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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續)

  當我們穿過低矮的圍牆,進入墓地的時候,還有一刻鍾才到午夜十二點。天空一片漆黑,月亮偶爾透過夜幕間厚厚的雲層,灑下微弱的光。我們彼此靠得很近,範海辛教授略微走在前麵帶路。當我們接近墓穴的時候,我仔細地觀察著亞瑟,我擔心接近這樣一個充滿悲傷回憶的地方會刺激他,但他很好地克製著自己。我認為這次行動的神秘氣氛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分散他的悲傷情緒。教授打開了墓室的門,回頭看了一下我們由於各種原因而下意識猶豫的狀態,他率先走了進去。等其他人依次而入後,他又落鎖關門。然後教授點亮一盞昏暗的燈籠,照亮了棺材。亞瑟猶豫不決地往前走。範海辛教授對我說:“昨天你是和我一起來這裏的,那時露西小姐的遺體在棺材裏嗎?”

  “是的,她在。”

  教授於是轉向其他人說道:“你們都聽到了,目前還沒有人不相信我。”

  說完,他拿出螺絲刀,又一次把棺材蓋子打開了。亞瑟在一旁觀看,臉色發白,但沒有出聲。當棺材蓋被打開的時候,他走上前去。他顯然不知道裏麵還有一層鉛罩,或者至少沒想到。當他看到鉛罩上被鋸開的裂口時,頓時熱血上衝,臉刷地紅了。但是血色又立刻退了下去,他的臉色又變得慘白。但他仍然沉默著。範海辛教授把鋸開的鉛皮扳了下去,我們都往裏一看,然後嚇得打了一個激靈。

  棺材裏竟然又是空的!

  有那麽幾分鍾,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最後還是由昆西·莫裏斯打破了沉默:“教授,我來說句話。我隻想要您的一句回答。我通常不會問這樣的問題,我沒有想不尊重您,或者是懷疑您,但這件事實在太神秘了,已經超越了尊重和懷疑的問題。請問這件事是您做的嗎?”

  “我以所有聖潔的名義向你發誓,我絕對沒有移走她的屍體,連碰都沒碰過。事情是這樣的:兩天前,我和我的朋友西沃德來到這裏-相信我,我們絕無惡意。我打開了棺材,鋸開了鉛罩,然後我們發現裏麵是空的,就像現在你們看到的一樣。於是我們等在墓地裏觀察,後來看見有個白影在樹叢中走動。第二天白天我們又來了一次,而她卻躺在那裏。是不是這樣,約翰?”

  “是的。”

  “兩天前的那個晚上正巧我們來得很及時。又有一個很小的孩子失蹤了,我們發現了他,謝天謝地,他沒在墳墓受傷。昨天我在太陽下山之前再次來到這裏。因為日落後活死人就會蘇醒移動。我在這裏等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太陽升起來,但是一無所獲。最有可能的,是因為我放了一些大蒜在門的夾鉤上,活死人最不能忍受蒜味,當然我還放了其他一些它們避之不及的東西。所以昨天晚上並沒有發生什麽古怪的事情。而今晚太陽落山之前,我把大蒜和那些東西拿走了,所以現在我們看到的就是這個空著的棺材了。請再忍耐我一下,到目前為止還有很多奇怪之處呢。現在你們和我到外麵去,別被別人發現了行蹤,等會兒還會有更奇怪的事情呢。好了,”說著他把提燈的黑罩子放下來遮住燈光,“現在我們到外麵去。”他打開門,我們依次出去,他最後出來,然後又鎖上了墓室的門。

  哦!從那可怕的墓室出來後,竟然覺得夜晚的空氣是那麽新鮮純潔。浮雲在天空飄過,月亮在雲中穿梭,投下忽明忽暗的月光,如同一個人生命中的快樂與悲傷,這一切是多麽的美好;呼吸著新鮮的、沒有沾染死亡和腐爛氣息的空氣,又是多麽的幸福;看著越過山頭照過來的紅色燈光,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標誌著一個大城市生活的嘈雜聲,我感到一陣人性化的溫暖。我們每個人都顯得很嚴肅,而且心情沉重。亞瑟沉默不語,但我看得出來,他內心正掙紮著想抓住解開這個謎團內在一切的念頭。我還算能耐得住性子,又幾乎傾向於拋開那些懷疑而接受範海辛教授的結論了。昆西·莫裏斯則是坦然地接受一切利害攸關的危險,充分表現出一種男子漢臨危不懼的成熟的冷靜。因為不能抽煙,他切了一段煙草放在嘴裏嚼著。至於範海辛教授,他則顯得有條不紊。他先從自己的袋子裏拿出一大堆餅幹,有點像薄薄的華夫餅幹,這些餅幹被一塊白色餐巾仔細地包裹著。然後他又拿出兩捧白色的東西,像是麵團或者泥灰。他用手把那些餅幹搓成碎屑,然後把餅幹屑和那團東西混合著捏在一起。最後他把這團麵團搓成細細的長條,再把這條東西塞進門和墓穴之間的縫隙裏。我對此感到十分好奇,於是靠近了,問他那是在做什麽。亞瑟和昆西也被吸引了過來,他們對這也很好奇。

  教授回答:“我要把這個墓室封閉起來,這樣活死人就不能進去了。”

  “這不是在開玩笑吧,就憑你放在那裏的東西嗎?”

  “是的。”

  “你到底用的什麽東西呢?”這次的問題是亞瑟問的。範海辛教授虔誠地舉起他的帽子,回答:“聖餅。它是我從阿姆斯特丹帶來的,我得到了特別恩惠。”這個回答一下子驅散了我們心頭最大的疑團,我們每個人都感覺到了教授是在如此認真地實施計劃,這個計劃竟然使得他用上了最神聖的東西,那他就不可能不值得信任。

  我們滿懷敬意,默默地服從教授的安排,分別圍在墓室的四周,隱蔽在任何人靠近都看不到的地方。我很同情我那兩個朋友,尤其是亞瑟。我已經過了這個學徒階段,因為我以前曾經體會過這種監視的工作有多恐怖,而且一個小時前又再次看到露西空空如也的棺材,所以我覺得我的心直往下沉。墳墓從來沒有看起來像現在這樣慘白過;柏樹、紅豆樹或者紫杉樹斑駁的投影也從未將墓地的氣氛襯托得如此淒慘;涼風吹過,樹葉和草從未發出如此詭秘的沙沙聲;樹枝劈啪的響聲也從未顯得那樣陰森;遠處傳來狗的哀號劃破了夜空,更加增添了從未有過的恐怖氣氛。

  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我們在寂寞難耐的等待中倍感無聊。這時,突然從教授的嘴裏發出一陣“噓-”的聲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遠處紅豆杉樹叢裏有個白色的影子在靠近,那個模糊的白影胸前還抱著一團黑色的東西。很快,那個影子停了下來。就在這時,一束月光透過穿梭的浮雲灑下來,觸目驚心地照在那個人身上,很明顯是個黑頭發的女人,穿著葬禮上的喪服。我們無法看到她的臉,因為她的頭看上去正伏在一個金發孩子的身上。停頓片刻後,傳來一聲尖細輕微的哭聲,好像孩子在睡夢中發出的聲音,又像一隻狗在著火之前或夢中的叫聲。我們正想往前走,但教授伸出警告的手,他正站在一顆紅杉樹下,示意我們保持不動。接著如同剛才我們看到的一樣,那個白影再次向前移動。現在月光仍然籠罩著,但已經近得足夠我們看清楚了。我覺得自己的心幾乎像冰塊一樣冷,而且我聽到亞瑟受到驚嚇的喘氣聲,因為我們已經認出來了,那是露西·韋斯特拉的樣子。露西·韋斯特拉,但她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她原來的溫柔甜美已經轉變為堅硬、冷酷無情,原來的純潔天真此刻也被驕淫放縱所取代。

  範海辛教授走了出來,並示意他的客人們跟上,所以我們也都走了出來。我們四個人在墓室的門口前麵站成一排。範海辛教授舉起他的提燈,拉開了燈罩。燈光聚集在一起照在了露西的臉上,我們能看到她的嘴唇上沾滿了鮮紅色的血,血液順著她的下巴滴落下來,汙染了她那身素白的喪服。

  我們恐懼得渾身戰栗。透過搖曳的燈光,我能看到即便是範海辛教授鋼鐵般的意誌也要崩潰了。亞瑟緊挨著我,如果不是我及時抓住他的胳膊撐著他的話,他一定很早就癱倒在地了。

  當露西-我之所以叫我們麵前的那個東西露西,是因為它盜用了她的軀殼-看到我們的時候,她立刻帶著憤怒的吼叫向後退去,如同一隻被抓了個措手不及的貓發出的聲音,她的雙眼牢牢地盯著我們。那雙眼睛從形狀和顏色上看還是露西的眼睛,但現在這雙露西的眼睛目光渾濁,裏麵燃燒著地獄般的烈火,而不是我們以前熟悉的那雙清澈溫柔的眼神。在那一瞬間,我殘存的一絲愛意已經全部轉換成厭惡與憎恨。如果必須把她殺死的話,我將會無比樂意地親自動手。當她看過來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放出邪惡的光芒,臉上浮現出曖昧而色情的笑容。哦,天哪,看到這個我是多麽忍不住發抖啊!這時一個不小心的踉蹌,她跌倒在地上,發出魔鬼般的嘶吼,而那個直到現在都被她緊抱在胸口的孩子從她懷裏跌了出來,她對著孩子咆哮就像一隻狗見了骨頭般的狂吠。孩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哭聲後躺在地上啜泣。看著這一幕冷血的場景,亞瑟忍不住呻吟了一下。當露西伸開雙臂、帶著Y蕩的笑容朝他走過來的時候,亞瑟終於跌坐下來,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的雙手裏。

  露西仍然朝著亞瑟走過來,還用一種魅惑的、Y蕩的聲音說道:“來我這裏吧,亞瑟。離開他們,到我這裏來。我的懷抱是多麽渴望你。來吧,我們可以雙宿雙飛。來吧,我的丈夫,快來吧!”

  她的嗓音中有一種惡魔般的甜蜜,就好像玻璃撞擊時發出的那種叮當聲,雖然她不是直接和我們說話,但我們仍然感覺到她的聲音在腦子裏嗡嗡回蕩著。

  至於亞瑟,他看起來像是被下了咒語似的,慢慢地把手從自己臉上離開,並大大地張開了他的雙臂。露西朝著亞瑟一躍而上,就在這一刹那,範海辛教授向前躍起,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金色十字架隔在了他們中間。露西猛地向後一退,避開了十字架,她的臉忽然變得很扭曲,滿是憤怒之色,快速地從教授身邊衝過去,像是想要衝進墓室裏去。

  然而就在還差一兩步到達墓室門口的時候,她卻停了下來,好像是被某種不可抗拒的阻力阻礙了。於是她轉過身來,她的臉在月光和燈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見,但這張臉現在已經無法動搖範海辛教授的意誌了。我從未見她臉上出現過這種困惑的怨恨之情,而且我相信自己再也不願被這種致命的眼神所注視。她原來漂亮的臉色現在變得無比蒼白,雙眼似乎要噴出地獄之火的烈焰,她的眉頭皺成一團如同複仇女神美杜莎飼養的那條扭曲的蛇,那張原本可愛的、現在沾滿血跡的嘴張成很大的形狀,就像希臘人和日本人做的誇張的麵具。如果一張臉可以代表死亡,如果眼神就可以殺人的話,那麽此時此刻我們都見到了。

  這副情景足足持續了半分鍾,但是我們卻感覺無比漫長,而露西就這樣站在高舉的十字架和被聖物封閉的墓室之間。

  這時範海辛教授向亞瑟問話才打破了這個沉默:“回答我,我的朋友!我可以繼續進行我的工作嗎?”

  “做你想做的吧,朋友。盡管放手去做吧。不能再讓這種恐怖繼續發生了。”說完他便難過地嗚咽起來。

  昆西和我同時走過去扶住他,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們能聽到範海辛教授把提燈放在地麵上關燈時發出的摩擦聲。等走到墓室門前的時候,他開始把曾經塞在門縫裏的聖物移除掉。這時我們都看到了令人驚懼的不可思議的一幕,就在教授後退的時候,那個有著和我們的身軀一樣真實身體的女人,就在那一刻,突然從連一塊刀片都難以插進去的縫隙中鑽了過去,消失不見了。當我們看到教授冷靜地又一次把那些聖物塞滿門縫邊緣時,我們才感到如釋重負地輕鬆愉悅。

  當這一切都做完之後,教授抱起了那個孩子,說道:“現在走吧,我的朋友們。直到明天來臨之前,我們都沒什麽可做的了。明天中午這裏會有一場葬禮,結束後我們都趕快趕過來。死者的朋友在兩點之前應該都會離開墓地,然後教堂司事會把門鎖起來,而我們則繼續待在這裏。然後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做,但和今天晚上不一樣。至於這個小男孩,他基本上沒受什麽傷,到明天晚上他就會沒事兒了。我們會把他放在警察一定會發現的地方,就像之前的那個晚上,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教授走到亞瑟身邊,說道:“亞瑟,我的朋友,你剛剛經曆了一場殘酷的考驗,不過,以後當你回過頭來看看已經發生的這一切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一切是多麽必要。你現在正沉浸於苦海之中,我的孩子。上帝保佑,到了明天這個時候,你就會曆盡苦海,品嚐甜美的蜜汁。所以不要太過於哀傷遺憾。這樣,我才不會需要祈求你的原諒。”

  亞瑟、昆西和我一道回了家,在路上的時候,我們試圖想彼此安慰。我們把那個孩子放到了安全的地方,結果我們也都特別累。所以一到家沒過多久就失去意識睡了過去。

  9月29日。晚上。快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我們三個,亞瑟、昆西·莫裏斯和我,一起去找教授。有件奇怪的事情,我注意到我們三個很有默契地全部穿著黑色衣服。當然了,亞瑟穿黑色的衣服,是因為他正深陷悲痛之中,而我們兩個穿黑色衣服則是出於本能。我們幾個大約在下午一點半左右來到了墓地,然後四處閑逛,繞過了工作人員的巡視。所以當掘墓工人完成任務,司事在確信所有人都離開後鎖上了墓地的大門,這樣整個墓地就隻剩下我們了。範海辛教授這次帶的不是原來那個黑色的小包,而是換成了一個長長的皮包,看上去很像是板球包。它看起來明顯很重。

  當我們靜靜地單獨待著,聽到附近路上的腳步聲都已不再響起的時候,我們保持沉默,很有次序地跟著教授進了墳墓。他打開墓室的門,我們都走了進去,隨後又落鎖關門。然後他從包裏拿出提燈,把它點亮,同時還拿出兩支蠟燭,也點燃了,再通過燃燒的蠟油把它們的底端固定在其他的棺材蓋上,這樣我們就有了充足的光源可以進行工作了。當教授再次掀開露西的棺材蓋子後,我們都往裏看-亞瑟像顆白楊樹般顫抖個不停-那具屍體躺在那裏,仍有種死亡的美麗。但此時在我的心裏已不再有愛意,隻剩下對那個奪走了露西軀殼而不具備她靈魂的邪惡東西的厭惡。我甚至能看到連亞瑟的臉色也逐漸變得僵硬。隨之,他問範海辛教授:“這真的是露西的屍體嗎?還是隻是個披著露西軀殼的惡魔?”

  “這是她的屍體,但現在還不是。不過再等一會兒,你就會看到露西真的屍體了。”

  那個屍體躺在那裏,她看上去就像是露西的夢魘,尖尖的牙齒,沾著斑斑血跡、誘人的嘴唇,讓人看著發抖,還有那張麻木僵硬、毫無生氣的臉,看起來像是對露西美好純潔的魔鬼般的嘲笑。範海辛教授,用他慣常的有條不紊,開始從他的包裏拿出各種工具,並把它們一一放好準備妥當。首先,他取出焊接用的烙鐵和一些焊料,然後是一盞小油燈,這盞油燈拿出來後放在墓室的角落裏,燃燒得很旺,還帶著藍色的火焰。然後是他的一些手術刀,他放在了手裏。最後拿出的是一個圓木樁,大約有2.5到3英寸厚,3英尺長。木樁的一頭用火燒焦過,變得十分堅硬,還被削得很尖。和木樁一起拿出來的還有一隻大鐵錘,就像在一般家庭地下室用來錘煤用的錘子。對我來講,一個醫生對於任何工作所做的準備都是刺激和緊張的,但對於亞瑟和昆西,這些東西足以使他們大為吃驚。盡管如此,他們兩個都保持著勇氣,仍然沉默而平靜地麵對一切。

  當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範海辛教授說:“在我們做任何事情之前,讓我先告訴你們這個。我們所做的這件事,超出了前人的知識和經驗,也超出了他們所了解的活死人能力的範疇。當他們一旦變成活死人,他們就會帶上某種詛咒,長生不老。他們不會死亡,卻必須世世代代地吸取新的血液,增加這個世界的邪惡。正因如此,那些被活死人捕獲而死的受害者自己又變成了活死人,繼續捕食,再變成他們的同類。於是這個圈子越滾越大,就像石頭扔在水裏激起的波紋。我的朋友,亞瑟,如果你碰到了那個吻的話,正是你所知道的露西死前的那個吻,再或者,昨天晚上你張開胳膊和她擁抱的話,當你死後,你也立刻會變成所謂的諾斯費拉圖吸血鬼,正如對東歐人的稱呼一樣。然後你會不斷地製造出更多的活死人,使我們這裏充滿恐懼。這個可憐姑娘的不幸遭遇僅僅是個開始。而那些孩子,雖然被她吸了血,但目前還不是很多,所以還不算更糟,但如果她以活死人的形式繼續存在,那些孩子失去的血會越來越多,這樣她就會逐漸控製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就會歸附於她,所以她才會用那麽邪惡的嘴不斷抽走他們的血。但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麽這一切就會停止。孩子們喉嚨處的細小傷口會慢慢消失不見,然後他們會回到自己的同伴中去,完全忘記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但最幸運的是,一旦現在這個活死人被逼退真正死去,那麽我們深愛著的可憐的露西的靈魂就能重新得到自由。她再也不用在黑夜邪惡地殘害別人,而在白天吸收那些血液進而變得更加卑賤。她應該進入天堂,與其他天使同在。所以,我的朋友們,對於露西來講那將會是一雙幸運的手,揭開牢籠使她重獲自由。正因如此,我很樂意來做這件事,但是難道在我們之中就沒有更合適的人了嗎?難道會有人在將來的某個不眠之夜想到這件事而覺得不快樂嗎,‘是我的手把她送入了天堂,這雙手是她最愛之人的手,這雙手是她親自挑選的一雙手,這對於她來說不是一種選擇嗎?’告訴我,我們這裏是否有這樣的一個人?”

  我們所有人都看著亞瑟。他明白了,我們也都明白了,教授的話絕對是出於無限的善意,建議他才應該是那個把露西還原成我們熟知的純潔的回憶中的樣子,而不是現在這個邪惡的樣子的人。亞瑟一步步走上前,盡管他的手在顫抖,他的臉像雪一樣白,但他還是勇敢地說道:“我真正的朋友,我從心底感謝你。請告訴我該如何去做,我一定不會猶豫的。”

  範海辛教授把一隻手放在亞瑟的肩膀上,說道:“真是勇敢的小夥子!隻需要鼓起一刻的勇氣,它就能完成。這根木樁必須從她的身體裏穿過。這聽起來似乎是可怕的煎熬,不要被這表象所蒙蔽,但它實際上隻是一瞬間的時間,然後你就會體會到喜悅比起你的痛苦來要多得多。從這個殘酷的墳墓出去後,你就會如同走在空氣中一般輕鬆。但是一旦當你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你千萬不可猶豫。隻要想想我們,你真正的朋友們,都圍繞在你身邊,我們會一直為你祈禱的。”

  “接著說,”亞瑟的嗓子有些嘶啞,“告訴我,我需要做什麽。”

  “先把這根木樁放在你的左手裏,然後把尖利的那一端對準她的心髒,用右手拿著錘子把木樁錘下去。那時我們會開始為死者祈禱-我會帶頭念的,我這裏帶了《聖經》,其他人將跟著我念-以上帝的名義敲響這一錘,這樣我們愛著的人就會在死亡中獲得永久的安寧,而她身上的活死人則會永遠消失。”

  亞瑟拿起木樁和錘子,當他一旦下定決心動手後,他的手再也沒有顫抖過,甚至連一絲抖動也沒有。範海辛教授打開他帶的《福音書》開始讀了起來,然後昆西和我也盡可能地跟著念。

  亞瑟把木樁尖的一端對準了露西的心髒,我能看到木樁的尖端在白生生的肉裏壓出一道凹痕。之後,亞瑟使出全身的力氣用錘子砸了下去。

  躺在棺材裏的身體扭動了一下,然後,一聲極其恐怖而猙獰的尖叫從她張開的紅色嘴唇裏發出來。她的整個身體都瘋狂地搖動、顫抖和扭曲著。尖銳雪白的牙齒咬在一起咯咯作響,直到把嘴唇都咬破了,嘴裏充滿暗紅色的泡沫。但亞瑟沒有一絲猶豫,他看起來就像雷神托爾,穩健的手臂一揚一落,隨著意味著仁慈的木樁越插越深,鮮血從被刺穿的胸膛湧了出來,噴向四周。亞瑟的表情堅定,臉上帶著高度責任感發出神聖的光輝。他的行為給了我們極大的勇氣,使得我們的祈禱聲透過小小的墓室不斷地回蕩。

  然後屍體的掙紮和抖動變得越來越弱,隻是她的牙齒看起來還在摩擦作響,臉也依然有些抽搐。最後,一切都歸於平靜了。這個恐怖的任務終於結束了。

  錘子從亞瑟的手裏掉在地上。他步履蹣跚,如果不是我們抓住他的話,他一定倒在地上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流下來,他呼吸急促,氣喘籲籲。這個行為對他來說確實有極大的精神壓力,如果不是有一種比個人考慮更偉大的力量在推動著他的話,他絕對不能完成這個任務。在接下來的幾分鍾裏,我們都在關注著亞瑟,所以沒有去注意棺材裏的狀況。不過,當我們再次朝棺材看過去的時候,一種極度震驚的驚訝聲從我們每個人的嘴裏挨個兒傳出來。亞瑟還坐在地上,見我們如此熱切地盯著棺材,他趕緊爬起來,也看過來。然後,一種歡快輕鬆的表情浮現在他的麵龐上,而原來臉上的悲哀、恐懼之色一掃而空。

  那裏,躺在棺材裏麵的不再是那個我們恐懼乃至憎惡的惡魔了,破壞她的工作已經徹底完成,這項榮譽給了最應得的那個人。現在展現在眼前的是我們生活中熟悉的那個露西,她臉上浮現出無與倫比的甜美與純潔。事實上我們在那張臉上也看到-正如我們平常所看到的-關懷、痛苦和憔悴的神色。但這些表情現在對於我們來說全都是親切的,因為正是它們才標誌著她變成我們所熟悉的那個真實的露西。現在我們感覺到的全部,也是唯一,便是聖潔的寧靜,它像陽光般照耀在這張飽受折磨的臉上。外形隻是世俗的象征,但此刻也是可以永恒持久的安詳的標誌。

  範海辛教授走過來,把他的手搭在亞瑟的肩膀上,對他說道:“那麽現在,亞瑟,我的朋友,可愛的小夥子,你現在可以原諒我了嗎?”

  亞瑟極度緊張地反應過來,他握住老人的手,把它們舉到自己的唇邊,用嘴輕輕地碰觸了一下,說道:“早就原諒您了!上帝保佑您,是您讓我心愛的露西重獲靈魂,讓我獲得了安寧。”亞瑟把他的雙手放在教授的肩膀上,把頭靠在老人的胸口,無聲地哭了起來,而我們則默默地站在旁邊,保持不動。

  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範海辛教授對他說:“那麽現在,我的孩子,你可以親吻她了。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去親她冰冷的唇,因為如果她可以選擇的話,她會希望你這樣做的。現在她已經不再是一個猙獰的魔鬼了,永遠不再是汙穢的生靈了。她也不再是魔鬼的活死人了。她真正屬於上帝,她的靈魂與上帝同在。”

  亞瑟彎下腰去吻了露西,然後我們把他和昆西送出了墓地。我和教授把露在露西身體外麵的木樁鋸掉,尖的一端還留在她的身體裏。之後我們又把她的頭割下來,在她的嘴裏塞滿了大蒜。接著我們用烙鐵焊上了棺材的鉛罩,把棺材蓋上的螺絲擰緊,收拾好我們的工具,走出了墓室。教授鎖上門之後,他把鑰匙交給了亞瑟。

  一到外麵,感覺空氣清新,陽光明媚,鳥兒歡歌笑語,看起來似乎一瞬間大自然就變成了另一番景象,到處充滿了喜悅、歡快和寧靜。因為我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所以我們很快樂,盡管這隻是短暫的快樂。

  在我們離開之前,範海辛教授說:“現在,我的朋友們,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第一步,這也是對於我們來說最艱難的一步。但是還有更艱巨的任務:找到所有這些悲傷的製造者,把他摧毀。我已經有了一些線索,我們可以利用,但這是一個長期的任務,也是一個困難的任務,而且還會有危險和痛苦。你們有不願意幫助我的嗎?我們已經學會相信這些事兒了,我們所有的人,不都是這樣子的嗎?既然如此,難道我們能逃避自己的責任嗎?不能!難道我們不需要發誓一直走到痛苦的盡頭嗎?”

  我們每個人都轉過身去握住他的手,並且許下諾言。然後我們一邊離開,教授一邊說:“從現在開始,在兩天後的晚上七點,你們來找我一起吃晚飯,還有約翰。我還會邀請兩個人,兩個你們現在還不認識的人,到時我將會準備好我們的計劃,並把它和盤托出。約翰,你現在和我回家,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可以幫助我。今天晚上,我會離開,去阿姆斯特丹,但明天晚上就會回來。那時將會開始我們偉大的搜查。但是我會先告訴你們很多事情,這樣你們就會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又該擔憂什麽。那個時候我們會彼此重新發一個誓。因為在我們麵前的將會是個可怕的任務,而一旦我們邁進那個泥坑,就再也不能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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