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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木魚聲響散妖魔 猛虎嘯風驚長老

  世事逞強威劫,怎如善化機心。心機不變此衷真。縱是豚魚可格,從長吳越堪親。

  話表靈虛子見妖魔口裏求饒,卻未心服。乃向比丘僧耳內說了兩句,叫他到小窗保護唐僧馬垛。他卻幫著行者說這妖魔:“要饒性命,須是要依我兩個發個誓願,方才饒你。”魔王聽了發誓願,那裏心眼,思量隻是要口應心違。便問道:“長老師父,你要我如何發管?”行者道:“再不許林中加害往來行客,也不許設假搶奪人飯食充饑。如違了,便如何如何。發一個誓。”魔王道:“不加害往來行客,依得。這一林饑鬼,怎麽免得?”靈虛子隻聽了這一句,即時顯個神通,他那裏是客人?把身一抖,隻見他:

  頭戴玄冠著紫袍,獅蠻寶帶係垂腰。

  彩雲擁出天神將,手執降魔大捍刀。

  魔王見了,吃了一驚道:“爺爺呀,原來聖僧取的經回,暗中有神護佑。我等妖魔,何敢猖厥。”便跪倒在地道:“小妖願發誓,再不敢在這林間作橫。隻是這些饑餓妖精小怪,望神將發落他,超生六道中去吧。”靈虛子乃袖中取出一個木魚梆子,叫道;“孫悟空,你可將我這木魚梆子敲三聲。一聲叫他眾妖驚耳提心,皈依三寶;兩聲叫他遠去此林,再勿搶奪往來行客;三聲叫他眾妖,飽法食,沃甘露,永離了餓餒道中。”行者依言,接過木魚,方敲了兩聲,隻見林內無數小妖並那細腰婦女。飛空散出。八戒見了,忙奪過行者手中梆子道:“好!要了道士令牌,也無此靈準。”一連敲了十餘聲,隻見那獨角魔站立不住道:“列位師父們,好好挑了經擔,前途去吧。這木魚聲,已徹三界,通九幽。我等得皈依正果也。”

  行者三個方才知客人非凡,乃是神將保護他們。靈虛子取了木魚,飛空不見。他三個過了林東.正找尋,三藏在小廟前望著徒弟們到來。三個挑著經擔,喜喜歡歡見了三藏。行者道:“師父,你說那客人是誰?”三藏道:“多是地方善信男子。”行者道:“說不著。”三藏道:“隻恐是妖魔熟識,設騙我們。”八戒道:“越說的不是。”行者說:“師父,原來是保護我們的菩薩。”乃把木魚喚醒眾妖魔話說出,三藏合掌望空稱讚。隻見老和尚聽得屋門外說話,走出來看見了他三個相貌古怪,乃驚怕起來、一手扯著三藏,戰兢兢的道:“老爺呀,是那裏來的妖魔鬼怪,這般模樣。”三藏道:“老師父,你莫要驚怕。這都是小徒,生的雖古怪,卻是山惡人善。方才前路把妖魔蕩平,餓鬼林都得了飽食甘露。從此地方路道往來行客,皆安靜了。”老和尚道:“爺爺呀,這等說來,就是聖僧。不差,便是。老和尚往林西去化緣,也不遭妖魔搶奪了。列位老爺,可進堂中,我老和尚還有藏著過冬的些齋米,將就一頓飯供養列位。”三藏道:“老師父,你過冬的齋米,我們怎忍吃你的。”八戒道:“師父,便是饑也不當吃他的。我們趕路吧。”行者笑道:“呆子,你每常還要攛掇師父,起發人家齋吃。怎麽如今也會說這好看話?”八戒道:“師兄,有些古怪。隻從方才奪了那木魚梆子亂敲,莫說饑餓妖魔安靜去了,便是我肚中也不覺饑。”老和尚道:“列位老爺,不必推卻。我隻從遠遠也聽見梆子聲,隻恐是妖魔來沒哄齋糧,便立心煮飯,供獻了遠來老爺吧。”行者道:“老師父,你又說虛話,怎麽一個梆子聲,便是妖魔設哄你齋糧?’老和尚說:“老爺,你不知這林中餓妖,千方百計掠人飯食。”八戒笑道:“老師父,還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齋糧,這些光景在心發見。”三藏也笑將起來說:“悟能,每常不似此時說的,倒也有幾分近理、”老和尚留住三藏師徒吃齋。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變了客人,保護真經過了餓鬼林。後來地方豐稔,仍改作快活林,皆曉得是聖僧寶經靈感所致。這比丘與靈虛兩個,遠遠見三藏師徒平安在廟,吃了老和尚齋,打點前行。他兩個隨路也化緣吃齋,一程程前走。未及百裏,隻見冷颼颼寒風刮來,漸漸狂大。比丘僧道:“風色寒冷,非是各月,怎麽漸漸狂大?莫不是天氣雲蒸雨變,在前邊刮來?”靈虛子道:“師兄,我與你且立在此地,看前邊可有人來,問個消息。”

  兩個等了半晌,那裏有個人來。隻聽得遠遠犬吠,比丘僧道:“犬吠之聲,想必有人家居祝”仍憑空四望,那西南顯出兩間茅草小屋,煙爨分明。他兩個走近前來,隻見一個老婆子和一個小婦人在那裏哭哭啼啼。靈虛子上前問道:“女善人,你為何悲啼?”老婆子見是兩個僧道,乃答道:“二位師父,你從那裏來?”靈虛子答道:“我兩個從西來的。”婆子道:“你可曾往前去走?”靈虛子道:“如今正要前行,忽然風色寒冷,想是有雨。借問前路可有人家避風躲雨?”婆子道:“人家雖有,都也似我這茅屋,零星幾家。此時都也沒人在家,隻恐你二位沒處安躲。”靈虛子道:“婆婆,你兩個悲悲啼啼為何?”婆子道:“師父,你豈不知,又要問我?”靈虛子道:“我們其實不知。”婆子說:“離我此處前走二十多裏,東西接界,有一叢深林,向來叫做薰風林。每年三春,花柳盛開,遊人頗集。隻因有幾個縱酒少年,生事惹禍。俗語說的,無風生有。便惹了一個怪物,在這林深處,每日逞弄狂風,利的飛禽走獸羽毛也沒一毫,樹葉枯枝也不存留半點。地方起名叫做狂風林。行人都轉路,走路便轉去,隻是遠又險峻。可恨這怪物弄風也罷,卻逐日把我這地方老小漢子捉將去,幫他弄風。個個拋了妻子,不得賺錢過活。我婆媳兩個饑餒,故此悲呼。”靈虛子聽了道:“原來是妖魔弄風。”兩個聽了此言,離了婆子之門,往前再走幾步。那風越狂,隻得坐在背風地下,計較唐僧師徒怎生行走。比丘增說:“師兄,料他們必須有法過去。我與你空身,比不得他們挑著擔包。且遠遠轉路到那山頂上,看他師徒怎生過這狂風林。”按下不提。

  且說三藏師徒,吃了老和尚齋,辭謝了他,挑擔押馱出廟門,望東才走。那老和尚一手扯著三藏道:“老爺,我老和尚朽邁忘事,講了半日,也不曾問你往那一方走。若是往前走.須要到狂風林過。這風還可處,隻不要驚動林內一個妖怪,若驚動了他,你這包擔休想過去,便是你列位也當不得那狂風狠亂。”三藏聽了道;“徒弟們,你聽這老師父說,又費區處了。”行者道:“黯黮林西店主說的,走一林,便知一林光景;行一處,便曉一處名頭。行到此處,隻得上前走去。”八戒道:“師父,莫聽老和尚嚇我們。想是白吃了他飯,沒有謝他,故此說這疙瘩話。”老和尚聽了此話,心下不喜歡,便不做聲。三藏隻得辭了,望前行走。果然走了半日,到得林西,又過十餘裏,忽然起了一陣狂風。三藏道:“徒弟們,老和尚之言不虛。風來了,怎生奈何?”三藏方才說,隻見那風:

  呼天吼地聲如虎,無影無形誰見睹。

  但看塵沙劈麵來,飛禽走獸如驚弩。

  紛紛樹葉與枯枝,飄落空林無可數。

  五湖四海浪翻渾,南北東西行客阻。

  灘上漁翁住釣鉤,山間樵子忙收斧。

  舟人怎敢扯蓬帆,屋瓦翻掀蜂蝶舞。

  大家小戶盡關門,冷冷颼颼都叫苦!

  三藏越叫風狂,那風越刮的大。馬垛子半步難行。八戒、沙僧擔包怎立得祝惟有行者道;“師父,那怕他狂風,徒弟挑的擔子燥熱了,巴不得風來刮刮。”他挑著經擔飛走。三藏心疑,越叫悟空且住著擔子,行者越挑著走。八戒、沙僧當不起狂風,看見了那婆子茅屋緊閉門,說不得挑著擔子走去敲門,三藏也跟來藏躲,八戒敲了一會門。那婆媳在門縫裏張見八戒、沙僧像貌,隻是不開門。藏知其意,乃叫道:“屋內善人,小僧門是中國僧人,路過此處。遇著狂風,借避片時。”那婆子聽了三藏溫良之話,又張見三藏儀容,乃開了門,說道:“師父們,躲也沒用。這風林不息,越說越大。倒不如轉遠些山路去吧。”三藏道:“女善人,如何這風不息,越說越大?”婆子又把對比丘僧的話說了一遍。三藏道:“女善人,沒奈何且把經拒擔守在你家,馬養在背風屋後。待我們探著這怪風是怎麽起,我這徒弟們都也有些本事,萬一與你驅除靜息了妖魔怪風,你家老小男子,也免得捉將去,看家守室,豈不是好?”婆子沒奈何,隻得容留三藏住下。

  隻見行者把經擔放在路口,走將來道;“師父,風便有些,也還行得。怎麽躲在此處?”三藏道:“悟空,風委實大,你如何說走得?你不信,問這老婆婆,前說越走過去,越狂了。”八戒道:“師父,這猴頭,故意要弄人。你想是當年過火焰山,敵那鐵扇公主,得了定風丹,如今靈驗仍在,故此不怕風。”八戒隻這一句,就引動他昔年來時騙扇求丹舊事,便生出一種機心。乃沉吟思想個過林計策,除滅怪物的神通。按下行者在婆子茅屋前思計。

  且說這狂風林內,這個弄風的妖怪,卻是何怪?乃是遠山走入林來,一隻斑爛白額猛虎。他在山中年久,吃人無厭。一日伏虎尊者過山,見他咆哮凶惡,用道法滅他。他伏嵎乞哀,尊者大慈大悲,有先知未來神力,乃縱虎歸林道:“日後自有僧人點化他。”這虎遂走到薰風林成精作怪。他弄這狂風,卻不傷人,隻要探聽尊者說的日後僧人。隻因他能嘯生風,氣力尚微,乃捉這地方老小漢子到於窩巢內,助他呼吸生風。他又有些妖魔怪氣,神通本事,把捉的這地方漢子,充作嘍羅小妖,輪班換日,探聽往來途人,報與精怪知道。恰遇著三藏師徒,避風在婆子屋內,這回該他父子回家,一見了四個長老避風在屋,不勝大喜。婆子問道:“老官兒,喜歡為何?看你往日歸來納悶,怨道不得做買賣安家。今日喜歡,必有緣故。”老漢道:“你不知魔王捉了我們,助他弄風,轉班換日。隻要打聽過往僧人。有能打探著僧人的,便為首功,免其捉入巢穴。今見四個長老在我茅屋,少不得去報作首功,安得不喜?”老漢一麵說,一麵來問道:“師父們,你往何處去的?”三藏道:“貧僧中國大唐人,上靈山取經回國去的。老善人,我方才聽你與婆婆說,要去報作首功。想必是把我貧僧們去報知此地方官長、我貧僧們是有關文路引可驗,不是等閑私渡官津。”老漢道:“師父,我這裏官府遙遠,就有也不來查你。但是我這薰風林,如今被一個魔王占住,改作狂風林。這魔王神威也不小,惱人說大風。但有過往客人,再無一個敢說風狂大。一說狂大,這魔王越發雄威,那風益發狂大。這些時,叫我等探著往來僧人,隻因避風怕怪的人。都不走這林,魔王正在那裏發急。恰好我父子回家,遇著四位師父,正合那魔王之意,我父子定要去報他知道。”

  三藏聽得,叫過行者,悄悄說道:“徒弟們,這事如何處?”行者道:“依我徒弟,方才留著些風勢,往前過林去罷。你卻聽信八戒們,躲在此處,恰遇著他父子要去報妖魔。但不知是甚麽妖魔,要探看僧人怎的?若是與我有德的,還有一頓齋飯迎送;若是與我們有仇的,又要費心力與他爭戰一常”三藏道:“悟空,若是我,當年來時還與一路妖魔無怨無德;若說你,仇對卻也不少。這老漢去報,多凶少吉。你們須小心作下準備。”行者道:“師父放心。報的讓他去報,徒弟探的去探,八戒說我得了定風丹,委實不虛。我姑且把師父與馬垛,定著他風,先偷走過去;他父子報了來時,再等我與八戒去擋。”三藏道:“悟空,正經大路通道,我如今不明明白白、名正言順過去,卻偷走暗渡過去。縱妖魔不知,我與你已自欺自昧了,豈是出家人取經的正意?”行者道:“師父,我徒弟原說要使個機變。”三藏道:“徒弟,你隻因要步步用此機變,處處便逢妖怪。我隻依大道,明明白日前去,決不偷走。”行者道:“師父,你莫要執一,少時這老漢報來,要偷走過林,恐怕遲了。”三藏依言,隻得等那老漢父子出門去報知魔王,乃押著馬垛,隨著行者過林前去。果然行者把馬垛押著,那林中微微風色不動分毫。忽然三藏腳步一慢,離了行者,那風抖然狂大,把個唐長治刮倒在地,半步也掙挫不起。行者忙丟了馬垛,回來要救三藏。馬垛又被風吹離不得。行者心急忖思,隻得押著馬垛,忙忙先送過林,說不得再來救師父,正是:

  路長人力倦,心急馬行遲。

  畢竟馬垛子可送過林,三藏怎麽救去,下回分解。

  總批:

  敲動梆子三聲,餓鬼便得沃甘露,沾法食。每見和尚、道人化緣敲來敲去,不下數千百聲,越叫肚中饑餓,何也?

  妖怪弄風,少不得借人力。妖由人興,信然,信然。

  因少年縱酒生事,便惹了一個怪物。乃知老成謹厚,便是定風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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