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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4月26日:相信緣分嗎

  從沒那麽矛盾過,心裏交織著說不清的感受。惶恐、焦慮、欣喜、滿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酸甜苦辣吧。

  我的肩上,這會兒還是一塊濕濕的,那是她的淚水。要不是這該死的SARS,我會對這塊濕斑感到格外滿足,那種奇妙的感覺一定會讓我飄飄欲仙的。可是,我現在腦子裏卻在想,這淚水裏是否充滿了SARS病毒。我仿佛看得到一個個小東西在我肩上蠕動,我的皮膚不自覺地癢了起來。

  真他媽的活見鬼!我是不是真的遇見鬼了?要不是這SARS,她的眼淚也不會跑到我的肩上來,也沒什麽好讓我滿足的了。

  突然明白了美國佬為什麽那麽懼怕伊拉克的生化武器。他們的生命特別金貴,也就特別害怕薩達姆急紅了眼,放出一點病毒、細菌什麽的,所有美國大兵不就全玩完了?

  所以,每到一處陌生的地方,他們必先派出一支穿著全副武裝防護服的部隊進行搜查,唯恐染上一點病菌。連所謂的“炭疽夫人”,一個端莊的阿拉伯婦女,在電視上露一露麵,也會嚇得美軍屁滾尿流。

  為什麽會這樣?這有點像龐然的大象敵不過小老鼠的道理。因為人類在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麵前太束手無策了。這SARS病毒還是全世界人民都在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的,尚且鬧得如此人心惶惶,要是薩達姆神不知鬼不覺地有意放出點什麽病毒來,還有不屁滾尿流的?

  賴皮狗的體溫變化徹底打亂了我昨晚想了一夜的完美攻堅計劃。隻要我有足夠的勇氣膽量,隻要有昨天那樣的氣氛環境,我相信,要不了幾天,沒準我真的能把她這個堡壘攻下來。管她有沒有什麽男朋友,隻要她還沒嫁人,美眉麵前人人平等。

  可是,難道老天真的一點都不同情我,不想成全我?讓這體溫一鬧,她心裏哪裏還有我的位置?別說我了,她那個阿堅也早就被扔進爪哇國了,滿腦子隻有SARS,SARS病毒。這時候,我真羨慕SARS病毒啊,我要是變成了病毒,我就成了她的主宰,成了她的當然情人。

  不僅如此,她還哭喪著臉,非要戴上口罩,也非要我戴上口罩,還要我跟她保持距離,這樣鬧起來,樣子滑稽可笑暫且不說,我還有什麽戲?我的計劃還如何付諸實施?

  當然,當她把真相告訴我的時候,我這想入非非的計劃也被立刻嚇得縮了回去,暫時被我自己扔到爪哇國封存了。留給我的隻有震驚,還有對她的怨恨,她怎麽能如此不負責任?

  不過,這種念頭在我腦子裏隻存在了一秒鍾,我馬上理解她了,原諒她了,也明白了這幾天來她種種不可思議的誇張行為。

  如果換成我,別以為自己是如何地男子漢大丈夫,我想我多半也會像她那樣做的。這是人類怯懦的天性所決定的,是天然的自我保護反應。別太苛求她,她終究隻是一個美眉,怎麽可能像一個視死如歸的英雄呢。

  回過頭來看,我當時的反應還是正確的,是一個有人性的、男人的反應。因此,我無意中得到了她的認可,也許我的形象還在她心目中升華了,我感到很慶幸。

  其實,這也是我當時的唯一選擇。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難道讓我去抽她一嘴巴,或者破口大罵一通,還是把她扔出去?都木已成舟了,笨蛋才會去破釜沉舟,我最明智的選擇隻能是順水推舟了。

  意想不到的恐懼雖然又打破了剛剛建立起來的秩序,在某種程度上,似乎還在印證我昨天曾經出現過的預感,這當然是不幸的,主觀上我絕沒有這種期待。但正如已經喊得很濫的口號所說的那樣,機遇與挑戰並存!

  當我又在遭遇SARS恐懼折磨的時候,同時也帶給我一次追求幸福,征服愛情,體驗男人感覺的機會,我一定能體會到被美眉尊重、依賴、崇拜的滋味。(事實上,我已經有所體會了,那種感覺真妙。)所以,在不幸的時候還要看到幸運的機會。

  這麽說來,我還是應該樂觀,沒必要像死了娘似的。攻堅計劃雖然擱淺了,但新的機會正在浮出水麵。我的代價僅僅是讓自己成為跟她綁在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這也算不上什麽代價,事實上,不管我願不願意,從被隔離的那天起,我已經成了這樣的螞蚱。假如她真的出了什麽事,我還能逃得了嗎?

  所以,我樂得灑脫一點,勇敢一點,男人味一點。反正都快成死豬了,還在乎水燙點涼點?萬一運氣好的話,那水不但沒燙死我,反而給我洗了個徹底的桑拿,又讓我活過來了,那不是天地造化嗎?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的。雖說她的體溫有點可怕,但至少還是我們自己在瞎恐懼而已,也許根本就跟SARS毫無關係。要真是這樣的話,老天是在幫我,其效果比攻堅計劃絕妙百倍,我自己也不用為手段有點卑鄙而心神不寧了。

  我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卑鄙。這會兒,我相信她根本無法入眠,她一定在窮折騰,一定像熱鍋上的螞蟻,可我還在算計著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征服她,如何讓自己體驗做男人的滋味,這不是趁人之危嗎?這哪裏是男人的表現,純粹的小人之心。

  可能像我們這種學文科的都有這樣的臭毛病,喜歡在心裏做一些或卑鄙或高尚或浪漫或沉重的空想,實際做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覺得我的實際行為比心裏想的要高尚,要膽小,也沒那麽多的理由,基本上是本能的反應。

  看她那副可憐巴巴,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我自然看不過去,當然,也有為放鬆自己,給自己打氣,假充好漢的因素。我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把我從小學就開始積累,在大學發揚光大的所有本事都用上了,什麽拱豬啦,五子棋啦,西瓜棋啦。電腦遊戲更是不在話下,差不多走馬燈似的都輪了一遍。甚至把“三腳貓”的太極拳功夫都用上了。

  要是沒有SARS,或者就像昨天一樣,我這樣賣力地陪她玩,她一定會樂不可支的。遺憾的是,我的魅力始終敵不過SARS病毒,她總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我知道她其實什麽也沒玩進去,或許也是怕拂了我的好意,才勉強跟著我玩。到後來,也搞不清到底是我陪她玩還是她在陪我玩了。

  不管怎麽說,有一點我還是挺欣慰的。她至少已經領了我的情,而且,並不像前幾天那樣無理取鬧,而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善解人意。可見,美眉隻要講道理,還是比較溫柔可愛的。奇怪的是,她們往往要到可憐巴巴的時候才會表現出這一麵。

  最後,稍稍能讓她靜下心來的,還是那張叫《你相信緣分嗎?》的VCD碟片,可見我對美眉的心還是不太懂。這種哭哭啼啼的言情劇在我看來隻會使自己的心情更糟,但對她則完全不同。她能從中找到共鳴,也許比任何遊戲都更能撥動她的心弦,也可能,劇中的情節最符合她當時的心境。所以,她盡管還是悲悲切切,但至少使她暫時拋開了SARS。

  看完片子,她竟然瞪著淒迷的雙眼,傷感地問我:“你相信緣分嗎?”

  我當然從不相信緣分,我相信隻要努力就會有收獲。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地說:“我相信緣分。”

  我知道我這樣說是本能地要取悅於她,而且,也是心裏一動,想起了昨天那些美好的瞬間和她那張隱秘的網頁。

  “可是,我已經不相信了。”她的口氣很淒慘,仿佛就要絕塵而去。那種表情很美,是淒美。當然,這是我現在的感覺,當時我卻一陣心悸,喉嚨口有點難受。

  我實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我的馬屁又拍到了馬腳上。我發現我總是跟不上她。

  接著,她居然把她昨晚對我遮遮掩掩的那張網頁上的內容大大方方地、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我,當然,她並不知道我已經對此了如指掌。

  我是第一次親耳聽一個美眉說這種似乎看破紅塵,卻欲罷不能的話,口吻裏透著淒慘、無奈和纏綿。過去隻在影視作品裏,在小說裏見過,但我相信那純屬騙人眼淚的伎倆。沒想到,竟然真的會發生在我的生活中,而且跟我直接有關。

  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在說一種類似遺囑的東西,她想把心裏的東西統統倒出來,免得留下遺憾?否則,怎麽會把如此隱秘的心裏話說得如此坦蕩。

  我的反應當然是震驚,還有顫抖著的感動。我竟然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她,我隻能說:“我相信有緣的,不然,我們怎麽會關在同一個屋頂下?”

  “那為什麽要讓我這樣?我死了還有什麽緣分可言。”她的話很固執,或者可以用“偏執”這個詞,仿佛她已經必死無疑。

  是不是心理到達崩潰邊緣的人都這樣?我擔憂,也覺得可笑,隻好哄著質問她:“你怎麽知道你會死?你怎麽知道我們的緣分已經斷了?也許才剛剛開始呢,或者,老天存心要考驗你一下?”

  我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也完全是這麽想的,我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真的嗎?你說我不會死嗎?”她突然變成了一個天真的孩子,兩眼放著渴望的光,仿佛正在期待媽媽的承諾,而這個承諾關乎著她的一切。

  她真美!

  我還能說什麽?我隻能勇敢地點點頭。但願我給她的是一個千真萬確的承諾。

  哦,還有一件事,我不能不說一說。

  傍晚時分,電話鈴響了,我本能地感覺這個電話應該是那個叫阿堅的,我想她更應該猜到了。因為隻有他,每天會在這個時候來電話。她第一次拒絕接電話,拚命讓我代她接,讓我告訴他,她還在睡覺。

  我始終沒想明白她為什麽不接這個電話,他們並沒有吵架呀。難道是她覺得自己要死了,不想拖累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應該向他傾訴才對。

  我猶豫著還是做了她的傀儡。“喂,哪一位?”我想我的聲音有點膽怯。

  “嗯——,你是莫言吧,請小清接電話。”聽得出來,他的聲音有點吃驚,有點猶豫,奇怪接電話的怎麽會是我。

  電話裏那個陌生的聲音使我產生了奇怪的聯想。他本來跟我毫無關係,其實,現在還是毫無關係,但我卻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同時又是競爭對手的感覺。

  “哦,她還在睡覺呢。”我幫她撒了謊。感覺自己比對方更優越,因為,她就站在我身邊半米的地方。

  “還在睡覺?她有沒有不舒服?”對方很驚訝,也很關切。他一定是個不錯的酷哥,可惜是我的競爭對手。

  “嗯,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我瞬間留了個心眼,要讓他覺得我並不太關心她。

  “哦,莫言,那……就麻煩你轉告她,我來過電話了,我是阿堅。讓她方便的時候給我回電,短信也可以。麻煩你好好照顧她,謝謝了。”

  他沒多說什麽,就掛了。也許他覺得跟我沒什麽好說的,但至少他委托我好好照顧她,說明他很大度,很信賴我。

  我忽然感覺自己很陰暗,很無恥,一種無地自容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也許,我是應該好好照顧她,像照顧小妹妹一樣,不應該再有別的想法。

  我是一個光明磊落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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