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敲響了上課的鍾聲

三

　　當然，人生也有歡樂。

　　尤其是和孩子們在一起。

　　9月10日，教師節。對於葉小凡，這是快樂的一天。她收到許多孩子的鮮花、祝福卡片和潤喉糖、清涼茶、巧克力等小禮品。自從當了教師後，每年的教師節，葉小凡都要收到類似的小禮物。年級組長張老師說，我們沒有別的財富，我們唯一的財富是學生的愛戴。所有的老師，不管平時有多少抱怨，到這一天，也會生出滿足感來。仿佛那一張小小的卡片，幾句天真的話語，值上千金萬銀。

　　這個教師節，最讓葉小凡高興的是，簡小龍和張茵等幾個畢業的老生來看她。簡小龍還給葉小凡帶了件特別的禮物——一件紫睡衣。

　　“這還是夏天有次我和媽媽出街時買的。我對媽媽說要送你件禮物。媽媽買了兩件，我幫你選了這個。”

　　葉小凡欣喜地打開塑料袋，拿出衣服。淡紫色的吊帶裙上有清雅的荷葉花圖案，雖是睡衣但款式很大方，很像日間穿的休閑連衣裙。顏色和花式都是葉小凡所喜歡的！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簡小龍緊緊盯著葉小凡打開裙子的表情，如釋重負笑著說道。“天啊！這小孩竟然送了我件睡裙，而且是我喜歡的！”葉小凡心裏激動，又好笑。

　　“我媽媽的那件與你的有點不同，她的有點暴露，我知道你很老土所以選了這件。”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說的葉小凡忍俊不禁！

　　“龍哥將來一定能夠討女朋友喜歡的。”張茵在一旁打趣。簡小龍不好意思起來，黑黑的臉上展出羞赧一笑。

　　說起別後情形來。簡小龍現在在一家職業學校，學電腦專業，住校。

　　“學習緊張嗎？”葉小凡問。

　　“還好。就是外語太爛，搞電腦，裏麵有許多外語單詞，要查。”

　　“現在知道要學了，以前還問我，學古文幹什麽，學外語幹什麽，又不去古代，又不去外國。”

　　簡小龍撓頭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

　　張茵則就在木棉中學的高中部。她沒有考上成實驗中學。

　　“超累啊！”張茵訴苦道，“以前就覺得初三作業多，功課壓力大，與高一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我們現在九門課，科科要考。又難。我天天晚上要做到12點，還做不完！超恐怖吧！”

　　葉小凡教過高中，她知道，張茵沒有誇張。她才高一，到了高三，說不定也就認命不叫了。又什麽辦法？這就是中國的教育現狀。沒有能力改變國情，那就隻有改變孩子了。

　　“為什麽我們不能改變？！”秦朗那天也在場，他發出感慨，“我每天上學的時候，看到那麽小的小學生，背著那麽重的大書包，就很氣憤！那個書包的體積比他們的身軀還要大，才幾歲的孩子，要學那麽多東西？！個子都壓不長了。你再看看，我們教的學生，一個班裏，差不多一半多近視眼！體質那麽差，升個旗，站隊都能暈倒！除了分數，別的都可以不要！什麽減負！什麽素質教育！都是空話！”

　　說起這個話題，秦朗異常激憤。

　　“你在我這兒說說就行，別當著學生麵前說，他們本來就有抱怨，難道還要加重對立？他們要是反抗起來，吃虧的隻能是自己。誰敢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這就是典型的中國人心態。犬儒！”

　　“你不犬儒，你激進！你怎麽考上了大學？還是北師大！”葉小凡不客氣地反駁道。

　　秦朗垂下腦袋，“是的，那時，我拚命努力，用功。每天學到半夜1、2點。我在重點班，我們班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和我一樣，我們每天要做大量的習題，試卷。我們的教科書，在高二階段就全部上完了，比其它班都要快，高三整整一年，都在複習、考試、重複做題，每一場考試都排名，壓力大的不得不去看心理醫生。你知道嗎？有一場模擬考，我們一天把九科全考了。考完，腦袋都蒙了。不知道天空是什麽顏色。有時，我恨不得把所有書都撕了。可是，我媽媽在背後眼巴巴地看著我，她承受著我的一切無名火和不可理喻。我知道，隻有考上大學，才對得起她！”

　　秦朗說到這裏，眉頭緊擰在一塊兒。“那時，我報師範專業，就想著，我們受到的苦，不能再讓後來的人受了。我們要改變。一定要改變！”

　　“可是，靠你一個人又能起多大作用？”

　　“也許不該那麽悲觀，我們總能做點什麽吧，處在一線，我們可以盡我們的力，帶動更多的人。在大學時，我們一幫同學，還成立了一個教育改革先鋒社。許多人加盟，我們北師大，將來都是要當老師的，我們可以當先行者。”

　　確實是個理想主義者。難怪他別出心裁地每天帶領他們班學生跑步。他和秦海洋的觀點有很多相似。

　　秦朗似乎決心把他的理想付諸於實踐，他覺得現在的學生身體太孱弱，升個旗都能暈倒，小胖墩也多，得先鍛煉身體才行。以前叫人家日本人倭寇，現在的青少年無論身高體質，都趕不上人家了。天天搞分數，又有什麽用？國民素質先從體育抓起！每當下午放學，葉小凡經過燕含山時，常常能看見秦朗帶著他們班的學生在山上跑步。

　　“葉老師，你和我們一起跑吧。”他班上學生熱情地邀請葉小凡加入奔跑隊伍。葉小凡也是他們班語文老師。

　　葉小凡擺擺手，“你們跑吧，我走走就好了。”

　　秦朗有時在前麵領跑，有時壓後，與葉小凡說幾句話。

　　當然，也不是每天都跑，學校有時要開會，有時又有其他活動。一周大約也隻能跑個兩三次。

　　“這小夥子，真是有幹勁哈！”周林笑著和葉小凡道，她是和秦朗相反的另一種人，一周總要留學生兩三次，在班上補功課。當秦朗班的學生在山上跑步時，她的學生正規規矩矩地坐在教室寫作業。她代表著學校的主流。

　　年級組長誇她抓得緊，初一就這樣，將來到初三，成績會不得了。上屆初三，周林那個班考得也不錯。周林決定再接再厲，從初一抓起，保證將來更加可觀！凡事預則立！小孩子智商都差不多，關鍵看功夫下得夠不夠。不抓就玩掉了。須比別人走在前頭才行。天天抓，積累下來，效果就出來了！這個道理很簡單。成績出來，她才有調進的資本。年歲也不饒人！她周林三十好幾了，等不起。

　　新來的年輕人也都很賣力。學校開學不多久，就搞了一場新教師教學公開大比武。秦朗竟然一舉奪魁，他口才好，風格獨特，又能和學生互動，具有天生的師者風範。

　　不過他的奪魁爭議也厲害，有人認為他的課沒有強調考點，有些方麵內容扯遠了，考綱裏沒有，不需要講。

　　秦朗並不太在意。他對葉小凡說，“曆史是活的，我們不能把他上死。”

　　最後校長發話，說初一也不要過於強調考點，培養興趣很重要。秦朗的課上得很活，是一節值得一聽的示範課。

　　校長的話頗令葉小凡意外。看來，校長也並不墨守陳規，隻是迫於形勢無能為力。在距離中考還稍遠的初一，課改是可以做做試驗的。

　　秦朗，這個狂妄的人，把他的自信和自負帶到課堂。他的學生喜歡上他的課，他從不照本宣科，甚至有些東西，他講得和課本還不一樣。

　　葉小凡在周記上，發現不止一個同學寫到曆史課。大家似乎對他非常感興趣，包括他上課時的動作，說的笑話。秦朗有兩個外號，一個是隱蔽的，一個是公開的。隱蔽的那個叫“變臉”，是鬼才杜維的發明。

　　對於秦朗，杜維在周記裏有這麽一段記載——

　　快下課時，一向溫和的變臉突然發火，“N！昨天你沒交作業，叫你留下來補，怎麽又跑了！你這是慣犯了！現在跟我出去補來。”然後上去拉N。N扭讓躲避，變臉連拖帶拽地把她拉出去，到下麵樓梯時，聽到N帶著哭腔地大叫：“我自己會走！”隨後聽到變臉的聲音，“那你自己走！”我們很驚詫，變臉從來不這樣逼學生作業的。難道是受了什麽刺激？

　　翌日曆史課，變臉像平常一樣走進來，站在講台旁邊。站著站著突然笑了，他說，“昨天的事嘛，我尋思了一下，是我不對，不該拉N，希望N能諒解我。”全班都笑了，N也笑了。

　　變臉很有特色。有一個詞形容他很恰當，“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他能站在那裏好好的，突然快步衝下講台，把周圍人嚇一跳，以為自己犯了錯，要挨揍。實際上他隻是下到某人身邊說些什麽小事。

　　變臉喜歡給我們講故事，他講故事有個習慣，一定要帶上一把折扇，要是沒有，他就不講。實在想講，他就派人去他辦公室去取。然後，開心地拿著扇子，放在手上靜靜地醞釀情緒。等了不多時，他突然把折扇嘩啦一開，開始抑揚頓挫地講起故事，頗有古風。講到結尾，也必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然後又嘩啦一聲折起扇子，揚長而去。

　　他不僅愛講故事，也會親自表演。比如上到“騎士”這一章，他單膝跪地，對O說，“這位美麗的小姐，我想成為你的騎士。”他經常自導自演，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或是兩個國家對話，一個身轉過來，一個身又轉過去，娛樂極了。

　　變臉上下課都很準時，一秒不差。這點太討大家喜歡了。

　　……·

　　葉小凡見過秦朗桌上的一把大折扇，原來是教學道具！

　　秦朗的另一個公開外號叫“朗朗”。

　　“哈哈，你都成了鋼琴家了。”葉小凡笑著對秦朗說道。

　　可是，這個得意的“變臉”，在第一次期中考試之後，不得不垂下他驕傲的頭顱。他教的5個班，竟有三個班，低於平均分。難怪杜維周記裏出現他抓學生的反常一幕！

　　“人家是老教師，教了許多年，搞應試教育都有經驗了。你剛來，比不過人家是正常的。”葉小凡安慰道。

　　秦朗緊鎖眉頭，默不作聲。半響，才道，“原來，哪裏都一樣！都這麽在意分數。”

　　當然，誰不在意分數？校長說，“三個代表——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我們當老師的怎麽體現這一點？把學生分數搞上去，就是代表了人民群眾的最根本切身利益。”對於分數的重視，家長、老師、學生，概莫例外。改卷的那幾天，辦公室天天湧著許多問分數的學生。

　　考得好的，得意洋洋，考得差的，垂頭喪氣。大家都是分數的奴隸。

　　“我們本來是想培養一棵大樹，可是，現在隻要那個畸形的果實！”秦朗歎息。

　　這是入學的第一場考試。辦公室圍繞排名熱鬧極了。就像農民們檢驗莊稼的收成，老師們分析著自己的戰果。科任老師關心自己這一科平均分的高低、各分段的人數、“尾巴”（即落後生）大不大，他們做著精確細致的分析。班主任除了關心自己這一學科外，還關心別的學科本班的排名和平均分。一些學生也湧過來，問名次，或者拿著試卷，找改卷老師討價還價。這兒改錯了，那裏扣多分了。年級組長被吵到不耐煩，一聲令下，五分之類的誤差，一律不改回來。高考還有改錯的呢。學生嘀嘀咕咕，五分？0.5分都可以進一名呢。大家吵吵嚷嚷。清靜的辦公室像炸開了鍋。每次考完試，分數出來，都會出現這樣的盛況。

　　“啊，這一屆陰盛陽衰。前十名八個是女生。”宋子立研究了一番成績排名單，發現新大陸一樣，說道。

　　“婦女能頂半邊天，現在看來，是一大半天了。”另一個老師接嘴。

　　“少見多怪！現在哪一屆不都是這樣？初中都是女生強，這是規律。而且，現在整個社會都有陰盛陽衰之勢哩。打架學習女生都驕勇的！中國男人被慣壞了！”

　　大家哄笑。

　　葉小凡班上也是女生厲害，前幾名的都是女生。讓她刮目和驚喜的是，這次年級第一就在她的班上，就是陶珩。不過，最後一名也在她班上，名叫賴文豪。而且，低分段也多，屬於“鬆鼠型”，頭小尾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