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夢去，姐姐夢來

第二節 鷹眼男人

　　林美魚上樓的時候，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頭頂上方某個固定的地方死死地盯著她，她明顯地感覺到了那比現實中的壓力更大的光壓——光束原本是沒有壓力的，或者說壓力極小。

　　那是一幢灰蓬蓬的老樓，美魚的女友墨兮以前住在這裏，後來她與一個一見鍾情的男友同居，就從這裏搬出去。美魚一拿到鑰匙就從城東的家搬到城西，隻給家裏人留下一張潦草的紙條貼在冰箱門上，用一隻草莓形的磁鐵吸著。母親從外麵回來，推開門一看，被草莓吸著的紙片隻剩下一個小角，而有字的那一半卻不知去向。

　　有一段日子，夢來也就是林美魚天天往商場跑，每天都要像老鼠搬家一樣從外麵往家搬回一些東西。住精神病院之前那些東西夢來統統不要了，原想把它們送給妹妹夢去，但轉念一想妹妹已經結婚了，可能用不著這些零碎了。再說住院前的那些東西沾著一股子晦氣，夢來不想把這股晦氣再傳染給妹妹。

　　妹妹夢去在精神方麵已表現出一些不好的苗頭，比如說，那天她在精神病院的食堂汪汪地學狗叫，被人用繩子捆起來；再比如說，她有時莫名其妙地追逐男人，說那個男人長得很像她以前的男友郭東立。妹妹近來越來越不對勁兒了……夢來也就是林美魚正在胡思亂想，忽然間感覺到頭頂上那目光的壓力正在逐漸擴大，從一層到五層，這幢老樓回字形的樓梯從上麵一眼就可以望到底。林美魚不敢抬頭，她怕一抬頭，就與那個令她恐懼的男人的目光碰到一起。

　　林美魚硬著頭皮，數完那100個台級。在最後一個樓梯拐彎處，她的目光與老葛相遇。老葛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使她手腳發麻，腿像注了鉛一樣重。

　　你到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

　　“去做美容。手機放在包裏，沒聽見。”

　　美魚懶懶地從包裏掏鑰匙開門，前幾天她還自以為把這個糾纏不休的男人給甩掉了呢，沒想到他又從地縫裏冒出來。

　　美魚把鑰匙弄得叮鈴當啷響，好容易開了一道防盜門，裏麵還有一道鐵門。那雙鷹眼一直無聲地跟在身後，讓美魚覺得後腦有一個地方正在嗖嗖冒涼氣。

　　老葛跟隨美魚進屋，門廳裏光線幽暗，這種幽暗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異常緊張，果然，有一隻大手從美魚身後圍過來，很貼切也很纏綿，想拒絕想掙脫都是不可能的事，但美魚又覺得不是那麽心甘情願。剛才李純的撫摸似乎還停留在胸口，現在後背上又多了那麽一隻大手，她被兩種情緒擠壓著，有些喘不過氣來。

　　老葛說：“美魚，我想要你回去。”

　　說著話他倒鬆了手，臉上浮現出一點嚴肅的神情。

　　“真的真的。”他說，一直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讓你回去。

　　美魚覺得他的話聽起來半真半假，不過他心裏還是有點感動。美魚大學裏學了一個很冷門的專業，出來後才知道工作很難找。星公司的工資很高（月薪差不多等於在一般單位幹半年的），所以美魚對上司向來是半開半閉，被上司看中不知是福是禍，她不想做已婚男人的地下情人，但也不想得罪老葛。

　　老葛卻覺得這種半開半閉的遊戲很有趣。他一直像一尾追逐食物的魚一樣追逐著他的小波霸小美魚。老葛的優點是他的二張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多甜多膩的話經他的嘴說出來倒像涼拌海蜇皮那般清脆爽利。上帝給他配了一雙鷹一樣的眼睛，同時又給他安裝了一顆甜蜜的小心髒。人總是這樣矛盾的，生意場上凶悍的男人，到了女人那裏往往是溫柔有加，和人們想像中的那種霸道男人正好相反。在美魚那裏，半開半閉算是一種躲閃；在老葛那裏，半開半閉卻更像是一種勾，男人和女人的視角永遠是不一樣的，甚至可以說他們生活在同一時空的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他們看到同樣的景物，經曆同樣一件事，聽到同樣一些話題，可是匯聚起來變成一種綜合信息到了男人女人各自的頭腦裏，就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

　　好吧，我答應你了，我回公司去上班，這總可以了吧？

　　美魚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老葛，覺得最近他好像一下子又變老了許多。老葛也不說什麽，靠在桌邊抱住她靜靜地撫摸。美魚連眼睛都不閉，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一隻小蟲在那裏漫無目的地爬來爬去。它根本沒有目標，還是被巨大的空間弄昏了頭，不知東南西北亂走一氣？美魚的身體柔軟得像一條魚，在男人抱她的時候她常常幻想自己變成了一條魚，全身光滑極了，她隨時可以從男人手裏溜走，因為她是一條聰明的魚。

　　老葛抱著她摸了一陣子，忽然看了一下表對美魚說：

　　“噢，我得回去了。”美魚知道是下班時間到了，他得趕回去見他老婆。

　　老葛一走，美魚又覺得空虛起來，她原本打算不再見老葛了，可是，心一軟事情又轉回來了。她看著窗外傍晚忙碌的人群，覺得自己像是站在生活之外，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