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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越野車疾行在烏魯木齊西向的公路上。沒有多長時間,車便駛離了公路,進入了一條漆黑而筆直的柏油路。車駛上柏油路後,傑克打開了車頂的兩盞燈,登時,車前上下的四盞大燈明晃晃地射向了前方漆黑的世界。

  由於夜已深,路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即便有一兩輛車經過,也是朝烏魯木齊方向開去的。

  傑克調好GPS後,專注地開著車。不過開車的過程中他很多次斜眼看著副駕駛位置的我,似乎有話跟我說,但很顯然,他知道不應該問我關於案件的事情,同時他也知道即便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他。而開了二十分鍾後,他打開了車內的音響,裏麵傳出了美國鄉村民謠。如果是在白天,一邊在廣袤的戈壁開車一邊聽鄉村民謠是何等愜意而浪漫之事,可惜此時外麵漆黑一片,反倒適合聽一些恐怖壓抑的音樂。

  漆黑的世界中一輛亮著燈的越野車在民謠的陪伴下孤獨前行——這一場景像極了黑暗宇宙中孤獨吟唱的某顆微不足道的恒星。

  “你知道嗎,我這次回美國後,就不再回來了。”也許是受不了如此的尷尬和沉悶,不知過了多久,傑克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為什麽?”他的話把我從孤寂的宇宙中拉回了現實,我不禁側臉看了他一眼。

  “我在中國的工作結束了,會有另外一批老師來中國的。”傑克調小了音樂的音量,“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次回到中國,所以我選擇橫穿中國的方式結束這段旅程,如果以後我再也來不了了,那我希望多給自己留些回憶。”

  不知是不是因為鄉村民謠中傷感的情緒傳染給了他,他說這些話時很是讓人心酸。我其實知道他早晚會離開中國,但沒想到這麽快。幾年前,我所在的大學和美國的一所大學簽了教師交換協議,雙方互派教師去對方大學教課,每隔一段時間輪換一批教師,因而傑克早晚會返回美國的。雖說我對他的離開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他說出離開的消息,我心裏還是難免有些傷感,畢竟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沒有老師架子的人,也是我唯一一個算是朋友的外國人。

  “希望你在美國一切順利,希望有機會能常回來。”我不知該如何調劑此時傷感的情緒,隻能略表祝福。

  “嗯,但願有機會吧。”傑克臉上的傷感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新增了某種奇怪的訣別之情,“每個人生在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一旦使命完成,這個人就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了。”

  傑克說完後半句話,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我對他莫名其妙說出這樣一句話大為不解,一時竟不知如何往下接。

  “也許……也許舊的使命完成,會有新的使命出現吧。”停頓幾秒後,我悵然若失——雖然不知道傑克說這句話是不是針對他即將離開中國之事,但這句話卻刺進了我的心裏,讓我想起了自己身負的使命和眼下的處境。於是,這句話讓我與傑克“於我心有戚戚焉”。

  “這段時間學校怎麽樣了?”又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我主動挑起了話題。

  “學校?”傑克看了我一眼,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老樣子……不過,大家對你的案子有不少議論,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包括我。”

  “對這件案子……你怎麽看?”我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無邊的黑暗。

  “別人怎麽看我不知道,但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幹!我覺得全世界的警察都是一樣的——如果找不到真凶,他們就會找一個人當替死鬼來隱藏自己的愚蠢。”傑克的聲音憤怒起來,“不過不用擔心,我相信隻要你不放棄,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我不會放棄。”無盡的黑暗在無數次重複著我內心的這句話。

  傑克見我不再說話,便伸出手在我肩膀輕輕地拍了一下。

  “堅持住,我支持你,我在美國會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洗清嫌疑。”

  “謝謝。”我沒有回頭,依然看著窗外。窗外的黑暗似乎略淡了一些,一層白紗般的霧漸漸將黑暗抱入懷中。

  “想聽什麽?我車裏有很多CD。”該說的話似已說完,我倆都放棄了刻意尋找話題、打破沉默的努力,既然沒什麽話好說,那就不為難腦細胞了。

  “剛才那張就挺好的。”我主動把音量調大了,“以前在宿舍聽過美國鄉村民謠,當時並不覺得好,沒想到剛才一聽,覺得這種音樂似乎有一種能奪人心魄的魅力,真的很棒。”

  “是啊,這種音樂就適合在路上聽,尤其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屋子裏聽會失去很多感覺。”傑克把音量又調大了些,“讓音樂充滿整個車廂吧。”

  頓時,車內每一粒微塵都充滿了音樂的因子。

  傑克今年才三十多歲,一定沒有經曆過美國六七十年代“垮掉的一代”的狂放不羈,但他對旅行和音樂的熱愛繼承了那代人令人癡迷的特質。一想到那整整一代人都生活在音樂、旅途和不羈之中,我著實羨慕不已——那是怎樣一個瘋癲而波瀾壯闊的時代啊!

  音樂一曲一曲地播著,音符在我們腦中愉快地跳動著,鬱悶的心情也一點點消失、最終煙消雲散了——看來,音樂果真有改變心情的力量。

  一路上,我都睜著眼,一邊盯著無邊無際的白紗中的黑暗,一邊隨著音樂輕輕打著節拍,傑克偶爾和著音樂哼上幾聲,看起來心情甚是愉悅。我很多次想閉上眼享受這奇妙的旅程,可我不能那麽做,因為我知道長途旅行中副駕駛的人一定要陪著駕駛員,哪怕不說話也不能睡覺,因為困意是會傳染的,如果車內的其他人都睡了過去,那駕駛員恐怕也會心生困意,那可就危險了。因此我不停地向傑克傳達著我很清醒的信號,他見我沒有絲毫倦意便越發認真而興奮地開起車來。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已是午夜零點。

  “要不要下車休息一會兒?”車上的表零點報時的聲音響起來後,傑克減緩了車速。

  “行。”與其說我想下車活動活動,不如說我希望他能稍微放鬆一下。

  車隨即在路邊停了下來,我倆一人拿了一瓶水,走進了黑暗之中。

  傑克伸展了一下手腳,對著遠方孩子似的大喊了幾聲,然後一口氣喝光了整瓶水,隨後仰著頭大口地呼吸起來,仿佛要將體內所有的汙濁之氣通通排進這無邊無際的清澈之中。我同樣深吸了幾口在城市永遠無法享受到的幹淨空氣,空氣一進入體內整個身體瞬間通暢了,氧氣像賽車一樣在賽道般的血管中暢行無阻,大腦也跟著迅速興奮起來,腦細胞們仿佛也因著迷人的氧氣而歡欣不已。潔白的霧氣像催眠曲一樣,靜靜地飄蕩在戈壁和沙漠上空,讓這個平日裏狂暴不已的孩子得以暫時的安睡。漫天的星鬥此時也像孩子房中的玩具一樣,在薄薄的霧氣中異常調皮可愛——整個的世界如此和諧、安寧,讓人整個身心都沉醉其間。

  “如果咱們白天走的話,遇到沙塵暴可就麻煩了。”傑克為自己午夜行路的選擇頗有些得意,“再說了,要是白天走哪兒能體驗到現在這種美妙的感覺,是吧?”

  我微笑地表示讚同,雖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黑暗中看到我的微笑。

  “走吧。”我再次呼吸了幾口難得的空氣,朝車的方向走去。人人都希望享受美好,可此時的我卻沒有心情去沉迷在美好之中。

  車再次上路了。按照車速,再有兩個來小時我們就能到達庫爾勒,這讓我為偶遇傑克慶幸不已。倘若搭乘公車,不但會浪費整整一晚的時間、失去夜路時的美景,更無法體驗到戈壁灘如此快的車速。

  “你聽說過關於羅布泊的傳說嗎?”再次上車後,愉悅的心情讓我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話匣子。

  “傳說?什麽傳說?”傑克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百慕大吧?”

  “當然知道,那可是一個恐怖而神秘的地方。”

  “沒錯。羅布泊就像百慕大一樣。”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春遊時與同學們半夜在郊區講鬼故事的那一幕……午夜,駛向羅布泊的汽車,漫無邊際的戈壁,孤獨的行者——這一切太適合講點恐怖故事了。

  傑克一聽我說羅布泊像百慕大一樣,登時來了興致,馬上關掉了音樂。

  “快說快說。”

  “1949年,一架飛機在鄯善縣上空失蹤,十年後,人們在羅布泊東部發現了該飛機的殘骸,上麵的人已全部死亡,關鍵是飛機本來是向西飛的,但它墜落前卻突然朝南飛去;還有,1950年,解放軍去羅布泊一帶剿匪,一個警衛員突然失蹤,隨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三十年後,一個地質考察隊在羅布泊南岸的紅柳溝發現了那個警衛員的屍體——發現他屍體的地方距離出事的地點有一百多公裏。”

  講完這兩則故事,我看了傑克一眼,想從他臉上看到聽鬼故事的人臉上通常會出現的表情。果然,傑克臉上爬滿了驚恐和不解,一臉的不可思議,這自然助長了我繼續給他講下去的動力。

  “後來,有七個人開車去羅布泊找礦,但一去不複返;兩年後,人們找到了他們所開的汽車和其中三個人的屍體,而屍體和汽車距離竟有三十多公裏,而且還有四個人至今不知去向。後來還有三個人想去羅布泊尋寶,也失蹤了,幾年後其中兩人的屍體被發現,另一人不知去向,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汽車完好無損,車上的油和食物都很充沛……”

  “難道羅布泊也像百慕大一樣存在奇怪的磁場或者黑洞?”傑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特點——有人突然失蹤,幾年後屍體被發現,而屍體與失蹤地相隔幾十甚至上百公裏;或者是有人失蹤,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說到這裏,我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著名的人物,那就是彭加木。

  “你知道彭加木嗎?”一想到這個人,我連忙把頭轉向傑克。傑克一臉困惑地搖了搖頭。

  “彭加木是中國非常著名的科學家,他就是在羅布泊失蹤的!”隨後我就給傑克講述了這個著名科學家神秘失蹤的故事——彭加木1980年5月8日帶領一支科考隊來到了羅布泊,6月18日上午十點半,他離開營地後便音訊全無。由於他是著名科學家,所以國家先後四次派出了十幾駕飛機、幾十輛汽車和數千人開始了拉網式尋找,但至今毫無結果,他就像是從地球上蒸發一樣徹底消失了……

  聽完我講的故事,傑克沉默了起來。

  “這些故事在我們曆史係都耳熟能詳,不過因為沒有任何結論,大家隻能把它們當成是詭異事件胡亂猜想了。”其實跟傑克講的這些故事,在我們同學間早已講了無數次,所以我絲毫沒有詭異和神秘的感覺。

  “我倒是聽說,百慕大裏可能有另外一個時空,那些神秘消失的人很有可能被某種能量帶進了另外一個宇宙。”傑克沉默半晌,衝我努了努嘴,露出一臉的怪笑,表示他壓根不相信這些鬼話。“要真是有的話,我巴不得趕緊把我帶進去,我可早受夠這個世界了。”

  聽著傑克的笑聲,我不置可否——反正不管信不信,對於未知的事物我始終抱著敬畏之心,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不語”不代表不尊重吧。

  我曾跟朋友談論過關於地球上神秘地域的事情,包括羅布泊、百慕大、南美神秘洞穴以及北緯三十度線的種種怪異現象,大家雖然有各種不同猜測和臆想,但畢竟科學目前根本無法證實這些神秘的狀況,因而也僅僅停留於猜想,隻希望科學能發展得再迅速些,早日揭開這些謎團。雖然關於這些事情的談論曾多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但此時無意間提及,讓我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安——傳說中如此神秘的羅布泊竟然是我調查的下一個目標所在!

  突然襲來的不安讓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滿腦子盡是各種科幻故事的鏡頭。但稍作冷靜後我意識到,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怎麽可能是林吉賢對我進行的暗中指引呢?湯宇星這麽一位嚴肅的科學家又怎麽可能因為這些事情來到羅布泊呢?想到此處,我不禁嘲笑起自己天馬行空的幻想,趕忙讓思緒回到理智之中。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這些傳說聽上去倒是挺刺激的,沒準能給你們的好萊塢提供不少的素材。”我岔開了話題。

  “好萊塢……切。”傑克很不屑地晃了兩下燈,“這幫自以為是的家夥。”

  “換張盤聽吧,我可不想一會兒睡著了。”我打開副駕駛前的小抽屜,從裏麵拿出了很多的盤,一一挑了起來。

  “選個歌劇的吧,提神。”傑克伸過手,從我手中的盤堆中拿出了一張,那是一張《尼伯龍根的指環》。

  “你還愛聽這個啊?”我把盤放進了CD機中。

  傑克笑了笑,沒有說話。隨後,瓦格納高亢激昂的樂曲劃破了夜空,我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淩晨兩點多我們到達了庫爾勒。那實在是個小得有點不成樣子的小城,要不是有幾戶人家還亮著燈光,我會以為這兒根本沒人居住。車在小城裏轉了一會兒之後,我們才看到一家亮著霓虹燈的賓館和賓館附近幾家還在營業的小店。賓館旁邊停著幾輛旅行大巴,估計有旅行團入住其中。我本以為傑克會在賓館裏開房睡上一宿,可他表示他在烏魯木齊待的兩天時間已經休息夠了,趁著精力充沛想接著趕路。對他的建議我當然求之不得了,不過我並不敢表露得過於高興,而是稍作勉強之後便“悉聽尊便”了。

  隨後我們在一家館子裏吃了點熱飯。傑克告訴我,對於他這樣經常旅遊的人來說,一頓熱飯比一頓好覺更加重要,睡不好可以在路邊小憩一會兒,可要是吃不好的話整個人就會非常難受,幹什麽都沒有力氣。於是我們開始大吃特吃起來,由於店麵過小,我們的選擇非常有限,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吃飯的心情。由於剛才一路奔波我倆食欲旺盛,因此沒過多長時間,滿桌的飯菜就已下肚。

  困得已經不行了的老板自然樂見我們吃飯如此快,我們結完賬後他便匆匆地關上店門準備休息了。補足了能量的我倆自然心情大好,於是他開車開得更加帶勁了。

  不過從庫爾勒到若羌沒有柏油路,而是全程的鹽堿地。車開在上麵雖然還算平穩,但難免會不時地顛簸幾下,車輪壓在鹽堿地上發出的沙沙聲也時刻相伴左右。也許是該聊的都聊完了,也許是我之前壓根沒有休息好,所以駛離庫爾勒沒多久,我就在這種搖籃般的路況下迅速進入了夢鄉。

  等我再次睜開眼,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我連忙打起精神,抱歉地看著傑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睡著了。”看著依然精神的傑克,我感覺自己特別不仗義。

  “沒關係,反正你的呼嚕聲那麽大,搞得我一點困意都沒有。”傑克笑嗬嗬地看著我,還不忘做一個鬼臉,“前頭就是若羌了。”

  我迅速直起身子,朝前望了過去。果然,不遠處,一座小城的輪廓清晰可見。我低頭看了一眼表,六點多。我的天,我竟有四個多小時將傑克棄之不顧,這實在太沒有國際友情了。

  “到若羌後,你打算怎麽辦?”也許是意識到離別即將到來,傑克收起鬼臉,有些不舍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那兒有個朋友。”一想到即將見到湯宇星,我心裏既緊張又興奮。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無傷感地望著前方。

  “你呢?”到了若羌我跟傑克就要作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沒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麵。想到此處,我心中竟升起了一種“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憂傷與眷戀。

  “我?接著朝西走,不過我先得在若羌好好睡上一覺。”

  “打算去羅布泊嗎?”

  “不一定,等我睡醒再琢磨這事吧,我可不想一去那就失蹤不見,要失蹤也得在離我家不遠的百慕大,對吧?”傑克自顧自地大笑了幾聲,然後猛地踩了一腳油門。

  天亮後的戈壁沒有黑夜時的那般恐怖,卻平添了幾許蒼涼。一望無際的戈壁仿佛廣闊無垠的大海,靜靜地孕育著或埋葬著每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與希望。

  車最終在若羌縣一個不起眼的旅館門口停下,這也意味著我與傑克分別的時刻到了。

  “祝你睡個好覺,然後一路順利!”我向他伸出了手。

  “別這麽傷感,沒準哪天我們還會偶然相遇呢。”傑克用他寬大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堅持住!上帝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的。”他滿是力量的手握得我生疼。

  “放心,真相大白那天我一定會打電話告訴你。”我努力不讓不爭氣的眼淚掉下來。

  “好,我等著這一天。”傑克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他用“上帝保佑你”作為了我們最終的訣別語。

  看著傑克走進旅館後,我朝遠方走去——是時候聯係湯宇星了。

  我撥通了湯宇星的電話。在電話中,我解釋了自己這麽快來到若羌的原因,並詢問他我接下來該怎麽辦。他告訴我,在若羌城西有他們考古隊的補給站,我去那兒告訴那裏的工作人員我是湯教授的學生小裴就行,然後搭乘他們的補給車去他目前所在的營地。

  按照他電話中的交代,我很快在城西找到了他們的補給站。那是一個看上去很破舊的紅房子,門口停著幾輛八成新的吉普車,還有一輛依維柯。紅房子上空此時已經升起了嫋嫋炊煙。

  我走上前拍響了大門。過了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開了門。

  “你找誰?”

  “我是湯教授的學生……湯宇星教授……我是小裴。”我恭敬地看著那人。

  “哦,小裴同學啊,湯教授跟我說了……咦?你不是應該明天才來嗎,怎麽這麽快?”那人把我迎進了屋內。

  屋裏還有三四個男人,有幾個正在穿衣服準備起床,另一個正在屋內一側的灶台上做著飯。看到我進屋,大家同時好奇地轉向了那個男人。

  “這是湯教授的學生,小裴。”男人向大家介紹了我。我連忙恭敬地看向每一個人,大家也都友好地回看了我。

  “哦,我在烏魯木齊遇到一個熟人,連夜搭他的車過來的。”

  “這麽幸運?不錯不錯。”那人微笑地示意我坐下,“我姓廖,叫我老廖就行了。”

  “廖老師好。”我連忙衝他鞠了個躬,他哈哈地笑了起來,別的人也跟著笑出了聲。

  “湯教授的學生還挺有禮貌啊。”老廖樂嗬嗬地跟大家對視了一眼,“吃了嗎?一起吃點吧。”

  隨後我與這些陌生但和善的中年人一起吃了早餐。吃飯時,老廖向我介紹了他們的情況。原來,每一個去羅布泊考察的大型科研隊都會在若羌留有自己的補給站,一來方便按時運送食品和器材,二來萬一發生什麽危險也能有人照應。他們本計劃今天往湯教授的營地送物資,但昨天他們接到湯教授的電話,讓他們等一天以便能接上我,如今我提前到了,他們可以按計劃啟程了。

  這些男人一個個都黑瘦且精幹,滿臉都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滄桑,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在野外奔波之人。也許是難得見到我這麽一個生麵孔,大家聊天興致很高,不但很樂意告訴我他們的工作狀況,還不停地向我問東問西。我沒敢他們問什麽就回答什麽,因為我除了知道自己是偽裝成湯教授的學生外,對其他的事情一無所知,生怕說多了會暴露自己,因而謹慎地做出了應答。幾次三番之後,大家發現我可能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便沒有再繼續為難我,隻是興衝衝地相互聊了起來。

  吃完早飯後,老廖和那些男人們開始往吉普車和依維柯中裝各種各樣的物品,那輛依維柯後排座已經被拆下,空出了不小的空間可以容納這些貨物。我本想幫他們幹點什麽,可他們堅決不同意,不知是因為我弱不禁風的身體,還是怕我毛手毛腳弄壞儀器。我像監工一樣傻站在一旁看著大家忙前忙後。半個多小時過後,貨物裝好了。

  “走吧,如果路上順利,中午就可以到達營地。”老廖招呼我進了一輛吉普車,他坐上駕駛的位置,朝西駛離了補給站。另一個人上了身後的依維柯,緊隨在我們車後。

  一路上,我本想向老廖打聽一些關於湯教授的情況,畢竟對他的事情我知之甚少,可轉念一想:既然我是湯教授的學生,不可能對他毫無了解,唐突的詢問難免會惹他生疑,我隻好啞巴一樣看著窗外的風景。老廖很是熱心腸,他並沒有因為我不說話而沉默不語,不停地向我介紹這這裏的情況。

  “第一次來吧?”老廖見我好奇地四下觀望,便樂嗬嗬地問我。

  “嗯,第一次。”

  “難怪,第一次來的人都好奇。看久了反而膩得很,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沒啥好看的。不過樓蘭古城附近倒是有些很好的去處,像輪台古城、且末遺址、古墓葬群、古烽燧,等等,每年都會有不少的遊客到那觀光的。對了,你這回會跟湯教授工作多長時間?”

  “不……不一定,聽教授的安排吧。”

  “嗯。要是有時間我倒建議你去樓蘭古城看看,反正來都來了,不去看看挺可惜的。我可以陪你去。”

  他這話一出,我愣了一下——我們這趟不是去樓蘭古城?

  “請問,這次咱們不去羅布泊?”

  “去啊,不過不去古城,去墓地。”

  “墓地?”我吃了一驚。

  “湯教授沒跟你說嗎?他一直在河溝墓地。”老廖疑惑了一下。

  “哦,他沒跟我說這個……我還以為會去羅布泊呢。”我越發迷糊了。孫林不是告訴我湯宇星來羅布泊了嗎?跑去河溝墓地幹嗎?

  “墓地就在羅布泊。哦,你可能不太清楚,羅布泊是一個大的概念,不單單包括樓蘭古城,還包括很多的戈壁和荒漠,方圓有將近一萬兩千平方公裏。”老廖開始對我進行知識普及。通過他的講述,我漸漸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我原本以為羅布泊就是樓蘭古城附近的一小片地方,沒想到羅布泊曾經是中國西北最大的湖泊,很多古代的西域小國都是圍繞著羅布泊而建的。後來由於各種原因,羅布泊幹涸了,形成了一大片空曠的戈壁沙漠,這片地方雖然仍叫“羅布泊”,卻幾乎找不到什麽“泊”了。

  “一會兒咱們會路過樓蘭古城的,到那兒我再指給你看。”給我講了不少羅布泊的情況後,老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也許他認為他所講的東西我這個湯教授的學生應該都知道。可他哪曾想,我這個假冒的學生對於這裏的一切完全一無所知。他不說我便不敢問,越問就越露怯,我隻好一心想著等見了湯宇星再痛快地詢問吧。

  幾個小時過後,一座座殘破的城牆出現在不遠處。與其說這些是城牆,不如說是一座座土堆,因為若是不認真看根本看不出牆的模樣。

  “那就是樓蘭古城。”老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朝前指了指。我馬上直起身子,搖下車窗往外探出了頭。

  “這隻是古城殘存的一小部分。”老廖見我興致很高,便減緩了車速以便讓我能多欣賞幾眼,同時他打開了話匣子如數家珍地說了起來,“樓蘭古城占地麵積為十萬八千多平方米,城東、城西殘留的城牆高約四米、寬約八米。城牆用黃土夯築,居民的院牆則是將蘆葦紮成束或把柳條編織起來、抹上粘土築成的。那些房子都是用胡楊木造的,房屋的門和窗現在還能看清楚。城中心有唯一的土建築,牆厚一點一米,殘高兩米,坐北朝南,應該是當年統治者住的地方。城東有一座八角形的圓頂土坯佛塔,估計當年樓蘭人是信佛的。以前還有條運河從西北到東南橫穿整座城,不過現在運河早就幹了,隻剩下了河道的遺址。”

  我一邊聽他介紹,一邊在腦子裏迅速編織著樓蘭古城當年的情景,想要在腦中再現這個消失了上千年的古國的原貌。可惜這些碎片式的介紹過於簡單,無法給我提供足夠的想象空間,我隻能勉強幻想出一些輪廓。

  車速雖慢,可不一會兒還是遠離了這座殘破的古城。

  “要不是趕時間,我肯定陪你下去走一圈。等你有時間再說吧。”老廖見我縮回了頭、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便樂嗬嗬地安慰了我一句,然後加快車速揚塵而去。

  “謝謝您跟我講了這麽多。”對這個熱心腸的中年男人,我生出了許多好感。

  “唉,這叫什麽話。我還得謝謝你呢。我成年累月憋在這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剛才可真是解了我說話的癮了。”老廖憨厚地笑了起來。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河溝墓地。

  吉普車在幾個帳篷附近停了下來,這幾個帳篷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漠之中。我和老廖走下了車,朝一個比較大的帳篷走了過去。

  “來了?”帳篷門口的一個人看見了老廖,連忙走上來打起了招呼。

  “嗯。叫幾個人幫忙搬東西吧。”老廖指了指身後停下來的依維柯,“該帶的都帶來了,你們該放心了吧?”

  那人咧著嘴朝老廖笑了一下,然後朝帳篷區的其他人擺了擺手。

  “過來搬東西。”

  四五個人走向了依維柯,開始與依維柯的司機一起往下卸貨。

  “湯教授呢?”老廖四下環視了一番。

  “下麵呢。”那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河穀。河穀很深,雖然那人指向了那邊,可我卻看不見任何人影,隻看到一條很長、很深的溝壑。

  “成,我去叫他,他學生來了。”老廖朝那人指了指我。

  “哦?”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微笑了一下,“長得文質彬彬的,倒是有些書生樣。”

  我連忙朝那人輕輕鞠了個躬:“老師好。”

  那人哈哈地笑了起來,然後和老廖對視了一眼,老廖做了個鬼臉,意思大概是:這孩子一直很有禮貌。老廖示意我一同跟他過去,我連忙整理了一下衣服,緊張地跟隨他朝那條河溝走去——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我終於就要見到這個神秘的高人了!

  來到河溝前,我忐忑不安地朝下望了過去,隻見幾個人正彎著腰在幹涸的河底挖著什麽,身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工具。那些人一個個都低著頭,沉默無語,我再怎麽努力也無法看清楚他們的容貌。

  “湯教授,小裴來了。”老廖站在我身邊,大聲朝河穀下方喊去。

  一個人緩緩抬起了頭,一臉疲憊地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就在他看到我的一瞬間,我們兩個人都徹底呆住了——盤龍穀村中仙風道骨的那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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