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敲響了上課的鍾聲

六

　　多事之秋。

　　周林得了乳腺癌。消息傳出，舉校皆驚。

　　是在最近一次體檢中發現的。每年學校都有一次幹部例行體檢，婦女則另外還有一次查環查孕婦科項目檢查。

　　每年的體檢，總要查出一些問題和毛病。當老師的，最突出的職業病是咽炎，普遍現象。還有，比較多的，是腰間盤突出、頸椎突出。一位曆史老師平時溫文爾雅，戴著眼鏡，打一次排球，因用力過猛，一個動作僵在那兒，就起不來了，閃了老腰，保守治療了好久，坐著輪椅來上課。此外，“三高”啦，心髒啦，等等。每年體檢，大家都開玩笑，某某某“心”不好，某某某“肝”不好。但是，查出癌症的，這麽多年還是絕無僅有的。還偏偏發生在臨聘老師身上。

　　過去，體檢是正編老師的專利。09年開始，臨聘老師也享受這一待遇了，也算一大進步吧。

　　新年剛過，開學了。三八婦女節，工會組織女教師登螳螂山。周林也去了，帶著園園。她說，她現在經常感到身體乏力，缺乏鍛煉。

　　前一陣子一直低燒，天天忙，也顧不上去醫院。總之，也就是亞健康吧，休息休息應該就沒事了。周林沒當回事。

　　葉小凡說，“你還是應該去醫院看看。”

　　爬山的時候，周林顯得很吃力，葉小凡不時拉她一把。覺得她手心有些潮熱。這家夥是拚命三郎，這一年，她都瘦了很多。記得剛來時，她還是挺豐腴的。

　　周林拖著，直到月底的婦科體檢，照彩超。

　　醫生神色凝重。“瘤子都這麽大了，早就該來檢查了。”

　　立即做活檢。果然是腫瘤，惡性的。

　　學校炸開了鍋。

　　周林，才38歲。那麽生龍活虎的一個人。那麽拚命工作的一個人！孩子還那麽小！

　　立即住進了醫院。手術不能拖，校長出麵，幫她聯係了深圳最有名的胸外科醫生。

　　手術那天，葉小凡也去了，和周林的家屬一起。園園不時問，“媽媽怎麽啦？媽媽什麽時候出來？”葉小凡摟著園園淚流滿麵。

　　手術做了五個多小時。她的一邊乳房全部切掉。

　　“你知道嗎？我看到一道光亮的橋，在引著我過去，我就往那邊走，一直走……·後來，我好像聽到園園在叫我，她說，媽媽，你回來，你不要走，我就又回來了。”周林醒了之後，虛弱地敘述她的手術時的感覺。打了全麻的。可是，那感覺多麽真切。“也許，過了橋，我就再也醒不來了。”她轉過身，眼睛濕濕的。

　　看著自己癟下去的胸部，周林神情哀慟，不再說話。

　　老師們都捐了錢，周林是臨聘老師，工資不高。大家平時捐給社會的善款，看不見，問不著，眼下，身邊的同事這樣，個個少不了盡力而捐。

　　“還有三個多月，就要中考了。”周林很抱歉，不能把這屆學生帶完。

　　“學校的事，你不要操心了。我們會安排好的。”校長和工會主席來看她，安慰她。

　　班上的學生也來看她。帶著鮮花。周林的病房比一般人都人氣旺。

　　“如果我現在回去，我一定要和學生說，身體最重要，不要太熬夜，不要打疲勞戰。唉····”

　　出院之後，周林回老家休養，在那邊接受化療。她說，深圳的費用太高。

　　住院的這一段時間，園園一直跟著葉小凡。連走前，周林對葉小凡說，“對不起。”葉小凡說，“沒什麽呀。”

　　周林望著葉小凡，好半天才說，“我曾嫉妒過你，····現在，老天懲罰我了。”

　　“別這麽說。”

　　“葉小凡，我希望，我還能來這個學校教書。我希望，我們還能做好同事，好姐妹。”她啜泣起來。

　　“你會的，你會很好的。我也會在木棉中學呆下去。我在這邊等你。你好好養病就行了。”

　　後記

　　2009年的中考，葉小凡班再一次取得良好的成績。

　　2010年春節期間，深圳發生了一起代課老師集體上訪事件，引起社會關注。紅灣區教育局迫於強大的壓力，表示不炒掉任何一個代課老師。

　　20011年，秦朗去了西藏，支教。

　　葉小凡繼續在木棉中學任教。這個如火如荼的城市，她的學生越來越多。

　　閑暇的時候，葉小凡喜歡看學生給她刻錄的一張光碟。那是上一屆畢業晚會的錄像。學生們精心排練了好久。說要給她一個驚喜。

　　葉小凡驚訝地發現自己原來被學生偷拍了那麽多鏡頭，微笑的，生氣的，講課的，和學生一起打球的，還有許多不知什麽時候被拍下來的生活場景。

　　配的背景音樂是“青花瓷”。

　　最後一個節目是班上一組女生的自編舞蹈，她們穿著白色小短衫，係著領結，格子裙，很精神地擺著手勢，跳來跳去，不停地變換著陣型，酷極了，後麵站著白襯衫，黑西褲的男聲，他們一起唱著張含韻唱的一首歌，“媽媽，我愛你。”

　　媽媽，我愛你

　　你總說我還不懂事

　　維護我像一張白紙

　　你眼中我永遠是

　　長不大的孩子

　　雖然我有好多心事

　　卻已不願說與你知

　　我曾任性地排斥

　　你愛我的方式

　　想逃離你到遠方去

　　做我最想做的自己

　　當我陷落在人群裏

　　我最想念的人是你

　　當離開了你想說給你聽

　　喔媽媽我愛你

　　當歲月過去我欠你一句

　　現在說會不會太遲

　　你會不會笑我還是多像孩子

　　ha……啊

　　我已經越來越想你

　　我就是另外一個你

　　葉小凡眼淚無比暢快地流著，擦也擦不完。

　　2009年底，周林再次回到木棉中學任教。

　　秦朗不時來信。他說，那邊純淨的天空，淳樸的孩童，令他找到了久違的詩意。

　　他給她描述那邊的生活，孩子，一切的一切。

　　生日的那天，他寫了份信來，最後一句話是，“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姐姐。”他引用的是海子的詩。

　　那一天，她也受到秦海洋的來信。“深深祝福，深深思念。”

　　轉眼，2012年到了。

　　又是一屆畢業生……

　　這就是葉小凡的故事。一個普通的代課女教師的故事。她的故事還沒有完。

　　聽，上課的鍾聲又敲響了……·

　　2012-5-25最後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