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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城防大隊駐於臨時縣政府——蘇父鎮南約五裏處的劉灣村,雖為臨時建製,軍紀卻十分森嚴,除過城門樓上布著哨位以外,莊裏、莊外四處可見井然的工事和巡邏的哨兵。

  蔣聚府自武裝土匪搖身變作縣政府城防大隊長以來,格外兢兢業業,白天嚴格練兵,夜間加強巡邏,無絲毫馬虎。而且,在他的親自指揮下,鬼子的兩架轟炸機都在半空開了花,嚇得其它飛機好幾天不敢露麵。自衛隊變番號為特務連的歸建,無疑大大擴充了城防大隊的水、陸作戰力量,樂得蔣聚府直拍禿腦門子,叫囂道:“我看日他娘的小鬼子活到頭了!秋後的螞蚱,還能蹦噠幾天?日他娘的!”

  蔣新貴也很是愜意。以前,他隻知土匪打家劫舍,無惡不做,沒想到衣裳一換,還真像那麽回事,有吃有穿,惡習便改了不少,一門心思用在抗日上,甚至幾天不開火手就癢得難受,整天纏著卞胡要練百步穿楊和躥房越脊,說端鬼子炮樓時大有用處哩!

  這日,蔣新貴和卞胡正在村外空場操練兵士槍械,忽然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卻見大隊部勤務兵張繼瘦小的身形從馬背上輕捷地躍下,報告道:“蔣連長,大隊長有請!”

  蔣新貴打內心裏喜愛這個雖接觸時間不長卻極有麵緣的機靈鬼,便故作冷淡道:“沒見我正忙著操練嗎?不去!不去!”

  張繼一臉焦急,道:“不去可不成!六爺,嗬不,大隊長專門吩咐過來,讓您火速前往。”說到這裏,又煞有介事地壓低嗓門,“有要事相商!”

  蔣新貴笑了,不再挑逗張繼,翻身躍上黃膘馬,直奔大隊部。見蔣聚府穿戴齊整,微閉雙睛,麵色冷冷地靠在太師椅裏琢磨著心事,便低聲叫了一聲:“六叔,我來了。”

  蔣聚府睜開眼睛。問:“新貴,特務連的差使可曾適應下來?”

  “是的,六叔。弟兄們都惦記著啥時候端鬼子老窩哩!”

  “老窩是要端的。不過眼下……有件事比端鬼子老窩更重要,非賢侄你親自出馬不可!”

  “啥事?六叔盡管吩咐!”

  “省府主席李品仙居心叵測,派警備師副師長賴剛前來收編咱們聯防大隊為省保安三大隊,充當日偽。熊太久這棵牆頭草,明裏抗日,暗中通敵,早把咱們弟兄給賣了,鬼子給他封了三大隊長的頭銜,隻等著咱們過去被管製哩!明人不做暗事,與其被旁人牽著鼻子當炮灰,不如咱城防大隊主動投奔小日本去,我當大隊長,你做大隊副,好事情還能被他外姓人爭了去?”

  “六叔,鬼子滅絕人性,占我國土,殺我同胞,奸我姊妹,燒我良田,造下多少罪孽?中國同胞恨不得食盡其肉,喝盡其血,國仇家恨比海深呐!我們若向日寇妥協,和漢奸賣國賊有什麽兩樣?六叔,三思啊!”

  “啥三思、四思的?蔣介石怎麽樣?身為委員長,兵不比我們強?炮不比我們利?還不是把大片國土拱手相讓給日本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國家的事,你我操的什麽閑心?今天把你找來,兩條路由你選:要麽跟我投降日本人,吃香喝辣,穿綢戴花;要麽就地正法,以明軍紀!”

  “六叔……”

  “有話,你先讓它留在肚裏,等跟我去打麥場斃過賣國賊熊太久之後再說。”

  蔣聚府言畢,徑自出得門去。蔣新貴一驚,心想,怪不得人說蔣六閻王六親不認,心狠手辣,縣長熊太久可是他的親娘舅,沒想到就為一個日偽大隊長的位子,竟如此丟了性命!可見世道昏暗,人心叵測啊!

  來到打麥場,果見熊太久被五花大綁地吊在一株早旱死了的老槐樹上,正聲嘶力竭地叫罵著:“六閻王,你這畜生不如的東西!你不但以下犯上,還欺師滅祖,你敢動老子一根指頭,老子讓你天打雷劈,死無葬身!”

  熊太久罵得口幹舌燥,聲音嘶啞,氣得懸在空中直哼哼。蔣聚府拍著腦門子,哈哈大笑道:“親娘舅,別罵得這麽難聽嘛!咱爺兒倆,誰跟誰呀?怪隻怪你把眼睛瞎了,我把良心壞了。不過,你放心地去陰曹地府報到吧,我會受累替你把保安大隊長當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誰讓一根骨頭難容兩條狗呢?哈!哈哈……”

  笑罷,蔣聚府將一張白胖的大臉朝下一沉,高聲對兵士們道:“弟兄們,縣長熊太久明裏抗日,暗中妥協,把咱城防大隊給賣了,賣給保安大隊當日偽。啥叫日偽?就是給日本鬼子當看門狗!六爺我,啊不,本大隊長咽不下這口鳥氣,決定大義滅親!”

  蔣聚府言罷,大手一揮,槍聲頓時大作,雨點般的子彈直射得熊太久麵目全非。蔣聚府樂得直拍腦門子,轉身對蔣新貴道:“特務連長,城防大隊的紀律就是這樣,殺個人比碾死隻螞蟻還簡單!六叔雖然六親不認,還能害了你嗎?”

  “六叔,降日之事,我做不到!”

  “做不到?看來你是好日子過膩煩了!來人,特務連長違抗軍令,把他給我綁了!”

  兵士們不容分說,一根麻繩將蔣新貴拴得結實,幾下子吊到枯槐樹上。蔣新貴大聲吼道:“六叔,降日之事,萬萬不可呀!弟兄們,我們都是中國人,國難當頭,我們為誰扛槍,為誰打仗,心裏得有個譜啊!日本鬼子在我國土上橫行霸道,我們再助紂為虐,天理不容啊!弟兄們……”

  蔣新貴說得情深意切,兵士們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下頭來,想起自己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慘景,悲傷得淚流兩行,跪倒在地,一致道:“大隊長,蔣連長說得有理,糟蹋先人的缺德事,咱們做不得啊!”

  蔣聚府一聽,火往上冒,從腰間拔出勃朗寧,朝天“怦怦”就是兩槍,驚得打麥場上鴉雀無聲。

  蔣聚府吼道:“孬種!全都給我站起來!國難當頭不假,鬼子喪盡天良也不假;但是,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留得青山在,春來又成林。眼下這情形,本大隊長不說,弟兄們也都清楚,日本鬼子兵強馬壯,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大炮,坦克更是鐵王八,打不穿,炸不爛,連蔣委員長都懼怕三分,嘴頭上‘抗日、抗日’叫喚得歡,背地裏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這不,省府主席李品仙派來他的得力幹將、警備師副師長賴剛前來收編咱們城防大隊做日偽,給鬼子當看門狗。誰敢違抗?違抗了,不但鬼子把我們當作眼中釘,國民黨也不會讓我們消停!好死不如賴活著,與其被賴剛收編給鬼子,莫如咱自己拉杆子主動投鬼子去。何去何從,不是該我蔣聚府一個人三思的事,而該弟兄們三思!醜話說在前頭,跟我走的,每人賞大洋兩塊;不願意去的,按臨戰脫逃論處!”

  蔣聚府一番話,講說得兵士們一個個愁眉不展,思忖著事到如今,與其保全天良,不如保住性命,便紛紛附和道:“願跟大隊長走!全憑大隊長安排!”

  蔣聚府很是得意,讓人給新貴鬆去綁繩,關切道:“骨肉情深,六叔我怎麽會害你呢?跟著六叔,保你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盡的綾羅綢緞,享不夠的榮華富貴……賢侄,表個態吧!”

  蔣新貴把脖一仰,鏗鏘道:“人遲早一死。關鍵是要死得幹淨,死得踏實,死得明白;讓我給鬼子當炮灰,辦不到!”

  不待蔣新貴把話講完,蔣聚府笑嗬嗬的大白臉一下子沉得鐵餅一般,飛起一腳正踹在蔣新貴的胸膛上。蔣新貴仰麵八叉地飛出五米開外,喉嚨一哽,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將出來。

  蔣聚府一聲喝令:“拉下去,斃了!”

  兵士們雖心有想法,卻不敢怠慢,七手八腳地將蔣新貴複又吊上枯槐,十餘名漢子便在二十米開外“一”字排開,拉動槍拴,穩穩地瞄在蔣新貴的心窩上。

  蔣聚府喝去一聲:“執行!”便背過身形,不再理睬。恰在這時,一個高大肥胖的身影一邊跌跌撞撞地衝將過來,一邊聲嘶力竭地叫道:“槍下留人!六兒,你狗日的給我槍下留人呐……”

  蔣聚府一驚,扭頭望去,卻見三哥蔣城府麵如土色地撲將過來,一抱子困住了他的雙腿,哭叫道:“六兒,你狗日的,你敢動新貴一根汗毛,我就碰死在你腳下!哎——嘿嘿……”

  “三哥,起來!快起來!你這是幹啥呐?你要折我陽壽嗎?三哥,快起來!”

  “六閻王要滅我兒子,我也沒法活了!哎——嘿嘿……你先拿了我這條老命長本事去吧!哎——嘿嘿……”

  蔣聚府被罵得頭皮發脹,拍著禿腦門子,忿忿道:“法不容情,三哥,你來湊的哪門子熱鬧?”

  “法?你也配說個法字?你若知道有法,還敢占山為寇,打家劫舍?把你做過的事情抖落一遍,哪一樁不夠掉腦袋?你新衣裳才換上幾天,就來跟我講王法?我新貴不當漢奸走狗賣國賊,犯了哪家的王法?哎——嘿嘿……”

  蔣聚府被罵得臉紅得賽猴P股,咬牙切齒道:“蔣老三,你他娘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跟你兒子一個鼻孔出氣蠱惑我的軍心!蔣新貴,你把我城防大隊當窯子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全由著你了?想走也成,留下一條性命,隨你走哪兒都沒人管你!我看哪隻傻鳥願替你做死鬼?”

  蔣聚府說著,將一對深溝溝的鷹眼惡狠狠地直射向蠢蠢欲動的特務連,眾兵士一個個麵麵相覷,鴉雀無聲。恰在這時,隨著一聲霹靂般的聲音:“我願替大哥留下性命!”卻見特務連副連長卞胡撥開人牆,中等身材威風凜凜地立於打麥場中央。

  蔣聚府本想給蔣氏父子一個下馬威,讓眾人知道馬王爺幾隻眼,卻猝不及防冒出卞胡這隻“傻鳥”,便一臉的凶神惡煞,拔搶在手,氣急敗壞道:“小子,年紀輕輕,媳婦還沒娶吧,就想嚐嚐死是啥滋味?”

  蔣城府也驚得止了“哎——嘿嘿”,嘴巴張在空中,半天說不出話來。

  蔣新貴急了,叫道:“六閻王,我的腦袋就是給你的槍子長的,有種就衝我來,禍害無辜,算啥好漢?卞兄弟,快退回去!六閻王,衝我來!”

  卞胡將腳一跺,胸一挺,鏗鏹道:“生死不就一口氣的事?有啥可怕?生,就生得清楚;死,也死得明白!要是沒有三爺和蔣少爺的提攜,卞胡我這會兒不知和殺父辱母的盧四在哪裏殺人越貨呢!雖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糊塗生和清白死差之千裏啊!卞胡今天先行一步,死不足惜!三爺,少爺,弟兄們,珍重啊!”言罷,卞胡運足氣力,一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腦漿迸裂,登時斃命。

  蔣新貴兩眼一黑,昏死過去。蔣聚府將卞胡死屍一腳踢出一丈之遠,暴怒道:“真他娘的賤骨頭,有福不享,死得晦氣!哪個敢再跟老子講‘三思’,和卞胡一樣下場!來人,饒了蔣新貴性命,放他私人、私馬、私槍,滾,滾蛋!”

  蔣新貴被放落在地,人事不醒。駭得蔣城府又是呼喚,又是掐人中,忙出一頭大汗,蔣新貴才“唉”出一口氣來,發瘋一般趴向卞胡的屍首,緊緊抱在懷裏,半天才哭出聲來:“兄弟!兄弟醒來!兄弟……”

  蔣城府也心如刀絞,抱住卞胡的屍首,咕碌著老淚。

  蔣新貴一頭撞在枯槐杆上,汩汩的鮮血順著額頭爛開的皮肉傾淌出來,駭得蔣城府一把將兒子抱在懷裏,老淚縱橫地嘶啞道:“新貴!你這是做啥?六閻王紮爛了爹的心肝,你又給爹的傷處撒鹽嗎?你這樣作踐自己,爹也不活了!”

  說罷,蔣城府也要撞樹,被蔣新貴死死扯住,泣哭得撕心裂肺:“爹……自衛隊完啦!渦河百姓……永無寧日,大禍臨頭呀!”

  父子二人哭作一團,向著浩蕩北上的隊伍匍跪不起。正在這時,勤務兵張繼牽著黃膘馬一路小跑地奔將過來,扶起蔣氏父子,一句話未說,也“哇”地哭出聲來。

  “張繼,你來做什麽?”蔣新貴問。

  “大隊長不是說讓您私人、私槍、私馬滾蛋嗎?我來給蔣連長送黃膘馬的。連長,大隊長利欲熏心,賣了良心,就由他去吧,您犯不著咽不下這口氣,回到家裏當自己的少東家,還不比給鬼子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消停?您就別想不開了,您一想不開,瞧把三爺急成啥模樣了?”

  “新貴,張繼說得有理呀!別看張繼人小,事可做得義氣哩,剛才要不是他見勢不妙,一口氣跑回鹿莊報信兒,我還蒙在鼓裏哩!真得多謝張繼!”

  蔣新貴道:“多謝張繼兄弟!張繼兄弟,助紂為虐、禍害百姓的事萬萬做不得呀,我勸你從長計議!”

  “敬請蔣少爺放心,我已打定主意,給少爺送回這匹黃膘馬後,就投奔我在陵陽給城防大隊長劉山虎當四姨太的二表姐去,興許是個出路!”

  聽張繼這麽一說,滿臉是血的蔣新貴這才感受到一絲慰藉,點頭道:“張繼兄弟出淤泥而不染,足見非凡誌氣!我會記住你的!”說著,從懷裏掏出五、六張銀票,塞將過去,“這些銀票你拿著,兵荒馬亂的年月,雖然派不上太大的用場,但應應急還是可以的!千萬別推辭!”

  張繼執拗不過,將銀票揣入懷裏,彼此拜了又拜,才依依而去。

  蔣氏父子抱著卞胡的屍首,又是好一陣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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