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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我站在司母戊鼎麵前時,一種震撼從頭到腳向我襲來。這個高1.33米、重832.84公斤的聖物竟是三千多年前的古人所造,這實在讓人歎服於先人的偉大與不朽。我貼在玻璃窗前,想足夠近地接觸這樣一個隱藏無數秘密,並有可能關乎我生死的聖物。

  司母戊鼎鼎身呈長方形,深腹平底,口角有扉棱。口沿上有兩個立耳,腹下有四個圓柱足,上部中空,鼎身四周飾以雲雷紋為底紋的獸麵紋及夔紋,中間為素麵。耳側麵飾雙虎食人頭紋。鼎足上部飾獸麵紋,中間有扉棱。這是能從外觀獲得的幾乎全部信息,我隻能通過這些信息剝繭抽絲般地尋找對我有用的價值。

  去博物館前,我查閱了很多關於鼎的資料,其中最引起我興趣的是鼎的兩個立耳。目前陳列的這個鼎的兩個立耳全部是後來修複的,其中一個是原裝的,另一個則是新仿的!

  司母戊鼎是1939年3月19日被河南安陽幾個吳姓的農民發現的,後來為了避免被日本人搶走,這幾個農民又把它埋在了地下,直到1946年才又重新挖出,當年10月被作為壽禮送給了蔣介石,蔣介石將它交給了南京博物館籌備處收藏,新中國成立後歸南京博物院收藏,1959年,中國曆史博物館建成,南京博物院將其運到了北京。

  鼎發現之時,就缺了一耳。發掘者苦苦尋找始終未嚐得見。在日本人動手搶奪前,民國的大收藏家肖寅卿曾想以二十萬大洋收購此鼎,並要求把鼎切割成十塊。發掘者們用大錘玩命地砸了五十多錘隻把唯一那隻鼎耳砸了下來,後來因為日本人的反應過於迅速,鼎複埋土中。大鼎再度重見天日後,後人把砸掉的那隻耳安了上去,另一側則模仿這隻耳複製了一個,安上去使其看上去完整無缺。

  這些資料中有兩處地方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同時讓我深感不解。第一,為什麽挖掘出來的鼎會少一隻耳?一幫莊稼漢砸了五十多錘才砸掉一隻鼎耳,可見其堅硬程度非同尋常。因此,那隻丟失的耳肯定不會是在挖掘過程中無意碰掉而丟失的。新中國成立後為了尋找丟失的這隻耳重又發掘了那塊地方,一無所獲。

  司母戊鼎三千年前被埋入土中,三千年後被發現時少了一隻耳——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想來想去隻有幾種可能性:

  發掘時不小心碰丟了——被排除。

  三千年當中曾被人發現過,砸掉一隻耳後又埋入土中——這種解釋簡直荒唐,三千年當中無論是哪個朝代曾發現過它,都不至於砸掉一隻耳然後又埋回去吧?圖什麽啊?更何況,鼎出土的地方後來經研究未發現之前曾有盜掘的情況。

  自然條件導致那隻耳丟失——更不可能,一個含銅84.77%,含錫11.64%,含鉛2.79%的大家夥,三千年的時間不可能被土或水或別的化學元素侵蝕掉,更何況即便是侵蝕,也不可能正好完完整整侵蝕掉一隻立耳吧?

  因此,隻有一種可能性——大鼎鑄成當日,就沒有那隻耳!

  可是,這種解釋也很詭異。祭祀商王王後的鼎怎麽可能是個殘次品呢?工匠們造一個殘次品祭祀王後這不是找死嗎?如今已經出土的商朝的鼎一個個美輪美奐巧奪天工,他們是有這個水平達到完美的,祖庚會拿這麽個破玩意祭祀母親嗎?——這背後到底有什麽樣的驚天秘密?

  讓我困惑的第二點是:大收藏家肖寅卿為何當年願意花二十萬大洋收購此鼎,同時又要求把它切割成十塊?二十萬大洋折合成現在得兩千多萬,是一筆巨款。當然,為獲奇寶而花重金是情有可原的,可又為什麽會要求切割成十塊呢?比如舉個例子,你兩千萬買了個花瓶,然後把它砸了——這不是有病嗎?圖什麽啊?炫富?聽個響?洗錢?變相自殺?

  一個民國期間數一數二的大收藏家做出此舉,隻有一種可能——他堅信,切割後鼎的價值絕不低於完整的鼎。可如果僅從收藏古董的角度來看,完整的一定優於殘缺的,他作為大收藏家不會不懂這些啊?

  那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再次仔細地盯著大鼎。

  我專門對比了鼎耳與鼎身的連接處和鼎足與鼎身的連接處,細看過會發現,鼎耳與鼎身的連接處確有不完美的地方,明顯不是同時期鑄接而上的。可即便發現了這些,對我也沒有實質的幫助,我僅掌握了一些散碎的素材,並沒有辦法將它們聯係起來。

  “周皓?”

  一個半洋半中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起身看去,發現一個老外站在我身旁,正樂嗬嗬地衝我笑。

  傑克——我們係的英語外教。大學裏請外教是常有的事,不過讓我很不爽的是,我們曆史係居然也要請外教!我覺得曆史係根本沒有開設英語課的必要——我們研究的是中國古代史,關英語什麽鳥事。

  更可氣的是,我們考研居然也要考英語,這是被我們曆史係和中文係罵得最厲害的地方。我們學自己的語言和自己的曆史,學他媽英語幹什麽?

  不過罵歸罵,話說回來,很多國外研究中國史的學者在某些方麵的確比本國的學者更為出色,他們研究曆史的視角和方法是我們所不具備的。看看那些老外寫的關於中國史的書,我們隻能感歎——曆史居然可以這麽研究?於是,我們隻能對國內的某些學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傑克給我們學校很多非英語類專業的本科生教授英文,一來一往彼此就有了些許聯係。相比別的同學,我跟他的關係更密切些,因為我常拜托他從國外給我帶些外國關於中國史學研究的書籍雜誌,他也非常痛快,或者回國時親自帶,或者讓朋友寄送,總之我看的很多外國書都是從他那來的。雖然我讀了研究生後他不再教我,但因為借書的關係,我們還保持著聯係。他沒事常來我宿舍跟我扯東扯西,有時候還會跟李少威一起打打籃球、排球之類的,甚至我們還經常一起吃飯喝酒,因此我們算得上不錯的朋友。

  “你怎麽在這兒啊?”我好奇地問他。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我來學習啊。”他回答得很流利。

  我最討厭這些虛偽的老外了。看著很客氣,很有禮貌,指不定背後琢磨什麽呢,而且傑克在中國這麽多年,不但有天生的虛偽,還學會了油嘴滑舌。

  “哦,好吧,你慢慢學。”我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就不再理他。本來跟他就比較熟,所以沒必要瞎客氣。

  “三千年前就有這麽美妙的東西,真令人羨慕。”傑克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隻好不尷不尬地蹦出這麽一句。

  “是啊,可惜近代中國不爭氣,不然哪有你們美國什麽事啊。”在老外麵前,我從來不客氣。

  “是啊,是啊。”傑克繼續著虛偽。

  “德性。”我回了一句。傑克嘿嘿地露著大白牙笑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麽奇怪地同時盯著司母戊鼎看,相互間並不言語,隻是偶爾眼神碰上了就笑一下。

  等到脖子酸痛的時候,我直起了身子,看看表,已近中午。於是我對傑克說:“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好,我請客。”傑克爽快地答應了。來中國這麽多年,國外流行的AA製早被扔到九霄雲外了,我倆在一起不是他請就是我請,反正彼此心裏有數,維持請客間的平衡就行。

  我們在一家小館子坐了下來,點了幾樣家常菜,來了幾瓶啤酒,邊吃邊聊了起來。

  我問了問他這些年旅遊的事。因為我知道他很喜歡在中國旅遊,隻要沒課的時候他就會全國各地跑著玩。喜歡旅遊可能是美國人的天性吧,再加上他在中國課少錢多,換成是我,我也出去玩去了。

  他簡單地跟我講了講,然後對好一陣子沒給我帶外文書表示歉意。我感謝還來不及,當然不可能抱怨了,同時我跟他說了我最近在忙論文估計沒時間看外文書就不麻煩他一類的話,然後話題就轉向了我的論文。

  首先他對丁教授的死表示了極大的震撼和憤怒,同時表示堅信中國警方萬能的力量,一定可以將凶手繩之以法,對此我倒不表示懷疑。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被害,一定會引起高層和全民的憤怒,一旦這兩股力量介入,我就充分相信警方的偵破速度。之後我跟他講了我在寫關於商朝繼位方式的論文,看上去他聽得雲裏霧裏,所以我也沒深聊,隻是簡單地提了兩句,他表示鼓勵和讚賞,僅此而已。

  吃喝間時間過得很快,他本想再來幾瓶啤酒,可我以下午還要準備論文為由拒絕了,他也沒有勉強,隨後兩人各自散去。

  回到宿舍後正在玩遊戲的李少威問我去博物館的情況,我告訴他還沒有收獲,隻是拿回了些圖片。我本來帶著相機想拍幾張鼎的清晰照片,可博物館不允許拍照,所以我隻好拿了些介紹它的圖片,這些圖片的清晰程度遠遠超出我電腦中的照片,而且有不同角度的圖片,也算是一種收獲,聊勝於無吧。

  就在我研究圖片、李少威打遊戲的時候,林菲給我來了電話,約我一起去圖書館。我本想這段敏感時期跟她保持些距離,免得橫禍再次降臨,可車禍之後的這些日子我的世界好像恢複了之前的平靜,沒有了任何奇怪事情的打擾,所以完全不跟她見麵也說不過去。於是我勉強地答應了她半個小時之後圖書館見。

  剛掛了林菲的電話,我就看見李少威一臉賤樣地衝我笑。

  “笑個屁啊你。”我嘟囔了一句。

  “哥們,我要是你,立馬跟她挑明關係,然後迅速把她辦了,省得別人惦記。”

  “你以為我是你啊。”

  我不理他,兀自收拾起要出門的東西。

  “切,你要還這德性,你就等著她嫁人的時候自己蹲屋裏哭吧。”李少威繼續犯賤。

  咳,我何嚐不想跟林菲挑明關係呢?可我骨子裏總有“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臭念頭。雖然我也會通過看些日本特種類型片來聊以自慰,但總覺得男人總得幹出點名堂才能談男女之事。不像李少威這小子,我總懷疑要是世界上沒有任何避孕措施,他的孩子至少能組成一個加強排。

  可惜時不我待。看來已經有人先動手了。

  “喂,你那天說的那個帥哥,他跟林菲都聊什麽了?”

  “得,慌了吧?我就不告訴你。”李少威頓時神氣了起來。

  “行,有種!論文自己寫去。”我假意出門。

  “別啊,大哥,我逗你呢。其實他們也沒聊啥,那男的一個勁地瞎關心,車軲轆話來回說,煩得我他媽都想抽他了。”李少威連忙討好我。

  “沒說別的?或者能不能看出倆人有啥關係?”

  “沒,當時我爸正罵我呢。我也隻是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了那麽幾句,就是些什麽注意身體啊、想吃點什麽啊一類的屁話。對了對了,操,差點忘一大事。”李少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我連忙緊張地盯著他看。

  “聽那孫子的口音應該不是中國人,看那操性估計是棒子,不過中國話真他媽流利,也就是我,換了別人肯定聽不出來。”

  韓國人?倒也不奇怪,林菲他們係裏外國人不少,聽她說光韓國人就有十幾個。

  “哥們,你丫要是讓棒子搶了女朋友,十三億人民都會鄙視你的。”李少威還來勁了。

  “你積點口德吧,就你這臭嘴,早晚死在嘴上。”我不滿地丟下這麽一句話,轉身出了門。

  與其說我是對李少威的話不滿,不如說是對林菲不滿,或者說是對自己的大意不滿,一會兒遇著她,我得問個明白。

  我到圖書館門口的時候,林菲已經在那兒了。

  “怎麽這兩天也不聯係我啊?”林菲有些嗔怪。

  “你不也沒聯係我嗎?”我居然對她沒好氣。

  林菲顯然從我的口氣中發現我狀態不對,稍微頓了一下,然後聲音極其細微地說了句:“我不是想讓你靜養幾天嘛。”

  我片刻間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火氣。幹嗎啊,她又沒錯,我幹嗎這樣。

  “你怎麽樣了?”我試圖挽回剛才的冒昧。

  “挺好的。你呢?”

  “完全康複。嗬嗬。”我尷尬地擠出了兩聲笑,笑完後發現更尷尬了。

  “事情有進展了嗎?符號的事。”

  “沒,不過挺奇怪的,這幾天居然沒有那些奇怪的人騷擾我了。”

  我倆誰都沒有進圖書館的意思,於是索性繞著圖書館散起步來。

  “我這兩天想,要不然咱們還是報警吧,把這一切事情說明白。”

  “這事我也想過了,我覺得不現實。你想啊,警察會願意查大穀基金會給丁教授符號的事嗎?更何況丁教授知不知道符號的事現在也是謎,它跟丁教授的死沒有直接關聯啊。還有,如果我跟警察說有人去我宿舍偷走了符號,警察怎麽查?每天進出宿舍樓那麽多人,宿舍樓也沒有監控錄像,這根本就是一樁懸案。”我頓了頓,接著理自己的思路,林菲也若有所思起來。

  “還有,桑塔納的事和越野車的事更是沒法解釋,他們是什麽樣的人、有什麽樣的預謀誰也不知道,警察怎麽會耗費物力財力去查這些無頭線索?所以我覺得,現在報警對整個事件的發展不會有任何幫助。”

  “那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等著吧?”

  “你還真說對了,現在就得等。”

  林菲不解地停下了腳步,看著我。

  “這些人顯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前隻是因為一樁意外的車禍暫時打斷了他們的計劃。他們怎麽可能一無所獲就這樣收手呢?所以他們一定會再次行動,到時候自然能慢慢揭開他們的秘密。”我越說越覺得身子發冷。

  “你的意思是,等他們找上門來?”

  “對。”

  沉默。

  “所以,林菲,這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摻和了。這就是我這幾天不跟你聯係的原因。”我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可是——”

  “別可是了,我覺得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咱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你明白,我不想你卷進來。”

  “那李少威不是已經卷進來了嗎?”

  這個大傻妞,我真是服了她了。

  “不一樣。李少威那塊頭,三五個人弄不住他,再說他傻人有傻福,而且有他在我還多個照應。”我急得就差說出我愛她,不想她受傷害這類的話了。這些天意外的遭遇使得我內心深處對她的感情被喚醒了,同時那個韓國人的出現更是激起了我的醋意,醋意一旦出現,愛意基本上就可以被證實了。在自己愛的女人麵前,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盡可能地保護她——盡管我自己也很害怕。

  沉默。兩人繼續散起步來。

  “好吧。”良久,林菲蹦出這麽一句話來,“不過你得把每一步的進展告訴我,我好放心。”

  “沒問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還有,你每天晚上十一點必須給我打個電話,如果你不打,我就打,你要是不接,我就報警。”

  十一點是本科階段宿舍熄燈的時間,以前我們會準時在十一點跟對方互道晚安,即便是讀研之後不再熄燈,我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林菲此話一出,一種冥冥中的約定就此刻進了我們的心中。

  “沒問題。”我仿佛重複誓言一般,結結實實說出了這三個字。

  隨後我們進了圖書館,開始了書海苦戰。林菲本想幫我一起查閱符號學的資料,可我提醒她,她剛才已經答應不再插手此事,她便作罷,獨自看起了關於文明衝突方麵的資料。

  這麽一晃,很快到了晚飯時間。我倆一起走進了食堂——按照我們的約定,今天是我們事情結束前最後一次一起進圖書館、最後一次一起吃食堂,因此我們格外珍惜這最後的機會。

  其實我本想逮著機會問她關於韓國留學生的事,可這個話題實在太影響現在的情緒、太破壞貌似訣別前短暫的脈脈溫情了,因此我隻好把話咽進了肚子。那頓飯對我來說格外異樣,既香又苦。我仿佛安頓好家人後慷慨赴死的英雄:香是因為安頓好了家人,苦是因為我將慷慨赴死。

  該躲的躲不掉,管他呢。

  晚飯後林菲提議去小樹林散步,我當然同意。她還提議把手機調靜音,免得被打擾,我當然也同意。於是我倆來到了再熟悉不過的樹林——可今天的心情與往常大不一樣。

  在樹林裏,我們正式拉了手。後來我猜想也許我們該在某棵樹下擁吻,可我們沒有那麽做。原因在我,因為我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更沒有不經她同意強行發生這些。這麽做浪漫嗎?我不知道,她遺憾嗎?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是一個活在自己邏輯裏的笨蛋。

  很晚了,我送她回了宿舍,她在宿舍樓門口盯著我不放,似乎想說什麽。“想說什麽?”我輕聲問道。

  “今天……很好……”她說。

  我們倆同時笑了,然後我目送她離開。

  回到宿舍時,李少威瘋了一般。

  “我操,我操,你丫還活著呢?”

  我一頭霧水。

  “打電話你丫為什麽不接?”

  我趕緊拿出手機,八個未接來電,全是李少威打的。

  “調靜音了。”

  “你丫跟林菲打炮去了吧?”

  “你能說點人話嗎?”我生氣了,不是因為他冒犯了我,而是因為冒犯了林菲。

  “那她為啥也不接我電話?”

  “我們在自習室,調靜音了。”我懶得告訴他實話。

  “操,嚇死我了。”

  “怎麽了,一驚一乍的。”說實話,這是我第一見他這麽反常。

  “你自己看!”李少威一把把我按在了電腦桌前。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後把目光集中在了電腦的頁麵上。這一看不要緊,我渾身的毛孔頓時張大了。

  交通肇事的那個麵包車司機在醫院跳樓自殺!

  我連忙回頭,驚恐地看著五官早已扭曲的李少威。

  “他,他為什麽要自殺?”

  “扯淡!醫院的護欄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丫他媽截肢了,怎麽跳樓?”

  瞬間,宿舍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這時李少威的手機響了。

  “喂,林菲啊……”

  我玩命地給他做製止的手勢。

  “哦,沒事,沒事。我,我,我忘帶宿舍鑰匙了,給周皓打電話他沒接,就打給你了,我估計你們在一起……回來了,剛回來,我們正聊天呢……成,你趕緊睡吧。”李少威掛了電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瞞著她有用嗎?她不會上網啊?就你丫聰明?”

  我蒙了。怎麽會這樣?到底誰會殺了那個無辜的司機啊?

  “趕緊想怎麽辦,我他媽可不想過幾天被人發現‘自殺’。誰敢讓我‘自殺’,我他媽把他腦袋打屁眼裏。”李少威翻箱倒櫃地找他的法寶——他特種兵出身的父親送他的救生刀。

  我一時慌了神,隻能繼續看網上的新聞,希望能獲取一些好消息。

  新聞說,那個司機因為肇事,被雇主開除,失去了經濟來源,再加上由於無法接受雙腿截肢的現實,不得已尋了短見。這個解釋看上去合情合理,毫無破綻,即便是醫院的護欄很高,可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靠上肢力量爬出去跳樓也是有可能的。

  “沒準他真的是自殺。”我希望這是真的,因為我隻能這麽安慰自己和李少威,以及安慰知道消息後的林菲。

  “你少自己安慰自己。”

  “真的,你看啊,這新聞上說得很明白。要換成是你,給人開車的,本來就沒什麽錢,然後把車撞了,自己又沒了腿,你不也得自殺嗎?”安慰的話多重複幾遍,仿佛就是真的了一樣。這話一出口,我突然覺得我們似乎有點大驚小怪。

  “那,那,這也太巧了吧,我覺得就他媽是殺人滅口。”

  “這跟巧不巧沒關係,他們要真想弄死咱們,那天搞輛卡車或者大貨車,撞一下咱不早完蛋了?意外,絕對是意外。”

  “那你說,如果是殺人滅口,殺他的是桑塔納上的人還是越野車上的人……”李少威雖然情緒有些平複,可還是不無擔心。

  “根本就不是殺人滅口!你非把自己嚇死不可啊?”

  沉默。

  “那……算了,你想轍安慰林菲吧,我不管了。”

  李少威跳上了床,不再理我,隻是手裏緊緊地攥著那把寒光四射的救生刀。

  坐在電腦桌前,我的心情無法平複。即便努力說服自己相信麵包車司機真的是自殺,可符號和司母戊鼎照片的謎團還擺在我麵前,我必須想辦法弄清楚這些。

  司母戊鼎那隻丟失的鼎耳到底在什麽地方?它是不是跟這些符號有關呢?如果沒有關係,為什麽符號和照片會先後出現呢?

  突然,我腦中蹦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既然照片是WU415發給我的,那我不如直接跟他/她聯係。他/她既然想通過郵件給我提示,一定是想引導我發現些什麽,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回複這封郵件!

  我把我查到的關於司母戊鼎的資料和我的疑惑通過郵件告訴了那個WU415,希望他/她能進一步給我指引。如果對方回信,那事情就有可能有起色;如果沒有回信,我隻好把它歸結於一個惡作劇或者一封垃圾郵件。

  回完了信,已至半夜,可我沒有絲毫困意。我起身活動活動發酸的肩膀,繼續在腦中回憶著與這一連串事件相關的任何細節。當未知的恐懼感籠罩全身的時候,人的腦子也許會格外清晰吧。

  我在腦中把所有能想到的細節通通過了一遍以後,發現幾乎所有的細節都混沌不堪。

  我在丁教授所有學生中並不出眾,甚至可以說是異類,他為什麽那天單單帶我參加大穀基金會的剪彩儀式?他為什麽要告訴大穀裕二我是他的助手和最出色的學生?他為什麽說我跟大穀裕二以後會常見麵?把學生引薦給大穀基金會這種國際級的大機構一定是一件慎而又慎的事情,最起碼得是極為出色的學生,他明知我對曆史的觀點非但不能說是正統和慎重,反而是荒唐的,因為我堅信曆史中隱藏的大量秘密是科學無法解釋的。

  這麽多年來他早知道我荒唐的觀點,那晚為什麽又要把我叫到家中再次確認我的荒唐?那晚我大放厥詞時他非但沒有反感反而在極為認真地聽,這很反常,反常得就像一個無神論者在認真地聽一個有神論者大談玄學一樣,這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

  還有,他有大把的時間跟我談專業問題,為什麽非要選在那晚?他同樣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把車馬費給我,為什麽非要那晚給?——難道他已經預料到他的死亡了嗎?

  這一切足可表明,他一定知道牛皮紙袋中的秘密!

  可他為什麽要把秘密交到我的手中?

  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符號的意義,可我完全知道符號的重要性。

  丁教授被殺——他每年參加無數的典禮,拿無數的車馬費,這些都不可能是他被殺的原因,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符號。某些人為了符號寧可殺掉史學界的巨擘!

  凶手是如何知道符號在丁教授手中的?出席剪彩儀式的領導和學界領袖很多,他怎麽知道符號會給丁教授?牛皮紙袋是吳麗麗在車中給丁教授的,車上隻有司機、吳麗麗、丁教授和我,他是怎麽知道的?另外,他又是怎麽知道符號是放在牛皮紙袋中的?

  毫無疑問,要麽凶手是基金會內部的人,要麽就是知道內情的人告訴他的。

  但這就有了另外一個疑問,大穀基金會把符號以這種機密的方式給丁教授,表明符號的秘密不可能有很多人知道。基金會把符號給丁教授一定是意有所指,不可能給了他之後再把他殺掉,也就是說,丁教授被殺不會是基金會的意思——還有一個證據能證明這一點,那就是丁教授被殺後,吳麗麗也在瘋狂地找符號。

  因此,凶手獲知符號在丁教授手中的渠道隻可能是來自基金會內部的相關人等,而這個相關人等,在做著違背基金會本意的事情。

  也就是說,基金會想從丁教授那裏獲取些關於符號的東西,而基金會內部的某個人或某些人,不希望基金會獲取這些——基金會有內鬼!

  想到這時,我不禁興奮了起來,因為這是我在苦思冥想後第一次理清思路,而且這個思路意義重大。因為通過這些分析,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丁教授的死是大穀基金會中的內鬼所為。

  丁教授是在學校的住處被殺。也就是說,凶手知道他當晚回的是學校而並非家。可丁教授是在車上臨時告訴吳麗麗他要回學校的,因此凶手是在丁教授到學校之後才知道他的行蹤。丁教授死亡的時間是3點到4點之間,正好是我離開他家之後的一個小時,凶手不可能恰好在我走後才來,因此他應該是一直躲在某處等著我離開。這也就意味著,他知道丁教授把紙袋給了我,並目送著我離開。

  既然他會為了符號的事殺掉丁教授,為什麽會放過拿走了符號的我呢?

  想到這時,我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連忙起身檢查了一下門窗是否關好,然後想喊醒已經沉睡的李少威。可轉念又一想,凶手要是想殺我,這麽多天他有的是機會,為什麽不動手呢?是他沒有看到我拿走紙袋還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或者,他的目的是不讓基金會通過丁教授獲取符號的信息,那麽既然丁教授已死,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因此才沒有殺我呢?

  那麽,偷走符號的又是什麽人呢?

  顯然,偷符號者與凶手不是同一人。原因在於,凶手是基金會的內鬼安排的,也就是說,內鬼既然能獲知基金會這麽重要的秘密,那麽他想偷走符號非常容易,沒必要繞這麽大個圈先殺人再來我這兒偷東西,他們的目的隻是要切斷丁教授和符號的聯係——既然無法阻止符號到丁教授手中,那麽他們隻能選擇殺掉丁教授。隻要丁教授活著,即便當晚不殺他而是偷走符號,沒準以後會有別的信息送到他手中,因此殺人是永絕後患的辦法。既然如此,內鬼和凶手為什麽不在丁教授參加剪彩儀式前把他殺掉呢?目前想來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要正式確認丁教授與符號相關。

  可畢竟符號在我手中,凶手即便不殺我,也沒道理讓符號留在我手裏啊?難道他真的沒有看見丁教授把紙袋給我嗎?

  想來想去,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凶手會放我一馬——真有意思,我居然因為自己還活著而困惑了起來。

  偷符號者顯然不是一般人:他知道丁教授拿走了符號,也知道丁教授回了學校。他有可能知道丁教授把符號給了我,所以來我這兒偷;也有可能不知道,隻是在丁教授那兒沒偷著才來我這兒偷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說明他知道我去過丁教授那兒,在那兒沒偷著才直奔我這兒而來。

  偷符號者知道我去過丁教授住處——這也就意味著,在我和丁教授暢聊曆史問題的那晚,有至少兩個躲在暗處的聽眾!

  如果偷符號者見我拿走紙袋後就尾隨我離去,那事情還簡單些。可如果他先在丁教授住處行竊,那問題就大了。

  如果他先行竊,那凶手一定目睹了全過程;如果他後行竊,那他一定目睹了凶手殺人的全過程——無論是上述哪種可能性,毫無疑問的是,這兩方必有一方知道另一方的存在!

  由於那晚我通宵研究符號,一宿沒睡,所以偷符號者當晚無從下手,而是第二天才得手。而第二天正是我收到來自WU415郵件的那天,也就是說,隻過了一晚上時間,第三方就知道了我拿到符號的事情。可更恐怖的是,我從警察局回來的路上,吳麗麗,也就是第四方,也知道了符號在我的手中!

  這個第三方到底是什麽東西我至今沒有任何線索,而第四方,也就是吳麗麗,或者她代表的大穀基金會,真是想一想都會讓我頭皮發麻。他們顯然不知道當天晚上丁教授把符號給我的事情,因為吳麗麗說了,她們是在丁教授住處找不到符號後才來找的我,可他們又是如何知道符號在我這兒的呢?

  他們可能是問了看門的大爺,大爺告訴的他們——這種可能性被排除,因為警察已經詢問過他,他說案發第二天並沒有任何可疑人跟他打聽任何可疑事。那麽隻剩一種解釋:他們雖然之前不知道丁教授把符號給我的事,可知道我去過他的住處。

  還有,為什麽桑塔納車中的人會說“如果你現在給大穀基金會的人打電話的話,你們就麻煩了”這樣的話呢?

  隨後就發生了桑塔納車裏的人監聽我們談話、越野車跟蹤我們以及車禍的事情……

  想到此處,我死的心都有了。我真後悔那晚去了丁教授那兒,要是不去哪會有這麽多事啊?

  可轉念一想,如果不去,我又怎麽會踏進這個驚險刺激而又迷霧重重的迷局之中呢。

  冥冥中,我覺得也許我是被選擇的!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我的腦袋已經是一團糨糊。關於桑塔納、越野車和麵包車的蹊蹺之處我實在是分析不動了。算了,該發生的終究會發生,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想給林菲打電話約她吃早飯,可就在拿起手機的一瞬間,我突然想起,這段時間我們是不能再見麵了。極大的失落感湧上了我的心頭,我開始後悔為什麽要跟她搞這樣的約定,沒有她陪伴的日子,我不知道該怎麽過下去。

  我拿著手機翻看起林菲打給我的所有電話和發給我的所有短信,希望能回憶起曾經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看來我目前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的失落了。

  看著看著,一個陌生號碼出現在了我的眼中。一時間我竟想不起什麽時候接過這個陌生的電話,於是我趕緊查閱了陌生號碼前後的電話記錄,頓時回憶了起來——這是我被帶到公安局、忘帶手機那天的一個未接來電。

  那天共有十一個未接來電,十個是林菲打來的,另一個就是這個號碼。本來我無需在意這樣一個號碼,因為常有電話推銷產品的人或者打錯電話的人,可在當下這個非常時期,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我看了眼表,七點多,這時候打過去即便證實是誤會也不會顯得太冒昧,於是,我回撥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

  我又撥了一遍,還是沒人接,我隻好放棄。

  就在我不知道該幹些什麽的時候,困意襲了上來。睡會兒吧,睡醒後繼續冒險——我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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