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今譯

第36章 僧伽羅國(1)

　　僧伽羅國。

　　僧伽羅國方圓七千多裏，此國大都城方圓四十餘裏。這裏土壤肥沃，氣候溫暖猶如暑天，按時播種莊稼，花木果實十分茂盛。人多戶眾，家產富饒。他們身材矮小，膚色黝黑，性情獷悍剛強，但好學習，尊崇德業，推重善事，企望福報。

　　寶渚傳說。

　　此國本來就是個寶島，珍寶很多，居住著鬼神。後來，南印度有個國王的女兒和鄰國訂了婚，選定良辰吉時出嫁，途中碰到獅子，侍衛們丟下公主四散逃奔，隻有她在車子裏，心想這下沒命了！這時獅子就背著她走了，進入深山，把她安置在幽邃的山穀裏，捕鹿采果，按時供養她。幾年後，她生下一男一女，形貌與人一樣， 而性情和血統卻是野獸的。男的漸漸成長，力大無窮，能擊斃猛獸，二十歲時，開始具有人的智慧，就向母親說：“我算什麽呢？父親是野獸，母親卻是人，既然不是同類，怎樣會成夫妻？”母親就把過去的事情，告訴了兒子。兒子回答：“人和獸兩樣，應該快快離開。”母親說：“我從前逃走過，沒有成功。”後來兒子就跟著獅子父親，登山越嶺，偵查它的行蹤，以便逃難。等到父親已走遠了，兒子便擔負著母親和妹妹下山，跑到有人煙的所在。母親告誡他們說：“各人都要謹慎地嚴守秘密，不能講出我們的由來。人們如果知道了，會輕視我們的。”於是，他們到了本國，可是，這個國家已不屬於這一家族統治了，宗祀已經滅絕，他們隻好投身寄住在這裏的村邑人家。人們問道：“你們是哪一國人？”回答說：“我本是這個國的人，因為流離在外國，現在攜帶子女來歸故鄉。”人們無不憐憫他們的遭遇，相互供應他們的生活所需。

　　獅子王回到山穀，一看什麽也沒有了，回憶過去的情景，眷戀著親生的兒女，既痛且恨，就走出山穀，往來村邑間，咆哮震吼，凶暴地傷害人畜，凶殘地禍害生靈，村邑有人外出，就被撲殺吞噬。大家隻好擊鼓吹貝，背負弓弩，手持長矛，成群結隊地行走，才能免害。國王害怕他的統治不能安定，就派遣獵人，希望捕獲獅子。國王親自統率數以萬計的象、馬、車、步四種兵卒，埋伏在森林、水澤中，跨越山穀。而獅子猛吼一聲，如同晴天霹靂，人馬驚退。既然擒獲不到，便重新招募勇士，下令說如有人能捉到獅子為國除掉大患的，當酬重賞，並旌表他的功績。獅子的兒子聽到國王這一命令，就對母親說：“我們挨餓活不下去了，理當去應募，如果得到酬報，還可以孝養母親，撫育妹妹。”母親很不以為然，說：“這話不是你應該說的！它雖是野獸，但還是你的父親，怎麽能因生活困難，而想到逆倫害父呢？”兒子道：“人和獸是異類，沒存在什麽禮義！既然已經與它離開了，談不上逆害，我們還期望什麽？”他暗藏著鋒利的小刀，就去應募。

　　這時候，千眾萬騎，好像雲屯霧合一樣，而獅子則踞在森林裏，誰也不敢接近。兒子馬上向前走去，父親就馴服了，它隻知道和兒子親愛地依偎，什麽憤怒也都忘卻了。兒子拔出小刀刺入它的腹部，它還是懷著慈愛之情，仍沒有憤怒毒害之意，任他刺殺，以至於把肚皮剖開，含著悲苦而死去。國王驚奇地說：“這是什麽人呀！哪有這樣奇怪的事？”［國王為了明白究竟，］就對他一麵以福利來誘導，一麵以威禍來震懾。他隻得細述事情的經過。國王說：“大逆不道啊！父親尚能加害，何況不是親人呢？野獸的遺種，難以馴伏，凶狠的性情，容易衝動。除民之害，他的功勞是很大的，但手刃父親，他的心胸是多麽的狠毒啊！現在我隻好用重賞來報酬他的功勞，以流放遠地來懲罰他的逆倫，這樣使國家的法律不會蒙受損害，也說明國王說了的話是不食言的。”於是準備了兩艘大船，儲備了許多食物和幹糧，把他們的母親留在國中，供養起來作為賞功，子女兩人則各乘一船，隨波飄蕩。兒子的船隻泛海到了寶島，發現許多珍寶美玉，就留下來。後來有商人因采集珍寶來到這個島上，他便殺死了商主，留下子女，這樣就繁殖起來。日後子孫眾多了，便立君臣，分別地位的高下，建築都城，興修村邑，據有這裏的疆土。由於他們的先祖是捕殺獅子的，因舉開創的功績，就以［執獅子］作為國名。

　　女兒的船隻漂流到波剌斯國西部，給鬼神魅住了，生下一群女孩子，這就是現在的西大女國。所以獅子國的人身材矮而膚色黑，方方的麵頰，大大的額頭，但性情粗獷剛烈，凶殘狠毒，這也是猛獸遺種的緣故。這裏的人多勇敢而強健。這是一種說法。

　　僧伽羅傳說。

　　佛教的記載，還有一種說法：

　　從前在這個寶洲的大鐵城裏，是五百個羅刹羅刹：梵文Raksasa的音譯略稱，印度神話中的惡魔，始見《梨俱吠陀》。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五雲：“羅刹此雲惡鬼也，食人血肉，或飛行或地行，捷疾可畏也。女的住所。城樓上高豎著兩個幢（長筒圓形的綢帶）以表示吉凶，遇到吉事來臨吉幢就晃動，有凶事下降凶幢就晃動。她們經常在商人到寶洲來時，就變化成美女，持香花，奏音樂，出來迎接慰問，引誘商人進入鐵城。大家在快樂中飲宴，各自歡會完了，羅刹女就把商人禁錮在鐵牢裏，慢慢地把他們吃掉。

　　這時贍部洲有一位名叫僧伽的大商主，他的兒子名字叫僧伽羅。父親年紀大了，由僧伽羅代為主持家務。他和五百個商人出海去采集珍寶，隨風飄蕩，來到寶洲。羅刹女眺望吉幢晃動，就捧著香花，奏起音樂，排著隊伍迎候，詐騙他們來到鐵城。商主僧伽羅於是和羅刹女王歡樂相會，其餘的商人也與羅刹女各自匹配，一年以後，各人都生了一個孩子。這些羅刹女是嫌舊喜新的，和商侶的情感漸漸淡薄了，便要把他們幽禁在鐵牢，而等待下一批商人的來臨。當夜僧伽羅受感召得了噩夢，心知將有不吉祥的事發生，便偷偷地尋找一條回去的路徑，經過鐵牢時，聽到裏麵有悲啼呼號的聲音，就攀緣到高樹上，問道：“誰把你們抓來的，而在這裏怨恨悲傷？”回答道：“你不知道嗎？城裏的女人都是羅刹，從前誘惑我們進城娛樂，等您將要來臨時，就把我們幽禁在這裏，逐漸被她們吃掉，現在已吃了大半，你們不久也要遭遇這個災禍。”僧伽羅問：“有什麽辦法，可以免去危難？”回答道：“我們聽說海濱有一匹天馬，真誠至意的去祈禱請求，一定會救助你們逃脫險境的。”僧伽羅聽了，暗中告訴商人們，共往海濱，一心一意的祈請救援。這時天馬下降告訴大家：“你們各自緊緊地抓住我的毛鬣，不要回顧留戀，我才能救得你們，越過大海免難，到達贍部洲，平安地回到故鄉國土。”這些商人遵從天馬的指告，專一無二，就抓住天馬的髦鬣。天馬超躍奔馳在天空雲路上，飛越到海岸。這時羅刹女忽然覺察到丈夫逃走了，輾轉告訴，不知他們是怎麽走的，各自帶了孩子騰空往來，才知道這些商人將要離開海濱，就呼喚通知，飛行而來。不多一會兒，追蹤到了，各自找到商人，悲喜交集，涕淚交流，掩麵泣訴道：“我是因緣感遇，幸會夫君，家庭幸福，恩愛已久，想不到一旦棄妻兒而去，讓我們伶仃孤苦，長久思念，哪有這樣的狠心人啊？希望您留下照顧我們，一起回到城裏吧。”商人們不去理會她們，也不考慮回去，這些羅刹女眼見花言巧語毫無效果，就施展妖冶媚人的本領，蠱惑備至。商人們情意綿綿，愛戀不舍，無法接受，內心動搖，身子也就墜落地麵了。羅刹女高興得相互禮拜祝賀，便各自攜帶商人回城。僧伽羅智深慧廣，認識清楚，內心毫無牽掛，得以超越大海，避免了這場危難。

　　這時羅刹女王孤單一身回到鐵城，大家笑話她：“你缺乏才智和策略，被丈夫所拋棄，既然沒有本領，就不應當住在這裏。”這時羅刹女王便帶著孩子，飛到僧伽羅跟前，放肆地妖媚勾引，哄騙他，乞求他回去。僧伽羅口誦神咒，手揮鋒利的寶劍，叱責她說：“你是羅刹，我是人，人鬼道途不同，是不能作為配偶的。如果再苦苦相逼，就馬上把你殺了。”

　　羅刹女王明白誘惑是沒有希望了，就騰空而起來到僧伽羅的家，對他的父親說：“我是某國王的女兒，僧伽羅娶我為妻，生下一個孩子。我們攜帶寶物，在返回故鄉的歸國途中，泛海遭遇風暴，船隻沉沒，隻有我母子和僧伽羅獲得生還。山山水水，跋涉登攀，受凍挨餓，曆盡艱難困苦，萬想不到，我一句話不稱他的心，就被他遺棄了，還惡狠狠地辱罵我是羅刹。我要回去，但家、國遙遠；留在這裏則是個被人遺棄的孤身。旅居在異鄉，進和退都無依無靠，不得已才敢向您陳述這事。”

　　僧伽聽了說：“果真像你所講的，那就住進來吧。”

　　羅刹女王住了不久，僧伽羅回到自己的家。僧伽責備他：“為什麽看重財寶，而輕視妻兒？”僧伽羅說：“她是羅刹女啊！”並把以前的經過一一稟告父母，他的本家和親戚知道了，也都來驅逐羅刹女。

　　這時羅刹女王便來到國王那裏控訴，國王擬處罪僧伽羅。僧伽羅說：“羅刹女是個濫用情愛，妖惑人們的鬼怪。”國王認為他講的是假話，卻看中了羅刹女王的美麗，對僧伽羅說：“如果你一定要休掉這個女人，那就讓她留在後宮吧！”僧伽羅道：“這恐怕要發生災禍，因為這個羅刹，是專吃人血肉的。”國王不聽僧伽羅的話，就把她收為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