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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東去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我悠悠地睜開眼睛,好累,這覺睡得酣暢香甜,許久不曾如此深睡過了。

  麵前的女孩子,輕靈秀氣,為了長途跋涉將原本做宮娥時所穿寬大衣裙換成了短小的褲裝,倒也俏皮可愛。

  “到哪裏了?”我迷蒙地問,嗓子嘶啞難聽。

  “剛出長安城,今晚在郊外過夜。”她回身去拿水杯,倒滿水端給我。

  我接過,一飲而盡。那水流過幹涸的嗓子有著說不出的甘甜。

  車輪粼粼滾過的聲音伴著馬匹的嘶叫,車子在顛簸前行。

  “雨停了?”感覺有股溫暖透過布帷照在臉上暖洋洋的。

  “嗯,雨停了,說來也奇怪這雨出了皇城就沒有了。”她忙著手裏的活計,隨意回答。

  我費力地抬起手,掀起窗帷一角。刺目的陽光晃得我畏縮了一下,避過身去,等眼睛恢複視覺,我再次眯眼將頭探向窗外。

  回頭看著遠去的龐大崢嶸的皇城,背映一彎彩虹,再不見那朱漆金瓦的宮牆,也不見衣香鬢影的宮人,隻隱隱地看見,一個清冷的身影帶著淡笑在雨意蒙蒙中漸漸離去。

  雨後的風清涼刺骨,那風灌入我的衣領,渾身驟冷,有如刀鋒,一刀兩刀,直插我心……“竇姑娘,進來吧,仔細凍著身體。”她叫靈犀,雖然不過相處兩天,卻覺得她不僅聰明而且頗為善解人意。

  我不動聲色,默默地放下窗帷,仔細端詳車內的東西。

  此車比宮中的車輦要大上許多,因為需要長途跋涉,車內物件一應俱全,還有個小巧的衣櫃存放衣物被褥。

  還有精巧的車內擺飾,為怕顛簸中東西容易移動位置,所有的東西都是以鐵石打造,方桌上的小物件則以磁石打製,牢牢吸在上麵,不見絲毫晃動。

  真是精致,長途的馬車我還是第一次乘坐,有很多事物讓我覺得稀奇。

  “剛剛杜將軍說今晚就在河西縣過夜,請各位姑娘都準備好,以免忙了手腳。”靈犀低聲向我稟告。

  是了,此行共五輛馬車,我們是太後賞賜給諸王的良家子,每個高祖分封王各賞賜五位,我們是前往代國的五個賜品。

  “知道了,剛剛好像聽到了哭鬧聲,怎麽了?”我拉過被子蓋住雙腿,雖然身體已經有所恢複卻還是總感到冰涼難耐。

  “聽說是夏姑娘在尋死呢,她老家和姑娘您一樣也是清河縣,此次想離家近些分到趙國去,拿了不少私房錢賄賂分配的魏公公,結果公公拿了錢反而忘記了,她被莫名其妙地分到了代國,離家有幾百裏,怕是一輩子也回不去了,所以哭鬧說不想活了。”

  “的確是白費了一番心血,隻是死什麽呢!去那趙國未必就能回家,去代國也未必就回不了家,我們的命哪裏就是我們自己的呢?”我淡笑,隨手拿過枕頭靠著休憩。

  “是啊,哪裏就聽得我們的呢?聽說皇後身前的那個清漪姑娘說賜死就賜死了,人家都說她清雅得如池中白蓮,美麗得很,在皇後麵前也很得臉,她那樣的人物還輕易被賜死,我們就更如草芥了。”靈犀怨歎地說。

  我清笑詰問道:“這樣美好的人物,你見過?說得好像有模有樣的。”

  “奴婢哪裏見過,不過聽說過而已。奴婢原先是服侍齊美人的,她病死後就負責看個屋子,守著綺月殿打掃打掃,後來聽說能放出宮去代國,奴婢自然就去魏公公那兒報名,反正到哪兒都一樣,奴婢已經受夠了那個憋死人的地方。哎喲,這個不能說……”她立刻捂住嘴巴,緊張地看著我,生怕有什麽懲罰。

  我看她如此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以後也不要總是自稱奴婢。我叫竇漪房你也知道的,叫我漪房就好,我叫你靈犀。”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那怎麽行,您到了代國有了位份是要做王妃的,奴婢怎麽能輕易稱呼您的名諱呢?”靈犀連連擺手,固執地不肯如此稱呼。

  “到了代國再說,我們現在沒有分別。”我笑著應答。

  剛說到這裏,馬車突然停止前行,我們倆身體隨慣性前撲,我勉強撐住再去拉她,來不及夠到她的衣袖,她已經撲到車外,很是狼狽。

  我大笑,笑聲未停卻聽見車外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竇姑娘,今晚就在這裏休息,請您下車,末將已經為您挑好了房間。”

  我頓時斂住笑容,麵無表情地將薄紗環於麵前,起身走出車外。

  銀甲銀盔冰冷得刺目,劍眉下的眸子清朗如星,麵容雖帶恭敬,骨子裏卻暗帶戒備。

  我明了他的想法,他是代國派來迎接護衛的將軍,而我們是當今太後的賞賜,自然是要防備的,畢竟太後心血來潮的賞賜有可能也是奪命計謀呢。

  想到此處我冷冷一笑。

  靈犀跳下馬車安置好踏凳,我緩步下車,經過杜將軍身邊微微俯身:“杜將軍辛苦了。”

  他目視前方,並無表情,點點頭再不說話,旋即通知後麵的馬車休息。

  靈犀撇撇嘴,不屑之情顯而易見。我笑笑擺了擺頭,拉著她的手走入客棧。

  雖處郊外,客棧還算幹淨,五個人各分了一間屋子,隨行的侍女忙碌著安頓,我們幾個隻得先坐下來喝茶休息。

  我一眼就看見了兩個眼睛哭腫了的夏雨嵐,青紗罩麵愈發地顯得那雙淚眼楚楚動人。聽說她原來是太後身邊負責針線的宮女,本來沒資格充當良家子,看來銀子的力量果然強大,可惜沒遂她心願。

  另外兩個是漢宮的宮人,喬秀晴、段明月。

  “好歹我們也是送到代國的良家子,那個杜戰就把我們放到這裏,又小又破怎麽住人?”說罷還拿起帕子隔著薄紗掩了自己的口鼻。那是許金玉,父親是禮輔大夫,本來是憑著容貌準備進宮享福的,因為太後嚴厲狠辣,怕受折磨,她父親為她另尋了個好去處。

  段明月低聲說:“姐姐少生些事吧,那個杜將軍是代國的鎮國將軍,此次能來已然給了我們姐妹天大的麵子。荒郊野外的,有個住處不錯了,莫要再挑了。”

  許金玉不以為然:“怕什麽,將來如果我得寵了,他還得巴結我,什麽鎮國將軍也得我讓他當他才當得上。”

  “哼”的一聲從她左邊傳出:“得寵,做夢吧!代王虛歲才十三,你大他五歲,他會寵幸你?仔細讓人笑掉大牙。”喬秀晴一向嘴直口快,此話猶如潑了一盆冷水給許金玉,氣得她呼呼直喘。年齡是她的心病,東行的五人中她年齡最長。

  我旁觀幾個女人的鬥嘴,不置可否,寵愛是她們最愛幻想得到的東西,卻是我最嗤之以鼻的。低頭輕輕摩擦茶杯邊緣,沒有言語。

  夏雨嵐似乎還沒有脫離無法回家的傷心,依然在那兒低低抽泣,身體躬曲著一顫一顫,寬大的罩服顯得沉重無比。

  我們五個是一樣的服飾,在未得到分封之前都是如此。

  不消幾句兩個人就吵鬧起來,段明月從中拉架,因喬秀晴身量高挑拉得頗為費勁。

  我不耐,起身上樓,在下麵一片吵罵聲中消失。

  吃過晚飯,各自回屋,靈犀已經點燃了油燈。為了明早趕路,我倆決定和衣睡覺,她睡在對麵的小床,很快就傳來鼾聲。

  被子裏有股幹草的氣味,枕頭也有些汗臭,空氣悶熱難耐,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我隻是擔心……她還好嗎?

  臨被賜死前的一幕一幕就在眼前。

  猩紅的血,白色的蓮,婆娑的淚眸。

  輕歎了一下,轉過身,看向暗夜中靈犀的方向,她是誰,是太後派來監視我的麽?我可以信賴她麽,我不知,也無從知道。

  那夜,我悠然轉醒,齊嬤嬤端坐我旁,手裏拿著湯藥碗,一勺一勺地喂給我解藥。

  “醒了?”太後遠在榻上,聲音蕩在大殿上,空曠得駭人。

  “回娘娘,醒了。”齊嬤嬤放下藥碗,將我扶起。此時我突然明白過來,我沒死,有點難以接受,努力想,卻無法知道紕漏在哪裏。

  太後慢慢走近,笑著看我,了然我眼底的疑惑,輕聲說:“你沒死,哀家給你的不過是種可以讓你大量吐血的藥酒,服過解藥就會停止吐血罷了。“我想說話,幹啞的嗓子卻無法蹦出半個字句,齊嬤嬤安慰我說:“嗓子是會有所損傷,好好調養,過陣子會好的。“我詢問地看向太後,她站在榻旁,眼睛望向窗外,悠遠的聲音傳來好像並非出自她的口中:“代王劉恒是哀家最為不放心的人,雖然尚且年幼,身邊卻有不少的謀士,薄姬也頗有心計。聖上的身子不好,哀家自然要替他守護好江山,你是唯一可以幫哀家的人。你很聰明,幾番測查你都安然通過,哀家派你去代國,當我一個耳報神如何?“聽到這裏我全然明了,雨中接旨、奉迎新後、血洗未央、殺人奪子、拆橋賜死不過都是對我的考驗,最終隻是為了派我去代國,做個細作。好縝密的計劃,而這計劃的最妙之處莫過讓我死了才可以重生。

  我緘默不語,還要踏入紛爭麽?原本準備放棄生命的我還會再次回到我厭惡的世間麽?我不想,於是輕輕搖頭。齊嬤嬤按按我的手臂,閉眼搖首。

  我選擇沉默。

  太後並不看我的反應,依舊看向窗外。清冷的月色下,她麵容肅穆,鬢發深處透出銀絲,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著太後,一向高高在上的她此刻如此傷心寂寥,如此疲累不堪,,記憶中堅毅的麵龐也印上歲月的溝壑。

  我歎了口氣,這就是母親,再怎樣胸懷偉略的女子也逃不過身為母親愛護子女的本能,殺人奪位都不過為了自己的孩子罷了,此刻的太後就是一位為了拱衛自己孩子地位不擇手段的母親,而我隻不過是她運籌帷幄的一顆棋子。

  想到這裏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悲憫,為她,也為我。

  “錦墨很好,隻是有些傷心過度,哀家已經讓兩個嬤嬤去照顧她了。”太後關切的話語讓我的心由悲轉驚。

  原來如此,那夜容我和錦墨團聚也是為了今天逼我就範。一夜的相處下來燃起我新的希冀,希望錦墨能永生安好。以錦墨性命要挾,我自然難以拒絕。果然是好方法,現在暗地裏清楚地告訴我,錦墨已經在她手中,我必須答應,而且到了代國也必須給她一切她所需要的,否則錦墨性命休矣。

  我低頭倚靠在榻邊,半晌無語。

  太後聲音驟然拔升:“你可是不願?”

  我仍是不語。

  齊嬤嬤放下藥碗,扶住太後的手臂說:“今日事情太多,容她仔細想想。夜深了,太後還是先休息吧。”

  “那好吧,哀家給你一個晚上考慮。”太後雖然這麽說,語氣中夾雜著威脅,怎麽可能容我考慮,不過是讓我走得心甘情願些罷了。

  我不曾猶豫其他,答應太後是肯定的。我可再次選擇赴死,卻不能牽累錦墨,以太後的性子也必不會輕饒我的家人,我無法這樣自私。

  二次為人發現自己的想法變了許多。以前總是哀怨自己的命運讓人操縱,無法自主;現在發現自己錯了,命運是握在自己手中的,雖然可選擇的道路少了些,卻不是無路可走,即便無路,仍可端看你怎麽走才能再辟蹊徑,死則是最懦弱最無能的逃避。我定下心,決定去那代國,就算不是為了錦墨,我也必須去。那裏有我向往的自由,有我向往的生存道路,即便是被人操控的命運我也能活得精彩。

  回首再看窗外,依舊是皎潔月光,依舊是點點星辰,而我卻不再是我了。

  隔天,靈犀被分到我的身旁,此刻的我是竇漪房,年方十七,清河縣人,母早亡。因家貧困,父親前往湖邊打魚補貼家用,不慎掉入湖中身亡,遺留兩個弱弟給我照顧。沒辦法我隻得入宮尋個生路,一直在廣福殿侍候,王美人死後分到建章宮做了太後管理內務的女官。兩個弟弟流落民間,不知去向。

  此次將良家子賞賜給諸王,我領命去往代國。她是我的隨侍。

  靈犀很伶俐,我一直戒備她,對她說話也總是點到為止。她並不在意,我無法摸清她的底細。如果她真的是太後安插在我身邊的監視,那以她十六歲的年紀來看城府實在深不可測,兩天相處一絲破綻全無,這讓我愈加對她小心提防。

  蕭清漪出殯和我出宮是同一天,果然風光大葬。宮娥中若有死亡通常都拉到西郊化人坑,而蕭清漪的棺槨享受到不同的待遇,不僅死後被聖上破例追封一品蓮夫人,還允許入皇陵安葬,好大的臉麵,無限的榮耀。

  出殯這天,未央宮除皇後之外全體戴孝,萬朵白蓮鋪就一條登天去路。未央宮外圍滿了引頸相看的宮娥太監。

  八名身著孝衣的小太監為蕭清漪抬了棺槨,十名素服宮娥為蕭清漪舉幡引路。

  片片白色紙錢滿天飄揚,隨風起舞我收拾包裹,帶好一切所需,一身素衣罩服帶著靈犀蹬著腳踏邁上遠行的馬車。

  “起棺,走!”執禮的太監尖聲高喊,皇後和聖上並未觀禮,聽說聖上一病不起,皇後受了驚嚇。

  我從包裹中掏出一方絲帕,讓靈犀幫我找個花樣子。

  “姑娘,蓮花行嗎?”靈犀翻騰了半天問道。

  我接過蓮花的紙樣,笑著撕成絲絲條條,揉搓扔向窗外,又指了指她手中的薔薇花樣,接過來,描在繡緞上。

  嘶叫的馬兒拉動了車,車輪滾滾開始緩行。

  “出宮咯!”執禮的太監接著高喊。哀傷的鼓樂齊響。

  “出宮咯!”車隊領頭的魏公公高喊。四處一片寂靜無聲。

  那邊白幡招魂,這邊欣然出宮。我淡笑,一針一線慢慢繡起不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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