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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忠孝萃一門

  -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嶽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罵賊睢陽,愛君許遠,留得聲名萬古香!後來者,無二公之操,百煉之剛。嗟哉人生翕欻雲亡,好烈烈轟轟做一場!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罵,安得流芳?古廟幽沉,遺容儼雅,枯木寒鴉幾夕陽。郵亭下,有奸雄過此,仔細思量!

  這一隻詞兒名《沁園春》,是宋朝忠臣文天祥題雙忠廟張巡、許遠之作。文天祥盡忠宋室,力戰勤王,爭奈天不佑宋,崖山舟覆。天祥被擒,誓不降元,十二月情願一刀受斬於燕京柴市,南向再拜而死。夫人歐陽氏亦自刎而亡。天祥三子:道生,佛生、環生,先死於顛沛道途之間,遂遺命以弟璧之子叔子為嗣子。他弟璧後竟歸附於元朝。當時有人作詩歎息道: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

  可惜梅花有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那叔子名升,到皇慶中也仕元,為集賢學士,奉使贑州,死於道路。當時也有人作詩歎息道:地下修文同父子,人間讀史各君臣。

  看官,你道文天詳盡忠宋朝而死,他兄弟兒子偏生仕於元朝,隻怕集賢學士這頂封君紗帽,文天祥未必要戴。話說文天祥受死之時,大風揚沙,天地盡晦,咫尺不辨,城門晝閉。自此連日陰晦,宮中皆秉燭而行,群臣入朝,亦爇炬前導。元世祖問張真人,方知是文曲星下降,甚是懊悔。遂贈文天祥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太保、中書平章政事、廬陵郡公,諡“忠武”。命王積翁書神主,灑掃柴市,設壇祭祀。丞相孛羅行初奠禮,忽狂風旋地而起,吹沙滾石,不能啟目,俄卷其神主於雲霄中,轟轟隱隱,雷鳴如怨惡之聲,天色愈暗。元世祖悟其意不欲受本朝之官,乃改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國公,天果開霽。這般看將起來,兒子這頂封君紗帽,他不是踏碎,就是丟在糞坑裏,斷然不要戴的了。但一家父子骨肉心事不同如此,信乎一門死節之難也。

  小子這一回要說個一門忠孝之人,做個後來榜樣。且未入正回,話說文安縣一個人,姓王名珣,家道甚貧,苦於裏役,隻生一子,名喚王原,尚在繈褓。王珣被裏役受累不過,對妻張氏道:“吾獨自一身,支撐門戶不來,家中雖有薄田數十畝,反被裏役受累,吃苦不過。我要出外逃難,你母子二人在家守著薄田,辛苦度日,我今出去,切勿記念。”張氏苦留不得,王禕飄然出門而去,並不說到何處去。可憐張氏煢煢一人,守著兒子過活,不覺已經二十個年頭。王原問母親道:“我父親存亡何如?”母親道:“你父親隻因家窮,不能過活,竟不顧我母子,棄家避差,今已二十年矣。”說罷,放聲大哭,涕下如雨。王原大叫大哭,死而複生。及冠,娶妻段氏方才一月,跪告母親要去尋父。母親道:“你去尋父,這是孝心,但父親出外之時,並不說到何處去,今經二十年,並無音耗,何處去尋?”王原仰天大哭道:“我無父親,何以為人?”斷然要尋回來方才罷休,遂與母親哭別而去。但茫茫世界,海角天涯,從那一處尋起?王原一點孝心,隻要尋父,那裏管天南地北萬國九州島,隻是一心向前而去。先到涿鹿,尋了幾時,轉而東行,尋到山東地方,共是數年。他日不成日,夜不成夜,饑不知食,寒不知衣,無刻不是思親之念。一日到田橫島,那時日已斜西,海中颶風掀天揭地,遂投宿於土神祠中。王原叩首神前,哭訴緣由,求神明指示尋親之路。夜間得其一夢,夢走入古廟,正是日午,見廊下一僧煮飯;王原就而乞食,那僧與他一盂飯道:“這是莎米飯,其味甚苦,我與你澆一杯肉汁。”澆完道:“如來如來,來好去好。”忽然祠門“呀”地一聲推開,方才夢醒。隻見一個白發老人手攜一條柱杖,進來問道:“你是何人,來此做些什麽?”王原跪拜,哭訴以尋親之事,並告以夢中之話。那老人道:“日午是南方之位也;莎草根是附子也,附子者,父子也;把肉汁澆飯上者,是父子膾也;如來者,佛也。可急去,當於山寺中求之。”說畢,便忽然不見。王原知是神明指示,向空禮拜,遂依其言到清源,渡淇水,晝行夜禱,走了數月,入於輝縣。縣有輝山,訪得山中有一夢覺寺。王原聞了這寺名,不覺有些心動起來,遂乘著一天大雪,不顧寒冷,夜造其寺,宿於門外。那寺中有個住持,名為法林,是個久修行得道之人。夜中打坐入定之時,觀見門外有孝子尋親,天明之時,即命一個行童開門訪問道:“少年是何方人氏,何為雪夜來此?”王原道:“文安人,為尋父親而來。”行童道:“曾識父親麵貌麽?”王原道:“不曾識得麵貌。”行童領他進去,到了禪堂,參了住持。住持讚道:“賢哉孝子,可與他早飯吃。”誰知他父親王珣果然在此寺中做火工道人,正在那廚房裏煮早飯。住持便喚過王珣來問道:“你認得這少年麽?”王珣道:“素不相識。”住持道:“他是文安人,你也是文安人,即同鄉裏,何不一問?”王禕細細審問,果是父子,相抱大哭。那王珣絕無回來之意,道“我拋家撇子,已經二十餘年,有何麵目回家再見汝母親之麵?終為輝山下鬼矣!”王原磕頭流血,牽住父親之衣死也不放。住持勸道:“汝可回歸,以盡孝子之心。況原係佛力,豈可不遵!”住持一邊勸行,一邊命取常住錢送行,又口占七言詩為贈:

  豐幹豈是好饒舌?我佛如來非偶爾。

  日曾聞呂尚之,明時罕見王君子。

  借留衣缽種前緣,但笑懶牛鞭不起。

  歸家日誦《法華經》,苦惱眾生今有此。

  王珣隻得拜別了住持,同兒子回到文安,那時王禕年已六十四矣。王原感佛力護佑,終日誦《法華經》以報德。王原後生六男、十五孫、二十二個曾孫,俱業耕讀,人無不稱其孝感焉。有詩讚道:王原孝子實堪哀,走向輝山尋父回。

  自是孝心能感動,如來如來果如來!

  如今說一個一門忠孝的與列位看官們一聽。話說金華府義烏縣,一名“烏傷”,隻因一個孝子顏烏,父親死了,顏烏負土築墳,群烏都銜土來助,口脗皆傷,遂以名縣。可見孝道之妙如此。那義烏縣生出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姓王,單諱一個“禕”字,字子充,自幼秀爽奇敏,及至長大,長身山立,氣度瑰瑋。一生以忠孝為心,聖賢為學,從翰林學士黃溍讀書。那黃溍是元朝極有文才之人,也是義烏人,極稱讚王禕有不群之才。戊子之年,王禕見元朝政亂,國事日非,漸有危亡之意,君臣淫佚,全不修省,貪官汙吏,無處不是。王禕心中氣忿不過,做成一封書,備細說時事日非,怎生當變更,怎生當防閑,恐有不測之變。說得曆曆可見,共有七八千言之多,上於右丞相別兒怯不花。那別兒怯不花胸中何曾通一竅,眼前何曾識一字,見王禕上書,大怒,說這書生甚是狂妄可惡,朝廷那裏少你這個書生這幾句瘋話?遂把書擲之於地。幸而翰林學士危素是個通文理之人,知王禕甚有見識,遂立薦王禕為官。爭奈別兒怯不花這個蠢材,隻是不肯。王禕遂隱於青岩山,著書自樂。誰知不上數年,果然幹戈四起,群雄紛紛割據,盡應了王禕書上之言。元順帝雖下詔罪己,而事已不可為矣。正是:不聽好人言,必有淒惶淚。

  話說那時四方紛紛反亂,紅巾賊殺人如麻,民不聊生,我洪武爺避兵濠城,遂有安天下、救生民之誌,收納豪傑。那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遂起兵取了滁州、和陽、太平、金陵、鎮江等處,應天順人。天兵所到之處,席卷如飛,乘勝謀取浙東,遂克了婺州,就是如今的金華府,擒了元治書帖木烈思等,下令軍中無得侵暴。洪武爺撫定了婺州,於城樓上立大旗二麵,親書對聯道: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一統天。

  就這對聯看將起來,我大明一統氣象見於此矣。遂一以收羅賢才為意,大將胡大海遂薦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洪武爺以白金文幣征聘。那時李文忠守金華,訪得王禕是個有意思的人,即以奏聞。洪武爺亦以白金文幣征聘。王禕見了道:“方今元祚垂盡,四方鼎沸,豪傑之士,勢不獨安。夫有勇略者乃可馭雄才,有奇識者然後能知奇士。閣下欲掃除僭亂,平定天下,非收攬英雄難與成功。”洪武爺大喜,即署中書省椽,每商略機務,無不當意。洪武爺稱為子充而不名,其得聖眷如此。有詩為證:元朝丞相棄賢才,流落多年未是災。

  一遇聖明天子貴,草茅聲價重如雷。

  話說王禕遭際了聖天子,言聽計從,因命彩故實為四言詩授太子。後平了江西,遂進《平江西頌》。洪武爺大喜道:“吾固知浙東有二儒,卿與宋濂耳。學問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遂授江西儒學提舉司。丙午,升同知南昌府,收羅賢士,搜除奸蠹,南昌大治。賜黃銀帶以寵之。王禕因刑罰太嚴,恩威不測,遂上疏道:臣聞自古帝王定天下成大業者,必祈天永命,以為萬世無疆之計。所以祈之者,在乎修德而已。君德既修,則天眷自有不能已者。人君修德之要有二:忠厚以存心,寬大以為政。二者,君德之大端也。是故周家以忠厚開國,故能垂八百年之基;漢室以寬大為政,故能成四百年之基。簡冊所載,不可誣也。夫人君莫先於法天道,莫急於順人心。上天以生物為心,故春夏以長養之,秋冬以收藏之,皆所以生物也。其間雷霆霜雪,有時而搏擊,有時而肅殺,然皆暫而不常。向使雷霆霜雪無時而不有焉,則上天生物之心息矣,臣願陛下知法天道也。夫民待君以-生,故人君視民之休戚,必若己之休戚。誠以君民同一體耳,取之有節,則民生遂而得其所。

  今浙西既平,租稅既廣,科斂之當減,猶有可議者,臣願陛下之順人心也。法天道,順人心,則存於心者自然忠厚,施於政者自然廣大,祈天永命之道,未有越此者也。洪武爺嘉納其言,隻因要革元朝姑息之政,行“亂國用重典”之法,刑罰太重,致幹天和。到庚申五月甲午日,雷震謹身殿,洪武爺親見霹靂火光,自空中下,繞宮而追。洪武爺乃再拜道:“上帝赦臣,臣赦天下。”雷始升天而去。洪武爺方憶王禕之言有征,遂下大赦之詔於天下,這是後話。

  始初修《元史》,命王禕、宋濂為總裁官,遂征山林隱逸之士共十六人。

  汪克寬 胡翰 宋僖 陶凱陳 基 趙增 曾魯 高啟張文海 黃箎 趙汸 傅恕王錡  傅著 謝懲 徐尊生命這十六人為纂修官,開局於天界寺中。王禕史事擅長,刪煩削穢,日夜辛苦。一日口渴之甚,對宋景濂道:“得昨上所賜梨漿,可以解吾之渴矣。”內官聞之,稟了洪武爺,即命賜之。其體悉臣子如此,真聖主也。有詩為證:聖主如天萬物春,梨漿解渴賜文臣。

  酸寒得遇君王寵,敢愛區區七尺身!

  話說王禕修成了《元史》,遂拜翰林待製、同知製誥、兼國史院編修官。自此天恩日重,召對殿廷,必賜以坐,從容宴笑,與家人父子一樣。

  那時天下一統,獨有雲南為故元遺孽梁王把匝刺瓦爾密所據,恃著險遠,尚未臣服。洪武爺要起兵征剿,念其險遠,遂遣王禕招諭道:“今天下一統,俱以臣服,獨雲南未奉正朔。今欲起兵征剿,念雲南百萬生靈,恐傷於鋒鏑。今遣卿至雲南,為朕作陸贄,說彼來降,免雲南生民塗炭可也。”王禕對道:“天命所在,誰敢抗違?臣奉陛下威德,示以利害,彼必俯首歸順。若倔強不從,興師未晚。”洪武爺遂命參政吳雲同往。王禕那時有子王紳,年方十三歲,穎敏過人,忠孝出於天性。宋景濂一見便奇之,道:“王子充有子矣。”王紳見父親奉使雲南,好生依依不舍,送父親出門,便放聲慟哭,數日不止,旁人無不稱其至性。

  不說王紳思念父親,且說王禕奉著聖旨,同吳雲出使雲南。那吳雲是宜興人,字友雲,生性敏達,善於詞賦,與王禕同是赤膽忠心、鐵錚錚不怕死的好漢。同著左右隨從人等,從湖廣一路而去,免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於雲南地麵,見了梁王,麵諭道:“我皇上聰明神聖,隆辟大業,作君萬邦,皆天理人心之所歸。今天下一統,莫不臣服,惟爾有眾,僻在西南,久阻聲教,故遣使者來諭意。今能隻若明命,亟奉版圖歸順,則尺地一民,安堵如故,高爵厚祿,身名俱全。奈何以一隅為中國抗哉?”王禕說罷,梁王不聽,送王禕於館驛安歇,禮意甚是疏簡。王禕對吳雲道:“我等奉詔遠來,要掉三寸之舌,使彼歸順。今彼倔強,不肯聽從,我等亦何顏歸國!朝廷大事,在此一舉,明日須以力爭,便當致性命於度外矣。”二人計議已定。數日之後,複麵諭梁王道:“予等將命遠來,非為身謀。朝廷以雲南百萬生靈,不欲殲於鋒刃耳。曾不聞元綱解紐,陳友諒據於荊湖,張士誠據於吳會,陳友定據於閩廣,明玉珍據於全蜀,天兵下征,不四五年,悉膏鐵鉞。惟爾元君北走已死,擴廓帖木兒之屬或降或竄,曾無用武之地。不煩一刃,而天下大定。當是時,先服者賞,後者戮及宗族。乃今自料勇悍強獷孰愈陳、張?土地甲兵孰愈中國?度德量義孰愈天朝?天之所廢,誰能興之!不然,皇上命將,將龍驤百萬,會戰於昆明池,爾如魚遊釜中,不亡何待?那時悔之晚矣。”王禕、吳雲這一席話,說得慷慨激烈,聲色俱厲。梁王君臣彼此麵麵廝覷,都有降順之意。遂遷王禕二人於別館,厚其禮貌,君臣計議,正思量為投順之事。適值元太子自立沙漠,遣使者脫脫到雲南來征糧,又欲連兵相為犄角之勢以拒我。脫脫知梁王有歸順我國之意,要殺王禕二人以絕其念。梁王尚在兩可之間,遂把王禕、吳雲二人悄悄藏於民居。脫脫知道,大罵梁王,梁王不得已,請出王禕、吳雲與脫脫相見。脫脫左右俱帶刀侍立,欲屈王禕二人。二人知不免,遂大罵道:“天絕汝元命,我朝應天順人,以代汝國。汝如爝火餘燼,安敢與我日月爭光耶!我將命遠來,豈為汝屈,有死而已!”對梁王道:“汝今殺我,大兵旦夕至,爾國為齏粉,那時悔之晚矣。”說罷,二人遂大罵而死,時洪武六年十二月也。史官有詩讚道:

  王禕忠心不可當,吳雲矢誌赴雲陽。

  梁王倔強誠何益?看取天兵到即亡!

  話說王禕、吳雲罵賊而死,左右隨去之人,盡為刀下之鬼。隻因路遠,中國不知信息。直至三年不還,洪武爺命人探訪,方知王禕、吳雲罵賊而死,不勝嗟歎。他兒子王紳時年十六歲,聞知父親死於雲南,哭得死而複生,從此以後,蔬食長齋,更不茹葷血。洪武爺因梁王殺了我使臣,從此大怒,遂有下雲南之意。九年,因命穎川侯傅友德巡行川蜀、永寧、雅、播等處,修葺城池關梁,兵威大振。於是金築、普定、中坪、幹溪等寨土夷都相率投降。至十四年九月,遂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永昌侯藍玉、西平侯沭英為征南副將軍,列侯吳複、金朝興、仇成、張龍、王弼、都督張銓等率領精兵三十萬往討雲南。洪武爺麵諭傅友德三將軍道:“梁王倔強不臣,殺我使臣,深可痛恨。今命卿等往討其罪。但雲南僻在遐方,行師之際,當知其山川險易,以窺進取。朕嚐覽輿地圖,谘詢眾人,得其扼塞。取之之計,當自永寧先遣驍將別將一軍以向烏撒,大軍繼自辰、沅以入普定,分據要害,乃進兵曲靖;那曲靖乃雲南之咽喉,彼必並力於此,以抗我師,審察形勢,出奇製勝,正在於此。攻破了曲靖,三將軍以一人提兵向烏撒應永寧之兵,大軍直搗雲南,彼此牽製,破之必矣。雲南既克,宜分兵徑趨大理,先聲已振,勢將瓦解,其餘部落,可遣人招諭也。”傅友德等頓首受命。洪武爺乃親灑宸翰賦詩寵贈道: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懸秋水呂虔刀。

  雷鳴甲胃乾坤靜,風動旌旗日月高。

  世上麒麟真有種,穴中螻蟻竟何逃。

  大標銅柱歸來日,庭院春深聽伯勞。

  傅友德等謝恩而出。出師之日,洪武爺親到龍江關餞行,旌旗蔽江而上,好生雄壯。曾有古風一首讚道:大明天子降天兵,掃除胡虜萬國平。

  燕冀臣妾詎敢爭?秦豫荊蜀俯首迎,若崩厥角褫冠纓。雲南僻遠妄崢嶸,擅奮螳臂昧死生,殺我使臣隻取烹。

  戈甲耀日爍旗旌,士飽馬騰軍聲轟,貔貅虓虎雷霆驚。泰山壓卵問罪征,滇南不日要欹傾。

  話說傅友德統領三十萬雄兵來征雲南,二十日到了湖廣,遂撥五萬精兵付與都督胡海洋、郭英、陳桓等從四川永寧向烏撒,自領大軍浩浩蕩蕩從辰、沅、貴州進發。十一月進攻普安,隻一陣便擒了土酋安瓚羅鬼,那苗蠻仡佬等聞知天兵威武,都望風投降。乘機攻破了普安,席卷而來,勢如風雨,直抵曲靖。那梁王把匝刺瓦密得知天兵一到,所向無敵,滿朝文武百官驚得麵如土色,君臣懊悔當日殺了二位使臣,致有此禍。司徒平章達裏麻道:“如今悔之無及,從來道:”水來土壓,兵至將迎‘,且商議抵敵之計。“梁王隻得差精兵十餘萬著達裏麻前來迎戰。達裏麻統了精兵屯於曲靖,西平侯沭英道:”他道我萬裏遠來,不敢驟然深入。我出其不意,一戰可擒也。“傅友德遂叫三軍倍道而進,將到白石江,忽大霧四塞。傅友德乘霧而進直到江口,霎時間霧霽,則已兩軍相望矣。達裏麻見了大驚,以為神兵從天而下,身子不顫自搖,魂膽都怯。達裏麻列陣在南麵,我兵列陣在北麵。傅友德用沭英之謀,悄悄著一支兵從下流而渡,出其陣後,吹銅角、多張旗幟為疑兵於山穀間,這邊故意搖旗吶喊,假作渡江之勢。達裏麻刀槍弓箭如林的一般列在江口,不提防陣後閃出一支兵來,旗幟遍滿山穀,銅角亂鳴,達裏麻心下慌張,急撥陣後一支兵迎敵。軍心先亂,陣腳亂動,一時紮不住。傅友德命識水軍士手持長牌遮箭,乘機而渡,矢石炮銃齊發,喊聲震動天地。友德自領敢死之士搗其中堅,殺得他大敗虧輸。達裏麻生擒活捉而來,死者不可勝計,屍橫十餘裏,生擒二萬餘人。傅友德巧妙之極,把這二萬餘人盡數釋放回去,土夷見諸人回來,歡聲滿路,自此之後,解甲拋戈,爭先投順。友德自領一支兵擊烏撒,分遣沭英領兵攻打雲南。梁王自達裏麻出兵之後,不知勝負如何,好生心焦,遂夜夜夢見王禕、吳雲二人立在麵前索命,心下甚是慌張之極。達裏麻敗報一到,梁王驚得手足無措,遂棄城而逃走到滇池島中,先把嬪妃縊死,自飲毒藥,不死,隻得又投水而死。滿城百姓爭先走到金馬山,焚香迎拜王師。沭英入城,秋毫無犯,斬了梁王首級,收梁王金印並官府符信圖籍,撫安居民,時十二月二十四日也。自出師至此,隻得百日而雲南平矣,真天兵也。有詩為證:

  殺我忠臣計甚憨,天兵洶湧下雲南。

  沭英友德輸奇計,百日功成定笑談。

  話說沭英、藍玉攻破了雲南,傅友德擊破烏撒,會同胡海洋、郭英、陳桓等擊平東川烏蒙芒部,斬首三萬餘級,餘蠻威畏,盡數歸順,雲南悉平。捷書一到,洪武爺大喜。那時王禕兒子王紳,蜀王聞其賢,禮聘去教授蜀郡。王紳日日痛哭,父親骸骨未返丘隴,好生淒愴。今聞我兵平了雲南,斬了梁王首級,報了父親之仇,遂要到雲南去尋取父親骸骨而回,啟請蜀王知道,自到雲南而去。見了傅友德,慟哭不止。傅友德訪問王禕屍骸當日埋於何處,左右道:“埋在地藏寺北。”王紳遂一步一哭而去,哭到地藏寺,祭奠已畢,然後發掘,但見:茫茫衰草,泛泛黃沙。茫茫衰草,掩覆著一片忠魂,泛泛黃沙,蓋藏著多少白骨!老幼盡-荒野鬼,八九年酒飯何澆?貴賤同作一坑塵,一生世英靈誰語?骷骸滿地,知他是何姓何名;腐骨交加,誰識得是彼是我。

  那王禕死後已經九個年頭,當日並隨行人等都死於此地,還有彼國亂骸成群堆積,不知那一具屍骸是王禕的骨殖。王紳痛苦之極,無計可施,隻得將指頭刺血而滴,日夜睡於其地,將滴過的移在一處。十指刺盡,幾於無血可滴,身體羸瘦,有如鬼形,十分之中,不上滴得三分。旁人都解勸道:“若要都滴過,你身上有多少血?恐身體不可保,亦將埋於此地矣。”王紳執意不回道:“吾死於此地,亦所甘心。父子一處死,吾之願也。”孝心虔誠之極。夜夢父親星冠霞帔,羽衣雲履,左右二童子執著幡節侍衛,道:“上帝憐吾不辱君命,盡忠罵賊而死,今隸在孝弟明王部下,位列仙官,吾之骨殖在大石塊之下。努力忠孝,則吾死之日,猶生之年,不必痛苦。”說畢而醒。次日尋至石塊下,果有骨殖一具,一毫無損,一滴就入。王紳捧了此骨,仰天一號,死而複生。雲南人無不稱其孝感,都稱為王孝子。有詩為證:

  萬裏尋親覓亂骸,刺將指血漸排挨。

  忠臣孝子千秋事,試看遺編淚滿懷。

  話說王紳尋著了父親骸骨,用棺木盛了,每食必祭,從萬裏而回,葬於墳墓之上。每發聲一號,則山中百鳥為之助其淒惻,人人無不下淚。後為國子博士。建文元年,王紳上言父死節狀道:陛下首隆孝治,而明詔又有旌表節義之條,正微臣得展情事之時,先臣誌節獲旌之日也。

  遂下翰林定議,特贈王禕翰林院學士、奉節大夫,諡“文節”。開國以來,文臣有諡,自王禕始也。後又改諡“忠文”;吳雲贈刑部尚書,諡“忠節”,並立祠於雲南,皆王紳之力也。王紳有子王稌,也是個孝子。王紳痛念父親,食不兼味,王稌遵父之誌,子孫相承,數十年不變。父母沒,三年酒肉不入口。王稌從方孝孺讀書,靖難之後,嚐欲與方孝孺表侄鄭珣至聚寶門外,負其骸骨歸葬不可得,係於獄中。永樂爺念王禕之忠,特宥其罪。且欲用王禕。 王禕辭疾,終其身讀書青岩山下。三代忠孝,真前古之所難也。有詩為讚:

  非忠無君,非孝無親。

  王禕子孫,能子能臣。

  凜如日月,千古不湮。

  山高水深,勖我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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