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紀

第四節

　　我在北京開了公司，娶了妻生了子，小寬看到我妻子說：嫂子。

　　妻說，你的兄弟真讓人憐愛，一看就讓人想保護。

　　我對妻說，想保護他的女孩子太多了，他天生就有讓女人產生母性欲望的衝動。

　　我讓他來公司，說可以什麽都不幹，他拒絕了，依然堅持拉琴。這才是他，他窮得有骨氣，不會讓人看不起。

　　妻三天兩頭打電話讓他來家裏吃飯，我開本田車去接他，真是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他拿著大哥大我找他蹭吃蹭喝好像就在昨天，怎麽轉眼成了今天的樣子？

　　有一天我去接他，看到一個女孩子正站在他麵前哭，那是個高個長發的女孩子，很有風情的樣子。

　　怎麽了？上車後我問他。

　　一個女大學生，在酒吧裏打工，非要跟著我。

　　我說你小子命真好，走到哪裏都有桃花運。過了不久，女大學生來找我，哥，她叫我，你給我說說情，問問小寬，我哪裏不好，我改。

　　即使我成了有錢人，即使小寬變得一無所有了，我還是嫉妒他，妻是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追到手的，沒有一個女孩子暗戀過我追過我，論長相我不比他差，論身高我一米八他才一米七四，論學曆我們一樣，而且，我有錢他一無所有！我有點醋意地說，你為什麽那麽愛他啊？

　　她說，你沒有覺得他很迷人嗎？他額前的散發垂下來時我動心死了，真的，沒有一個男人像他一樣讓人這麽動心，你知道張國榮嗎？他比張國榮還有氣質！

　　那時張國榮還沒有跳樓，我說知道嗎小寬大家都說你像張國榮，他笑笑，我才不像誰呢，我就當我自己。

　　他和女大學生同居了，女大學生天天下了課跑到家裏來給他做飯，不辭辛苦，我見到他們一起去買菜，看著很般配。

　　如果女大學生畢業後他們結了婚，我覺得這結果真是不錯，可事情遠遠沒有我想象得那麽順利，小寬忽然想出國，他的姐夫給他發出了邀請，讓他去美國。

　　太悶了，他說，我想去國外讀讀書。

　　他又負了一個癡情的女子，女大學生哭了又哭，但沒有人能攔得住他，在一個美好的春天上午，他上了飛機。

　　是我送的他，他說想抱我一下。

　　這是二十幾年來我們第一次身體的接觸，我們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我感覺到來自身體深處巨大的震撼和幸福。從前我特別看不起那些有曖昧傾向的男人和女人，但我們抱在一起時，我竟然覺得和他應該是一體的，難分難舍。

　　我想哭，但卻做出了笑的姿勢，我們揮別了，他進了安檢，沒有回頭，這一走，我再也沒有見過小寬。

　　他的背影那麽孤單，從小他就是個孤單的、寂寞的男孩兒，有的人天生是孤單的，他就是。有的人天生是貴族，他也是。

　　他甩了一下頭發，頭發很亮，他的腿細而長，不像我發了胖，連腿都胖了一圈，我的小肚腩也出來了，我學會了說謊，即使對妻子。他從來不撒謊，即使不愛。

　　我還是哭了。我總以為如果有一天我們離別時哭的人會是他，但沒想到會是我，我蹲在機場大廳，像一個孩子一樣哭了。

　　我知道小寬再也不會回來了，從他一走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