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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應酬

  操存要有真宰,無真宰則遇事便倒,何以植頂天立地之砥柱!應用要有圓機,無圓機則觸物有礙,何以成旋乾轉坤之經綸!

  士君子之涉世,於人不可輕為喜怒,喜怒輕,則心腹肝膽皆為人所窺;於物不可重為愛憎,愛憎重,則意氣精神悉為物所製。

  倚高才而玩世,背後須防射影之蟲;飾厚貌以欺人,麵前恐有照膽之鏡。

  心體澄徹,常在明鏡止水之中,則天下自無可厭之事;意氣和平,賞在麗日光風之內,則天下自無可惡之人。當是非邪正之交,不可少遷就,少遷就則失從違之正;值利害得失之會,不可太分明,太分明則起趨避之私。

  蒼蠅附驥,捷則捷矣,難辭處後之羞;蘿蔦依鬆,高則高矣,未免仰攀之恥。所以君子寧以風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

  好醜心太明,則物不契;賢愚心太明,則人不親。士君子須是內精明而外渾厚,使好醜兩得其平,賢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伺察以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養智;奮迅以為速者,多因速度而致遲,故君子以重持輕。士君子濟人利物,宜居其實,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則德損;士大夫憂國為民,當有其心,不當有其語,有其語則毀來。

  遇大事矜持者,小事必縱弛;處明庭檢飾者,暗室必放逸。君子隻是一個念頭持到底,自然臨小事如臨大敵,坐密室若坐通衢。

  使人有麵前之譽,不若使其無背後之毀;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其無久處之厭。

  善啟迪人心者,當因其所明而漸通之,毋強開其所閉;善移風化者,當因其所易而漸及之,毋輕矯其所難。

  彩筆描空,筆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損鍔,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持身涉世,感與應俱適,心與境兩忘矣。

  己之情欲不可縱,當用逆之之法以製之,其道隻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當用順之之法以調之,其道隻在一恕字。今人皆恕以適己而忍以製人,毋乃不可乎!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謂明;必勝非勇,能勝能不勝之謂勇。

  隨時之內善救時,若和風之消酷暑;混俗之中能脫俗,似淡月之映輕雲。

  思入世而有為者,須先領得世外風光,否則無以脫垢濁之塵緣;思出世而無染者,須先諳盡世中滋味。否則無以持空寂之後苦趣。

  與人者,與其易疏於終,不若難親於始;禦事者,與其巧持於後,不若拙守於前。

  酷烈之禍,多起於玩忽之人;盛滿之功,常敗於細微之事。故語雲:“人人道好,須防一人著腦;事事有功,須防一事不終。”

  功名富貴,直從滅處觀究竟,則貪戀自輕;橫逆困窮,直從起處究由來,則怨尤自息。

  宇宙內事要力擔當,又要善擺脫。不擔當,則無經世之事業;不擺脫,則無出世之襟期。

  待人而留有餘,不盡之恩禮,則可以維係無厭之人心;禦事而留有餘,不盡之才智,則可以提防不測之事變。

  了心自了事,猶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蚋而仍集。

  仇邊之弩易避,而恩裏之戈難防;苦時之坎易逃,而樂處之阱難脫。

  膻穢則蠅蚋叢嘬,芳馨則蜂蝶交侵。故君子不作垢業,亦不立芳名。隻是元氣渾然,圭角不露,便是持身涉世一安樂窩也。

  從靜中觀物動,向閑處看人忙,才得超塵脫俗的趣味;遇忙處會偷閑,處鬧中能取靜,便是安身立命的工。

  邀千百人之歡,不如釋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榮,不如免一事之醜。

  落落者,難合亦難分;欣欣者,易親亦易散。是以君子寧以剛方見憚,毋以媚悅取容。

  意氣與天下相期,如春風之鼓暢庶類,不宜存半點隔閡之形;肝膽與天下相照,似秋月之洞徹群品,不可作一毫曖昧之狀。

  仕途雖赫奕,常思林下的風味,則權且之念自輕;世途雖紛華,常思泉下的光景,則利欲之心自淡。鴻未至先援弓,兔已亡再呼矢,總非當機作用;風息時休起浪,岸到處便離船,才是了手工夫。

  從熱鬧場中出幾句清冷言語,便掃除無限殺機;向寒微路上用一點赤熱心腸,自培植許多生意。隨緣便是遣緣,似舞蝶與飛花共適;順事自然無事,若滿月偕盂水同圓。

  淡泊之守,須從濃豔場中試來;鎮定之操,還向紛紜境上勘過。不然操持未定,應用未圓,恐一臨機登壇,而上品禪師又成一下品俗士矣。

  廉所以戒貪。我果不貪,又何必標一廉名,引來貪夫之側目。讓所以戒爭。我果不爭,又何必立一讓的,以致暴客之彎弓。

  無事常如有事時,提防才可以彌意外之變;有事常如無事時,鎮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

  處世而欲人感恩,便為斂怨之道;遇事而為人除害,即是導利之機。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動,則愆尤自少;應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則趣味常多。

  君子嚴如介石而畏其難親,鮮不以明珠為怪物而起按劍之心;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合,鮮不以毒螫為甘飴而縱染指之欲。

  遇事隻一味鎮定從容,縱紛若亂絲,終當就緒;待人無半毫矯偽欺隱,雖狡如山鬼,亦自獻誠。

  肝腸煦若春風,雖囊乏一文,還憐煢獨;氣骨清如秋水,縱家徒四壁,終傲王公。

  討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虧;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損。涉世者宜蕃擇之,慎毋貪黃雀而墜深井,舍隋珠而彈飛禽也。費千金而結納賢豪,孰若傾半瓢之粟,以濟饑餓之人;構千楹而招來賓客,孰若葺數椽之茅,以庇孤寒之士。

  解鬥者助之以威,則怒氣自平;懲貪者濟之以欲,則利心反淡。所謂因其勢而利導之,亦救時應變一權宜法也。

  市恩不如報德之為厚。雪忿不若忍恥為高。要譽不如逃名之為適。矯情不若直節之為真。

  救既敗之事者,如馭臨崖之馬,休輕策一鞭;圖垂成之功者,如挽上灘之舟,莫少停一棹。

  先達笑彈冠,休向侯門輕曳裾;相知猶按劍,莫從世路暗投珠。

  楊修之軀見殺於曹操,以露己之長也;韋誕之墓見伐於鍾繇,以秘己之美也。故哲士多匿采以韜光,至人常遜美而公善。

  少年的人,不患其不奮迅,常患奮迅而成鹵莽,故當抑其躁心;老成的人,不患其不持重,常患以持重而成退縮,故當振其惰氣。

  望重縉紳,怎似寒微之頌德。朋來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舌存常見齒亡,剛強終不勝柔弱;戶朽未聞樞蠹,偏執豈能及圓融。

  評物莫大於天地日月,而子美雲:“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事莫大於揖遜征誅,而康節雲:“唐虞揖遜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人能以此胸襟眼界吞吐六合,上下千古,事來如漚生大海,事去如影滅長空,自經綸萬變而不動一塵矣。

  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小人好名,猶懷畏人之心。故人而皆好名,則開詐善之門。使人而不好名,則絕為善之路。此譏好名者,當嚴責君子,不當過求於小人也。

  大惡多從柔處伏,哲士須防綿裏之針;深仇常自愛中來,達人宜遠刀頭之蜜。

  持身涉世,不可隨境而遷。須是大火流金而清風穆然,嚴霜殺物而和氣藹然,陰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濤倒海而坻柱屹然,方是宇宙內的真人品。愛是萬緣之根,當知割舍。識是眾欲之本,要力掃除。

  作人要脫俗,不可存一矯俗之心;應世要隨時,不可起一趨時之念。

  寧有求全之毀,不可有過情之譽;寧有無妄之災,不可有非分之福。

  毀人者不美,而受人毀者遭一番訕謗便加一番修省,可釋回而增美;欺人者非福,而受人欺者遇一番橫逆便長一番器宇,可以轉禍而為福。

  夢裏懸金佩玉,事事逼真,睡去雖真覺後假;閑中演偈談元,言言酷似,說來雖是用時非。

  天欲禍人,必先以微福驕之,所以福來不必喜,要看他會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禍儆之,所以禍來不必憂,要看他會救。

  榮與辱共蒂,厭辱何須求榮;生與死同根,貪生不必畏死。

  作人隻是一味率真,蹤跡雖隱還顯;存心若有半毫未淨,事為雖公亦私。

  鷯占一枝,反笑鵬心奢侈;兔營三窟,轉嗤鶴壘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謀大,趣卑者不可與談高。信然矣!

  貧賤驕人,雖涉虛驕,還有幾分俠氣;英雄欺世,縱似揮霍,全沒半點真心。糟糠不為彘肥,何事偏貪鉤下餌;錦綺豈因犧貴,誰人能解籠中囮。

  琴書詩畫,達士以之養性靈,而庸夫徒賞其跡象;山川雲物,高人以之助學識,而俗子徒玩其光華。可見事物無定品,隨人識見以為高下。故讀書窮理,要以識趣為先。

  薑女不尚鉛華,似疏梅之映淡月;禪師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蓮。

  廉官多無後,以其太清也;癡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雖重廉介,不可無含垢納汙之雅量。雖戒癡頑,亦不必有察淵洗垢之精明。

  密則神氣拘逼,疏則天真爛漫,此豈獨詩文之工拙從此分哉!吾見周密之人純用機巧,疏狂之士獨任性真,人心之生死亦於此判也。

  翠筱傲嚴霜,節縱孤高,無傷衝雅;紅蕖媚秋水,色雖豔麗,何損清修。

  貧賤所難,不難在砥節,而難在用情;富貴所難,不難在推恩,而難在好禮

  簪纓之士,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節致忠;廟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燭理。何也?彼以濃豔損誌,此以淡泊全真也。

  榮寵旁邊辱等待,不必揚揚;困窮背後福跟隨,何須戚戚。

  古人閑適處,今人卻忙過了一生;古人實受處,今人又虛度了一世。總是耽空逐妄,看個色身不破,認個法身不真耳。

  芝草無根醴無源,誌士當勇奮翼;彩雲易散琉璃脆,達人當早回頭。

  少壯者,事事當用意而意反輕,徒汛汛作水中鳧而已,何以振雲霄之翮?衰老者,事事宜忘情而情反重,徒碌碌為轅下駒而已,何以脫韁鎖之身?

  帆隻揚五分,船便安。水隻注五分,器便穩。如韓信以勇備震主被擒,陸機以才名冠世見殺,霍光敗於權勢逼君,石崇死於財賦敵國,皆以十分取敗者也。康節雲:“飲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離披。”旨哉言乎!

  附勢者如寄生依木,木伐而寄生亦枯;竊利者如蝧虰盜人,人死而蝧虰亦滅。始以勢利害人,終以勢利自斃。勢利之為害也,如是夫!

  失血於杯中,堪笑猩猩之嗜酒;為巢於幕上,可憐燕燕之偷安。

  鶴立雞群,可謂超然無侶矣。然進而觀於大海之鵬,則眇然自小。又進而求之九霄之鳳,則巍乎莫及。所以至人常若無若虛,而盛德多不矜不伐也。貪心勝者,逐獸而不見泰山在前,彈雀而不知深井在後;疑心勝者,見弓影而驚杯中之蛇,聽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一偏,遂視有為無,造無作有。如此,心可妄動乎哉!

  蛾撲火,火焦蛾,莫謂禍生無本;果種花,花結果,須知福至有因。

  車爭險道,馬騁先鞭,到敗處未免噬臍;粟喜堆山,金誇過鬥,臨行時還是空手。

  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風,催歸塵土;竹堅雅操,幾朝霜、幾朝雪,傲就琅矸。

  富貴是無情之物,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貧賤是耐久之交,處得他好,他益你深。故貪商於而戀金穀者,竟被一時之顯戮;樂簞瓢而甘敝溫(“糸”旁)者,終享千載之令名。

  鴿惡鈴而高飛,不知斂翼而鈴自息;人惡影而疾走,不知處陰而影自滅。故愚夫徒疾走高飛,而平地反為苦海;達士知處陰斂翼,而CHAN岩亦是坦途。秋蟲春鳥共暢天機,何必浪生悲喜;老樹新花同含生意,胡為妄別媸妍。

  多栽桃李少栽荊,便是開條福路;不積詩書偏積玉,還如築個禍基。

  萬境一轍原無地,著個窮通;萬物一體原無處,分個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設一坷坎,從空洞中自築一藩蘺。良足慨哉!

  大聰明的人,小事必朦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蓋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朧正聰明之窟也。

  大烈鴻猷,常出悠閑鎮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徵景福,多集寬洪長厚之家,何須瑣瑣。

  貧士肯濟人,才是性天中惠澤;鬧場能學道,方為心地上工夫。

  人生隻為欲字所累,便如馬如牛,聽人羈絡;為鷹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無欲,天地也不能轉動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況一切區區事物乎

  貧得者身富而心貧,知足者身貧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勞,處下者形勞而神逸。孰得孰失,孰幻孰真,達人當自辨之。

  眾人以順境為樂,而君子樂自逆境中來;眾人以拂意為憂,而君子憂從快意處起。蓋眾人憂樂以情,而君子憂樂以理也。

  謝豹覆麵,猶知自愧;唐鼠易腸,猶知自悔。蓋愧悔二字,乃吾人去惡遷善之門,起死回生之路也。人生若無此念頭,便是既死之寒灰,已枯之槁木矣。何處討些生理?

  異寶奇琛,俱民必爭之器;瑰節奇行,多冒不祥之名。總不若尋常曆履易簡行藏,可以完天地渾噩之真,享民物和平之福。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處牖其衷;禍淫不在幽渺,即在動靜語默間奪其魄。可見人之精爽常通於天,於之威命即寓於人,天人豈相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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