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愛情

第十四章 家門秘事

　　郭雲天忐忑不安地趕到了瓊林酒吧。這裏是本市較為高檔的酒吧，“人文氣息”很濃。郭雲天一進酒吧，就發現他在花朵區的梨花位置上——這個酒吧的老板很會玩情趣，把酒吧按照“風花雪月”分成四個區，每個區的每個座位都飾以不同的主題，戚玉成現在所在的，就是以梨花的花式和寓意精神裝飾的座位。

　　戚玉成一見到郭雲天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郭雲天猶疑地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麵。戚玉成對她的忐忑視而不見，開口就說秀的事情。這大概就是表示已經不猜疑她了吧？但郭雲天心裏還是沒有底，終於忍不住在他講了一大段之後打斷他：“慧慧那件事……很抱歉……”

　　“沒事。小孩子嘛，沒有家教又窮急了，可以理解。”戚玉成拈了個腰果放進嘴裏，竟似毫不在意。

　　“我也要對你說抱歉……”郭雲天笑得更緊張——戚玉成現在這樣子，簡直就是一深不可測。

　　“你幹嗎對我說抱歉啊？”戚玉成“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我還要對你說謝謝呢！如果不是你想到辦法了解了這件事，我恐怕還要和他們糾纏不清呢。如果消息再傳出去了，對我的秀就是毀滅性的打擊。你可是我的大功臣呢，怎麽還要說抱歉呢？”

　　郭雲天又驚又喜，稍稍放了點心，卻依然怕戚玉成沒說實話，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就一點沒懷疑我是和他們串通……接近你是另有目的的嗎？”

　　“當然不會，”戚玉成嘿嘿一笑，“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說我也不是不會看人。”說完便凝視著郭雲天。

　　郭雲天覺得他的目光似乎看到了她的心裏，裏麵更似乎有種令人眩暈的東西，下意識地把目光移向一邊。

　　戚玉成的目光微微一閃，佯作無事地把目光移向腰果，拿起一個腰果吃了。然後又佯作無意地說：“其實我一直很擔心你的……擔心你回家不好交代，畢竟你站在了我這邊。”

　　“沒事。”郭雲天大姐大般地揮了一下手，“他們不敢說什麽的。”

　　戚玉成偷偷地凝視了她一眼，目光變得晦澀起來。“哦，這麽說你的婚姻很如意？你丈夫對你很好？”

　　郭雲天本想微笑著默認，笑容卻原因不明地垮了。戚玉成目光一閃，似乎從心底笑了出來，卻依舊佯裝無事：“哈哈……就算是聊點閑話吧……我還沒有進入婚姻，所以想知道婚姻內部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你和你丈夫是怎麽相識結婚的？”

　　“哦，和他啊。”郭雲天開始背誦之前向孫暢編過一遍的話，“我和他是同事，認識有七八年了。”

　　“那為什麽到現在才結婚呢？之前有過波折嗎？”戚玉成幾乎是目不轉睛地偷看著郭雲天的眼睛。

　　“也不是啦……”郭雲天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措辭，“一開始沒感覺，但是後來處著處著，就……”

　　“就感覺年齡到了，所以就將就嫁了他，覺得以後會有感覺的，對嗎？”戚玉成的眼中有道銳利的光一閃而過。

　　“算是吧。”郭雲天幹脆借坡下驢。因為她和孫篤根本就沒愛過，繼續編說不定會露出破綻，不如就照著他的話說。

　　“這麽說你是為了年齡而嫁的？”戚玉成笑了，用看似溫吞實則銳利的目光看著她。

　　“怎麽了？”郭雲天感到了些許異樣，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沒事……我隻是認識一些情況和你類似的人，”戚玉成眼皮一垂，把那含義豐富的目光藏了起來，“他們也是覺得自己到了世俗認定的結婚年齡，便找了條件差不多的人結了婚，並幻想以後能孕育出甜蜜的感情，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說到最後的時候又把眼一抬，像要捕捉什麽一樣盯向郭雲天的眼睛。

　　然而郭雲天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戚玉成微微有些詫異，也微微有些迷惑，趕緊哈哈一笑：“不過當然也有感情甜蜜的組合……哈哈，因為曆史的原因，中國人本來就有在婚後培養感情的傳統……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合理的。”

　　郭雲天依舊漫不經心。戚玉成又偷瞄了一眼，眼中似乎有種悻悻之意，忽然有些衝動：“恕我冒昧……我感覺你的大伯子……好像有點過於注意你了。”

　　“呃，有嗎？”郭雲天一驚，想要裝傻，卻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哈哈。”戚玉成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灼燙，語氣也有了刃口，“嗬嗬，就當是老朋友多管閑事吧……你的大伯子，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郭雲天一驚，立即麵紅過耳。

　　戚玉成微微有些得意，卻相當地憤慨：“是這樣的吧？他帶著那女人來找我，其實是因為喝幹醋……按理說即使要喝幹醋，也應該由丈夫來喝……而他僅僅是個大伯子，卻來橫插一杠子，顯然……你和他的關係進行到哪一步了？讓他得手了嗎？”

　　“哎呀，別……”郭雲天又慌又窘，趕緊搖手示意他放低聲音。天啊，難道他是以為孫暢對她有想法，在對她發動攻勢……或是橫加騷擾？天……完全猜反了啊！她和孫暢之間是有些問題不錯，但是她要向他伸手！不過他怎麽會以為是孫暢要對她伸手的？難道是……孫暢對她也有什麽異樣，她當局者迷沒看出來，卻被旁觀者清的他看出來了？

　　一想起這個郭雲天就怦然心動，臉也更紅了。

　　戚玉成懷疑地看了看她的臉色，頓時更加憤慨：“什麽！？難不成你已經被他……”

　　“胡說什麽啊！”郭雲天急了，下意識地揮舞起了雙手，衣袖險些將腰果碟帶翻，“哪有的事兒啊！？他隻是一個多管閑事的哥哥而已……他是覺得他弟弟老實，而我有些……猴精，怕弟弟被我欺負，才多管了我一點兒！”

　　“真的？”戚玉成一開始不相信她的話，但見她的目光不似作偽，臉色便稍微緩和了一些。郭雲天見他不再胡說八道，也稍稍鬆了口氣。

　　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隻是低頭吃東西。

　　“不好意思，多管閑事了……”最終還是戚玉成打破了沉默，笑得很是尷尬和悻悻，“不過，就當是老朋友嘮叨吧，其實為了年齡而結婚，總是有些風險的……和一個不是很有感覺的人相處就有些困難，再對著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易於相處還好說，但如果他們不好相處，就一定很辛苦……所以像我這類的人，就寧願多等一會兒，雖然迷茫一些，但也有些風險，但至少無悔和輕鬆一些……”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又開始變得深沉，卻發現郭雲天依舊漫不經心，不免有些失望，臉色頓時晦暗下來。

　　其實郭雲天也覺得今天的戚玉成有些奇怪，但就是想不通哪裏奇怪，而且一用心去想的時候腦子裏就變得一片空白。這種情況她從沒有遇見過，自己也在詫異中。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戚玉成越待越覺得無味兒，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似乎準備買單走人。郭雲天心頭一陣慌張，一不小心把在心頭盤旋多遍的話吐了出來：“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一下……是不是孫暢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啊？你看出來了？”

　　“什麽？”戚玉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有些懊惱，“原來你也……那你還說……”

　　郭雲天趕緊低下頭來。糟了，看來她問錯了，也恐怕問不出什麽。

　　戚玉成見她如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拿起叉子，叉起一顆草莓，放下。“對於這個，我也沒別的什麽話給你，隻是……”又叉起一個草莓，再度放下說，“隻是想給你一個忠告……不管是已婚的男人勾搭未婚的女人，還是未婚的男人勾搭婚姻裏的女人，都是沒想過對女人負責的……尤其是未婚的男人勾搭已婚的女人，是從來沒想過要對她負責的，因為他覺得她反正有歸宿有人養，不需要他負責……”說到這裏他忽然僵住了，接著便露出了誤入陷阱般的窘態。

　　郭雲天倒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緊皺著眉頭，呆呆地思索。戚玉成的話提醒她了，不管她是真結婚還是假結婚，畢竟和孫篤有了一次婚姻。她和孫暢之間已經有了很多世俗的障礙——別的不說，以後就算她和孫暢有機會，但孫暢能不在意她和他的弟弟曾經假結婚嗎？之前她光顧著興奮和癡戀，竟絲毫沒想到這些實際的問題。現在想來的確前途多艱，說不定還是昏暗一片。

　　戚玉成見她皺眉愁思，還以為自己說到了她的心裏去，衝動地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開口。兩人悶頭吃東西，過了一會兒便散了。郭雲天悶悶地回到家裏，發現孫篤和孫暢都在緊張地等她回來，見她回來後卻不約而同地把臉偏向一邊。郭雲天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徑直去玩《植物大戰僵屍》去了。

　　然而這次即使玩《植物大戰僵屍》都沒能讓她平靜下來。她悶頭上床，卻呆瞪著雙眼一夜未曾睡著。糟了，她心亂了！

　　郭雲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不可以亂。她現在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為了靜心，她帶了漁具去郊外小河邊釣魚。把魚鉤拋進水裏之後，她感到自己的心也一並沉入了盈盈碧波裏，晃晃悠悠地沉靜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地耳聰目明，忽然覺得周圍有些不對。沙洲樹後的水麵傳來了一波接一波的漣漪，似乎還有嬉笑和呻吟的聲音。郭雲天下意識地站到高處看，竟然發現有對男女在沙洲後的水裏親熱。

　　郭雲天立即鬧了個大紅臉，接著感到無比憎惡，啐了一口後準備換地方，卻赫然發現孫暢站在不遠處。

　　“大哥……有事？”郭雲天的心裏一陣悸動，接著又想起了戚玉成的話，不禁心頭狂跳著後退了一步。

　　“這個……”見她窘迫，孫暢也尷尬起來，接著也看到了水裏的那對男女，頓時臉也“唰”一下紅了。

　　“真是傷風敗俗啊！”他憤憤地說，“報警吧……不，找聯防隊！”

　　“這又何必呢？”郭雲天苦笑了一下，“你是來找我說話的？這裏不方便，我們就換個地方談吧。”她知道孫暢如此憎恨那對男女，是因為他們無意之間給她和孫暢的會麵營造了尷尬的氣氛。是啊，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旁邊還有一對男女在亂搞，簡直像誨淫小說裏的情節。

　　“當然，非禮勿視……”孫暢不敢再看那對男女，轉頭就朝坡上走，郭雲天趕緊拿起漁具跟上去。

　　然而今天偏偏很邪門，草叢樹林裏到處都是幽會的男女，好不容易找了個清靜的地方，卻已是深入僻靜之處了。

　　“長話短說吧。”郭雲天又尷尬又無奈，心頭也慌亂不堪。

　　“當然。”孫暢苦笑。他也知道現在他們已經誤入瓜田李下般的情境，不長話短說不行。然而他今天要說的事，卻似乎不是幾句話就可以說清的。但即使說不清，也得硬著頭皮說。

　　“我今天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什麽歉？”郭雲天明知故問。說來也奇怪，當初被他冤枉和猜疑的時候她悲憤得要死，現在見他追著道歉又覺得不耐煩——大概是因為他是為孫篤而道歉的吧？

　　“你不用裝了。”孫暢苦笑著說，“我知道你心裏一定還很在意的。的確，”說到這裏他尷尬地揉了揉頭發，“如果我是你，想起來也會很光火的……對你們來說，我隻是個外人，卻硬要多管閑事……的確很討人厭。”

　　郭雲天敷衍地嗯了幾聲。孫暢的道歉根本不在點子上，隻能讓她越聽越不耐煩。

　　“對於這件事，我很抱歉，但也希望你理解。”孫暢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眼睛，斟酌了之後說，“我……是當兄長的，關心弟弟是我的責任。俗話說長兄如父嘛。我爸爸工作忙，一直不能很顧家。可以說到我懂事之後，教養弟弟的責任，大部分都是我承擔起來的。因此，我就很寵他。”

　　“哦。”郭雲天依然不耐煩，心裏卻稍稍有了些感動——在中國女人的心目中，注重家庭、珍愛親人的男人總是很有光彩的，不是嗎？

　　“而我這個弟弟呢，”孫暢的笑容開始尷尬了，“不知是不是被我寵過頭了，有點傻，也有點麵……在和女孩子相處的時候總難爭到上風，總是……我本以為他隻能找個比他更傻更麵的女孩才能相配，而且即使找到了也得觀察個很久才能結婚……沒想到他竟忽然閃婚了，而且找的還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

　　“是猴精猴精的女孩吧？”郭雲天冷笑。類似的話她好像聽孫暢說過。當時她以為孫暢隻是為了方便話題展開和代孫篤謙虛的緣故才說孫篤傻的，現在看來孫暢是真以為孫篤傻。

　　孫篤的確不是個聰明外露的人，但她也不覺得他傻。相反他進退得體，腦子也挺靈活，和人相處一點也沒有問題。孫暢卻把孫篤說成個傻瓜……溺愛的反麵就是輕視和不信任，大概這就是中國家長的通病吧？

　　“大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郭雲天微微地笑了笑。

　　“是啊。我不該多管閑事……”孫暢以為郭雲天要對他發泄怒火了，趕緊訕笑著做好了忍怒的準備。

　　“不是說那件事。”郭雲天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聲音也變得更輕柔卻也更有力，“你太小看你的弟弟了。”

　　“哈？”孫暢一怔，訕笑也僵在臉上。

　　“經過我跟他的相處，我覺得他並不傻。”郭雲天鄭重地說，“至少沒有你說得那麽傻……相反，我認為他挺聰明的，隻是聰明不外露而已。大概你是因為關心他，才會想幫他處理一切。但你這樣也等於是在輕視和不信任他。”

　　孫暢一激靈，開始思考，表情也漸漸變得鄭重。

　　“其實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郭雲天苦澀地笑了笑，抬頭看向天空，“我小時候，我爸爸對我也是一樣的態度。他因為喜歡我，便過度地擔心我的能力以為我什麽都不行。當時我很苦悶，覺得很受束縛，便事事都跟他對著幹——當然了，我苦悶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覺得受到了束縛而已，還因為人都是希望得到最親的人的賞識。我爸爸不賞識我，使我自己也懷疑，我自己是不是什麽都不行。我就這樣和他對著幹了很多年，後來雖然也向他證明了我其實很有能力，再回首時卻恍然發現我們的父女關係已走了很多不該走的彎路。雖然最後我們依然是相親相愛，但是想起那段彎路，還是很遺憾的……哈哈，孫篤是個聰明而又善良的人，應該不會走我這樣的彎路吧？但我覺得，他心裏也會有一樣的迷茫和苦悶。”說著直視著孫暢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因為關心而輕視和束縛他。不要人為地……縮小他的天空……哈哈，對不起，掉書袋了。”

　　孫暢一副醍醐灌頂般的模樣，霎時間顯得無比羞慚。他揉了揉頭發，把這份羞慚咽了下去，然後朝郭雲天感激地笑了笑。

　　郭雲天一激靈，接著便感到他們之間的氣場已經不一樣了。孫暢對她似乎不僅僅是感激而已。在這一瞬間，他已經徹底認同了她，並也把她當成了親人。郭雲天一陣激動和欣喜，之後心情卻猛然垮了下去：你激動個屁啊，他把你當成親人……你之後要他把你當成“女人”……不就更加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