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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商文毅決勝擒滿四

  花則一名,種分三色:嫩紅、妖白、嬌黃。映清秋佳景,雨霽風涼。郊墟十裏飄蘭麝,瀟灑處旖旎非常。自然風韻,開時不惹蝶亂蜂忙。

  攜酒獨挹蟾光。問花神何屬?離、兌中央。引騷人乘興,廣賦詩章。幾多才子爭攀折,嫦娥道三種清香:狀元紅是,黃為榜眼,白探花郎。

  這一隻詞兒是西湖詩僧仲殊賦桂花之作,調寄《金菊對芙蓉》,將三種桂花比著狀元、榜眼、探花三及第,然狀元居首,尤為難得,所以將紅色桂花為比,獨有中三元者,更難其人,宋朝卻有三個。那三個?

  王曾 馮京 宋庠這三個都是忠孝廉節、光明正大、建功立業、道高德重、學問淵源、真正不愧科名之人。我朝共有二人,一是南直隸池州貴池縣許觀,後複姓黃,字瀾伯,洪武爺二十四年辛未,禦筆親賜狀元及第,官為禮部侍中,是個赤膽忠心之人,建文年間與兵部尚書齊泰、禦史大夫練子寧、文學博士方孝儒一班兒忠心貫日之人,一同輔佐。不期永樂爺靖難兵起,黃觀草詔,極其詆斥。誰知永樂爺是北方玄武真君下降,每每出陣,便有龍神來助,十戰九贏,就到危難之時,定有龜、蛇二將從空顯靈救護。以此從北平直殺將過來,勢如破竹,無人抵敵。看看將近南京,事在危急存亡之間,建文爺慌張,草下詔書,命黃觀募兵上遊,並督諸郡勤王,前來救駕。黃觀急急領詔而去,到得安慶地方,誰料靖難兵已打破了金川門。黃觀聞變,大聲痛哭,對人道:“吾妻翁氏德貞行淑,素有節操,斷不受辱。”實時招魂,葬於江上。明日,家中一人從京師奔來,說打破京城之日,翁夫人與二位小姐一家俱被象奴拿住,夫人脫頭上釵釧付與象奴,叫象奴去買酒肴。待象奴去後,夫人急急攜了二位小姐並合家十餘人口,一齊投在通濟門橋下而死。黃觀聞了痛哭道:“我道吾妻必然盡節而死,今果然矣。”後來永樂爺登了寶位,黃觀到得李陽河,被使臣一把拿住,要黃觀入朝麵聖。黃觀徐徐對使臣道:“吾久失朝儀,今既入朝,必先演習禮文。”就把朝衣襆頭穿得端正,東向再拜,向著羅剎磯急流之中,踴身躍入河中。使臣大驚,急急把鉤子撈救,隻鉤得金絲襆頭起來,隻得把這頂金絲襆頭獻於永樂爺。永樂爺因前草詔詆斥之故,大加震怒,束草為黃觀之像,把這頂金絲襆頭戴在上麵,碎剉其身,以示淩遲之意,抄沒其家,並及姻黨。因此把《登科錄》上削去了名姓,反刊第一甲一名韓克忠、第二名王恕、第三名焦勝,所以人不知黃觀中三元。過後三十年,清江縣尹龔守愚念其忠義,在黃觀舊居之地建祠堂祭祀,至今南京賽工橋側亦有翁夫人及二位小姐祠墓。看官,你道黃觀一家十餘口人盡忠盡節而死,這樣一個三元,豈不是為我明增氣、為朝廷出色的人麽?有詩為證:

  闔門盡節從來少,若此三元事更奇。

  -子為臣真大節,經天日月姓名垂。

  又有詩為證:

  靖難師來不可當,黃觀捧詔督勤王。

  誰知大數皆前定,贏得聲名到處香。

  這黃觀是國初第一個三元了。第二個便是商輅。國初科甲之盛無過於江西,所以當初有個口號道:“翰林多吉水,朝內半江西。”自商輅中三元之後,浙江科名遂盛於天下,江西也便不及。此是浙江山川氣運使然,非通小可之事。在下未入正回,且把兩個爭狀元的故事一說。兩個爭狀元的究竟都中了狀元,世上有這樣希奇的事!譬如別樣可以人力謀求,若是“狀元”二字為天下之福,聖主臨軒策士,禦筆標紅,此時前生宿世種下之因,亦是神鬼護佑之事。兩個爭狀元究竟都做了狀元,那“狀元”二字卻就像在他荷包裏一般的東西,隨他意兒取將出來。可見人定勝天,有誌竟成,富貴功名可以力取,何況其餘小事。在下做這一回小說,把來與有誌人做個榜樣。

  話說杭州錢塘縣一人姓李名旻,字子陽,號東崖,他原不是李家的子孫,他是於忠肅公之孫、於冕之子。於冕侍妾懷孕,正當忠肅公受難之時,舉家驚惶逃竄,於冕侍妾懷孕出逃,後來遂嫁於李家,生出李旻。 李旻的父親是個窮人,李旻自幼讀書之日,每每出其大言要中“三元”,李旻母親亦每每幫助兒子,共有此誌。成化十六年庚子,李旻考科舉,正試見遺。李旻擁住提學道轎子稟道:“宗師老大人,若不取李旻科舉,場中如何得有解元?”提學道立試果佳,遂取李旻科舉。錢塘縣學起送科舉之日,有五色鳥飛來,毛羽可愛,棲於明倫堂梁上。眾秀才群聚而觀之,並不驚懼。李旻胸中暗暗的道:“此是文明之兆,吾當中解元無疑。”遂賦詩自負:

  彩翩翩世所稀,講堂飛上正相宜。

  定應覽德來千仞,不但希恩借一枝。

  羨爾能知鴻鵠誌,催人同上鳳凰池。

  解元魁選皆常事,更向天衢作羽儀。

  果中解元。那第二名卻是紹興餘姚王陽明先生之父王華。那王華也是要中三元之人,因李旻中了解元,便氣忿不過,對李旻道:“子陽兄,我今年讓你中了解元,來科狀元準定是我小弟了,斷不敢奉讓。你今休得要上京會試。”李旻道:“明年狀元讓你,下科狀元又準定是我小弟了,便讓你做明年狀元罷。”說罷,彼此大笑。李旻果不進京會試,王華遂中了辛醜狀元。李旻大笑道:“王年兄的狀元是我讓與他做的,我若進京會試,這狀元如何到得他手裏?”癸卯冬天,李旻將進京會試。他一個朋友鎖懋堅,是西域人,長於詩賦,知李旻大才,自負不凡,有中狀元之誌,做隻詞兒餞行:調寄《正宮謁金門》,雲:人艤畫船,馬鞍上錦韉。催赴瓊林宴,塞鴻裏暮秋天。綠酒金杯勸。留意方深,離情漸遠,到京廷中選。今秋是解元,來春是狀元,拜舞在金鑾殿!

  李旻果中狀元,官拜翰林院修撰,後來做到南京吏部侍郎。那浙江誌書上,載他做祭酒的時節,能振起師模,不負所學。住在吳山下,環堵蕭然,死之日家無餘財,是有德有品之人。那王華做到吏部尚書。兩人聲名人品,都可謂不愧科名者矣。有詩為證:

  富貴可以力求,功名奪得頭籌。

  說與有誌男子,何須羨彼王侯!

  話說那中三元的商輅,字弘載,號素庵,諡文毅,是浙江嚴州府淳安縣人。他的父親是嚴州府一個提控,住於公廨之中,在衙門數年,一味廣積陰德,力行善事,那舞文弄法的事,不要說不去造作,就是連夢也都不曾做,甘守清貧。他母親也是個立心平易之人,若是那沒天理枉法錢財,夫妻二人斷然不要。大抵在衙門中的人,都要揉曲作直,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上瞞官府,下欺百姓,筆尖上活出活入,那錢財便就源源而來。商提控一味公直,不要那枉法的錢財,自然家道清貧。夫妻二人常對天禱告道:“我不願枉法錢財,但願生個好兒子足矣。”正是:公庭裏麵好修行,不受人間枉法錢。

  話說淳安府一個人姓吉,排行第二,被仇家誣陷。那仇家廣有勢力,上下都用了錢鈔,將吉二下在牢裏,要置之死地。商提控憐吉二無辜,一力扶持出來,保全了性命。正是:當權若不行方便,如入寶山空手回。

  話說商提控救出了吉二,那吉二感恩無地,無力可報。一日,商提控從吉二門首走過,吉二一把拖住商提控衣袖,再不肯放,邀到家裏坐地吃茶,商提控苦辭不要。怎當得吉二抵死相留,吉二一邊走去買些酒肴回來,叫妻子孫氏整治。那孫氏頗有幾分顏色,吉二叉手不離方寸,對孫氏說道:“我感商提控之恩,無力可報。今日難得大恩人到此,我要出妻獻子,將他飲到夜深時分,你可出去陪宿一宵,以報他救我性命之恩,休嫌羞恥則個。”孫氏隻得應允。安排酒肴端正,吉二搬將出來,請商提控吃。商提控甚是過意不去,一杯兩盞,漸漸飲到夜深時分,吉二托說出去沽酒,閃身出外,再不回來。商提控獨自一個,卻待起身,隻見門背後閃出那個如花似玉的孫氏來,深深道個“萬福”。商提控吃了一驚,孫氏便開口道:“妾夫感恩,無地可報。今日難得大恩人到此,妾夫情願出妻獻子,叫奴家特地出來勸提控一杯酒,休嫌奴家醜陋則個。”說罷,便走將過來斟酒。商提控驚慌,急急抽身出外而去。回來對妻子說了,以後再不敢打從吉二門首經過。三日之後,夫妻二人都夢見本府城隍之神對他說道:“子累積陰功,廣行方便,上帝命我賜汝貴子,以大汝門戶。”就把手中一個孩兒送與他夫妻二人,遂騰雲而去。從此妻子懷孕,生下商輅,那時是永樂甲午二月二十五日。生下之時,滿室火光燭天,合衙門中人都見有火,盡來救應。太府亦見火光遍室,衙役稟說公廨失火,太府急急收拾緊急文書,一壁廂叫人救火,一壁廂叫人防守庫獄。頃刻間來報道:“並無火燭,隻是商某家生下一個孩兒。”太府大驚道:“此子必然有異。”就吩咐左右道:“待此子滿月之日,可抱來一見。”滿月之日,商輅父親抱見太府。太府看他目秀眉清,神氣軒豁,啼聲響亮。太府抱在膝上,歡喜非常,對他父親道:“爾子上應天象,必非塵凡之器,他日必為朝廷大瑞,與國家增光者也,豈徒科名而已哉!爾好為看視教訓,待其成立,斷能大爾門戶也。”就命將黃涼傘罩送之而出。後來漸漸長大,讀書識字,便出口成章,一目數行,下筆磊磊驚人。宣德十年乙卯中解元,那時隻得二十二歲。進京會試不中,李時勉做祭酒,一見商輅,便知他是個非常之人、公輔之器,異常敬重,就教他讀書於東廂之後。到正統九年乙醜會試中會元,廷試狀元及第,那時年三十二歲,官拜翰林之職。後來他父母都受了誥命,真是陰德之報。在下先將他父母的陰騭報應說過了,方才下文說商輅本身的立朝事業,為朝廷柱石,千載增光。有詩為證:

  陰德昭昭報不差,三元兒子實堪誇。

  山川靈異俱閑事,隻是《心田》二字嘉!

  不期己巳年,正統爺幼衝之年,誤聽王振之言,禦駕親征韃虜也先,失陷於土木地方。敗報到來,滿朝文武驚惶無措。幸得兵部尚書於謙力主群議,請景泰爺監國,以安反側。商輅竭力輔佐於謙,共成此議。有個不知利害的徐珵,創為南遷之計。商輅與於謙,並內臣全英、興安共為唾斥,方才人心寧定。商輅因於謙在山西河南做了十九年巡撫,熟於兵機將略,凡事有老成見識,故事事聽他說話,遂協同於謙文武等臣,經略戰守。後來正統爺回朝,商輅奉命到居庸關迎接回來,居於南城。錦衣衛指揮盧忠上奏,妄說南城事體有不可知之變。景泰爺大怒,窮治不已。商輅對司禮監王誠說道:“盧忠本是個瘋子,豈可聽信他胡言亂語,壞了大體,傷骨肉之情。”王誠將此言稟與景泰,景泰爺方才大悟,將盧忠殺死。後來景泰又要易正統爺東宮,眾臣共議。商輅道:“此國家大事,有皇太後在上,臣下誰敢輕議?”景泰不聽商輅之言,畢竟易了東宮,升商輅兵部左侍郎兼左春坊大學士。景泰五年,禮部章綸、禦史鍾同,因景泰爺所立東宮遘疾而死,遂上本要複立正統爺太子。景泰大怒,要將二臣置之死地。商輅力救,免得章綸一人。後景泰爺正月病重,商輅同閣老陳循議請複立正統爺太子,商輅遂於奏疏上增二語道:“陛下為宣宗章皇帝之子,當立宣宗章皇帝之孫。”正要明日奏進,不意石亨、徐有貞一幹人;斲進南城,迎接正統爺複登寶位,遂將兵部尚書於謙誣致死地,深可痛惜。次日正統爺召商輅並閣老高穀到於便殿,慰安道:“朕在南宮,知爾二人心無偏向。如今正要用爾,宜用心辦事,且計議改元年號。”就命商輅草詔。石亨私自對商輅道:“今年赦文須一抹光,不須別具條款。”商輅道:“自有舊製,孰敢擅改?”石亨大怒,遂誣奏商輅,要與於謙一同處死。內臣興安要救商輅,乘機稟道:“當時此輩附和南遷,不省將置朝廷何地。如今恃著奪門之功,便敢如此大膽放肆。”正統爺方才解了怒氣,止削商輅官爵,原籍為民。商輅免得作無頭之鬼,歸來道:“今日之餘生,皆天之所賜也,怎敢幹涉世事?”因此縱遊於西湖兩山之間,終日杯酒賦詩,逍遙暢適。後來正統爺在宮中每每道:“商輅是朕所取三元,可惜置之閑地。”屢欲起用,怎當得左右排擠之人甚多,竟不起複,在林下十年。

  成化爺登基,追念商輅當日之功,遣使臣驛召到京。那時還未有複職之命,朝見之日,方巾絲縧,青布圓領,自己稱道:“原籍為民臣商輅,行取到京陛見。”成化爺龍顏大喜,仍複原職,入內閣辦事。那時皇莊甚為民害,商輅奏道:“天子以天下為家,何以莊為?”後因地震,上疏乞休,不準所奏。一個禦史林誠,又因星變,誣奏商輅不職,因說景泰間易儲之事,商輅因而求退。幸得成化爺是個聖主,不聽林誠之言,反加林誠之罪,遂批下旨意道:“朕用卿不疑,何恤人言?”商輅又恐傷了言官,有負聖主之意,隨上一本道:“臣嚐勸上優容言官,已荷嘉納。如修撰羅倫等,皆複收用。今因論臣而反責之,如公論何?”成化爺就從其言,仍複林誠之職。又召商輅到禦榻前,勉慰再三,遂升為兵部尚書,仍兼學士,又改戶部尚書。十一年,兼文淵閣大學士。一日召見,議及景泰爺監國之事。商輅懇懇奏道:“昔景泰有社稷功,當複帝號。”興安遂流下淚來。成化爺亦流淚,因而遂複了帝號。後來成化爺深知於謙有保社稷之功,被石亨、曹吉祥冤枉而死,後石亨、曹吉祥俱以謀反誅死。於謙之子於冕上疏白父親冤枉。成化爺深憐其忠而複其官,賜祭。商輅遂作製辭道:當國家之多難,保社稷以無虞;惟公道而自持,為機奸之所害。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實憐其忠。

  金英、興安讀了道:“唯吾與爾親見其事,深知其功,他人不能知也。於謙有靈,死亦瞑目矣。”天下因誦而稱之。自此之後,於謙之冤始大白於天下。

  且不說商輅隨事有補袞之忠,再說嘉興府一個具經濟之才出色的人,這人姓項,名忠,字藎臣,諡襄毅,是正統七年進士,為刑部員外郎。隨正統爺親征,失陷土木,韃靼著他牧馬於沙場,剝去了衣服,胡服胡衣,囚首垢麵,蓬頭跣足。項忠受這苦楚不過,騎了他一匹好馬,潛地逃歸,從間道而走,遠遠望見胡騎出沒,又恐被他拿去,隻得晝伏夜行。爭奈不識路徑,望北鬥南走,走過四夜,不知經了多少路程,連馬都走不動了。項忠自覺心下慌張,隻得棄馬步行,漸漸走到一條死路,是插天的高山。這山名為石城山,團團似個城子一般,懸崖峭壁,有數千丈之高。項忠歎息道:“吾死於此地矣。走到天盡頭,卻怎生區處?”彷徨四顧,卻似有路可登,隻得攀藤附木,一步步挨將上去,漸至山頂,周回一看,原來這山四圍都高,竟像城牆模樣,山頂寬平,可容數千人之多,獨中間有路一條可上。項忠看了形勢,暗暗道:“此地甚險,若屯數千人於其中,雖千軍萬馬不能攻也,但無水泉耳。”說罷,肚中饑渴之極,腳跟腫痛,行走不牢,一交跌倒在地。倚石歎息,看看垂死。恍惚之間,見一個金甲神人扶他起來道:“此爾異日發跡之地也。”說罷不見,但見一大塊物遺棄地下,項忠近前一看,卻是一大塊肉幹。項忠取而食之道:“怎生得一口泉水救命方好?”遙望見山下一股清泉,項忠一步步探將下來,走到泉水邊,吃了數口,方才神清氣爽道:“今番有命了。”那泉水離山有數裏之遙,項忠暗暗的道:“若斷絕了這股泉水,此山之險,亦無所用之矣。”遂放開腳步逃命,共走了七夜,才到得宣府。關吏來報了禦史張昊、巡撫羅亨信,傳令放進關內。進得關內,一交便跌倒地下,暈死多時,用薑湯灌下,方才蘇醒,一步也走不起。看其腳下有刺蒺藜數百,羅亨信叫人與他拔去,拔了數日方才拔完,共有一升之數,滿腳紅腫,皮肉裂開,血流不止,病臥了三個多月,方才走得起,有詩為證:吉人自有天相,臨危自有神扶。

  若非功名不朽,準準死在窮途。

  話說項忠自病好之後,漸漸做到都禦史之職。那時陝西固原土韃滿四,聚眾作反。隻因都指揮劉清、守備指揮馮傑二人剝削軍兵,又逼索各土韃賄物,各土韃怨恨入骨,滿四因此遂糾聚數千人作反,就屯據於石城地方。劉清領兵與戰,大敗虧輸而走。陝西鎮巡撫遣都指揮邢端、申澄率領各衛軍兵與戰,隻一合,滿四將申澄殺於馬下,邢端率領軍兵逃回本陣,遠近震駭。朝廷差陝西巡撫都禦史陳介、總兵寧遠伯任壽、寧夏總兵廣義伯吳琮、延綏都禦史王銳、參將胡愷,各統所部軍兵會討。寧夏兵先到,陳介、吳琮二人不等延綏兵到,麾兵直搗石城。不期被滿四先伏數支兵在於石城遠處,等得寧夏兵到,先前一隊詐敗佯輸,誘引寧夏兵深入重地,數支兵一齊掩殺將來,眾兵勞困饑渴,大敗而走,殺死數千人,賊勢甚是猖獗。朝廷遣都督劉玉總兵、都禦史項忠提督軍務,前來剿除滿四。項忠前次曾到石城,備知形勢險隘,隻有坐困一法。遂分兵七路,恐有埋伏,一路斲削草木,燒之而進,使賊人不能伏兵,漸漸逼近賊巢,團團圍住,先鋒伏羌伯毛忠奮勇當先,登山仰攻,不期被賊人當頭飛下一個炮石而死。眾軍心慌,一齊退後。項忠就馬上把一個當先退後的千戶斬首示眾,眾軍方才紮得腳住。滿四見官軍退後,正欲乘機追殺,見官軍一齊紮住,號令嚴明,便不敢追殺過來。遠近聞得毛忠戰死,人心洶洶。兵部尚書道:“滿四驍勇,今屢次戰勝,倘與北虜連兵,則關、陝危矣。”遂交章請益兵赴援。朝廷遂遣撫寧侯朱勇領京兵四萬前往助戰。撫寧侯遂奏定賞格:如生擒賊首一人,與世襲指揮使,賞銀五百兩,數人共擒得者,賞亦如之。

  不說朝廷要再差援兵救應,再說項忠備知賊巢隻靠此一股泉水救命,必有重兵防守,遂差一支兵搖旗擂鼓,虛張聲勢,前來搦戰;卻另撥一支精兵伏於泉水左側,待守水口賊人出戰,就著這支精兵奪他水口。那守水口賊人聽得戰鼓齊鳴,一齊殺出,官兵略戰數合,便棄甲而逃,賊人漸漸追遠,追之不及,回歸水口,早被官兵大隊占住水口。賊人奮勇廝殺,怎當得項忠自領一隊勁兵而來,勢如風雨,賊人四散奔走,生擒活捉者不計其數,餘賊逃回石城山。項忠直逼賊巢,圍得鐵桶相似。滿四見官軍奪了水口,自覺心慌,幾番奮勇殺下山來要奪水口,怎當得項忠親自披著甲冑立於矢石之下,那矢石如雨點般射將下來,項忠身自督戰,再不退步。露宿六十餘日,先後共戰二十餘陣,自歎道:“奉命討賊,久無成功,死所甘心。”眾軍見項忠如此,人人鼓勇,個個爭先。

  不說項忠在此與滿四苦死廝戰,且說朝廷差使臣來問項忠道:“事體何如?”項忠備細奏上一本。朝廷還不知勝負如何,命司禮監懷恩、許安、黃賜三人到閣下召兵部尚書計議道:“京軍決然要去救援。”內閣彭時是正統十三年狀元,甚有見識,同商輅一齊道:“前日賊若四出攻劫,誠可駭懼。今入山自保,我軍圍守甚固,不一兩月必然困窮成擒。況項忠自土木歸來之後,曾經石城山過,地理熟識,與他人懸斷者不同。今觀其奏疏,情理曲折,如指諸掌,定有成算,京軍何用再行?”兵部尚書因商輅不聽他言,忿忿的道:“項忠若敗,必斬一、二人,然後發兵去救。”眾官都不信商輅二人之言,恐未免有失。果然項忠一連圍困了三月,水草都盡,人馬饑餓而死者不計其數。賊將有個楊虎狸,驍勇有謀,是滿四的謀主,見勢頭有些決撒,私走下山,到軍門投降。項忠便極意招安,就解身上金鉤為贈。楊虎狸感恩圖報,項忠教他擒滿四來獻。楊虎狸領命而去,果然誘滿四出戰。次日,項忠領兵當先,伏兵東山口,楊虎狸從賊巢中反殺起來,生擒滿四,餘黨潰散,斬首七千餘級,俘獲者不計其數。將滿四獻俘處死,文武百官方服商輅見識之高。果是:運籌帷屋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話說成化爺的嫡母慈懿太後錢氏崩了,那時生母太後在上,不欲將錢太後與正統爺合葬,遂命司禮監傳旨,命大臣另議葬所。眾臣都不敢發言,獨商輅與彭時兩個開口道:“此是一定之禮,無可別議。梓宮當合葬裕陵,神主當涪廟。”內監夏時道:“錢太娘娘無子,又有疾病,怎生好入山陵?隻該另葬為是。”商輅、彭時兩個齊聲道:“太後母儀天下近三十年,為臣子者豈宜另議葬所。況且此事關係非小,一或乖禮,何以示天下後世乎?”夏時大聲道:“你們休得固執,此是太娘娘主意,怎敢抗違?”兩個又道:“雖是太後主意,臣子自當力爭,不可使上有失德。”夏時又大聲發話道:“你們抗違,隻怕明日體麵不好,休得懊悔!”說罷,忿忿而進,眾官都各麵麵失色,商輅二人道:“明日不可畏懼,斷要力爭。”次日,成化爺禦文華殿,召內閣各官麵諭道:“慈懿太後當如何?”彭時對道:“隻合依正禮行,庶全聖孝。”成化爺道:“朕豈不知依正禮行是好,但與太後有礙,故令爾等合議,務要處得合宜。”商輅對道:“外議洶洶,若不合葬,則人心不服,且於聖德有損。雖聖母有言,亦不可從也。”成化爺半日不言語,良久方道:“合葬固是孝,若因此失聖母之心,亦豈得為孝乎?”商輅二人都道:“皇上大孝,當以先帝之心為心。昔先帝待慈懿太後始終如一,今若安厝於左而虛其右以待後來,而兩全其美矣。”後來者,指太後也。成化爺雖未應允,而玉色甚和,絕無怒容。二人又道:“臣等意未盡,欲具本言之,乞皇上再三申勸聖母,以終大事。”成化爺把頭略點了一點。這日晚間,商輅二人具奏備言:“祔葬涪廟,所以體先皇篤夫婦之懿,昭今上全子母之情,斷不可有異議。”又謂:“夫有出妻之禮,子無棄母之道,此事關係綱常,不可有失,貽萬世譏議。”辭極懇切。成化爺內批,仍欲別尋葬地。商輅遂同彭時並禮部尚書姚夔,率領百官伏文華門,號哭不起,聲聞於內。成化爺方才感動,太後亦悟,即傳旨宣諭道:卿等昨者會議,大行慈懿皇太後合祔陵廟,固朕素誌。但聖母有礙,事有相妨,未即俞允。

  朕心終不自安,再三據禮祈請,聖慈開諭,特賜允諾。卿等其如前議施行,勿有所疑。故諭。

  商輅、彭時與各官遂呼萬歲而退。看官,你道這一件大禮,若不是二位狀元宛轉力爭,可不是陷君父於有過之地麽?有詩為證:

  朝廷大禮事非輕,慈懿娘娘合葬成。

  全賴大臣調護力,方知聖主藉賢卿。

  成化爺欲建玉皇祠於宮中,商輅又力言其非禮,再三勸戒,因而遂止。

  時萬貴妃有寵。弘治爺是紀貴妃所生。紀貴妃懷孕之時,萬貴妃得知大怒,將紀貴妃百般淩虐,百般下藥,要打墮身孕。誰知弘治爺是個聖主,當有十八年天下,自有鬼神嗬護,就像生鐵鑄母腹中的,怎生打墮得下?成化爺知萬貴妃妒忌,隻得托言紀貴妃有病,出居安樂堂,假說紀貴妃生了痞塊,並非身孕,瞞過了萬貴妃。一壁廂卻暗暗叫門官照管,遂生下弘治爺。紀貴妃乳少,內監張敏使女侍以粉餌哺之,百般保護。後來萬貴妃生了一子,立為皇太子,未及一年,患痘而死。萬貴妃後來亦竟無身孕。那時弘治爺年長六歲,張敏因厚結萬貴妃王宮內監段英,乘機轉說,萬貴妃大驚道:“怎生不早教我知道?”遂具服進賀,厚賜紀貴妃,擇吉日召皇子入昭德宮,次日遷紀貴妃於永壽宮。中外各官一喜一懼,喜的是立太子,懼的是尚有不可知之事,要請皇太子與紀貴妃同處,才脫虎口;又恐反因此激變,事在兩難。商輅因獨對奏上道:皇子聰明岐嶷,國本攸係,天下歸心。重以昭德宮貴妃撫育保護,恩逾己出;百官萬民皆貴妃賢哲,近代無比,此誠宗社無疆之福也。但外議皆謂皇子之母因病別居,久不得見,揆之人情事體,誠為未順。伏望敕令就近居住,皇子仍令貴妃撫育,俾朝夕之間,便於接見。庶得遂母子之至情,愜朝野之公論。

  商輅這一本奏進,遂立為皇太子,方保無虞。有詩為證:

  ∫朝弘治聖明君,誰是攜持保抱群?

  內臣張敏外商輅,國本無虧天下聞。

  後來紀貴妃薨了,商輅又引宋仁宗之母李宸妃故事,遂殯殮都如皇後之禮。十三年,升吏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那時汪直新坐西廠,威勢洶洶權同人主,害人無數,滿朝文武百官畏之如虎。巡邊之時,都禦史盡戎裝披掛,直至二、三百裏之外迎接,望塵跪伏,等候馬過,方才走起。若駐館驛之中,便換小帽一撒,趨走唯喏叩頭,無異奴婢。所以當時有謠道:“都憲叩頭如搗蒜,侍郎扯腿似燒蔥。”商輅遂奏汪直十罪,並奏百戶韋瑛、王英道:陛下委聽斷於汪直之一人。而汪直者,轉寄耳目於群小。汪直之失,雖未為甚,而韋瑛、王英同惡相濟,擅作威福。官校捉拿職官,事皆出於風聞,暮夜搜簡,無有駕帖;或將命婦剝去衣服,用刑辱打,被害之家,有同抄紮。人心洶洶,各懷疑畏。如兵部尚書項忠當早期鼓響伺候之時,汪直令校尉就左掖門下呼叫項忠不得入朝。朝罷,被校尉擁逼而去。其欺淩大臣如此。使大小臣工各不安於其位,商賈不安於市,行旅不安於途,庶民不安於業,太平之世,豈宜有此腹心之患?

  成化爺看了這本大怒道:“用一內臣,怎生便係國家安危?”命司禮監懷恩傳旨責問。商輅正色答道:“朝臣無大小,有罪都該請旨收問。他敢擅抄紮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是京師北門,守備不可一日缺,他敢一日擅自擒械數人。南京根本重地,留守大臣他敢擅自收捕。諸近侍他敢擅自改易。此人不去,國家安乎危乎?”那懷恩是個大聖大賢之臣,知汪直倚勢作威,害人無數,遂將此言密密稟與成化爺。成化爺大悟,即將韋瑛、王英充軍,汪直革職到於南京而去。從此朝野肅清,天下太平,商輅、懷恩二臣之力也。

  那懷恩果係大聖大賢之臣,千古罕見,妙處不能盡述。當時成化爺寵著一個僧人,名為繼曉,通於藥術。成化爺試其術有應效,遂賜予無算,恩寵無比。成化爺嚐以手撫其肩,繼曉即袖禦手於衣袷間,見客止用一手為禮,因此恃恩放肆,無惡不作。忠臣刑部主事林俊要斬繼曉,奏妖僧繼曉猥挾邪術,惑亂聖聰。成化爺大怒,下林俊於獄中,要將殺死。懷恩叩首諍道:“自古未聞有殺諫官者。我洪武爺、永樂爺時大開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殺諫臣,將失百官心,將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詔。”成化爺大怒道:“汝與林俊合謀訕我,不然安  知宮中之事?”說罷,便將禦硯擲將過去,懷恩以首承硯不中。成化爺又將禦幾推仆於地,懷恩脫帽解帶,伏地號泣道:“臣不能事陛下矣。”成化爺命扶出東華門。懷恩叫人對鎮撫司典詔獄的道:“你們合謀傾害林俊,林俊若死了,你們亦不能獨生!”遂徑歸臥家中,道“中風矣”,不複起視事。成化爺心知其忠,命太醫救治,不時遣人看視,林俊方得不死。後林俊做到兵部尚書,剿平流賊有功,為當代名臣,皆懷恩力救之所致也。其愛護忠臣不顧性命如此。

  後又有個章瑾,以寶石貢進,謀為錦衣衛鎮撫,命懷恩傳旨。懷恩道:“鎮撫掌天下之獄,武臣之極選也。奈何以貨得之?”成化爺怒道:“汝違我命乎?”懷恩道:“非敢違命,恐違法也。”成化爺隻得命他人傳之。懷恩私自說道:“如外廷有人諫諍,吾言尚可行也。”那時俞子俊為兵部尚書,懷恩對他道:“汝當執奏,我從中讚之。”俞謝不敢。懷恩浩然歎息道:“我固知外廷之無人也。”其剛正守法如此。

  時都禦史王恕,屢屢上疏論事,言甚切直,不怕生死。懷恩歎道:“天下忠義,斯人而已。”懷恩亦知商輅是個鐵錚錚不怕死的好漢,遂深相敬重,朝廷大事,每每相計而行。凡所做的事,都是有利於朝廷、有益於生民之事。真“宮中府中,合為一體”也。商輅後加少保,馳驛而回,在林下逍遙共十餘年,活至七十三歲,無疾而終。後贈太傅。我朝賢相,稱商輅為第一,其餘都不能及。他在朝廷,筆下並不曾妄殺一人,所以子孫繁盛,亦是陰德之報。在朝唯與於謙、項忠、彭時、姚夔、林俊、王恕、金英、興安、懷恩、張敏數人相好,蓋忠臣識忠臣、好漢識好漢也。他兒子名良臣,做翰林侍講。商輅生平:二十二歲中解元,三十二歲中會元、狀元,三十四歲以修撰入閣,四十一歲卸兵部侍郎而回。回來十年,五十歲又入閣,六十歲做了少保而回。在內閣共十八年,回來又享了十餘年清福而死,道德聞望,一時並著,豈不是一代偉人!史官有詩讚道:

  大節純忠是許觀,三元端不負三元。

  三元更有商文毅,一代芳名萬古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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