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翼

第三章 單飛表演

“蕭上校，按照我上一任前輩的特別囑咐，我已經安排好了你的專有戰機。”這次和蕭夢樓交待海燕機細節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輕地勤戰士，他似乎是剛剛從後方送上前線作戰的後備役戰士，有著一張還沒有被戰火和疲憊蠶食的清秀麵孔。



蕭夢樓的腦海裏浮現出上一位安排自己戰鬥機的瘦小地勤戰士：“你的上一任……”



“噢，您是說金正璿少尉，”這位年輕地勤講述前輩名字的時候沒有用綽號，並且加上了軍銜，更說明了他是才從軍校畢業的新兵蛋子，“他在敵人最後一輪的轟炸中，因為掩護我軍的戰鬥機轉移而犧牲了。”說到這裏，年輕人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神色。



“金正璿，金正璿。”蕭夢樓下意識地反複念了一遍這個地勤戰士的名字，似乎想要強迫自己將這個名字刻在腦中，“你叫什麽？”



這位年輕地勤的臉突然一紅，低聲道：“我……我叫樂本土……”



“樂本土……？”蕭夢樓微微皺了皺眉頭。



“噢，是，啊，我出生的時候外省本土還在冷戰。我父親是本土火星艦隊的炮兵上尉，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我想過改名，但是一直沒有時間。”樂本土紅著臉喃喃說道。



“沒關係，這是個好名字，本字去掉，就是樂土，好意頭。”蕭夢樓深深看了這位地勤戰士一眼，試圖將自己出征前最後看到的一個地球戰士的麵容牢牢記住。



“蕭上校，你是整個前線最後一名駕機出戰的格鬥戰士，通訊頻道將會完全空置，我想過了，我可以播放一些音樂來增加士氣。”樂本土說到這裏，從身邊的搬過來一箱音樂CD，“您有什麽比較喜歡的樂曲嗎？”



樂本土的話讓蕭夢樓豁然意識到今天之後，宇宙中再也沒有地球的樂曲傳世，而自己要聽的音樂，很可能是這個宇宙中最後響起的地球之歌。



“有沒有歡樂頌？”蕭夢樓問道。



“有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哦，蕭上校，不要第五交響樂嗎？命運交響樂，扼住命運的咽喉。”樂本土神色肅穆地問道。



“不，”蕭夢樓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第五交響樂是貝多芬仍然在和命運拚搏。而第九交響樂則是他最終的勝利。我們已經完成了拚搏的部分，我們已經證明了地球的不屈。現在是讓敵人看看地球人歡慶勝利的時候會有什麽樣的激情。”



“我們……勝利了？”樂本土迷惑地問道。



“是的。”蕭夢樓肯定地點了點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給我放歡樂頌，我的最後一次戰鬥是地球的慶典，它會非常精彩，你不要錯過。”



樂本土的眼中噙滿了激動的淚水，用力點了點頭：“蕭上校，地球以你為榮。”





空曠無人的天城廢墟之中，一架海燕機伴隨著數十架仿佛眾星捧月的限製機從停機坪一飛衝天，在暗翼聯邦的艦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升入了頂空。蕭夢樓的左手牢牢地握著操縱杆，右手仿佛在輕柔地彈奏著鋼琴奏鳴曲，優雅自如地在隨機電腦鍵盤上跳動，將限製機成一字長蛇陣在太空中展開，仿佛一道纖細的圍牆，輕盈地圍繞在天城的上空。在他的耳中，歡樂頌的樂曲激昂壯麗地蕩漾著，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在此刻熱烈而歡快地沸騰。



貝多芬的歡樂頌，堅強剛毅，激情澎湃，莊嚴肅穆，數百年來不斷在莊重場合和激情時刻反複引用，人們對此樂而不疲。很多時候，人們總是忘記了做出這曲歡樂頌的音樂家是一位雙耳失聰的人。需要什麽樣的想象力和激情才能夠在寂靜無聲的世界裏創造出這震古爍今的音樂。就仿佛沒有翅膀的人想要在天空中像飛鳥一樣翱翔。就仿佛一群從未親自飛翔過的地球人，試圖駕駛戰鬥機和那些天生懂得如何飛翔的天敵奮戰，並且夢想著光榮的勝利。



德國人曾經以他為豪，因為他是德國人。歐洲人曾經以他為豪，因為他是歐洲人。而今天，他仍然可以引以為豪，因為他是地球人。而聽著他的音樂，蕭夢樓知道自己將所向無敵。





“報告，地球人最後一批戰鬥機升空，請求碎星者支援！”暗翼兵團最前鋒的戰艦艦長向後方指揮部發來了求援信號。



“渾蛋！”接到求援的星斯洛勃然大怒，“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隻不過是孤零零的一套地球新作戰係統，用艦炮把它打下來，不要什麽事都找碎星者。”



“但是，但是那是白魔鬼，地球人的白魔鬼。我……我們需要碎星者的支援。”前鋒艦隊艦長的話語中充滿著顫栗，仿佛地獄之門已經在麵前洞開。



“該死的！”星斯洛還想破口大罵，但是一支冰冷的手掌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及時製止了他的汙言穢語。



“立刻派遣碎星者第一小隊去迎擊。”那是冥望師沉靜的聲音。



聽到元帥的命令，星斯洛隻得憤憤不平地發布了命令。



“白魔鬼仍然在。”冥望師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將身子靠在背後的桌案上，皺緊眉頭端起了手中的暗翼星茶。



“元帥閣下，這可能是地球最後的反擊。”光葉遜副參謀長來到他的身邊，沉聲道，“我們必須慎重對待。現在的情況……”



“我知道，我……唉”說到這裏，冥望師不堪重負地深深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知道。”



“讓庭少將親自去對付他，我們必須向第三遠征軍的雇傭兵們證明碎星者的實力，現在軍隊中他們的人數占據了優勢，我們如果不能贏得他們的信心，即使消滅了地球……”光葉遜說到這裏，謹慎地抑製住了下麵的話語。



“嗯，給我接庭明翰少將！”冥望師下定決心地說。





碎星者第一小隊前鋒的三架碎星者此刻已經風馳電掣的來到足以和白魔鬼接火的位置。通體雪白的白魔鬼戰機在一片限製機的掩護下，在太空中氣勢如虹地穿行，在他們的麵前作著難以置信的花樣特技動作，令他們眼花繚亂。



“等待後隊支援！”成為了這三名碎星者駕駛員的共識。他們不約而同停止了翅膀推進器引擎，將手中的光劍變成光子炮對準了那架恐怖的白色地球戰機，試圖以遠程火力威懾住敵人。



就在他們龜縮不前的時刻，十數架蛛網戰鬥機已經閃電般朝他們迎麵飛來。蛛網進攻，接著口香糖進攻，最後海燕機收尾，地球軍三連擊的步驟此刻已經仿佛童年的噩夢，深深地刻入了這些碎星者戰士的腦海之中。三連擊之後隨之而來的重傷，死亡和榮譽掃地，令他們心膽俱寒。而且這次以如此的強勢進攻而來的，則是地球人中最勇猛的戰士，聲名赫赫的白魔鬼。在這一刹那，他們忘記了自己的人數優勢，忘記了碎星者戰士的尊嚴，忘記了暗翼聯邦士兵的守則。他們不約而同地調轉了碎星者朝著後方逃去。



金屬相擊的閃光在走得最慢的碎星者身上連續亮起，綿綿密密的蛛網緊緊裹在它的全身上下。驚慌失措的碎星者戰士拚命在蛛網中掙紮，飛快地掙斷圍困全身的阿爾法合金鏈條。就在這時，兩團烏油油的黑影已經一左一右鑲在它左右雙肩之上。青藍色的火苗在口香糖戰鬥機的尾部刺目地噴射著。這位碎星者就仿佛被一位無形的領舞者淩空抱住，在光華燦爛的舞場之中作了一個優雅而絕望的旋身。一道白色的厲電從它的背後高高升起，因為高速而仿佛前後伸長的影像在虛空中一凝，白色海燕機的恐怖形象在此刻宛如烙印一般刻在所有觀戰者的腦海之中。緊接著，白色的旋風席卷了整個太空，海燕機在旋風中化成了隨風飄動的幽魂，轉瞬間不知飄逝到了何方，太空中隻剩下這架左右鑲嵌著口香糖的碎星者無助地將手抱住肩頭，整個身軀融入刺目的大爆炸火光之中。





“孤星魄，博約瑟，立刻後撤！”此刻的庭明翰已經第一時間披掛上碎星者駕駛服，從主力巡洋艦上衝殺到戰場。但是他的到來遲了一步，白魔鬼的進攻已經將一架碎星者在暗翼聯邦大軍眼睜睜的注視之下擊毀。另外兩架碎星者也陷入了白魔鬼操縱下的限製機群中，不知如何是好。碎星者戰士麵對白魔鬼不知如何作戰，這個悲劇在整場月球戰爭中不斷反複上演，庭明翰此刻已經連惱怒的心思都沒有了，仿佛在心底深處已經接受了這種荒謬的事實。他隻希望憑借自己精湛純熟的駕駛技術阻擋住白魔鬼勢如破竹的威勢，為碎星者掙回應有的顏麵。



但是此刻的他心中並無任何快速製勝的信心。天空中的白魔鬼在毫無拘束地翱翔，那是徹頭徹尾的自由飛行。沒有空氣的阻礙，沒有規矩方圓的限製，它時而回轉倒飛，時而旋轉上升，時而淩空飄落，然後在空中令人目眩神馳地翻滾。它的動向無法捉摸，它的身影到處都是，它那神乎其技的空中表演讓人望洋興歎，追之不及。但是，這並不是它所表現出來的全部，它身邊的限製機也在精彩絕倫地來回翱翔，仿佛所有地球駕駛員的英靈都附身在這些無人駕駛的戰鬥機身上。它們飄忽來去，看似近在眼前，又倏忽遠逝，翻滾旋轉成了它們飛行的獨特方式，互相間的掩映變換更讓人眼花繚亂。無知無識的機群化成了一群操練純熟的戰士，在太空中擺起了屬於自己的龍門陣，恣意地將陷入陣中的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那兩架陷入限製機群亂舞之中的碎星者一瞬間就被數之不盡的蛛網團團纏住，緊接著八架口香糖戰鬥機結結實實地將他們的四肢牢牢吸住，令他們成為被綁縛在夜空裏的僵屍。



在這一瞬間，庭明翰心中湧起一絲複雜的思緒，他不知道此刻是該為這兩個碎星者駕駛員感到悲哀，還是該私自長舒一口氣，因為天空中起著決定戰局作用的口香糖戰鬥機此刻已經全部消失了。他現在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孤星魄，博約瑟，棄機！”庭明翰少將果斷地發出了指令。被白魔鬼口香糖戰鬥機纏上的碎星者無一例外地會被炸成碎片。碎星者駕駛員現在已經逐漸可以接受棄機逃生這個令人顏麵全失的選擇。但是一直以來，試圖逃生的駕駛員從來沒有成功過，因為碎星者的大爆炸來勢太快，範圍太廣，很少有人能夠成功脫生。



白魔鬼在庭明翰發出命令的時候已經衝向了這兩架無法躲閃的碎星者，代表死亡的反物質炮對準了碎星者的翅膀推進器。



而庭明翰此刻則駕駛著自己青藍鑲金的巨大碎星者一瞬間衝入了蛛網戰鬥機群中。長達數裏的光劍大開大闔地在太空中揮舞，那些靈動變幻的蛛網戰鬥機在吞噬一切的光華席卷之下，紛紛化為了空中亮晶晶的爆炸碎片，一簇簇的爆炸光芒交織在一起，就仿佛什麽人在空中開了一場歡快熱鬧的焰火表演，浸透著一種無法訴說的殘酷之美。



屠戮盡空中肆虐的限製機，庭明翰知道白魔鬼的表演就到這一刻為止了。在這場血腥激烈的月球戰爭中，他擊落了數之不盡的地球新作戰係統，憑借豐富的作戰經驗，他知道沒有了限製機的主突擊機將失去一切製勝的手段。一陣意適神舒的感覺席卷了他的全身上下。這將是他職業生涯的另一個巔峰，在軍心動搖的第三遠征軍眾目睽睽之下擊殺白魔鬼，將他們頂禮膜拜的神祗一舉粉碎。他的戰功將不隻是消滅頑敵，而是碎星者宇宙稱霸地位的挽救者，暗翼聯邦擊敗複古聯盟的絕對功臣，也許他的軍銜可以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峰，成為整個銀河係所有殖民地碎星者集群的總司令官，最終登入暗翼聯邦軍界名人堂。



沒有了限製機的白魔鬼在空中形單影隻，倉皇如一隻受驚的白鳥。它在庭明翰瘋狂的光劍斬削之下激烈地翻滾變幻著，不屈地在太空中頑強掙紮，仿佛不甘於自己無法避免的厄運。



“這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白魔鬼？如此怯懦怕死？為什麽你不能勇敢一點接受自己的宿命？”庭明翰轉折如意地操控著碎星者，光劍從劍到炮，在從炮到劍地不斷變化，整個太空充斥著屬於碎星者的金紅光芒。白魔鬼的雙翼在猛烈炮火洗禮之下頹然折斷，整個機身失去了重心，無助地朝下方飄落。



失去了雪白雙翼的白魔鬼在群星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渺小，幾乎可以和星河混為一體。庭明翰用眼睛緊張地追逐著白魔鬼的去向，將瞄準儀死死鎖定住他飄忽不定的影像。在他的麵前千萬點星光如急雨般飄逝，無數飛船和戰機的殘骸劃窗而過。突然間，兩個巨大的黑影從遠及近，倏然撲麵而來。



那是孤星魄和博約瑟的碎星者。



“它們還沒有被炸毀嗎？白魔鬼放過了它們？為什麽？”庭明翰發現自己之前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空中飛舞變幻的限製機上，白魔鬼剛才一瞬間做出的動作他全然沒有看見。



就在這時，麵前靜止不動的兩架碎星者突然一齊抬起了手臂，手中仍然在燃燒的光劍仿佛受到了宇宙諸神的詛咒，不約而同地對準庭明翰碎星者的胸膛狠狠劈來。



炙熱的溫度席卷了整個駕駛艙，庭明翰瞬間明白了一切。在他的眼前，白魔鬼的形象逐漸變得鮮明：那是一位身披白袍的魔術師，在他的手上糾纏著亮晶晶的蛛絲，蛛絲的另一頭是完全落入他掌握的碎星者，他們放棄了抵抗，成為了他免費的人偶。



他仿佛可以聽到這位白魔鬼幽冥的笑聲：“為我跳舞吧，凡夫俗子！”



“啊！”庭明翰發出一聲野獸一般的狂吼，將光劍瞄準從天底高高爬升而起的白魔鬼，眼看著金紅色的光劍和白色戰機越來越近，終於撞擊在了一起。



他神經質地狂笑了起來，而這笑聲一瞬間就被席卷一切的大火和爆炸所完全淹沒。顯赫一時的碎星者之王在與白魔鬼的戰鬥中完成了他人生最後的旅程，走向了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