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9回 黃土坡義結芝蘭獨龍莊計謀虎狼

  詩曰:

  道古班荊勢尚疏,相投慕義意情孚。

  儼如伐暴天心合,無異除殘民命蘇。

  遇變不驚懼是勇,逢餐必飽豈為粗。

  至今瞻仰音容下,凜烈秋霜道不孤。

  話說匡胤同了鄭恩來至黃土坡前,止見傘車撂在一邊,卻不見柴榮的形影,心下驚駭不止,即忙叫了數聲,隻聽得坡子下有人答應道:"賢弟,愚兄在此!"匡胤仔細一看,原來在那避風牆凹之內,席地而坐,赤著上身,在那裏搜捉虼蚤。當時見了匡胤,即將衣服穿了,走至跟前,叫道:"賢弟,盼望殺了愚兄!你去追趕董達,勝負如何?"匡胤道:"不要說起,幾乎不能與兄長相會!小弟追趕那廝,意欲當途剪滅,不料被他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糾合山寇阻住廝拚。一來賊人勢眾,小弟勢孤;二來路徑不熟,戰場狹窄,相持多時,急切不能取勝。正在危急,幸遇這位壯士挺身前來,奮勇衝破重圍,打死賊人無數,董達漏網而逃。小弟因記掛仁兄,未曾追趕,隻得同著這位壯士回來,得與兄長相見,真萬千之幸也!"柴榮聽了此言,心下一憂一喜:憂的恐怕董達從此逃去,懷恨於心,別生枝葉,倘後孤身來往,保無暗設機關,難免性命之慮;喜的匡胤得勝而回,克張銳氣,又得鄭恩為伴,朝夕相從,日後或有事端,亦可望其助益。

  當時往那匡胤背後一看,見是一條黑漢,形相猙獰,容顏凶惡。肩上馱了一根棗樹,強強地立在背後,屹然不動。心下略有幾分膽怯,開言問道:"這壯士尊姓大名,府居何處?"匡胤道:"小弟一時倉軋尚未知其詳。因思這位好漢萍水高情,義氣相尚,真是人間少有,世上無雙。小弟心實敬愛,意欲與他八拜為交,做個異姓骨肉,患難相扶,不知兄長意下如何?"柴榮大喜,道:"賢弟之言深合吾意。但此處山地荒涼,人煙絕少,這些香燭牲禮之儀一些全無,如何是好?"鄭恩道:"這有何難?那前麵村鎮上,這些買賣店鋪人家,樂子盡多認得,你們要買香燭福物,隻消拿些銀子出來,待樂子去走一遭,包管件件都有。"匡胤就在行囊取些碎銀,遞與鄭恩。

  鄭恩接在手中,即時離了黃土坡,趕至村鎮之上,往那熟食店中,買了一隻燒熟的肥大公雞,一個煮爛的壯大豬首,一尾大熟魚,一壇美酒,又買了百十個上好精致的饃饃。走到平日買油主顧人家,借了一隻布袋,把這些食物一齊裝在袋裏,背上肩頭。一隻手拎了這壇美酒,望著舊路回來。剛走得幾步,隻見路旁有一酒店,那門首擺著行灶鐵鍋,鍋內正在那裏氣漫漫、沸騰騰地煮著牛肉。香風過處,觸著心懷,即便走進店中,揀了四個大牛蹄可可地將餘下零銀交還了。叫店家用刀切碎,摻上些椒鹽,撩起這青袍兜子來裹了,揣在腰間,即便掮上了袋,一手拎著了酒,轉身就走。一路上便把這碎牛蹄,大把地抓著往口裏亂丟,也不辨什麽滋味,哪管他生熟不勻,竟是囫囫圇圇滾下了肚。未曾走到坡前,四個牛蹄早已歸結得幹幹淨淨。

  當時來至坡前,見了柴榮、匡胤,連忙把嘴揩了,放下福物酒食,張著這血盆般那張大口,嘻嘻笑道:"快著!快著!我們拜過了朋友,便好都來受用,休叫福物沒了熱氣。"匡胤道:"壯士不須性急,我們且把年齒一序,然後好拜。"鄭恩聽言,把嘴一咂,道:"你們忒也羅唆,有什麽年齒不年齒!隻是胡亂兒拜拜便罷。要是這樣擔擱了工夫,叫樂子吃了冷食,難為這肚子作祟。"匡胤笑道:"壯士,你原來不知。我們序了年齒,方好排行稱謂;不然誰兄誰弟,怎好稱呼?你須快快兒說。"鄭恩受逼不過,隻得一口氣說道:"樂子住在山西喬山縣地方,姓鄭名恩,號叫子明,乳名黑娃子,年長一十八歲,臘月三十日子時生的。這便是樂子確真的年齒。"匡胤道:"如此說來,你今年一十八歲,我是一十九歲,大哥二十歲。序齒而來,該是柴兄居長,我當第二,你是第三。我們就此參拜天地。"鄭恩道:"不中用!不中用!要拜朋友,須都依著樂子的主意,必要讓你居長,樂子第二,這姓柴的第三。依這主意,樂子方肯與你們結拜;若不依樂子的說話,就趁早兒你東我西,大家撒開散夥!"匡胤道:"豈有此理!為人隻有長幼次序,若無次序,便乖倫理,與那雞犬何異?況柴大哥先曾與我拜過朋友,他兄我弟,倫次昭然;如今怎敢逾禮,占他上位起來!鄭兄不必多言,還是柴兄居長,方是一定之理。"鄭恩哈哈大笑道:"我的哥,樂子卻勉強你不過,就是依著你的主意罷了。若再與你說話,真個把這福物冷了不成?"

  說罷,將袋裏三牲福物取將出來,排在傘車之上。三人正欲下拜,匡胤猛地叫道:"子明,你為何不請了香燭來?"鄭恩把手一拍,笑道:"果然樂子忘了,隻為想了那吃的,就忘懷這燒的了。也罷,待樂子扒上三個土堆兒,權當了香燭罷。"柴榮道:"子明言之有理。俺弟兄們撮土為香,拜告天地,各要虔心,不可虛謊!"三人遂一齊下拜,各說了裏居姓氏,年月日時——無過同心合膽,不懷異念之意。彼時誓拜天地已畢,序了次序,各人又對拜了八拜,然後把三牲福物、饃饃酒食等物,各自依量飽餐了一頓,方才整備行程。正是:

  漫道拜盟稱慶幸,須知仇敵暗分排。

  當下三人正欲前行,隻見鄭恩猛然叫聲:"二哥,且慢行走,樂子想著一件事情,卻幾乎又忘懷了。"遂向胸前取出那個油透的放錢兜肚來,探著指頭往兜子裏一摸,摸出一個方方折好的柬帖兒來,遞與匡胤道:"二哥,這是相麵的口靈苗先生,叫我給與你的,故此帶在身邊,並不遺失。虧了這個放錢兜子油透已足,水泄不漏,方才得個幹淨,不然樂子赴水的時節,卻不浸得濕爛了麽?"說罷,哈哈大笑。匡胤接過手來,拆開觀看,那柬帖裏麵夾著一個包兒,打開看時,裏麵包著八個銅錢,那紙上寫著六個字道:"此錢千博千贏。"又看那帖兒上,也寫著兩行細字,說道:

  輸了鸞帶莫輸山,賭去銀錢莫賭誓。

  匡胤看了,一時不解其意。隻得把那八個銅錢收在腰中,將柬帖扯得粉碎,吃在肚中,口內呐呐地罵著。柴榮道:"賢弟,為何將這柬帖扯碎,又是這般痛罵著他?莫非其中言語,有什惡了你麽?"匡胤道:"仁兄有所不知,這個人名喚苗光義,乃是遊方道士,設局愚人。當時在東京相遇,觀看小弟的相,因他言語荒唐,不循道理。被小弟廝鬧了一場,驅之境外。不知後來怎麽又遇著了三弟,將這柬帖寄我。今觀他胡謅匪言,誰肯信他?故此一時扯碎,付之流水罷了。"鄭恩道:"二哥,你也忒殺糊塗了!樂子若不虧他的相準卦靈,怎能夠遇著你,結拜兄弟?他便這等口靈,你卻偏偏奚落,豈不罪過!"匡胤道:"兄弟,這些閑話,你也休提。如今趁此天氣尚早,我們快些趕路,莫教耽誤時光,錯過了宿店。"柴榮接口道:"二弟言之有理!"遂把傘車推將起來。鄭恩就把那隻盛福物的袋兒卷了,揣在雨傘中間,就與匡胤在前,掄流扯絆,望著關西大路而行。

  走了多時,天色將晚,卻好推進了一座村莊,覓了一個店鋪,把傘車推進了店,揀下一所潔淨房屋,安頓了車兒行李。匡胤就叫:"店小二,安排晚飯來用。"小二道:"客官,你們原來不知,我這裏獨龍莊隻有俺們這座店兒,來往客人不過安宿,隻取火錢十文,每人依此常例。若要酒飯,須著自己打火,所以這飯食是從來不管的,客官們自尋方便。"

  匡胤聽罷,打開銀包取了一塊銀子,遞與小二道:"既然如此,你便替我去買些米,並要幾斤熟肉,打上一壇好酒。剩下的就算你的火錢。"柴榮道:"賢弟,不消你過費。我車上現有米糧在此,就是那酒肉之費,愚兄自當整備。"遂叫匡胤把銀子收了,打開自己銀包,稱了一塊三四錢重的銀子,遞與小二去買酒肉。又叫鄭恩用傘車上席簍裏的米煮起飯來。

  鄭恩走至車前,把簍子提將出來,看那壁間現擺著爐灶、鐵鍋、薪水等物,就將簍蓋除下,把簍裏的米一看,也不論他多少,傾空倒將出來,裝在鍋子裏,加上些水,煮將起來。不期鍋小米多,竟煮了-鍋的生米飯——原來鄭恩一則生來粗俗,二則食量甚大,起先取米之時,未免嫌少。及至煮成了這鍋生飯,就使他一個獨吞,量不言多。多少既已不論,這生熟兩字,亦必不辨矣。這正是:

  天賦英雄性,膜腔自不同。

  脯漿遂我食,尚道肚皮空。

  比及鄭恩煮完,小二買了酒肉進來,交付已畢,自己往店中去三人坐下,各把酒肉用了一回。將要用飯,柴榮走至鍋邊,開了鍋蓋,往內一看,隻見滿滿的一鍋生米飯,便叫鄭恩過去道:"三弟,你為何煮出這樣生飯來,叫人如何可吃?"鄭恩道:"大哥,你嫌他生,樂子日常受用,專靠著這生飯。你依著樂子也多吃些,管叫你明日力氣覺得大了,走路也覺得快了。你吃!你吃!"柴榮搖頭道:"難吃!難吃!"鄭恩道:"大哥,你果然怕吃!待樂子吃與你看,你莫要笑話。"說罷,拿起碗來,盛了便吃。也不用菜,也不用湯,竟是左一碗,右一碗,登時把一鍋的生米飯,捱捱擠擠都裝在那個肚裏去了。就笑嘻嘻地道:"何如?樂子專會吃這些飯的。"

  柴榮隻道簍子裏還有剩下米糧,欲待取來自煮,便往車前取簍一看,卻已粒米全無,空空如也。心下甚覺驚駭,道:"三弟,還有那餘剩的米在於哪裏?"鄭恩道:"大哥,你休推睡裏夢裏,方才樂子安放在肚子裏頭,你親眼見的,怎麽又問起米來?"柴榮笑一笑道:"原來如此。我十餘日的飯糧,多被你一鍋煮了,怪道煮出這樣飯來!也罷,我們買些饃饃來用,倒也相安。"遂又秤了三四分銀子,叫小二去買了些饃饃,與匡胤一同吃了。

  看看天已黃昏,三人正欲安寢,鄭恩隻覺得一陣肚痛起來,要去出恭。慌忙出了房門,尋往後麵天井中去,見有毛廁在旁,蹲上去解。可殺作怪,那肚裏這般的絞腸作痛,誰知用力地掙,這下麵幾是解不出來。正在這裏翹著頭,踞著身,使著氣力,隻聽得那首廂房中有人唧唧咕咕地講話。

  看官,你道是誰?原來這所莊房,就是董達的家園。這說話的,便是董達與他老子講談。隻因董達日間敗陣之後,又往別處擔擱,及至回家,時已日暮。踉踉蹌蹌奔至家中,他的老子一見,即便問道:"我兒,你今日回來為何這等光景?"董達道:"不要說起!孩兒今日抽稅,遇著一個販傘的蠻子,倚仗了一個紅麵漢子,大鬧銷金橋,壞我規矩,又把我手下眾人,打得各個傷殘。孩兒聞了此信,因把這紅麵的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通知二魏出來齊心拿捉。不料那廝十分驍勇,我們正在圍住,將要拿住之際,誰知又被那個慣賣香油的黑賊,反來救解,打散眾人,又把二魏全部打死,孩兒性命幾乎亦遭其手。幸而得便逃回,故此這等模樣。兒思這樣冤仇,如何得報?"老子道:"我兒,原來你今日吃了這等大虧!你且輕言。你在外麵打鬥,這三個賊徒被他走了;我為父的坐在家裏,不費吹灰之力,包管你報仇就在眼前。"董達聽了,心下大驚,道:"父親,這大仇怎麽就得能報?"那老子笑道:"不瞞你說,這三個賊徒多在咱的家內了。"董達道:"他怎能到我家內?"老子道:"方才小二進來說:'今日來的販傘客人,兩個夥計甚是怕人:一個紅臉,一個黑臉,那紅臉的還可,這黑臉的更覺凶惡難看。'我看這三個賊徒,與你說的相合,豈非就是你的對頭了?"董達聽了,驚喜如狂,說道:"既是。他們自來尋死,我們叫齊了人眾,急速打他進去,怕他不個個都死。"那老子複又搖手道:"早哩!早哩!你也不須性急,且捱到人靜之後,然後把前後門上了鎖,再添些人,趁他一齊睡著,輕輕地捱將進去,把他三條性命結果了,卻不幹淨了當!強如此刻與他爭鬥,多費氣力。我兒,你道此計好麽?"董達道:"父親言之有理!你老人家管了前後門上鎖,兒去叫人就來。"那董家父子算計,不道依著了古人兩句說話,說道:

  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不想鄭恩蹲在廁上正解不出,聽得房裏有人說話,他也不去用力掙了,靜悄悄踅將過去,閃在旁邊。複往板縫裏一張,燈火之下,看見董達在那裏使手畫腳,道長說短。他便留心細聽,把前前後後,這般如此,都已聽在耳裏。聽到董達說是叫他老子去鎖門,自己去叫人,方才心下著慌,即忙大步走回房去,叫著匡胤道:"二哥,不好了!咱們走到仇人家裏了。"匡胤大驚道:"怎麽是仇人家裏?哪個是你的仇人?"鄭恩道:"這裏原來是董達的莊上。樂子方才去後麵出恭,聽得那廝父子兩個在房裏算計,要把前後門鎖了,等著我們睡著,便要結果咱們性命。"柴榮聽了此言,隻嚇得汗流浹背,挫倒在地。匡胤隻驚得搓手擲腳,一籌莫展。

  鄭恩見了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你們原來都是怕事的。怎麽遇了這般小事,便這等害怕起來!枉自做了英雄好漢,倒把這膽氣弄得小小兒的,日後怎好去做大事?還有樂子在此,怕他則甚!他便有千百個人,管叫他一齊進來,都在樂子這根棗樹上喪命。若有一個走脫,便算樂子不是好漢。"匡胤道:"不然!愚兄豈是怕事之人?隻因常言道:'寡不敵眾'。我們雖有兵器,武藝高強,怎奈這店房狹小,退步全無。一遇相鬥,施展不開,如何取勝?為今之計,必須出了巢穴,到那平陽街道,還好商量。"柴榮接口道:"賢弟,他前後門都已上鎖,插翅也是難飛,怎能出得門去!"鄭恩道:"大哥!休要害怕。咱們門裏出不得去,就從牆上出去。方才樂子出恭時節,看見天井那邊有個園地,想是條活路。我們趁早兒走了出去,他不來便罷,他若來追,便好與他算帳了。"

  三人計議已定,即便動身。鄭恩當先引路,柴榮、匡胤推了車子,飛奔到那園中來。至牆邊舉眼一看,幸喜那牆不甚高大,鄭恩縱身跳上牆頭,望下看時,黑暗中微微像是一條通衢大路。複又跳了下來,先叫柴榮爬出牆去。無奈牆頭雖低,柴榮從來未曾經曆,焉能得上?鄭恩隻得叫柴榮兩手扳著坍磚,下麵抬送,慢慢地爬上牆頭。此時柴榮隻要性命,管什高低,撲通地跳將下去,隻跌得齒折唇開,忍著痛,隻不作聲,心內突突地跳。隨後匡胤跳上牆頭,鄭恩把車子舉送上去,匡胤接住,叫柴榮幫接下去。匡胤即便縱了下來。鄭恩見二人並車子都已出去,然後自己也跳出牆頭,當先開路。匡胤、柴榮推著車子,向前飛跑。此時約莫二更天氣,雖然燈火全無,倒也覺得有些微光。隱隱之中,依稀可走。三人走行之間,忽聽得後麵喊叫連天,回頭一看,隻見燈火熒熒,煙塵滾滾,猶如千軍萬馬殺奔前來。隻因這一來,有分教:

  惹動了幹戈不歇,連累著骨肉遭殃。正是:禍福無門人自召,善惡有報影隨形。

  不知追的何人,當看下回便知。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