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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露西·韋斯特拉的日記

  9月12日。他們對我真是太好了。我非常喜歡那位親愛的範海辛醫生。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緊張這些花。他真的嚇到我了,當時他是那麽凶。不過他一定是對的,因為這些花已經讓我舒服多了。不管怎樣,我今晚不會害怕獨自一人,能安心地睡覺了。我應該不去理會窗戶外麵任何拍打的聲音。哦,最近我為了睡覺做了太多的抗爭,與失眠的痛苦,或者是害怕睡覺的痛苦抗爭,還有這麽多未知的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有些人是多麽幸運,他們的生活中沒有恐懼,沒有害怕,隻有甜甜的夢。今晚我坐在這裏,期待著睡個好覺,像戲中的奧菲莉亞那樣躺著,做一個“戴著花環的少女,四周灑滿花瓣”。我以前從不喜歡大蒜,但是今晚卻覺得它很可愛!它的氣味中有一種平靜。我覺得困意已經來了。晚安,各位。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13日。今天去了一趟伯克利,找到了範海辛。像往常一樣,我們都很準時。從旅館預訂的馬車已經在等候了。教授帶著他的包-現在他不管去哪兒總是隨身攜帶。

  我們先把一切都安頓妥當,然後範海辛和我在8點鍾到了希林漢姆。這是個可愛的早晨。明媚的陽光和初秋的清新給人的感覺就像大自然一年工作已經終結。樹葉正在變成各種各樣美麗的色彩,但是還沒開始從樹上掉落。我們進去的時候,韋斯特拉夫人正從晨間起居室出來。她總是起得很早。她熱情地向我們問候,說道:“露西好多了,你們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開心的。那親愛的孩子還在睡。我向她房間裏看了一眼,看到她還躺著,不過我沒有進去,不然就會吵醒她了。”教授露出微笑,看上去非常高興。他搓著手,說道:“啊哈!我想我找對病因了。我的治療見效了。”

  聽了這句話,她說道:“你可不能把功勞都歸到自己身上。露西今天早上的好轉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為什麽這麽說,夫人?”教授問道。

  “是這樣的,晚上我放心不下我那親愛的孩子,就去了她的房間。她睡得很熟,連我進去都沒察覺。但是房間裏實在太悶了。到處都擺著難聞的、氣味很重的花,而且她脖子上還圍了一圈。我擔心這麽重的味道對我虛弱的孩子來說太過了,所以就把它們拿走,把窗子稍微打開一點,讓屋子裏進點新鮮空氣。我敢肯定,你會對她的情況滿意的。”

  說完她就離開了,去了自己的房間-她經常在那裏吃早餐。她說話的時候,我觀察著教授的臉,發現他的臉色變得灰白。那位可憐的夫人在場的時候他克製住了自己,因為他知道她的身體情況,也知道一次打擊會給她造成怎樣的傷害。當韋斯特拉夫人要回自己房間,教授為她開門的時候,他甚至還衝她微笑了一下。但是她一進去,教授就突然用力地拉著我進了餐廳,把門關上。

  進去之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了範海辛崩潰的樣子。他雙手抱著頭,陷在一種無聲的絕望中,然後無助地擊打著手掌。最後他坐在一張椅子上,用手捂著臉,開始抽泣,後來變成大聲的幹號,似乎為發泄來自內心深深的痛苦。

  然後他又把胳膊舉起來,似乎在向整個宇宙籲求:“上帝!上帝!上帝!”他說,“我們究竟做了什麽,這位可憐的姑娘做了什麽,要經曆這樣的痛苦?難道我們中間有人身上帶著從古老的異教世界流傳下來的宿命,注定要經曆這種事情,用這樣的方式?這位可憐的母親,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她隻是一心為她女兒著想,做出這種事情,卻傷害了自己女兒的身體和靈魂。而我們又不能告訴她,甚至不能提醒她,不然她就會死去,這樣母女倆就都死了。哦,我們周圍是如此的危機四伏!所有邪惡的力量都在對付我們!”

  突然,他跳起來,“過來,”他說,“過來,我們必須看看她,做點什麽。不管是不是魔鬼,還是所有的魔鬼都一齊上陣,都無所謂了。我們都必須戰鬥。”他先到大廳門口取包,然後我們一起上樓進了露西的房間。

  我又一次拉起了窗簾,範海辛走到床前。這次他看到那張跟上次一樣蒼白憔悴的可憐的臉龐時沒有吃驚。他臉上帶著一種極其痛心和無比遺憾的表情。

  “正如我所料。”他喃喃地說,臉上蔑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一言不發地走過去鎖上門,然後開始在小桌上擺放器械,準備又一次輸血手術。我早已知道需要輸血,所以開始脫外套,但是他用一種警告的手勢阻止了我。“不!”他說,“今天必須由你來操作,我來輸血。你已經非常虛弱了。”他邊說邊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

  又一次同樣的輸血手術;又一次同樣的麻醉過程;又是蒼白的臉頰上恢複了一些血色,恢複了健康睡眠的均勻的呼吸。這次輸完血範海辛休息恢複的時候由我照顧露西。

  過了一會兒,範海辛找了個機會告訴韋斯特拉夫人千萬不要不經過他允許動露西房間裏的任何東西。那些花是能起到治療作用的,它們散發的臭味正是治療方案的一部分。然後他親自照顧露西,告訴我今明兩夜他都要守在這裏,需要我來的時候會派人叫我。

  一個小時之後,露西從熟睡中醒來,神清氣爽,以她經受的痛苦的煎熬來說,看上去還不算太糟。

  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麽?我開始疑惑,是不是我長期跟瘋子打交道的生活開始影響我的腦子了。

  露西·韋斯特拉的日記

  9月17日。連續四天四夜都平安無事。我的身體又變得如此健壯,讓我幾乎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我感覺好像剛剛從一個長長的噩夢中醒來,看到清晨美麗的陽光,感受著清新的空氣籠罩著自己。我隱約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自己經曆了一段漫長不安的時間,充滿了等待和恐懼,漆黑中連一絲希望都沒有,哪怕這希望最後會破滅,讓現在的痛苦更加難熬。然後我似乎被人施了遺忘咒,生命力又回到我身上,就像一個潛水員從壓力很大的水底探出水麵。因為有了範海辛醫生的陪伴,所有的噩夢似乎都被驅散了。那些曾經嚇得我靈魂出竅的聲響-窗子上的拍打聲,遙遠卻又似乎近在耳邊的說話聲,還有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刺耳的聲音,命令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消失了。我現在一點都不害怕睡覺了,也不會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了。我已經逐漸喜歡上了大蒜,每天都會有一箱大蒜從哈勒姆運來。今晚範海辛醫生就要走了,因為他必須回阿姆斯特丹待一天。不過我也不需要被人守著了,我現在已經足夠健康,可以自己睡了。

  感謝上帝,讓我擁有媽媽和親愛的亞瑟;感謝所有的朋友,他們是那麽善良!今天我應該不會感受到不同,因為昨天晚上範海辛醫生在椅子上睡了很久,我醒來的時候有兩次都發現他睡著了。但是我不會害怕再次入睡了,盡管外麵的樹枝或者蝙蝠,或者其他東西幾乎在憤怒地拍打著玻璃窗。

  《帕爾摩爾公報》9月18日

  關於逃跑之狼的危險曆程的現場采訪

  被采訪人:動物園飼養員

  提出過多次采訪請求,卻又屢屢遭拒,最終在亮出《帕爾摩爾公報》的招牌之後,終於找到了公園的一個區域飼養員,狼舍就在他的負責範圍之內。托馬斯·比爾德住在象房後麵那片圍場裏的小屋中,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剛要坐下來喝茶。托馬斯和他的妻子都是熱情好客的人,上了年紀而且沒有孩子。如果他們招待我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隻是家常便飯的話,那麽他們的生活一定相當愜意。在晚餐結束之前,主人一直不肯進入話題-他稱之為“公務”。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然後桌子清理完了,他點燃了煙鬥,說道:“現在,先生,你可以開始了,想知道什麽就問什麽。請原諒我在吃完飯之前拒絕談論那些專業的話題。在問我的轄區的豺狼、鬣狗問題之前,我總是讓它們把茶點吃完。”

  “問它們問題,這是什麽意思?”我問道,希望引導他進入一種適合談話的幽默氛圍中。

  “用竿子敲它們的頭是一種方式;當它們想在自己的姑娘麵前賣弄時,給它們的耳朵搔癢是另一種方式。我不是很讚成第一種方式,在它們吃飯的時候用竿子敲它們的頭;我隻是等它們吃飽喝足之後才跟它們說話,說話之前還搔搔它們的耳朵。提醒您一下,”他又跟了一句充滿哲學意味的話,“我們人類和動物有很多相似的天性。現在您來問我跟工作有關的問題,卻那麽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僅僅因為這個原因,我就有些惱火。甚至如果你問我的語氣帶著嘲諷的話,我也會請你直接去問主管部門。如果你不冒犯我的話,我會讓你下地獄嗎?”

  “您的確不會。”

  “還有,當你說曾經因為我說下流話而報道過我時,那也是在敲我的頭。但是讓你等得心焦已經把那事扯平了。我不會去打架,所以我會等著食物,並且像狼、獅子、老虎那樣號叫。現在,我妻子已經為我準備好了茶點,用她的老茶壺為我沏好了茶,我感到很滿足。你可以為了你想知道的搔搔我的耳朵,但是注意不要衝我咆哮。開始問你的問題吧。我知道你為什麽事來的,那隻逃跑的狼?”

  “的確如此。我想請你談談對這件事的看法。隻需要告訴我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我了解了事實之後,還會請您談談您認為這件事情的原因是什麽,以及整件事情最終會怎樣。”

  “好吧,長官,我就講講整件事情的經過。那隻狼是從挪威運到雅姆拉赫公司的三隻灰狼之一,四年前我們買下了它,給它起名叫做伯爾斯克。它是一隻守規矩的狼,從來沒有惹出什麽麻煩。我很驚訝想從動物園逃跑的竟然是它而不是任何其他動物。但是,事情就是這樣,你不能相信狼,就像不能相信女人一樣。”

  “別聽他的,先生!”托馬斯夫人笑著插話進來,“要是他自己不像一隻老狼的話,他也不會跟那些動物們待這麽長時間。但是他倒沒有任何惡意。”

  “我第一次覺得不對勁大概是昨天喂完食之後兩個小時吧,我當時正在猴舍為一隻生病的小美洲獅鋪窩。當我聽到一陣號叫聲時就徑直趕了過去。那是伯爾斯克像瘋了一樣在抓撓著欄杆,似乎想出來。那天公園裏遊客不多,附近隻有一個男人,一個又高又瘦的家夥,長著鷹鉤鼻,留著翹胡子,中間夾雜著幾根白胡須。他的外表看上去非常冷酷,眼睛是紅色的。我有些厭惡他,因為好像是他讓這些動物們躁怒不已。他手上戴著白手套,指著那些動物對我說:‘飼養員,看上去有什麽東西在讓這些狼煩躁。’”

  “‘也許就是你,’我說,因為我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雖然我希望惹他生氣,但是他卻沒有,而是露出一種傲慢的笑容,露出了滿口白森森的尖牙。‘哦不,它們不會喜歡我的。’他說。”

  “‘哦,會的,它們會喜歡你的,’我模仿著他的口氣,‘它們在喝下午茶的時候總是喜歡來一兩根骨頭剔剔牙,你有滿滿一口袋骨頭呢。’”

  “這真是一件怪事,不過當那些狼看到我們說話的時候就躺下來了,然後當我走到伯爾斯克身邊時,它像以前一樣溫順地讓我撫摸他的耳朵。這時那個男人也走過來了,上帝保佑他別把手伸過來也去摸這隻老狼的耳朵!”

  “‘當心點,’我說,‘伯爾斯克動作很快。’”

  “‘沒關係,’他說,‘我很習慣它們!’”

  ‘你是做動物生意的嗎?’我問,同時摘下了帽子向他致意。因為從事關於狼的生意的人都是飼養員的朋友。

  “‘不,’他說,‘不完全是,但是我養過幾隻寵物。’說著他像一個貴族一樣有禮貌地脫帽行了個禮,然後走了。老伯爾斯克一直看著他,直到看不見為止。然後它走到一個角落趴著,整個晚上都沒再出來。昨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時候,這兒所有的狼開始一起號叫,可是卻沒有發生任何事情能讓它們這樣。沒有人靠近,除了公園後麵的路上有個人在喊自己的狗。我出去了一兩次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沒什麽問題,然後號叫停下來了。不到12點的時候我睡覺之前還剛剛巡視了一圈,當走到老伯爾斯克的籠子前時,我發現欄杆被扭斷了,籠子裏空空如也。這就是我知道的情況。”

  “其他人看到過什麽嗎?”

  “我們有一個花匠當時正準備回家,他看到了一隻大灰狗從園裏出來。至少他是這麽說的,但是我不太相信,因為他回家之後一個字都沒提,直到狼逃跑的事情被發現,我們忙活了一夜找遍整個公園搜捕伯爾斯克以後他才想起來。我個人認為他是喝酒喝昏了頭。”

  “現在,比爾德先生,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次狼的逃跑事件嗎?”

  “哦,先生,”他假裝謙虛地說道,“我想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對我的推測感到滿意。”

  “當然會。如果一個像您這樣跟動物打交道經驗豐富的人都不能做出合理的推測的話,那還有誰可以呢?”

  “那麽好吧,先生,我想是這樣的。在我看來狼之所以逃跑-隻是因為它想出去。”

  說完托馬斯和他老婆會心地大笑起來。從這一點來看,他們不是第一次講這個笑話。這個解釋隻是一次精心安排的賣弄。可敬的托馬斯的調侃讓我笑不出來,不過我想我知道怎麽去打探他的內心了,所以我說:“現在,比爾德先生,你已經可以得到半個英鎊,另外半個正等著你呢,隻要告訴我你認為會發生什麽事。”

  “沒問題,先生,”他一下來了精神,“我知道您不會計較我跟您開玩笑的,但是老婆子正在對我使眼色,讓我繼續把玩笑開下去。”

  “哦,我才沒有!”老婦人說。

  “我是這麽想的:那隻狼一定藏在什麽地方。花匠說看到它往北跑了,跑得比馬還快。但是我不相信他的話,因為你想,先生,不管是狼是狗都不如馬跑得快,這是它們的先天條件決定的。狼在故事書裏總是被寫得神乎其神,當它們成群結隊地追趕比它們強大的對手時,能發出魔鬼般的叫聲,然後把它撕得粉碎,不管對手是什麽。但是,上帝保佑你,在現實生活中,狼隻是低等動物,它們的智力和勇敢連一隻好狗的一半都不如,打起架來更是連八分之一都比不上。這隻狼不習慣打架,甚至就算為了保護自己都不習慣。它現在可能正躲在動物園的哪個角落瑟瑟發抖呢。如果它會思考的話,可能滿腦子想的都是去哪兒能吃到它的早餐。或者也許它跑到某個地方,躲在一個放煤的地窖裏。我的小可憐,哪個廚娘看到它的綠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地盯著她時肯定要嚇壞了!如果它沒有吃的,肯定要到處去找,也許會碰巧光顧某家肉鋪。如果還是找不到吃的,又碰巧遇到某個奶娘出去散步或者跟一位士兵約會,把嬰兒放在手推車裏的話-那麽人口登記的時候少了一個嬰兒的話,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就是這麽多了。”

  我遞給他半個英鎊,這時突然有什麽東西出現在窗外。比爾德先生的臉吃驚地拉長了:“上帝保佑我!”他說,“不會是老伯爾斯克自己回來了吧!”

  他走到門口,把門打開。在我看來這個舉動是最不應該的。我一直認為一隻野獸永遠不會看上去太友善,因為我們之間永遠存在著某種注定持久的障礙。而且我的一次個人經曆也強化了這種觀念。

  不過,這次卻似乎不同,因為無論是比爾德還是他妻子都覺得一隻狼跟一隻狗沒什麽差別。這是一隻安靜規矩的狼,就像書中描寫的狼的父親,小紅帽的老朋友,用偽裝贏得了她的信任。

  整個場麵看上去就像一場難以形容的悲喜劇的混合體。這隻該死的狼讓倫敦癱瘓了半天,讓城裏所有的孩子兩腿發抖,這時它卻帶著一種懺悔的神情站在那裏,像一個回頭的浪子一樣被重新接納並愛撫著。老比爾德極其溫柔細心地為他的浪子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檢查完之後說:“好了,我知道這個可憐的老夥計經曆了一些麻煩。我不是一直這樣說嗎?它的頭被割傷了,傷口裏都是碎玻璃碴。它一定是翻過牆或者是其他什麽東西。那些在牆頭上安碎玻璃的人真應該感到羞愧。這就是它所經曆的。過來,伯爾斯克。”

  他把狼帶走了,鎖進籠子裏,給了它一塊無論是大小還是其他方麵都相當不錯的肥嫩的牛腿肉,然後就趕去報告了。

  我也離開了,把今天在動物園采訪的這場奇怪的荒誕劇向讀者做獨家報道。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17日。晚飯後,我在書房裏忙著整理賬簿,因為忙於其他的工作和頻繁地探望露西,賬目已經落下了不少。突然,門被粗暴地撞開了,我的病人衝了進來,臉因為過度激動而扭曲。我被嚇了一大跳,因為這種病人自己進入院長書房的事情幾乎是聞所未聞的。

  他毫不遲疑地徑直向我走來,手上拿著一把餐刀,我看出他很危險,所以試圖用桌子擋在我們中間。但是他太敏捷強壯了,我還沒有找到身體的平衡他就衝了上來,狠狠地在我的左腕上割了一刀。

  在他發動第二次攻擊之前,我用右手把他打得仰翻在地。我的左手手腕血流如注,滴下來的血已經把地毯染紅了一片。我注意到我那位朋友已經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繼續發動進攻上了,所以我得以把手腕包紮起來,同時一直密切注意著那個伏在地上的身影。當看護們衝進來以後,我們把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他正在做的事情簡直讓我作嘔。他趴在地上,像一隻狗一樣舔著從我受傷的手腕流到地上的血。出乎我的意料,他很容易就被製服,非常平靜地跟著看護們走了,嘴裏反複念叨著:“鮮血就是生命!鮮血就是生命!”

  現在我已經承受不起更多血液的流失了。我最近失去了太多的血,這對我的身體不好;為露西的病情長期擔心和由此帶來的可怕後果也開始侵蝕我的健康。我過度緊繃,體力已經透支了。我需要休息,休息。讓我欣慰的是範海辛還沒有叫我,所以我不需要犧牲自己的睡眠了。今天晚上如果再不睡覺的話我就支撐不下去了。

  範海辛從安特衛普發給西沃德的電報(送到蘇塞克斯郡的卡爾法克斯,由於當時沒有寫明郡名,所以送達時間延遲了22個小時)

  9月17日。今晚一定要去希林漢姆。如果無法整夜看護,那麽經常到她房間看看那些花是否擺在原處。這非常重要,切記。我到達之後會盡快跟你會合。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18日。剛下火車到了倫敦。範海辛的電報讓我坐立難安。耽誤了整整一夜,我有過痛苦的經曆,很清楚一夜之間可能發生什麽。當然,也有可能一切正常,但是如果萬一發生什麽呢?顯然最近有什麽恐怖的陰霾籠罩著我們,我們無論努力做什麽,都有可能半路發生意外。我應該帶上這張唱片,這樣我就能用露西的留聲機繼續記日記了。

  露西·韋斯特拉留下的記錄

  9月17日,晚上。我寫下這份記錄並把它留給別人看,這樣其他人就不會因為我而惹禍上身了。這是今晚發生的事情的真實記錄。我覺得自己虛弱得快要死了,幾乎沒有力氣拿筆,但是哪怕我為此而死,也一定要把這件事完成。

  確認了一遍那些花按照範海辛醫生吩咐的那樣放好之後,我像往常一樣上了床,很快睡著了。

  我被窗子上的拍打聲驚醒了。自從上次在惠特比夢遊到懸崖被米娜救下之後,這種聲音就一直困擾著我。現在我對它已經很熟悉了。我並不害怕,但是卻非常希望西沃德醫生這時在隔壁房間,因為範海辛醫生說過他今晚會在。這樣我就能喊他了。我試著再次入睡,但是沒有用。然後曾經對睡眠的恐懼又找上了我,於是我決定保持清醒。但是當我不想睡覺的時候,睡意又倔強地來了。因為我害怕一個人,所以我打開房大喊:“有人嗎?”沒有回答。我擔心吵醒母親,所以又把門關上了。然後我聽到外麵的灌木叢中有類似狗叫的聲音,但是比狗叫更凶狠低沉。我走到窗前向外望,除了一隻大蝙蝠之外什麽都看不到。蝙蝠很明顯地在用翅膀拍打著窗子。所以我又回到床上,不過我決定不睡了。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媽媽在向裏張望。看到我在床上動來動去地沒睡覺,她走進來坐在我身邊,用比以前都親切輕柔的語氣說:“我放心不下你,親愛的,所以來看看你是否一切正常。”

  我擔心她坐著會著涼,所以讓她躺下跟我睡在一起。於是她上了床,躺在我身邊。她沒有脫掉睡袍,因為她說隻待一會兒就回自己的床。我們互相擁著的時候,窗戶上又響起了拍打聲。她嚇了一跳,有點害怕地叫道:“那是什麽?”

  我試著安撫她,最後她終於平靜地躺了下來。不過我能聽到她可憐的心髒還是跳得很劇烈。過了一會兒外麵的灌木叢又響起號叫聲,隨即窗子那兒發出一聲巨響,很多碎玻璃散落在地上。窗簾被灌進來的風吹起來,窗欞被撞出一個洞,洞裏赫然出現一隻憔悴的大灰狼的頭。

  媽媽嚇得喊出了聲,掙紮著試圖坐起來,雙手拚命亂抓,想抓住任何能救她的東西。最後她一把抓住了範海辛醫生堅持讓我戴在脖子上的花環,把它從我脖子上扯了下來。她坐了一兩秒,指著那隻狼,喉嚨裏有一種奇怪可怕的咕嚕聲。然後她就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的頭撞上了我的前額,撞得我頭暈了好一會兒。

  整個房間好像都在旋轉。我緊緊地盯著窗子,但是那隻狼已經把頭縮回去了。無數細小的微粒似乎從破損的窗子被吹進來,打著旋兒轉著,逐漸形成了一個塵埃的柱子形狀,就像旅行者們描述的在沙漠中遇到幹熱風的情形一樣。我試著起來,但是卻像被施了咒;親愛的媽媽的身體似乎開始變冷了,因為她那親愛的心髒停止了跳動。我被她的身體壓著動彈不得,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時間似乎不長,但是卻非常非常可怕。在附近的某個地方,喪鍾敲響了。附近的狗都開始一齊號叫;在我們的灌木叢裏,似乎就在外麵,一隻夜鶯在唱歌。我被疼痛、恐懼和虛弱弄得頭暈眼花,不知所措,但是夜鶯的歌聲聽上去就像我死去的母親的聲音,她又回來撫慰我了。那些聲響似乎也驚醒了女仆們,因為我能聽到她們光著腳在我門外跑動的聲音。我喊了一聲,她們進來了。當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情,看到在床上把我壓在下麵的那個人是誰時,她們尖叫起來。風從破損的窗子往裏灌,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她們把親愛的媽媽的身體搬開,讓她躺好,給她蓋上了一條床單-就在我剛剛躺過的床上。她們全都如此害怕緊張,我讓她們去餐廳,每人都喝一杯酒壓壓驚。門被吹開,隨即又關上了。女仆們尖叫起來,蜂擁而出向餐廳跑去。我把手頭僅有的花放在親愛的母親胸前。把花擺好之後,我想起了範海辛醫生的囑咐,但是我不想去挪動那些花了。再說,現在有幾個女仆能陪著我。讓我吃驚的是,那些女仆沒有回來。我喊她們,但是沒有回應,於是我到餐廳去找她們。

  當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幕時,我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她們四個都無助地躺在地板上,呼吸粗重。雪利酒瓶放在桌上,裏麵還有半瓶酒,但是卻散發出刺鼻的奇怪味道。我有些懷疑,於是檢查了一下酒。它聞起來像鴉片酊;再看看餐櫃,我發現了媽媽的醫生給她開的鴉片酊藥瓶-哦!的確用過-瓶子是空的。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回到了房間,跟媽媽在一起。我不能離開她,隻有我一個人了-除了那些被人下了藥現在昏迷不醒的女仆們,隻能獨自與死人為伴!我不敢出去,因為透過那扇破窗子我能聽到狼低沉的號叫。

  空氣中似乎充滿了微粒,隨著從窗子吹入的氣流飄浮盤旋著,燈火變成了藍色,而且非常微弱。我該怎麽辦?上帝庇護我遠離今晚的傷害吧!我應該把這張紙藏在我的胸口,這樣人們來把我抬出去的時候就會發現。我親愛的媽媽走了!也到了我該走的時間了。再見了,親愛的亞瑟,如果我不能挺過今晚的話。上帝保佑你,親愛的;上帝啊,幫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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