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達
向達(1900—1966)
字覺明,湖南漵浦人,土家族,北京大學教授、曆史學家、目錄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1942年至1944年任中央研究院西北史地考察團考古組組長,對敦煌等地區進行科學考察。著述主要有《印度現代史》、《中西交通史》、《敦煌藝術概論》、《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唐代佛曲考》等,主持編輯了《敦煌變文集》。
有三仁兄左右:
近奉守和先生自渝轉來吾兄去歲十二月十四日賜書,欣悉文從起居佳勝,並蒙示知海外各相識近況,感慰無既!吾兄工作,想非短期所可結束,此亦千秋事業,隻要海外尚容小住,不必亟亟,吾輩今日之所爭者,不在與人較旦夕之短長也。範朋克所帶來之底片三種,已於去歲十一月間由渝轉到敦煌,至感高誼。唯字跡太小,此間無從覓放映機,幾於無所用之,因複寄李莊曆史語言研究所傅孟真先生處。史語所當有辦法。今年勞君貞一返川整理千佛洞材料,或可利用伯氏所記,作為參考也。弟自去歲十月抵敦煌,至今日恰為五周日。今為略陳數月來經過,或亦兄所樂聞也。
弟自去年十月下旬陽關歸來以後,即返山寺泛覽諸窟。十一月初,草《敦煌千佛洞的管理研究以及其他連帶的幾個問題》一文,長萬餘言。以客中乏書,因寄李莊曾小姐處,請其校閱一遍,由孟真先生介登渝《大公報》,於十二月二十七、八、九連登三日。文中於管理主張將千佛洞收歸國有,由國家設一管理所,負管理、修繕之責;於研究主張比較研究及勿輕易剝離壁畫;末則於西北特別是河西問題稍稍予以討論。以為非在此作長期工作以為準備,則一切建設皆為無本之談,因主在河西一帶設立工作站,先從事於曆史、考古、地理、地質以及人類學各部門之研究探討。其中勿輕易剝離壁畫的主張,自是研究敦煌壁畫正軌。至於藝術研究所諸君,大都江湖名士,藝術二字尚且談不到,何況佛教藝術?佛氏言成住壞滅,今千佛洞已過第三階段,不滅何待?此間三百二十餘窟,遭有計劃與大規模之剝離者凡三十餘窟,皆出於所謂考古學者與藝術家之手,而愚夫愚婦不與焉。居此每一思及,令人心血俱沸者,若斯之類是也,老氏言“絕聖棄智”有以哉!至十二月初,諸窟泛覽已將兩遍。初旬以後以至一月中旬山上天氣甚冷,室內降至零下二十七度,爐火不溫,終日瑟縮,百事俱廢。一月中旬以後,逐漸煊暖,因將數月來所見所聞,綜合寫一初步報告,題曰《西征小記》,寄曾小姐處,請其代為刊正。將來如真災棗禍梨,必寄油印本與吾兄求教也!
十二月底至二月在此,多方求人介紹,先後見到石室卷子三十餘卷,大都唐及五代人寫本。凡稍有可取者,弟俱假錄副本,凡得十餘種,題曰《敦煌餘錄》。亦劫餘之餘也。
最近此間天氣已暖,開始重覽諸窟。月之下旬擬去南湖,再訪陽關,並思即有南湖北行,循戈壁為程二站,至西湖一探玉門遺址,並看古長城。如自南湖北行不便,則折回敦煌,再雇大車西北去西湖一了夙願。歸來或許在四月初旬矣。至於考察團工作,今年仍繼續,唯規模擴大,新增地質、礦產、動、植諸門,總經費五十萬,曆史、考古分到十萬。區區之數,何足以言大規模工作。孟真、濟之先生來函謂即擬此款在敦煌設立一工作站,命弟在此主持籌備,且擬派夏作民(鼐)兄來,北大亦有命弟留此勿歸之意。弟俱複函力薦作民主持此事;函北大時,並謂留此亦可,唯須將考察團曆史考古方麵與北大合作,先行議妥,聲明在案,而以弟為代表參加工作,如此始可考慮。現北大及川中俱無複信,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弟目前打算玉關之遊歸來以後,以一月之內結束千佛洞工作,然後靜待作民在此瓜代。如至五月,作民尚不來西北,弟決去安西,留一月,訪萬佛峽及東千佛洞,然後東歸於酒泉、張掖、武威,俱作短期勾留,謀一決涼州石窟寺之疑。於是經蘭轉天水,禮麥積之名藍,訪蘭成之舊,飴河西、隴右古代佛教藝術史跡,至是周覽已遍,遂由天水返川。書至此,時已午夜,偶一來風,弟唯聞鈴鐸交響,益增岑寂。海天萬裏,相思之情如何可已。諸維為國學千萬珍重,珍重萬千!
即即
儷安
弟達載拜上
自莫高窟
三月九日午夜
原載《敦煌遺書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