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敲響了上課的鍾聲

三

　　又開學了。

　　2008年是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是改革開放30周年，隆重的紀念活動如火如荼地醞釀，進行。深圳是改革開放的實驗田，是最早劃為特區的城市之一，它是一麵窗口，一麵旗幟，一個談起改革言必稱到的地方。其時，關於特區如何涉過深水區，進行第二次改革，也正被深圳人熱切地討論著。有人認為，特區在逐漸失去它的優勢，趨於保守，特區不“特”了，一個網絡貼子“特區你被誰拋棄？”反映了某種擔憂。

　　這一年，另一件惹人矚目的盛事，奧運會將在中國召開。葉小凡還記得八年前，當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宣布“2008北京”，全國都歡騰起來。那時，她在大學，還沒畢業，校園裏響起經久不息的歡呼聲，大家蹦啊，跳啊，敲著臉盆飯缸，放煙花爆竹。男男女女逮著互抱。因為第一次申請失敗，這次的勝利尤其令大家開懷、激動。著名導演張藝謀指導奧運開幕式。

　　3月24日，也就葉小凡生日的那個時候，北京奧運聖火在希臘奧林匹亞采集，雅典奧運銀牌得主亞曆山大從最高女祭司手中接過聖火，跑向顧拜旦，邁出向北京聖火傳遞的第一步。

　　或許是大喜總是伴隨著大難。這一年開局就不平靜，遭遇了幾十年不遇的雪災；而奧運火炬在法國傳遞過程中，遭到藏獨分子的卑鄙襲擊。由於美國次貸危機導致的金融海嘯席卷全球。

　　而最難忘最悲傷的莫過於這一年五月發生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地震。

　　5月8日，聖火從深圳傳遞。深南大道旁擠滿了興奮的觀眾，人們揮舞著小旗子，小喇叭，舉著相機，捕足珍貴鏡頭。

　　5月12日，這一天似乎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人們起床、吃飯、上班、學習、乘車、買菜、喝酒、吵架，各自按部就班地生活著。哪裏會想到，僅僅一個瞬間，一切都改變了。

　　直到現在，葉小凡還記得那天下午，她從教室回辦公室，一些老師正在和一名火炬手合影。那火炬手是木棉中學初三的學生，一位善跳拉丁舞的漂亮小女孩。學校出了火炬手，大家都挺驕傲的。

　　忽聽到一個同事從樓上走下來，冒出一句話來，說四川發生地震了，剛從網上看到的。

　　一開始大家並未太在意，這年頭，地震頻繁，哪個國家都有，不會那麽可怕吧。

　　可是，當天晚上大家看到電視，全蒙了！汶川特大地震，8級。房屋倒塌，道路被毀，山體衝跨，家園變成廢墟，沒有來得及逃開的人頓成亡靈冤魂……

　　葉小凡一直記得那一張畫麵，一排小書包整齊排放著，教室的端牆根下，一隻隻伸出的小手，永遠凝固了，他們再也拿不到他們的書包了。

　　淚水、無盡的淚水……痛徹心扉！

　　葉小凡一連許多天隻穿黑白兩種顏色的衣服。學生們折千紙鶴，點白蠟燭，頭七的那天，全校起立默哀。許多同學都哭了。

　　秦郎說，他想去災區看看，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到的。

　　這想法葉小凡能理解，她也很想去，當災難來臨，自己卻除了捐點錢，什麽都幫不上，這種感覺確實很無奈。

　　可是，班還是要正常上的。

　　對於葉小凡來說，這一年，她自己也遭遇到了人生中的又一次衝擊。

　　她來到木棉中學，當代課老師，一晃已快三年了。這三年，她送走了一屆畢業生，取得不錯成績，又迎來了一次大評估，她的教學業績、班主任管理工作得到肯定。雖然兩次招調考試都沒有過，可是，轉為正編的機會比過去增加。這些年，由於深圳代課老師問題突出，兩會上不斷有人大代表出來呼籲關注解決。學校今年申報特調的指標略有增加。每個年級組上報特調候選人。由於宋子立已經正調，葉小凡和周林都在候選名單之列。

　　當然，這隻是候選名單，全校範圍內還要再篩選，葉小凡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可是，一封上告到校委的匿名信，讓她提前出局。

　　仿佛在一夜之間，葉小凡成了學校老師們背後熱議的話題，“原來，她和一個有婦之夫好！當第三者！”“看上去這麽正經，原來是個小三！”“那個男的，你們知道嗎？是深圳有名的文化學者！”……·

　　人們竊竊私語，見到她，又立即噤口不支聲，那眼神令她如芒刺在身。她的私生活被放大誇張變形地在學校裏傳播。人們似乎恍然大悟，這個漂亮的女教師，原來是別人的情婦。難怪給她介紹對象都不要。

　　到底是誰？！是誰在背後放箭？！葉小凡悲憤交加。她不知道該找誰去爭辯，她甚至都羞於啟口。她可以不參加競爭特調，可是，如此被潑上一盆髒水出局，太羞恥！太令人憋屈了！

　　秦郎也被牽連進來，人們知道他是那個男主角家的外甥。“難怪他們關係那麽要好！原來是親戚！”大家都一一對上號了。

　　秦郎鬱悶不已。他和別人一樣，萬分震驚，繼而又將信將疑。確實，他早已感覺到，他舅舅和葉小凡之間似乎有某種特殊關係。從第一次見麵，還有每次吃飯，他們互相凝視的眼神……·難道，是的？他們真是那樣？！他不能接受！在他心目中，葉小凡是個超凡脫俗的清純女子，他對她有一種近乎仰慕的愛戴。

　　為了求證，他去了一趟舅舅家。這一去，更加確信了他的猜測。舅舅家正鬧得不可開交。原本一直精明矜持的舅母，這次正不顧形象地和舅舅大吵，她似乎也抓到了什麽把柄，不依不饒。看到秦郎來，她居然叫他帶她去見“那個女人”。她說她要看看，那個狐狸精用了什麽招術勾引她老公。她要去學校，讓那狐狸精身敗名裂！

　　秦海洋在震怒中也失態了，他提出“離婚”。這話一出口，許茹涕淚交流。她哭鬧著，咒罵著。

　　秦郎從他們家出來，外麵是盛夏的熱浪，他卻如同掉入冰窖一般。

　　原來是真的！原來他們真的好上了！舅舅竟還要為她離婚！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女人！他的父親就是被這種女人搶走的，想到母親孤苦的一生，他格外地心潮難平。葉小凡！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他想去罵她一頓，想抽她耳光！他恨不得馬上衝到葉小凡屋裏，對她狂吼一通。

　　可是，他終究什麽也沒做，什麽也做不了。他隻是不理她，好多天不理她。他看到葉小凡來，就像她是一個密度不夠的物體，根本瞧不見。

　　葉小凡陷入四麵楚歌。秦海洋打來電話，約她見麵，她也不見。卻在電話裏哭了。

　　秦海洋不放心，開車過來。葉小凡不讓他進門，隻叫他在外麵等候，她一會兒過去。

　　兩人一見麵，葉小凡眼圈就紅了。秦海洋憐惜地撫摸著她的臉龐。

　　“對不起，沒有幫到你，反而讓你受累！”他皺著眉頭說，“到底是誰在造謠生事呢？你平時有無得罪人？”

　　葉小凡搖搖頭。

　　“放心！有我！不要怕！”

　　“你又能怎麽樣？能為我洗刷罪名？”

　　“葉小凡，我已經提出離婚了。”秦海洋沉吟道。

　　“啊？”葉小凡張大口，不敢相信。

　　他們坐在車內，秦海洋將葉小凡拉到懷裏，低低地說，“小凡，我愛你，你帶給我久違的愛的感覺，我不能欺騙自己，我的婚姻其實早也死亡。”

　　葉小凡眼淚再次流了下來，秦海洋吻著她的臉、她的眼淚，他們的舌頭纏繞在一起，雙臂緊緊相擁著，恨不得融化了彼此。是的，他愛她，她也愛他。她從身體到靈魂都在渴望著他。就讓那匿名信見鬼去吧！他們要光天化日地在一起，要名正言順地成為夫妻！

　　許久許久，兩人分開。秦海洋提出了他向往已久的要求，葉小凡製止了。“不！我要等到那一天，等到你正式娶我！請原諒我的傳統。因為我太看重！我不想苟合，那樣，我自己會瞧不起自己，也坐實了人家的謠言！”

　　秦海洋尊重了她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