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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第二年五月,嘉雯終於完成了她在雪色佳大學的學業。在畢業典禮那天,她身穿黑色的碩士禮服坐在學校燈光輝煌的體育館裏,坐在一群美國同學中間,像一個在風雪中跋涉了幾年裏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一個溫暖的驛站。

  一個個在風雪天走路去“ABC成人英文學校”上學的情景,仿佛二十年代好萊塢默片中的鏡頭,一幅幅地從記憶深處搖轉出來,她的眼眶又一次似乎被冬雪淋濕。

  她臨畢業之前在“恒久財團”找到一份做項目管理的工作,從此她不需要四處打工來維持生活,支付學費,生活將變得容易和穩定。

  她請阿瑞和露絲出席她的畢業典禮,分享她生活中的最快樂的瞬間之一。

  “祝賀你!”阿瑞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後遞給她一束鮮花。

  露絲熱烈地擁抱嘉雯:“我想在今天畢業的所有學生中,像你這樣的英語是第三語言的大概寥寥無幾,我真的為你感到驕傲。”

  “謝謝你,露絲,一直鼓勵我,對我有信心。如果當初我因為沒有英語基礎就放棄努力,我就感受不到今天的快樂了。”

  “我也要感謝你,在我因為感情的煩惱而陷入精神的低穀時,你牽引我走出了低穀。我現在準備申請到耶魯大學去學法律。”

  “你一定會被錄取的。”

  “我有信心。我永遠記得你教過我的中國古詩,‘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露絲一字一句說得有板有眼。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什麽時候才會柳暗花明。我擔心你和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你現在是美國大學畢業的碩士,怎麽會安心與一個打工仔廝守呢?”阿瑞低聲問嘉雯。

  “你不會永遠都做打工仔的,你很能幹,也能吃苦,我會幫你成就一番事業的。”嘉雯的語調中充滿了自信。

  果然不久,阿瑞便有了一個開創自己的事業的機會。給“金陽”餐館送貨的大誌準備賣掉他的卡車,全家搬到弗吉尼亞去開餐館。

  “大誌問我想不想買他的卡車,他說在紐約州有幾家餐館常年找他叫貨,如果我買了他的卡車,他也會把這幾家餐館介紹給我。”阿瑞告訴嘉雯。

  “這倒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嘉雯有些興奮了,“我很希望你自己做生意。”

  “我也是。可是他的卡車要賣一萬元,我們沒有這筆錢。你也知道我們老家發洪水,我爸媽的房子被衝塌了,我要給家裏寄錢蓋房子。”

  “我從信用卡上借的一萬多塊交學費,還沒有還完,我們到哪裏去湊這麽多錢呢?”

  “我也不知道。”

  “也許梁盛會幫忙。”

  “我不想求人。”

  “我去求他好了,我不想讓你錯過這個機會。”嘉雯最後說。

  轉天嘉雯找到了梁盛,和他講了阿瑞和自己的想法。梁盛爽快地答應了,他說:“我借五千給你,其他五千你們自己解決。阿瑞想自己做生意,我是可以理解的,哪個福州人不想當老板?做生意有風險,就像賭博,可是不賭一回,誰都不會甘心的。”

  阿瑞又從他的朋友,在紐約“昌盛食品公司”送貨的阿峻那裏借了兩千塊,加上嘉雯和阿瑞當月的工錢,一共湊上了一萬三千多元。一萬元用來買卡車,三千元用來支付部分貨款,加汽油等等。紐約的幾家中國人開的大型食品批發公司並不要求送貨公司當場付清貨款,而是允許送貨公司在兩三個星期之後從餐館收到貨款之後再付,這樣也就緩解了阿瑞資金不足的壓力。

  “你的卡車不會有什麽毛病吧?”嘉雯在買車之前問大誌。

  “會有什麽毛病呢?才開了不到三年。我昨天還開它送貨呢。”

  “我們還是開到車行去檢查一下。”嘉雯有些不放心。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大誌甩掉了手裏的煙頭,有些憤憤了。

  “不用去檢查了,我們都是老鄉,怎麽會不信任呢?”阿瑞立刻說。

  嘉雯和阿瑞從大誌手上買下了卡車,買了車保險,到交通局辦了卡車過戶手續,又到郡政府注冊了阿瑞的公司的名字,在一天之內,“晨瑞送貨公司”就產生了,雖然這個公司隻有一人,一車。

  阿瑞每星期開卡車到紐約進貨三次。他在早晨從雪色佳出發,下午到了紐約唐人街之後先替他的客戶購買廚房用品和幹貨,然後就把卡車泊在停車場,到唐人街的專為單身漢開的鴿籠一樣小旅館裏住一夜。

  旅館的每個房間裏擺的都是一色的上下鋪。床鋪之間的過道很窄,有一天夜裏隔壁鋪的東北男人做夢和人打架,一巴掌就打到了阿瑞的鼻子上,害得他痛了幾天。整個旅館隻在廁所裏裝了一個淋浴噴頭。到了晚上,幾十號人排隊等著洗澡,人人看上去都和等著買六合彩券一樣激動不安。有時阿瑞在唐人街找不到車位,隻好把卡車泊到一個離旅館很遠的停車場裏。等他走到旅館,已經過了午夜,自然也就排在洗澡大隊的最後麵了。

  到了早晨,他必須在五點左右起床,先到位於紐約城外的布碌倫的“昌盛食品批發公司”去上貨。他一個人用小推車把一包包的一百磅重的大米、白麵、白糖、鹽,一箱箱的大瓶的醬油、料酒、蔬菜油裝上卡車,隨後立刻開車回到唐人街,去采購新鮮的蔬菜和海鮮等。

  阿瑞本可以在一家名叫“宏利”的大型超級市場買到他所需要的貨,但是那裏貨比較貴。唐人街的店鋪每一家都有一兩種便宜的貨,以此來招攬顧客。阿瑞為了買到價廉物美的貨,降低成本,就寧可多跑幾家店。

  唐人街的街道窄小,早晨上貨的卡車又多,所以很難找到停車位。每一個卡車司機都想早一點把貨買好,早一點上路,也好在餐館關門之前把貨送到,所以他們象打仗似的爭分奪秒,搶車位,快裝貨。他們的客戶遍布紐約州、康州、紐澤西、弗吉尼亞,路途遙遠,尤其在冬天,雪大路滑,每一次送貨對於卡車司機們都是考驗。

  阿瑞到唐人街進貨久了,和魚店的王老板、賣豆腐豆芽的老張頭、賣蔬菜的李嫂都成了朋友。每次他到他們的店裏買貨,他們都會盡量幫他把貨事先備好。他常常在到魚店之前,提前十分鍾用手機給王老板打個電話,王老板就會站在自己店門口的車位上,阻止別的卡車停下來,給阿瑞占住這個寶貴的停車位。

  王老板五十幾歲了,因為每天搬魚、洗魚,常年穿著長筒的黑色橡膠靴子,戴著長及胳膊肘的黑色橡膠手套。阿瑞看到王老板揮舞著戴著黑色橡膠手套的大手掌,指揮他把卡車倒退著停進他魚店前的窄小的車位,他都會忍不住笑起來。

  “謝謝你,王老板。”阿瑞說。

  “謝什麽?別的公司都是兩個人一起開車送貨,一個人開車,一個下車來買貨,隻有你是一個人,太辛苦了。你是不是考慮雇一個人?”

  “我一個人送貨,還不知道有沒有錢賺呢,哪裏雇得起別人呢?”

  阿瑞買好了魚,就急忙奔向下一家店鋪了。他忙了整整一個早晨,到臨離開唐人街的時候已經饑腸轆轆了。他就在一家餅屋門前停了車,跑進去買一杯奶茶、一個麵包。五分鍾之後他出了餅屋,發現警察已把一張五十五元的罰款單夾在了他的卡車的雨刷和玻璃之間。

  他很悔進到餅屋去買早點。他在買貨上節約下來的錢還不夠付這張罰單。從此他再不敢隨意停車了,常常裝好了貨就立刻離開紐約。為了趕時間,他常常要等到在高速公路旁停車加油的時候才順便買一個漢堡充饑。有時候他想想自己的卡車裏載著近萬磅的食品,他卻常常餓著肚子,心裏就不由得悲哀了起來。

  他從紐約回到雪色佳,每次大約要八、九個小時才能到,因為中途要在七、八家餐館卸貨。而在下雪的日子,他就需要十三、四個小時才能到家了。如果到了雪色佳,他供貨的餐館已經關門,他就把卡車車廂的電源接通到“金陽餐館”的室外插座上,這樣就可以使食品保鮮。

  他不止一次對梁盛說,要付一些電費給他。梁盛總是說,一點點錢,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呢?於是他就把貨價降低一點賣給梁盛。

  他把卡車停在“金陽”的停車場,就隻好打電話叫嘉雯來接自己回家,“我真不願意在你都睡著的時候叫醒你。”

  “有什麽辦法呢?我總不會讓你走路回家吧?”

  兩三個月之後,阿瑞對送貨的生意熟悉了很多,他的生意也漸漸地上了軌道,但始終還沒有盈利,因為卡車的維護費用很高,賺的錢幾乎都用來修車了。

  有一次,他的卡車剛出紐約就拋錨了,左側前胎爆掉了。阿瑞叫KW拖車公司把他的卡車拖到他們公司車行的停車場,就急忙去附近的卡車出租公司租卡車。他要把貨物盡快搬到租來的卡車上給餐館送去,幾家餐館都等著用貨呢。拖車公司的老板一定要他付了拖車費才可以搬他的貨,而且還一定要付現金。他們還告訴阿瑞,換一個車胎的費用要三千多元。阿瑞早晨用身上的現金買了貨,根本拿不出拖車費了。他隻好打電話給嘉雯。嘉雯向自己的老板請了假,從銀行賬號裏取了錢,開車直奔紐約。KW車行的老板是一個四十幾歲的意大利後裔,高大強壯,說話嗓門很高。

  “為什麽換一個輪胎要這麽貴?”嘉雯問。

  “你嫌貴,你把車開走好了。”車行老板附視著她說。

  “你在開玩笑嗎?你明明知道輪胎已經壞掉了。”

  “你可以再找一個拖車公司把車拖走。”

  “你想讓我再花一份拖車的錢?”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就不要討價還價了。我最討厭討價還價的人。”

  “我最討厭乘機敲詐的人。”

  “你這個中國女人,看來還會講幾句英語嘛。我還以為這裏的中國人都是文盲呢。”車行老板的語氣裏充滿了譏諷。

  “算了,不要和他吵了,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吧。”阿瑞對嘉雯說。

  “我受不了這些人明目張膽地占你的便宜,還瞧不起中國人。”

  “誰讓他比我們早來美國二十年呢?”

  “早來怎麽了?印第安人來的最早!他們有瞧不起我們嗎?”嘉雯說。

  嘉雯付了拖車費,就和阿瑞開始把卡車裏的貨一件件地搬到了租來的卡車裏。

  天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落雪了,風也吹得更緊。他們的手腳很快就凍僵了,每一箱貨似乎都變得沉重了許多。

  “你到駕駛室去休息一下吧。”阿瑞說。

  “不要了,你一個人,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搬完?況且你也很累了。”

  “我累一點沒關係的。”

  嘉雯和阿瑞搬完了貨上路時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雖然又累又困,但嘉雯為了第二天能趕回到公司上班,阿瑞為了早晨能把貨送到,他們還是踏上了風雪歸程。

  租卡車是按哩數算錢的,阿瑞從雪城開車到紐約,再從紐約開回雪城,一來一回五百多哩,每次去上貨,不但不賺錢,還要賠出三四百塊。嘉雯勸他在卡車修好之前停送一兩次,讓餐館的老板們從別的送貨公司叫一下貨也就算了。可他不肯,老板們已經向他叫了貨,花多少錢租車都要按時把貨給他們送到。讓他們再到別的公司去叫貨,他無論如何開不了這個口。況且別的公司很有可能乘虛而入,搶走他的生意。

  半年以後,他的舊卡車終於在一個大雪天因為車輪冒煙,而徹底拋錨在高速公路旁,再也不值得花錢去修理了。買舊卡車的錢還沒有還完,放棄這份生意也不太可能,於是阿瑞就貸款買了一輛十九英尺的新卡車。

  嘉雯常常嘲笑他“愛車如妾”。這輛兩千年新出的三菱卡車確實被阿瑞寵愛。每次出車回來,不論多困多累,他都要把車開到“金陽餐館”的停車場,把一根橡膠水管接到水龍頭上,把卡車裏裏外外衝洗幹淨。車身被濺滿了肮髒的雪漿,洗起來十分費力。一麵車身還沒有洗完,他的鞋子和褲角就已被水淋透,結了冰。

  買了卡車之後,阿瑞的壓力更大了。紐約的幾家大的送貨公司想擠垮個人的送貨公司,開始狂壓貨價,阿瑞也隻好降低自己的貨價。送貨原本就是利潤寡薄的生意,比如他從紐約買一包五十磅的大米,把它搬上卡車,到了餐館再搬下卡車,用小推車推進倉庫,才隻賺一塊錢,除掉卡車汽油過路費等的成本,大約隻賺五毛錢。他隻能想方設法靠服務維持生意,替餐館的老板們從紐約買些廚房用品和家鄉特產,這樣他們就會多叫一些貨。阿瑞有時會多裝貨,希望借此增加利潤,但有一次因為超載被警察罰款罰了一千多元,從此再也不敢超載了。

  在生意的利潤不能高於成本的情況下,他必須尋求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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