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元184年黃巾大起義,到公元589年隋朝統一,500年間的中國,如果隻允許以一個字去概括,那就是:亂。東西南北中,魏晉南北朝,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事實是,你方登台亮相,朱唇方啟,唱腔未發,我已登場了。而且,同一舞台,同時有多個角色在表演不同的曲目。原來中原大地主要由華夏人唱主角,現在,華夏人把舞台挪到江南了,祖祖輩輩都想在中原田園裏放牧牲畜的五胡終於美夢成真。可是,腳步一踏上這片土地,便不由自主地也種起莊稼來,讀漢書,說漢話,取漢姓,娶漢家女做老婆,像漢人那樣生活成為時尚。不知不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斷骨頭連著筋,胡漢一家,彼此彼此。
蘭州離中原遠些,把中國當做一個大舞台的話,中原是前台,蘭州是後台,前台未唱,後台先動,前台唱罷,後台正忙著收拾家夥。老話說,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定蜀未定。把這話說給蘭州,也是嚴絲合縫,一些不差。
天下未亂蘭州先亂,天下已定蘭州未定。為什麽?
有道是,要知城裏事,須問鄉下人。蘭州遠離政治中心,卻位居地理版圖的幾何中心,任何一個定鼎中原的統一王朝,蘭州都是它的西部屏障和大後方。立足關中的王朝就不用說了,你先別說話,沿著渭水河穀,或從蘭州東下長安,或從長安西去蘭州,一趟走下來,啥都明白了。長安去蘭州,如逆水行舟,群山交錯,一水橫穿,若斷若續的一條通道,隨手在哪處攔腰卡斷,就等於把一個人腰斬了;從蘭州去長安就不一樣了,水往下走,人跟著水走,所以叫:下長安。下者,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之勢也。天(水)寶(雞)之間,大山橫隔,天地懸絕,可渭水照樣穿山越澗,硬生生辟開一條出路來。而且,水往東走,人也往東走,有才幹,想做一番事業的隴上人,無不挾邊地之勁風沿河東進。秦始皇的老祖先是周天子的養馬人,牧場就在現今的天水境內,他們的幾代祖先還在這兒埋著,所以,天水古稱秦州;李淵、李世民父子是隴西人,渭水邊上的,沿渭水東出,而奠定了中國最強大的一代王朝;李白也是隴西李家,都是渭水邊上的,他的祖上是往西走的,走得很遠,李白家族回到故鄉後,又去了蜀地,而李白獲得天下聲譽卻是來到長安以後。天水、隴西是夾在蘭州與關中中間的一片高地,要穩固關中,必先經營隴上,而隴上在握,既可沿渭水東進關中,逐鹿中原,還可沿黃河北出塞上,威脅幽燕;更重要的是,近代以前的中國,一直是陸疆防禦戰略,邊防重心一直在西北,一麵是中原王朝的萬裏陸疆,一麵是重山橫隔流沙千裏的鞭長莫及,而蘭州正是東進西出的交匯點、樞紐地、橋頭堡,自然地理上如此,距離上如此,西邊人東進,東邊人西出,都一樣。
因此,蘭州成為中國是否安定的晴雨表。內地動亂尚在萌芽,蘭州的亂苗已經破土發芽了,內地亂作,蘭州之亂已盤根錯節了。從秦始皇在此設縣,到共和國成立,兩千年間,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