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19章 中秋

  月圓人不圓的中秋讓人淒涼。

  靈犀提早準備了各色的果品等待著歡慶。

  我不喜,想著錦墨,終日隻是擔憂,無從知道太後可曾為難了她,思至此常常淒楚,即便知道為難了又能如何,也無法伸施援手,不過是尋求安慰罷了。

  桂花飄香,月影浮動,安寧宮內倩人翩翩。

  這場花宴是杜王後所備,幾人盛裝隨王後陪侍太後賞花觀月。

  後宮空虛,原本熱鬧的月宴開得清冷。不久前的那次覲見仍曆曆在目,眾人自認無法那般承歡,所以很少近前,所幸太後也不計較;隻是今日晚宴闔宮團圓,隻得硬著頭皮前往,費神地對太後曲意討好。

  許金玉依舊精心妝髻,言笑間神采飛揚。那日見過王後,深覺其弱,相信自己假以時日必將取而代之,得此機會,定要拔個頭籌,張揚出挑。杜王後寬厚婉柔,毫無介懷。

  太後目光掃過滿目繁華,關切地說:“恒兒何時過來?”

  杜王後躬身回道:“正在宴請百官,撤宴方能過來。母後如有要事,臣媳遣人去說。”

  不等太後回答,一個黑衣代王隨身內侍倉皇跑入,唬得嬪妃慌忙閃避。我獨站立不動,直直地看著來人。

  太後微怒,卻不聲張。

  “太後娘娘,漢宮來使,親賜闔宮禦酒,代王勞您前往奉迎。”那侍衛氣喘籲籲,說得模糊。

  太後一怔,持杯的手連連發顫,思索良久,頷首一笑,回身拉住杜王後:“走吧,一同前往。”

  那神情如同赴死,決絕而堅毅,隻是步履有些踉蹌,拖著杜王後的手也虛軟無力。

  難道太後已無耐心,不管有無覬覦之心先下了手,寧可錯殺,不肯放過?這闔宮酒也不過是虛掩耳目,她準備全宮滅殺,血洗代國麽?

  夏美人聰慧,早已從薄太後的神情裏猜出一二,神情默然,滿是懊悔,未及榮華卻先行赴死實非她所想。

  看見如此我笑著上前,一把挽住太後右臂,與杜後共同攙扶。太後回視,我昂首前行,笑得坦然,既然如此,已經無力改變,何不走得盡現天家氣派?太後緊緊握住我手,眼神中略有一絲深意。

  其他人默默跟於身後,段美人有些茫然,悄聲問著原委,卻無人能答她。

  花枝顫顫,華服逶迤,累累珠玉,瀲灩紅妝,行走在花園。泥濘濕滑,步履蹣跚,卻是各自懷著心事,一路寂靜無聲。

  起身上輦,我仍與杜王後隨太後同輦。杜王後麵帶憂慮,緊咬下唇,一味看向窗外,眼底水光閃爍著不舍和恐懼。

  耳中聽得軋軋車軸聲持續,陡覺這夜裏寒露沁人心涼,生平所經的夜,似乎從未比今晚更深涼。

  長長隊伍前行到儀元殿,眾人下輦,默默隨品級站立。

  前方五位黑衣內侍,手捧暗紅漆盒,垂首佇立,那紅如同我所飲過的如血鴆酒,隻消一眼就駭人至深。

  “代王和薄太後請接酒。”為首之人開口說話。

  劉恒緩慢接過,薄太後搶前一步,將酒杯端在麵前。雖越了規矩,卻是母子情深。

  其餘內侍將酒杯紛紛發放給每人,我目光徐徐望去,凝神定在劉恒身上。他身體微躬,也有些顫抖,手握酒杯,因用力而關節泛白。

  薄太後看向劉恒,五味雜陳,身向前探,以袍袖蓋臉,舉起那酒樽,準備先行。

  我猝然站起,詭烈地笑著,大聲說道:“奴婢隨侍太後多年,今得賞賜,不勝榮耀,恭祝我大漢千秋萬代。”說罷喝個幹淨。

  劉恒不可置信的目光隔著眾人遙遙與我相望,似有千言萬語,終無聲凝對……。

  生死之間,命懸一念,我卻要拖得更長。即便我死,劉恒也有反擊的機會。

  “嬪妾一時興起失儀,逾越規矩,還請代王賜罪。”走到劉恒麵前,我深深叩首,動作緩慢,聲音平穩。

  抬眸奮力微笑,迎上他的深邃,極力表現自己尚且安好。

  片刻亦是漫長,他低低說著,不辨情緒:“竇美人擅自越矩,拖出去,暫押暄暉殿,翌日問罪。”

  “謝代王。”我笑得淡然,走得緩慢,心中計算著時間。過了!我不曾死,那酒中沒毒!我不能回頭傳遞我的想法,卻聽聞身後劉恒聲音響起:“兒臣叩謝太後賞賜。”驚呼之聲隨之而起,看來他也喝了。

  我抿嘴帶笑,任由押解的太監拖著前往暄暉殿。

  太後禮佛,王後仁慈,偌大代宮沒有冷宮。這暄暉殿常年無人,清冷多塵,連被褥也沒有,深坐其間,空蕩蕩頗有廣寒月宮的意味。

  手腕有些疼痛,擼起袖子,青紫痕跡交錯,用力還真大。

  現在無心顧及其他,揉搓雙腕,仔細琢磨賜酒的深意。

  代國逃過一劫,卻未必是好事。這種賞賜越多警告的意味越明顯,不知哪次動了真,結果了大家的性命。劉恒的隱忍已經接近完美,卻仍無法化解太後心中的鯁刺:越是謙卑,她越是擔憂。

  劉恒會稱帝麽?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對權力表現得避而不及,一切也都像是無欲無求,隻是這是否是他的真實想法,或許他早想取劉盈而代之,隻是在等待機會,忍下全部屈辱,等待一舉勃發的機會。

  雙腿冰冷,抱起取暖,需要多久才能出去,就看戲怎麽發展了。

  寒月登穹,已經圓了。

  竹簾掀起,黑影閃身而入,靜謐的大殿中隻有我倆,呼吸清晰可聞。

  他近在咫尺卻不說話,隻是凝視我。他的眼眸幽深無底,什麽都無法看清。

  他忽然莞爾,漫不經心地說:“看來沒事,白擔心一場。”

  “那些人呢?”我輕問。

  劉恒一笑:“自是溺於溫柔金銀鄉。”

  他伸手撫摸我的麵龐:“怕麽?在你喝酒的時候。”

  不怕,當然不怕,我已經喝過一次了。這話在心中閃過,激起一絲笑意:“有些怕,不過所幸無事。”

  劉恒的手明顯有些僵硬,表情陰冷,目光如霜:“你若死了……”

  “又能怎樣?”我淡笑戲問。又能怎樣?代國羽翼未豐,劉恒年少,無力擔起揮戈西征的大任。他不會為我冒險,至少現在不會。

  劉恒的目光冰冷,看著心寒。

  他拉過我手,將它貼在胸口:“這種賞賜每年一次。從本王分封至此已經九次。”

  我不寒而栗,原來代國君臣年年活在殺機之中,稍有錯步就粉身碎骨,一次已經如此膽戰心驚,九次該是怎樣的折磨淩虐。心微微一動,卻是憐憫,將手縮回,輕輕拍撫他的後背。

  他僵直身體,訝異我的行徑。我有些尷尬。

  顧言其他,遮蓋無端做的失禮舉動:“你何時知道酒裏無毒?”

  他清清嗓子,神情也變得純淨:“一早就知道,隻是連累母親和本王一起受辱,心有不甘才喝得緩慢。”

  不必問代國在漢宮是否有耳目,從杜戰對我百般測探時已可知曉。處處算計處處殺機,都是暗湧於心,表麵和美罷了。

  薄太後就真的不知麽?我不以為,她的篤定也讓人懷疑。並非我冷血,隻是八次的安然脫險,她的心中定有些計算:劉盈尚在,太子康穩,呂後暫時不會下手,才會那般堅忍。

  這是一場大家參演的好戲,人人裝得無辜,隻是成全了我,分得了劉恒些許真心。

  “聆清殿秋後陰冷,明日給你換個地方吧。”劉恒的關切溢於言表。

  “那裏很好,嬪妾獨愛那片風景,不換。而且嬪妾尚在戴罪中,也不適宜更換宮室。”一番推卻意在點撥劉恒,現在放我出去會引起懷疑。在知道誰是太後派來監視的耳目之前,我不能以犯險。

  “好,那本王明日讓他們過來收拾一下。”他仍不肯如此待我。

  心中一暖,嘴上卻說:“也該降個位份,就是良人吧。”

  劉恒並不答話,站起身來,直直看我,怔然許久,點點頭,轉身離去。

  翌日清晨,代王手諭傳到,竇漪房降為良人,戴罪暫押暄暉殿。

  靈犀被侍衛拖來,瘦小的身子顫抖著俯於地麵。我走到近前將她扶起,她咬唇定定地看我,哭得無聲無響。

  “奴婢以為再也看不見娘娘了,嚇得奴婢一晚都沒睡。”隔了許久,她才啞著嗓子出聲。我一麵為她拭淚,一麵輕聲安慰:“我這不是好好的,哪裏用你這麽多的眼淚!”她挺起麵龐,眉目間盡是擔憂。原來有人關心的感覺如此之好,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都讓我格外珍惜。

  摟她過來,我輕撫她背,任她眼淚將我肩頭濡濕。

  我脫掉了華服,卸掉珠釵,隻著粗麻衣裳,也不綰發髻,隻是用丁香編紮發辮,垂於身後。

  靈犀見我如此又要落淚,我點住她的額頭,“你若是再哭成那天的模樣,我就罰你。”

  她吐下舌尖:“奴婢不敢了,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出去走走,東巷盡頭的菊花開了。”我笑著跑出去。

  還好劉恒不曾對我禁足,每日裏我可以和靈犀在附近隨意走動,再來就是隨靈犀一起來的那些書,偶爾高興時我便對她大聲朗誦,自己取樂。

  日子平靜美好,喧囂過後的沉寂讓人總懷疑是否已經相忘於世。

  夏雨嵐的得寵、喬秀晴的冷落都與我無關。

  遠遠看見巷角菊花,我最愛那紫色瑙盤,絲絲瓣瓣,彎彎曲曲,索性快走幾步,蹲在花前,用臉摩挲它的花瓣。今日的陽光真好,我眯起眼睛,讓那溫暖罩著全身,盡享慵懶。

  忽然溫暖的來源被陰影擋住,我徐徐睜眼,許金玉和夏雨嵐站在麵前。

  “喲,這是哪個宮裏侍候的丫頭?”許金玉低頭,細細端詳我的穿著,捂著鼻子說,“臭不可聞,還不回去尋你的主子洗洗,免得丟人現眼。”

  我雖降為良人,她卻不能這樣羞辱。夏雨嵐輕聲咳嗽,提示她的言語過分。

  我笑了笑,躬身施禮。她這般為難我,我卻不能失禮於她。

  “你走吧。”夏雨嵐息事寧人,說得痛快。

  隻是許金玉尋找機會良久,如此千載難逢,怎肯輕易放過?

  “本宮不允許她走,偏你好心,弄得本宮像是惡人。本宮隻是教訓她一下,以防日後。”

  靈犀在旁搭言:“啟稟許娘娘,代宮規矩,犯錯嬪妃隻能由王後教訓。”

  聞聽此話,許金玉厲聲叫道:“鏡兒,你在做什麽?還不給本宮狠狠地打。”

  身後鏡兒得意地上前,揪住靈犀的發辮,左右扇摑,幾記下去,已經青紫腫脹,血肉模糊。

  我低頭不語,此時不能逞強,按下心意,神色越發謙卑恭謹。

  一個用力,靈犀踉蹌撲倒在我麵前,頭發散亂,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流淌下來。

  許金玉打得得意,喝令鏡兒:“還有她!”鏡兒聞聲有些躊躇:“娘娘,她是有位份的。”

  “叫你打便打,有事本宮擔當。不過是個良人,本宮就教訓不得了?”許金玉憤憤地說。

  “當然教訓不得。”杜王後的聲音在後響起。

  許金玉愕然。

  原來夏雨嵐發現事情不妙,努了努嘴,隨侍的宮娥跑去王後的安寧宮請人。

  杜王後繞過眾人,行至我處,彎腰將我攙起。

  原本敦厚溫婉的她此時全無了往日的風範,睨著許金玉,厲聲說道:“代王仁愛,太後慈善,後宮之中從未有斥打奴婢一說,更何況尚有位份的宮人。許夫人未免也太張揚了些,回宮自省吧,待本宮稟明太後再做論處。““本宮是上方賞賜,豈能如此對待本宮?”許金玉雙眼赤紅,拚命大叫。然而早有兩個嬤嬤伸手將她按住,不容她分辯。

  我拉起靈犀,用袖子抹掉她嘴角的血跡,她雖被掌摑,卻半顆淚珠也沒掉。

  杜王後看著我身上的裝扮,歎了口氣:“你也大可不必這樣,又沒什麽大錯。”

  “嬪妾戴罪,應清減衣飾,更何況王宮內皆為儉樸,嬪妾也該效仿。”

  她神情複雜地看著我,垂目歎息:“罷了,你先回去吧。叫人傳個禦醫診治一下。”

  我領命,帶著靈犀回宮,至於後事就交給杜王後。我本無意參與,風波雖起也留給他人平息。

  許金玉的身世和授命成為她的救命稻草,劉恒也不能奈何,隻是將她幽閉在承順宮,每日餐飲照舊,卻不能如我般自在,可隨意進出。

  聽聞此事時,我正用桂花釀酒,閉目輕含,淡香流溢,滿口清涼,不理會一旁等我說話的靈犀,笑意盈盈,一杯一杯,飲個痛快。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