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愛情

第二章 婆婆啊婆婆

　　拜親訪友之後已經快到十二點了。郭雲天肚子都要餓癟了，恨不得立即找個飯店吃飯。而孫篤媽卻堅持要回家吃。郭雲天嘴上沒有說什麽，心裏卻已經破口大罵，悄悄地摸著自己的肚子，擔憂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吃得上飯。她清楚地記得她早上離開孫篤家的時候，她家鍋空灶冷連幹飯都沒煮。孫篤媽回家再做飯，天知道會做到幾點。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孫篤媽做起飯來極是利落，一會兒工夫就做了一大桌子菜。郭雲天小心翼翼地一嚐，頓覺滿口濃香，鮮滑爽口，趕緊大快朵頤。吃了幾口菜之後又舀起湯嚐嚐，哇，真是甘露瓊漿一般。

　　郭雲天正為美食而陶醉，忽然聽到孫篤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她轉頭一看，發現她正滿臉鄙夷地盯著她的湯勺。

　　怎麽了？嫌她喝湯有聲音？郭雲天在心裏駭笑起來：你家是皇宮啊，還是內院啊，規矩這麽多？因美食而萌生的好心情以及對孫篤媽的那麽一點點好感也立即煙消雲散了。

　　孫篤媽見郭雲天朝她看後就把目光轉向一邊，然後佯作無事地盤問郭雲天的學曆、家庭和工作。一邊問一邊從眼睛下方瞟著她，竟是一副很瞧不上的樣子。郭雲天已經心生憤怒了：怎麽？你還瞧不上我啊？我條件雖然不算好……配你家兒子還是綽綽有餘的吧？你竟然還敢瞧不上我，你哪來的自信啊？

　　郭雲天氣得幾乎要當場發作，但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她的耳邊念叨“房子，房子……”迫使她冷靜下來。她一邊悶頭吃菜，一邊安慰自己：她跟孫篤假扮夫妻的期限隻有半年而已，在這期間孫篤媽又不會跟他們一起住，她忍過今天便什麽事都沒了。

　　在言談之中，郭雲天無意間聽說孫篤還有個哥哥，最近在省裏考試——這就怪了。她和孫篤也算相當熟悉，竟從沒有聽說他還有個哥……罷罷罷，她管他哥做什麽。有其母必有其子，相信他哥也不會是什麽好鳥。最好這半年也不要和他有什麽交集。

　　“夫家之旅”終於結束了。回來後郭雲天便帶著孫篤去見自己的父母。郭雲天的父母倒沒有對孫篤多說什麽。這也難怪，郭雲天一直很作，他們的心態早已皮實了。再說孫篤的條件也不算多差，人看起來也很老實，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倒是郭雲天覺得有些吃虧：天，老爸老媽啊，知道我在孫篤家是怎麽被刁難的嗎？你們怎麽不替我報仇啊？

　　因為是假結婚，他們也沒心情度蜜月，婚假結束後便回單位上班了。郭雲天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社交圈挪位了。沒辦法，一切都得演得像嘛，便無可奈何地加入了公司“已婚婦女”的交際圈子。老實說，郭雲天非常不想加入她們的圈子。不知為什麽，有相當一部分的已婚婦女結了婚後就野心和活力全無，儼然是一副“知天命，聊續命”的感覺。有的人嫁得不如意，更是滿嘴怨言。郭雲天遲遲不願結婚，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不願變成她們。但現在為了演戲，隻好咬著牙加入她們，煞有介事地和她們念叨蘿卜幾塊蔥幾塊，再假惺惺地學她們抱怨幾聲婆家。

　　抱怨婆家似乎是已婚婦女最喜歡的話題。越是年紀大的越是仇恨入心。這天一個剛結婚的女人先打頭陣，斥責自己的公婆不願幫老公還房貸，甚至還找老公要錢，頓時引發了大家聲討婆家的熱潮。郭雲天為了應景，也抱怨了幾句婆婆——一開始是假惺惺的，但後來就是真心實意了——孫篤的媽真是夠極品的。

　　其他人聽了後駭笑不止。一個叫景江的女人笑得最是厲害：“孫篤的媽原本就是這麽極品……說真的，我們一直擔心孫篤有這樣的媽會一直娶不上老婆——”旁邊一個人趕緊給她使眼色，她立即把嘴閉上了。

　　“怎麽樣啊？你們聽說過她？”郭雲天卻不願就此罷休。雖然她和孫篤是假結婚，但出於八卦和揶揄的心態，她非常想知道大家對孫篤媽的風評如何。

　　“這個啊，”景江尷尬地笑了笑，“我們其實知道得也不太多……隻是聽說孫篤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不知為什麽，一帶回家就黃了……”

　　郭雲天露出駭然的神情。

　　“這個嘛，你也不用擔心……”景江趕緊改口，“反正你第一關已經過了，已經是她家的兒媳婦了……她喜歡刁難別人家的女兒，未必會喜歡刁難自己家的兒媳婦，家裏家外，性質就不一樣了……你不用太擔心……她也許會對你很好的……”

　　郭雲天默然地點了點頭，心裏卻笑開了花：什麽擔憂啊，我又不是她家真媳婦……哈哈，如此說來我一見到孫篤媽就覺得肯定沒有女人願意認她作婆婆，現在想來我還真有先見之明，哦哈哈哈……反正我半年後就離開了，你老婆子再想辦法給你兒子找媳婦吧，但願你在有生之年能找到……郭雲天正在心裏笑得起勁，忽然想到這樣有些對不住孫篤，趕緊打住——哪這麽容易打住啊。雖然努力克製了，但她似乎還能聽見自己的潛意識裏傳來笑聲。

　　忙碌而又八卦的一天很快就結束了。郭雲天回到家裏——一不小心先回了自己之前的家，後來才想起應該回孫篤家。到孫篤家後孫篤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菜，熱情地喊她來吃。

　　郭雲天也不客氣，坐下來就往嘴裏填了一塊紅燒肉，頓時嘖嘖稱讚起來：“哇！真好吃！”

　　“怎麽樣？比你手藝好吧？”孫篤得意地壞笑。

　　“切，那又怎麽樣？”郭雲天嗔了一句，運箸如飛地把所有的菜都嚐了個遍。

　　孫篤微笑著看著她吃，坐下來也夾了一箸：“不過雖然我手藝好，也不能天天讓我做飯……明天該你做了。”

　　“好啊。”郭雲天又夾了塊炒蘿卜，壞笑了一聲，“吃了後你可別哭啊。”

　　“放心，即使是炸彈，我也不會哭。”孫篤煞有介事地說，忽然爆笑，“頂多吃完再哭。”

　　郭雲天半開玩笑地橫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菜。她的手藝才沒那麽差呢，頂多是一般口味……這可怪事了，孫篤是男人，手藝卻比她好……是不是她真該努力了？

　　吃完飯兩人就看電視。令郭雲天驚訝的是孫篤竟然喜歡看相親節目，還看得相當投入。

　　“別看了，都是騙人的。”郭雲天拿起選台器就換到了財經台——她喜歡看這個台的《股市風雲》和《投資指南》。

　　“幹嗎啊？我看得好好的呢。”孫篤拿起選台器又換了回來。

　　“拜托，”郭雲天駭笑起來，“你不是想通過這個節目學習戀愛技巧吧？還是想有朝一日上去現一現啊？”

　　孫篤臉紅了紅，沒有作聲。

　　郭雲天又拿過選台器，用力地按下了財經台的按鈕：“別看了，其實說什麽性格啊愛好啊都是虛的，現在人就是要先立業才能成家！還是好好地跟我看股市風雲吧，想辦法賺一筆才是！”

　　孫篤似乎被戳到了痛處，一絲不快從臉上一閃而過。即便如此他也沒發作，隻是執拗地把選台器又搶了過來，用小孩子鬥嘴般的語氣說：“我就喜歡看！你憑什麽搶我電視啊！你這是欺負人！”

　　“哈？欺負人？”郭雲天駭笑著揶揄他，“你多大了？還欺負人……好吧，是我欺負你，你是不是還要叫你媽來打我啊？”

　　孫篤忽然尷尬地不作聲了。郭雲天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正想改口，忽然聽到電話鈴響了。走過去一看，發現來電顯示裏是老長的一串號碼。

　　外地的？

　　郭雲天狐疑著接起電話，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針一般戳進她的耳朵：“小篤，叫雲天來接電話。”

　　“呃？”郭雲天正在疑惑是誰這麽囂張和不見外，那邊的人卻已經辨認出了她的聲音：“哦，雲天啊，我是媽。”

　　媽！？這可不是她媽的聲音……呃！孫篤的媽？

　　郭雲天立即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是我，媽……有什麽事？”

　　“當然有事，有大事……你們這幾天行房幾次了？”

　　什麽？郭雲天的下巴差點飛出去：行房！？在電話裏公開說行房？

　　“談這個好像不大合適吧？”郭雲天強笑著說，心裏卻早已罵開了。

　　“怎麽不合適？你和小篤是夫妻……普天下的夫妻都幹一樣的事情，有什麽可害臊的。”

　　“是……是……”郭雲天撇著嘴說，心想您老還真豪放啊。

　　“你聽我說，我從有娃夫妻那裏打聽到一些招兒，已經抄到信紙上給你寄來了。你好好學學，趕緊給小篤生個兒子。”

　　“這個啊……”一聽這話郭雲天就惡心到心裏去了，嘴上卻依舊得客客氣氣，“媽，我和小篤還不打算要孩子……”

　　“什麽？”孫篤媽竟然怒叫起來，“你多大了？還不要孩子？你今年二十八了你知不知道！？已經掛在大齡產婦的門檻上了！即使現在生恐怕都不能是順產了，得是剖腹產！剖腹產對小孩身體不好的……唉，我本來就不想叫孫篤找這麽大的媳婦……本來我心想，年紀大就大吧，大點懂事一點，沒想到年紀大還不懂事……”

　　孫篤媽嘰嘰呱呱說著，郭雲天已經聽不見什麽了。心中一片火早燒起來，腦中一片空白，握著電話的手不斷顫抖，手背上爬起碩大的青筋——她一輩子幾乎從沒有這樣怒過。她已經不能用“她和孫篤隻是假結婚，忍忍就好”來搪塞自己了……這可是對她人格的侮辱啊！她現在真想把電話摔了，再爬進電話線裏，衝到電話那頭把孫篤媽暴打一頓，絕對要把她滿口牙都打掉……現在想來她真是失算了，本以為離得遠，不會怎麽硌硬到她，沒想到孫篤媽這麽極品，即使隔了這麽遠照樣能讓她惡心到……

　　郭雲天大口地吸著氣，在心裏極力勸自己忍耐，不斷地提醒自己這是為了房子。孫篤媽終於講完了。她重重地放下電話——她本來想輕輕放的，沒想到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加了力道。孫篤擔心地湊了過來——其實郭雲天一接電話他就開始擔心了，小心翼翼地問：“沒什麽事吧？”

　　郭雲天朝他瞥了一眼，冷笑一聲，一言不發地進屋去了——看來她得打十幾局《植物大戰僵屍》才能解氣——就把孫篤媽想象成僵屍，看她掉頭再掉頭……

　　雖然氣得夠嗆，但郭雲天不是那種會長期生悶氣的人——隻有人生的失敗者才會這樣做呢，第二天又是精神煥發，好好上班之餘又利用空閑時間想方法找錢。下班又到街上逛了會兒，之後忽然想起今天輪到她做飯了，趕緊到菜市買了些菜，急急忙忙地跑回家。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回家時竟已經是菜香滿屋。朝桌上一看，喲，紅燒豬蹄、爆炒腰花、燉乳鴿、燒排骨、溜魚片……一大桌好菜。孫篤做的？他不是說今天不做飯嗎？

　　郭雲天笑著放下菜籃子。孫篤聽到外麵有動靜，趕緊迎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瓶啤酒。他一看到郭雲天臉上就笑開了花，熱情地招呼她坐，又打開啤酒倒進杯子裏遞給她。

　　郭雲天沒有接，因為她已經知道孫篤這麽殷勤肯定事出有因，絕對是有求於她。

　　孫篤知道郭雲天已經看破了他的想法，訕笑著放下啤酒杯。

　　“說吧，到底有什麽事要我幫忙？”郭雲天微笑著看著他。

　　“這個……”孫篤笑得極為尷尬，猶豫了半天才說，“是我媽……”

　　郭雲天一聽這三個字頭發就豎了起來，心裏更怒得要噴火。

　　“你媽想幹嗎？”

　　“是這樣的……”見郭雲天這樣，孫篤有些發怵，但還得硬著頭皮說，“我哥，孫暢……考中了A市的公務員了，想到這裏工作……我媽覺得他租房子是花冤枉錢，所以就叫他到我們這裏暫住……”

　　郭雲天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張口欲吼。

　　孫篤眼疾手快地夾了塊豬蹄肉送進郭雲天的嘴裏，用哀求的語氣說：“雲天，求你了，再忍一忍吧……就當是看在房子的份兒上……我也不想讓他來暫住，這樣露餡更快……但我們的目標不就是平平安安地演到拆遷的時候嘛……如果因為這事鬧得全家不安，說不定會出什麽狀況……”

　　郭雲天覺得孫篤的話也有理，怒氣稍息，把豬蹄肉嚼了嚼咽進肚子裏。但仍是心有不甘，用嗔怪的語氣問孫篤：“你沒再爭取一下？”

　　“我怎麽爭取啊？”孫篤委屈地說，“他是我哥……剛來A市工作，手頭的確不寬裕，我要是不讓他暫住，不是顯得有些冷血無情嗎？”

　　“那你就說我不幹！”郭雲天咬牙恨恨地說，恨不得立即飛到孫篤老家去和孫篤媽理論。

　　“那……”孫篤更為難了，偷看著郭雲天小心翼翼地說，“我媽說……這是我家的房子……說你沒權力管誰來住……”其實孫篤媽的原話要比這個難聽。孫篤思慮再三，覺得還是自己轉述比較好——如果讓郭雲天親耳去聽這話，還不知會被氣成什麽樣呢。

　　“什麽？”即便如此，郭雲天聽了這句話後還是跳了起來。

　　“房子！房子！”孫篤趕緊提醒她，把手中的啤酒杯遞了上去。

　　郭雲天一聽“房子”就冷靜了下來，接過啤酒一飲而盡。然而平靜並不等於釋懷。喝完啤酒之後她跌坐在沙發上，恨恨地咕噥著：“可是這也太不方便了吧……和你住在一起已經夠……再加上個陌生的男人……”

　　“這你完全不用擔心。”孫篤趕緊連連擺手，“我哥特正派的，我也可以幫你盯著他……如果他有什麽行差踏錯，我也照價賠償好不好？”

　　郭雲天橫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孤男寡女住在一起難免會有行差踏錯，因此為了避免出現不必要的問題，郭雲天和孫篤商定，如果互相出現了不妥的行為，肇事方就要向受害方賠償大筆款項。簽了協定之後郭雲天仍不放心，還不忘提醒孫篤一句：“如果你敢對我做什麽，我一定會宰了你。”

　　孫篤聽完後哈哈大笑：“放心，我絕對不會的。就算我不要這條命，我也不會不要那些錢啊。”

　　可見這家夥非常珍惜錢財——且別急於指責他愛錢如命。這都是時代逼出來的。既然他這麽珍惜錢財，肯定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她……

　　郭雲天又恨恨地喝了口啤酒。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沒辦法，現在她已經踏上了獨木橋，不往前走不行，隻有自己多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