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洛夫寓言

第十八章 兩隻斑鳩

　　從前有兩隻斑鳩，親如手足，吃喝都在一起。這一隻在什麽地方，那一隻一定也在什麽地方；有什麽悲傷，有什麽幸福，它們都願意一同分擔。它們從來沒有計算過，時間是怎樣迅速地逝去的；有過憂愁的陰影，卻從來沒有寂寞的時候。要是兩口子中短了一個，短了它的心肝朋友，哪兒還能找到什麽快樂？

　　然而不然：有一隻斑鳩渴望著要遠走高飛，要見識廣大世界的無窮奇跡，從而鑒別真與偽、辨清事實與空談。

　　“你怎麽能走呢？”它的伴侶一邊兒悲傷地哭泣，一邊兒說道，“啊，你為什麽要離開這兒到遠方去流浪？難道你想要拋棄你的親愛的人兒？我哭泣你也不理會，啊，你全無心肝！你想想鷙鳥、可怕的風暴和陷阱吧。旅途是多災多難的！至少等到春天再遠走高飛吧。那時候，不論你要什麽，我都情願同意；可是現在啊，我們貯藏的糧食是那麽少、那麽可憐！呶，你聽到烏鴉叫喚嗎？一定不是什麽好兆頭；啊，留在家裏吧，我的親愛的，你就留在家裏吧。在這兒跟你一起生活，我是多麽的愉快！我看不出有什麽匆匆起程的必要；你走了的時候，我的生活就會十分淒涼。陷阱、猛禽、雷電——天哪，我夜夜都會夢見這些可怕的東西；我的腦子將永遠為你的災難擔憂；天上有一點兒雲霾，我就要問：‘它在哪兒呢？’就要擔心你是死了，擔心你沒有東西吃，沒有躲雨的地方。”

　　聽到它這樣說話，它的朋友十分煩躁，它心裏雖然可憐它，卻又想走得要命，一切希望一切思想，都寄托在這個願望上麵。

　　“別哭了，我的寶貝，”它這樣的來安定它的情緒，“我出去漫遊三天，僅僅三天，決不延期。我飛行時會迅速地觀看一切；當我見識到了世界，——我所親眼目睹的世界，我就立刻回來，偎依在我的心肝寶貝的翅膀下。你想想看，那時我們將有多少往事可談呀！我決不放過一小時，決不放過一個地方，我什麽都要講給你聽——包括他們的行動和他們的辦法，以及我所見到的一切奇聞怪事，我要講得活靈活現，有聲有色，讓你仿佛也曾跟我一同環遊過世界似的。”

　　就這麽著！兩口子交換一個傷心的接吻，說聲再見，就分別了。

　　我們的旅人飛呀飛的；暴雨打它，狂風吹它；在它的下麵，蒼蒼的草原像大海茫茫。它躲到哪兒去呢？還好！

　　不遠有一棵枯萎的橡樹。我們的小斑鳩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膽顫心驚地躲了上去。然而枯樹擋不了多少暴風驟雨。它顫抖，它渾身濕透：大雨傾盆，好不狼狽。最後，暴風雨過去了。太陽勉強發出光亮，我們的可憐而固執的小鳥又渴望著要向前飛行了。

　　它抖抖翅膀，出發了；它飛呀飛的，在一片盆地裏的一片叢莽旁邊，看到一塊麥田，它直衝下去——我們的小鳥直衝進了羅網。真倒黴，倒黴一齊來！

　　它扭呀轉呀的，身體都快要撕裂了。總算僥幸，網是破舊的，它從網裏鑽出來了。不過它扭壞了一條腿，它的羽毛也是淩亂的；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它是脫險了，雖然倉皇失措，——這時候，比以前種種還要糟糕的是：一隻鷹，從天空裏，從天知道什麽地方直衝下來了：可憐的鳥兒，你沒有見識到的事物還多得很呢！

　　它用足全部的力氣，瘋狂似的直竄，咳，它的精神太不濟了，它的力量全衰退了。利爪正伸過來抓它，巨大的翅膀正撲打得它膽戰心驚。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天上飛下來一隻猛鷲，用鋼鐵般的力量向鷹攻擊，棋逢敵手，猛禽做了猛禽的食物。

　　同時，我們的小鳥鉛錘似的掉在地上，它伏在那兒，瞧都瞧不見了。可是禍不單行，到了這個地步，命運還是要拿它出氣泄憤。小孩子是不懂得憐憫的，一個小孩子抓起一片碎瓦擲在它的頭上。小斑鳩的麵頰被打破了，流血了。

　　一隻翅膀殘廢了，一條腿跛了，腦袋也裂開了，現在我們旅行家咒詛著大千世界的引誘的魔力，趁著還沒有再遭到災難，悲傷地爬回家去吧。估量它仍舊是幸福的，因為友誼在那兒等待著它，要為它的受驚的靈魂祝福。它將在友誼之中得到醫生般的幫助和照料，有了友誼，它就會把一切的困苦與災難忘掉。

　　啊，渴望著無窮無盡的漫遊，要想見識廣大的全世界的人們啊，請你首先把我的寓言讀完吧！不要急急忙忙地到遠道去找尋你的幸福；不論夢想約許你什麽歡樂，到遠處去搜求也是白費，最好的地方，就是你的愛人、你的忠誠的朋友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