沒有想到告訴老人家後，老人家在床上聽了很平靜地說：“剛剛陸子奇來我已經知道了。陸子奇和你在那裏悄悄講的，我都聽到了。讓他去吧，健民在家也是蹲不住的。跟大部隊去的好，跟部隊去我放心。還有偀民，我估計，她也不會回來了，都和老七、老九一起去了。我家去當新四軍的人越多，說明我們對國家貢獻越大呀。好，好，好，還是跟共產黨去的好，我放心。我這裏還有你二嫂在身邊照顧，你不必擔心。”
幾天以後，陸子奇來告訴她：“浙東最後一批北撤的新四軍後天在慈溪古窯浦上船。你想見李健民可以去古窯浦見他。”和蘭一時思想鬥爭很激烈，要不要去看看健民？去看時要不要帶孩子們一塊去？自己是很想去看看他的，自從前年7月最後一次在龍山見他後，至今已經一年多沒看到他了。自他走後，她時時刻刻記掛著他呀！那時雖看不到他，但他總還在浙東在餘姚四明山一帶，近近的，他想回來時半天就能來了。她甚至想過待孩子再大一點，她也可以去看他。可是現在他們是整個部隊都要撤到北方去了，這一去一時就很難回來了。而且目前國共兩黨已發生衝突，可能會分成解放區和國統區兩個天下，以後連信都不一定能通，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呢？所以她強烈地想去見見他，頂好是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見他，讓他看看他的兩個兒子，特別是小平山他生下來還沒有見過他爸爸呢。可是要帶他們去，緣山、平山都還這麽小，帶著他們走實在不方便。但一想李健民已經兩年多沒回家了，他一定很想念孩子，孩子也老是念著爸爸，緣山老是問她：“爸爸什麽時候能來？爸爸為什麽不來看我們？”這次如果再不去見他，以後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能回來見孩子們，所以她想無論如何，也要帶孩子去見見他們的爸爸。於是等陸子奇走了就做孩子的思想工作：“緣山、平山，你們想不想見你們的爸爸呀？”緣山、平山異口同聲地說：“想。”
“你們想要見爸爸，那你們早上要起得早。”
兩個小兄弟說：“我們會起得早的。”
“那你們在路上要聽話，要自己走路不要媽媽抱。”
“好的，我們自己走路，不要媽媽抱。”緣山堅定地說。
“那今晚你們早早睡覺。”
“好好好！”於是吃好晚飯孩子們果然聽話地乖乖地早早睡了。公公聽說了就對和蘭說：和蘭，你自己去看看健民算了，孩子就別帶去了。這麽遠的路，路上又沒有車船，你們怎麽走？
她說：“爸，沒有事，我想還是帶他們去見見他們的爸爸一下，以後什麽時候能見他說不定呢。”公公說：“要帶你帶著緣山去，他還會走走的。平山他太小了，他不會走的，你要一路抱著他。你一個人哪能帶兩個這樣小的孩子，一個抱一個拉，你身體又弱，要走那麽多路，吃不消的。”可是和蘭說：“我抱抱歇歇，讓緣山自己走，可以的。”公公看她這樣堅決，也就不再阻攔她。公公想了一下說：“那你明天先到鎮海，去找老三，叫老三幫你一道抱孩子去古窯浦。”和蘭聽了想了一下說：“爸爸，三哥在鎮海簡師教書，他們學校現在剛剛開學，工作很忙，我看還是不去打攪他了，我想明天還是先去城北曲塘村我的姨媽家先住下，一來可以看望她老人家，二來後天早上再去古窯浦路會近得多，大概就四十幾裏路吧。”公公聽了說：“這樣也好，路遙無輕擔，分兩天走要保險一些。”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和蘭就帶著兩兒子坐車船輾轉來到鎮海城北曲塘姨媽家住下。
在姨媽家那一夜她幾乎沒有睡著過，一直想著明天能不能見到健民的事情。第二天天沒亮她就把兩個兒子拉起來，睡眼蒙矓的，讓他們起床洗臉吃飯，然後就告別姨媽早早地出門了。她抱著兩歲的平山，帶著四歲的緣山，母子仨在天沒亮就出發。她叫緣山自己走，起先抱了一會兒後，又讓小平山也跟著自己走，但是小平山走了一會兒就走不動了，總是拖在後麵，和蘭隻好抱著他走，兩歲的平山已經很重了，和蘭沒抱一會兒，就感到氣喘籲籲，隻得再放下來拉著平山走，可是拉了一會兒再也拉不動了，隻得再抱他走。這樣放放抱抱也不知多少次，和蘭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汗流浹背。後來緣山走了一會兒也說走不動了。和蘭就對緣山說：“媽媽連抱弟弟的力氣都沒了，沒法顧你，你想見爸爸隻有自己走。”緣山隻得流著淚，強打著精神跟媽媽自己走。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時，就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來歇一歇，就這樣母子三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也不敢多歇，稍微歇一會兒她就又拉起孩子們走，怕待久了北撤的部隊走了見不著健民。就這樣緊趕慢趕一直走到天大亮才走到金夾嶴，虧得這條路當年她和八妹偀民去三北時走過的，還比較熟悉。又急急忙忙地拖著兩個孩子跌煞絆倒趕往古窯浦，終於在下午一點多趕到了古窯浦。走到古窯浦的海邊，和蘭和兩個孩子都幾乎要癱倒了。母子三人，遠遠地看到碼頭上還有許多人，海邊許多帆船在，估計李健民還在，這才鬆了一口氣。
快到深秋時分了，秋風簌簌，晚稻已漸漸呈現出燦燦的金黃色，沉甸甸的稻穗隨著秋風頻頻向人們點著頭，好像在與將要北去的親人們告別。地處三北的古窯浦這個平常冷靜的小港灣裏，今天特別熱鬧。有許多軍民在岸邊站立著。海麵上一艘一艘帆船開過來。這些帆船有大有小，但都有風帆。往日這裏的帆船大都是裝運貨物開到舟山去的，有時也有開到上海去。現在這裏集中著幾十隻帆船。它們或張帆或下帆，都在海邊不遠處待著，這回不是運輸貨物而是運輸人。
這是1945年9月30日，浙東新四軍三五支隊的一批指戰員準備從這裏渡海到蘇北去。而等在岸上的人，大多是準備乘這些帆船去北方的新四軍指戰員和一部分黨政工作人員，也有來送行的親戚朋友們。現在和蘭牽著四歲的緣山，抱著兩歲的平山，在擠擠擁擁的人群中擠來擠去尋找李健民。這邊找找那邊尋尋，和蘭拉著兩個孩子，在人群裏鑽來鑽去一時卻不見李健民。
幸而北撤的人大多數還沒有上船，健民的部隊還在古窯浦的岸邊。前天陸子奇帶信來告訴健民，和蘭準備到古窯浦碼頭來看他。他從中午來到這裏起就在人群中尋找他們，但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一直也沒找到他們。他想孩子那麽小，他估計不會來了。
當李健民已經不抱什麽希望時，突然在人群中見到了他們，一時真不敢相信：這是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隻見和蘭累得滿頭大汗，抱著一個拉著一個，帶著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非常著急的樣子，也在那裏緊張地尋覓。他見了驚喜不已：“和蘭，你們真的來了？還把兩個孩子也帶來了！你是將平山一路抱著來的？”和蘭見了健民高興地說：“總算見到你了，我沒有白辛苦啊！”一邊喘著氣一麵趕快把兩個兒子推到他麵前說：“快見見孩子吧。緣山，叫爸爸。平山，叫爸爸，你生下來還沒有好好叫過爸爸呢，快叫！”很少見到爸爸的緣山見到穿著灰色軍裝的爸爸，怯怯地低聲叫了一聲“爸爸”，健民忙一把把他抱過來親了幾下。可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的小平山，隻是膽怯地看著陌生的爸爸躲在母親懷裏，李健民抱過平山，想去親他一下，小平山見他胡須拉碴的樣子竟嚇得“哇”地哭了起來。和蘭趕快把平山抱過來拍著他的背，說：“平山還不認得爸爸呢，平山不哭不哭。”平山這才害怕地躲回媽媽懷裏。把孩子哄好後，他們抱一個牽一個，便在人來人往的岸上難分難舍地談起這些日子來的別後離情來。這時和蘭仔細地望望健民，發現兩年不見，他老了很多，心疼地說：“你變得黑了，也瘦了。”健民也望著和蘭說：“是嗎？你倒是沒有什麽變樣子，好像還白了一些也胖了一些，現在貧血還好嗎？有沒有再暈倒過？”和蘭說：“這些日子，我每天在家養養孩子，大門不出，會不白嗎？頭暈回家後再沒發生過。這都是四姑和公公待我好啊，做產時他們成天給我吃魚吃雞。”健民聽了高興地說：“好好，隻要你和孩子過得好，我在外麵辛苦一些也感到欣慰的。”和蘭說：“你在魯迅學院還帶隊當大隊長一定很辛苦吧？”
健民說：“也不算太辛苦，倒學了不少東西，對自己在政治上是很有幫助的。”“魯迅學院都學些什麽東西？”
“政治理論方麵比較多，是係統地學習馬列主義，使我在政治上對抗日、對革命有了更深的認識。”
“學習很緊張嗎？”
健民說：“緊張，忙。除了學習，有時還帶著學員拉練，有時甚至還協助部隊一塊去打仗，所以我一直抽不出工夫回家。我真對不起你和孩子。也對不起我爹，我爹現在還好嗎？”
和蘭說：“爸現在還好的，你不用擔心。我曉得你工作忙，我從沒有怪過你。”
健民說：“我這一走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見你們了。也許等我回來孩子們都長大了。”
和蘭說：“我想不會很久的，蔣介石和國民黨想挑起內戰不得人心，我相信你們一定能為老百姓爭到民主權利的，你們一定能再回浙東的。”
健民說：“你說得對，我們一定會回來的！我走了後，這兩個孩子和我老爹都要交給你了，偀民這次也走，她好像已經上船了。六弟也就要北撤了，七弟和九弟都在淮北根據地。三哥、三嫂又在鎮海，家裏隻剩二嫂和你了，讓你這麽辛苦，我真過意不去呀，要是可以留下來，我可以幫你承擔一部分。”
和蘭說：“你還是走好，要是沒有兩個孩子，連我都想到北方當八路軍去呢。你在鳳湖中學和在魯迅學院早已暴露了，你不走在這裏是很危險的。再說組織上叫你走，是為了在抗戰勝利後能建立一個不再打內戰、建設和平民主的新中國，我在家一定會很安全的。倒是你們去北方，要和國民黨進行政治和軍事的鬥爭，你一定要小心，要好好保護自己呀。”
健民說：“我隨大部隊去北方，離黨中央更近了，況且我是跟浙東縱隊大部隊走，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以後在國民黨統治下的白區工作，你要隨時隨地小心國民黨特務和反動派。你既要做好工作，也要懂得保護自己。”和蘭聽了點點頭說：“我會小心的。”這時下麵船上的人叫了：“李大隊長，船快要開了，快上船來吧！”健民聽了就對和蘭說：“我這就走了，你自己小心。你和孩子要好好活下去，等著我回來！”他急急地抱起兩個孩子深深地吻了一下，就轉身走了。和蘭向他揮著手，看著他走下沙灘去上船。
一會兒幾隻帆船起航了，和蘭向健民揮手，健民也向站在岸上的和蘭和孩子們揮手。船走後，和蘭還呆呆地拉著兩個兒子站在岸上遠望。
回來時，和蘭一路上又拉著緣山，抱著平山，感到更加勞累了。好在回來時是直接到石碶馮家，可以搭車乘船，但回到馮家娘家，她兩隻手臂還是像被打過一樣痛，可是想想終於讓孩子們都見到了他們的爸爸，感到自己雖累也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