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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缺月重圓真情獨笑 群珠緊守離恨誰憐

  卻說琴言到梅宅之時,心中十分害怕,滿擬此番必有一場淩辱。及至見過顏夫人之後,不但不加嗬叱,倒有憐恤之意,又命他去安慰子玉,卻也意想不到。心中一喜一悲,但不知子玉是怎樣光景,將何以慰之,隻得遵了顏夫人的命,老著臉,走到子玉臥房來。見簾幃不卷,幾案生塵,藥鼎煙濃,香爐灰燼,一張小小的楠木床,垂下白輕綃帳。雲兒先把帳子掀開,叫聲:“少爺!琴言來看你了。”子玉正在半睡,叫了兩聲,似應似不應的。琴言便走近床邊,就坐在床沿之上,舉目細細看時,隻見子玉麵色黃瘦,憔悴了許多。琴言湊近枕邊,低低的叫了一聲,不覺淚如泉湧,滴了子玉一臉。隻見子玉忽然的嗬嗬一笑,道:“‘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正是此刻時候。”便又接連笑了兩聲。琴言知他是囈語,心中十分難受,在他身上拍了兩下,因想顏夫人在外,不好叫他庾香,隻得改口叫了聲:“少爺!”此時子玉猶在夢中,道是到了七夕,已在素蘭處會見琴言,三人就在庭心中,擺列花果,煮茗談心,故念出那兩句《長恨歌》來。魂夢既酣,一時難醒。琴言又見他笑起來,又說道:“我當是‘黃泉碧落兩難尋’呢。”說到此將手一拍,轉身又向裏睡著。琴言此時眼淚越多了,隻好怔怔的望著,不好再叫。見子玉把頭搖了一搖道:“偏這般大雨,若明日早上也是這樣,可怎麽好?船又隔得這麽遠。”

  停了一停,說道:“獨活、防己之下,應須添一味當歸。”外麵顏夫人聽了,知是囈語,雖不能十分明白,也是一陣傷心,兩淚交流,隻管怔怔的瞅著聘才,聘才心上也覺淒楚,便說道:

  “玉儂你隻管叫醒他。”琴言便叫了兩聲“少爺!”子玉嗤的一聲笑道:“你好癡也!”又道:“雲兒,你隻管叫我作什麽!這麽近的路怕什麽!你還當是大東門外麽?”琴言要高聲叫,又哽咽了,喉嚨叫不出來,隻把手拍他。那子玉忽然睜開眼來,對著琴言道:“香畹,這回又虧了你,費了如此的心,我以後便放了心了。”琴言又往前湊了一湊,拍著肩道:“少爺!琴言在這裏看你,你病可好些麽?”子玉心上模模糊糊,眼前花花綠綠,看不分明,便冷笑了一聲。琴言又說了一遍,子玉便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已試過了我一回,難道我還認不得你?”當下顏夫人在隔壁,聽了肝腸欲斷,忍不住到房門口來看,見琴言坐在床上,拉了子玉的手,隻是哭,子玉隻管笑。

  顏夫人道:“他認不得人,這怎麽好呢?”聘才也隻得走到床前,叫了幾聲:“世兄,你心上的琴言特來看你,我扶起你來坐坐,你們說說話就好了。”聘才叫雲兒擰塊熱手巾來,替他淨了臉,擦了擦眼睛,扶他坐起,把床錦被疊了,在背後靠著。

  顏夫人倒不肯進來,恐怕兒子心上愧懼,魏聘才也離得遠遠的。

  子玉坐起後,精神稍覺清爽,猛然眼中一清,見琴言坐在旁邊,便問道:“你是誰?坐在這裏?”琴言帶著哭道:“怎麽連我也不認得了?”琴言見窗戶未開,且係背光而坐,自然看不明白,便挪轉身子向外坐了,側了一半臉,望著子玉道:“我是玉儂,太太特叫我來看你的,不料十數天,就病到這樣。”說著又嗚咽起來,子玉聽得分明,心中一跳,便把身子掙了一掙,坐直了,看了一回道:“你是玉儂?我不信,你怎麽能來?莫非是夢中麽?”琴言忍住哭道:“我是琴言,是太太叫我來的,你為何病到如此?”子玉便冷笑了一聲道:“真有些像玉儂。”顏夫人聽了,對著聘才道:“此話說的奇怪。”又聽琴言道:

  “我是為著你的病來的。”子玉笑道:“你真是玉儂,如何得來?就算你願意來,人家如何肯放你來?”琴言道:“我真是玉儂,我已來了多時,是奉太太之命,叫我來看你;又虧魏師爺帶我上來。我勸你自己寬心,不必憂鬱,身子要緊。快養好了病,我既來動了,就可以常來的。”說著又滴下淚來。顏夫人見子玉清爽些,便有些歡喜,叫丫鬟移張椅子在簾子外坐了,聘才就站在顏夫人背後。子玉此時又清爽了幾分,便湊近琴言,細細一看,笑道:“玉儂你當真來了,不是假的?”琴言回轉頭來,對著子玉,要回答時又咽住了,隻是哭。聘才在外低低說:“玉儂紮掙些,倒不要引起他的哭來。”琴言隻得把帕子掩了臉,用力迸出一句話來道:“是真的。”子玉道:“果然是真的。”琴言道:“真真是真的。”子玉便狂笑一聲,往前一撞,卻好撲在琴言肩上,猶是咯咯的笑個不住。

  聘才見了忍不住的笑,那些丫鬟、仆婦也無人不笑。顏夫人點頭歎息,見子玉兩手扶著琴言的肩,要坐起來,先笑了一回。

  琴言道:“你倒是什麽病?我勸你不要病了,從今日就好了罷,省得多少人為你苦,更招太太心裏不安。”說著遂又滴了些淚。子玉笑道:“我有什麽病,我這個病要他來就來,要他去就去,原不要緊的。”琴言道:“休說不要緊,你這病不比從前,也添了滿麵的病容,千萬句並作一句:放寬了心。你從前說自己會寬解,看得破,怎麽今日又不會寬解,看不破了呢?”子玉笑道:“我又何嚐不會寬解,又何嚐看不破呢?若看不破時,就是獨活的反麵了,幸而看的破,尚有今日。”說著又哈哈的笑起來。琴言道:“我在華府很好,華公子那人也是極正經的,且府中上上下下都待我極好,你很不必惦念。”子玉笑道:“你真好麽?”琴言道:“真好,你不信問魏師爺。”子玉道:“真好就好了,問他作什麽?”便又笑了。琴言道:“隻要你的病好得快,我便更好。你若好得慢,我也就不甚好了。你若一分病沒有,我便似成了仙這麽快樂。”說畢,勉強一笑,這子玉便大樂起來,手舞足蹈的光景。琴言道:“他那裏原準我告假出來,倒不比在師傅處拘束我。從前沒有來過,今已來了,我就常常的出來看你。你若沒有病,我也可以多坐會,多說兩句。你若有病,我又怕你勞神,且我見了更悶。”子玉笑道:“你真能告假出來麽?”琴言道:“今日不是告假出來的麽?”子玉道:“這也奇極了,我隻當你進去了,我們此生休想見麵。再想不到你竟能出來,且又竟能到我這裏來,真也實在奇怪,卻也實在妙極,天乎!天乎!”說著,又撫掌大笑。琴言見了,倒疑他這笑也是病,心上倒又傷心起來,隻得忍住。

  此時顏夫人見子玉隻是歡笑不已,也便解去了多少愁悶。

  想既能如此歡笑,心中自已開豁,其病就可好了。又見琴言總是淒淒楚楚,真想不出這個道理來。子玉便又笑道:“你進去了,作些什麽事來?”琴言道:“一件事都沒有,叫我在留青舍伺候。府裏的房屋排場,比怡園又是一樣光景,錯不得規矩。

  卻用不著唱戲,也不作什麽,不過作一個伺候書房的書童就是了。”子玉道:“你出來他們知道不知道?”琴言道:“他在上屋時候多。他還有好幾處書房,歇了幾天,才到一處,也不過略坐一坐就走了。這屋子裏的人不奉呼喚是不進那屋子裏去的。”琴言向來總說實話的,今日要治子玉的病,就有幾句謊話在裏頭。說得在華府裏這等快活,將來還可以時常出來,不過極力要寬子玉的心病。子玉聽了這一片話,心內已覺四平八穩的搖也搖不動了,便真快活,笑了一回。琴言又道:“從前在師傅處出門怕費力;且沒有來過,也不敢進來。今日我進來時即見過太太,太太很疼我,命我常來看你。今既奉了命,還怕誰敢說什麽不成?出入可以自由了。”子玉聽到此間,倒把眉頭皺了一皺,有些慌張的意思,低低的問道:“你已見過太太了?太太沒有說你什麽,誰帶你上去的,準你進來嗎?”琴言道:“是魏師爺帶我上去的。我曾對太太說:‘我能治你的病。’太太就很喜歡,吩咐我說:‘你若能治好你少爺的病,我不但準你進來,還準你常常的來呢;候老爺回來,還要商量買你進來服侍少爺呢。’倒問我願意不願意。我說:‘我有什麽不願意,隻求太太的恩典就是了。’”子玉道:“你向來是不說謊的,今日這些話不要是些謊話來哄我麽?”琴言道:“你不信,我請太太進來,當麵講,你聽聽是真是假。”說罷就要走出來,子玉連忙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又道:“你這些話,句句是真的?”琴言道:“你見我幾時撒謊來?”子玉點點頭道:“真沒有說過假話。”便自己定了定神,越想越樂,不禁大笑,歡聲盈耳,外邊的顏夫人也喜歡的笑起來,聘才更覺洋洋得意,低低的說道:“小侄看世兄今日竟會痊愈的了,這功勞全虧了琴言的師傅,雖然受了他那些刁難,倒還值得。”這邊子玉已樂不可言,那裏留神到外間?況且外間人又是私窺他的,病人精神有限,故而聽不出來。子玉竟慢慢的跨下床來,琴言扶著走了兩步,覺得腳軟神虛,便又笑道:“我已好了,我原沒有什麽病,不過受了些暑氣,有些頭悶神昏。

  他們便當我是大病,把些藥來我吃,愈吃愈悶,悶也悶極了。”

  便叫雲兒道:“我覺餓了,有什麽吃的,快拿些來。”顏夫人聽了,即輕輕的走出,聘才等亦都跟了出來。顏夫人道:“怪事!怪事!直看不出他們什麽意思來,這一對小人兒,卻真也奇怪。今日實實虧了琴言,我倒要重重的賞他。”聘才嬉嬉笑道:“這也實在稀奇。伯母請看:世兄與琴言都是正大光明,一無苟且的。今日真虧了他,若不然,就是那葉天士重生,也不能治的這麽快。”顏夫人道:“這也總是世兄的大力,才能叫得出來,這功勞總是世兄的,我母子感激不盡。”聘才連道:“不敢,況小侄受伯母府上的栽培,理應效勞,不要說費這點心,就叫小侄赴湯蹈火,也不敢不盡力。”說完,露出滿麵得意。顏夫人又謝了幾聲,即命雲兒將那蓮子粉熬成了小米粥,盛了兩碗,命琴言陪著子玉吃了。子玉見了琴言,心中一喜;又聽了他這番言語,鬱抑全舒。又喝了一碗粥,便覺得神清氣爽,即對琴言道:“我的病已好了,你全可放心。你今日出來,倒要早些回去,不要叫人說出話來,以後倒難告假了。你的話我句句記著,句句依著你。你自己也要留神,諸事隨和些,圖個上進,比唱戲到底好多了。我前日隻道與你永無見麵之期,不料今日如此快敘,我心中此刻百憂盡去,毫無不足。隻惜我沒會見過這華公子,不然,我也可以來會會你,既是魏師爺同你出來”,說到此,便問琴言道:“聘才同你到什麽地方?”琴言道:“先前他也進來,叫了你好幾聲,扶你起來坐的,你沒有留心。此時想在上房同太太說話。”子玉即低低的說道:“從前的嫌隙,也不必記他了,以後倒和好些為是。今日也算虧他出力。”琴言點點頭,大有難分之意。子玉倒連連催他,直到琴言告別之時,子玉方灑了幾點淚。琴言又懇懇切切的囑咐了一番,子玉滿口答應,送到房門口。琴言道:“你才好,不要出來,我還要到上房見太太。”子玉又有些惶恐之意,便叮囑道:“你見太太時,說話也須留意,不可據實。”琴言答應,走了出來,即重到上房中堂內,顏夫人見了便笑吟吟的道:

  “今日真虧了你治好了少爺的病,但不教他再病才好。”琴言臉上一紅,停了一停道:“少爺心地光明,沒有看不透的事情,以後可保沒有病了。”顏夫人又把琴言打量了一回,便道:“你今日去了,幾時再來呢?”琴言道:“可以告假就來,請太太寬心。”顏夫人歎了一口氣,對聘才道:“他們兩個小人兒的事情,真是猜不透。今日看他一個哭,一個笑,也沒有講什麽,若不是親眼看見,便任是什麽人也要胡猜亂講,還要說我溺愛不明,為兒子作這些事。世兄你想,你親眼看見這光景,好笑不好笑?教我如何能認真,由他病去不成?”聘才正要說話,顏夫人又對琴言道:“此中的情節,隻有你心上明白,倒還要仗著你伺候他大好了再說。”琴言低低答應,心中也想道:不料這位太太這樣慈悲,若是別人,隻怕未必能這樣,就算疼他的兒子,也疼不到我身上來,便著實感激。

  聘才見時候過久,便要同琴言回去,琴言也心內懸著,便叩辭顏夫人要去。顏夫人道:“你且略候一候,我還有話。”便自己進房,先著人叫了許順進來,叫他秤了二百銀子來,顏夫人道:“你交與魏少爺收了。”聘才叫交四兒拿了。又見一個仆婦拿著一包東西出來,付與琴言道:“這是太太賞你的,你收了再去謝賞。”聘才見是銀鑲小刀一把,大荷包一對,小荷包一對,帕子一方,洋表一個,梅花小錠十個,牙骨真金麵扇子一把,琴言收了,與聘才進去謝了賞;聘才也含含糊糊的跟著謝了一聲,即同出來。顏夫人送至中堂廊下,又叮囑了幾句。琴言與聘才出來,走到門房門口,隻見許順笑嘻嘻的出來,見了聘才問道:“今日的事,到底是個什麽緣故?真叫我們想不出來。”又問琴言道:“你是那個班子裏的?”聘才代答道:“他從前在聯錦班,此刻不唱戲了,在華公府裏當差。至其中緣故,此刻不必告訴你,你後來自會知道:“許順不好再問,即送了出來。兩人上了車,路上閑談,琴言便感謝不盡,聘才也謙了幾句,卻十分高興。

  進城已是申初時分了。到門口下來,一徑跟著聘才進去,隻見總門口有人拿了大簿子記上一筆,琴言知道是上號簿。聘才先叫四兒將銀包拿進房去,放在錢櫃內鎖好。一同進來找著林珊枝,珊枝見琴言回來,即笑道:“怎麽去了許多時,想必醫的病好了。”琴言麵有慚色,便問道:“公子可曾傳我?”珊枝道:“怎麽沒傳?傳了兩三回,不見你回來,公子大發氣,已著人叫你師傅去了。”琴言聽了,吃這一驚不小,滿麵通紅,說不出話來。聘才道:“他是不禁恐唬的,你不要唬壞了他。”珊枝正容道:“我唬他作什麽?未正二刻,公子出來不見他,問我,我說:‘是他師傅的生日,琴言他回去拜壽。本要等公子下來告假,今早聽得公子不下來,他又候不及,托我回的。’公子一聽就有氣,說:‘若真是他師傅的生日還罷了,要是說謊為別的事出去,我是不依他的。’立刻叫人到你師傅那裏打聽去了。那人回來說了,隻怕連我也要挨罵,你是不用說了。

  再者是,門簿上記明出進,都是魏師爺同的,隻怕連魏師爺也要難討公道。”琴言聽了,心中七上八下的亂跳,急得眼睛都紅了。若被他訪出真情,且慢說挨罵,就是羞也羞死人。聘才聽了,似信不信的道:“老三,你不要唬人,我是不關事的,是你擔了擔子叫他出去的,自然先要問你。”珊枝冷笑道:“問我,我就直說,知道你們作些什麽事?”琴言嚇的眼淚都出來了,隻得軟求珊枝替他周旋。聘才見些情景像真,亦連連陪笑,把扇子扇了他幾扇子,作了一個揖,叫聲:“好兄弟!你替我遮蓋些,就是哥哥臉上也不好意思,始終還是仗著你的大力呢。”珊枝見他們真著了忙,便嗤的一笑道:“不要慌,事情是真的,不是我撒謊。早替你們張羅好了:我已告訴朱貴不用去打聽,在城外逛一逛回來,說真是他師傅的生日,停一回就回來的。你們如得了彩頭,也分些來謝他。”琴言道:“我送他幾兩銀子就是了。”珊枝又對聘才道:“這號簿上也去了才好,不然將來終要看見的。”聘才道:“索性亦求你三太爺施點法力,我是不好去說。”珊枝道:“隻是太便宜了你。昨日那兩匹好紗,我不希罕,還拿去罷,花樣顏色全不好,我不要。”聘才道:“紗是頂好的,若要再換好的也沒有,要換花樣倒可以。”珊枝道:“紗衣我也夠穿,現存著十幾套,沒有裁的,也用不著。我還打算送人,不過十幾兩的人情罷了。我告訴你:我新近見了兩樣東西,我很愛他,自己不能出去買。”

  話未說完,聘才就連忙問道:“你看見什麽,隻管說來我聽,或者我可以就給你辦來。”珊枝道:“不是別的。我見沙回子家裏有一個金絲擰成的一個花籃,不過二兩重,手工倒貴。我又見他自己泡茶的一把時大彬的宜興茶壺,蓋子上嵌著一塊翡翠,是沒有比他再好的了。我這個搬指都比不上。那金花籃我還了他四十兩,他也肯了,那茶壺我還了他二十四兩,他還不肯。明日請你替我把這兩樣拿來。沙回子講:“這把茶壺竟是個寶貝,時大彬到此刻有一百多年了。這壺嘴倒完茶是一點不滴的。泡茶時放茶葉也好,不放茶葉也好,衝一壺開水下去,就是絕好的茶,顏色也是淡綠的。我因不信,把他的茶葉倒了,另放開水下去,果然一點不錯,是絕好的好茶,你說奇不奇?”

  聘才道:“茶壺用久了,所以才能夠這樣好。你既愛這兩樣,我就買來奉送。那紗也不必退,還留著送人罷。”珊枝笑道:“怎好這樣。我若一定不要,倒顯得不好,隻得生受了。”說了一回,就回房去了。

  到了留青舍,珊枝問起琴言之事,琴言隻得大略說了一說。

  珊枝不信,心中有些動疑,說:“怎麽無緣無故的會害起病來?見你戲的也不止他一個,難道人人見了你,就都為你害病嗎?我倒不曉得,你們有這些情分,還是另有緣故呢?”一片話,說的琴言臊的了不得,又不敢駁回他,吊桶落在他井裏,隻好忍住這氣罷了。

  卻說子玉這一場大病,琴官這一出華府,魏聘才自為得意,又以為奇,在城外各處傳揚。人家聽了,竟當了一件新聞。有那些各班裏相公,有嫌琴言的,有愛造言生事的,七張八嘴,改頭換麵,添起枝葉,把個子玉、琴言說得無所不至。不料王通政在人家席上遇著蓉官、二喜等類,就把子玉、琴言的事說得活龍活現。文輝本看過子玉之病,也覺得病的有些古怪,隻不曉得是相思病。今聽了這些話,心上著實不爽快,因想道:

  “少年人這些事原也禁不住的,也隻好逢場作戲。況且子玉才十八歲,正是好花含蕊的時候,怎麽就作起這些事來。偏偏去年又將個愛女許了他。人生起頭第一件,就是這不愛聽的事,有了外遇,將來琴瑟之間就不能專好的了。”回家就叫他兒子王恂問了一回,王恂隻好含含糊糊的說了幾句,又與子玉剖辨,說斷不至此,文輝終有些疑心。陸夫人聽見了,雖未過門,倒先替女兒吃起醋來了,便向文輝說道:“若論玉哥兒,相貌是極好的,所以去年孫親家母作媒,我就應許了。如今你自然不管,這怎麽好?親尚未成,倒先弄些笑話出來,將來若是一味的混鬧,叫瓊姑過去,如何過得日子?親翁在家還能拘管,親母是一味的溺愛,順著他性兒,日後多半是個不成器的。這等小小年紀,就這樣無廉無恥的愛起小旦來,真了不得了。更有那些老不正經的,也要常在外邊作樂,更怪不得年輕的人了。

  到底這些小旦有什麽好處,羞也不羞。”陸夫人氣頭上,倒連王文輝也教訓了一頓。文輝隻是陪笑,不敢作聲,說:“事情呢,實在稀奇,我暗中竊訪,連恂兒都知道他們才見過兩三麵。

  就是彼此思念,其實沒有別的事。況且這麽小的孩子,那裏明白到這些事。你放心,我自去囑咐表妹,以後管得嚴些,不準他出門,也就沒事了。到今冬也好完娶,這件事瓊姑過去了,或可拘住他。”陸夫人冷笑了一聲道:“這些下作脾氣是出於本心,我見多了,拘管得那一個住?從來說賊不改性,管住身管不住心的。”文輝聽這些話,明明的逼到自己身上來,隻得嗬嗬一笑,踱了出來,往書房裏去了。陸夫人氣極了,又在他女兒瓊姑麵前,把子玉講了又講。瓊姑低頭不語,心中也有些不耐煩。本知道是個風流夫婿,卻不道是這樣輕薄,應著一句常說的話“才人行短”了。便又想起哥哥、姊夫,常說子玉的好處,說人是極正經的,又極有情的。或者他愛的這人,是單為其色,沒有別的事,也未可知。便覺紅暈桃腮,手拈衣帶,呆呆的靜想。陸夫人又心疼他,多說了恐他煩惱,便坐了一坐也自去了。

  再說子玉自從琴言來看之後,便已放心。又曉得他母親不責備,而且反托聘才帶琴言來,心中十分快意,自然更好得快了,不到十日便已精神複舊,惟見了母親總有些惶恐不安的光景。顏夫人愛子之心十分體貼,又知兒子並無苟且之行,絕不提起琴言的事。那王文輝親自來過幾次,陸夫人也來過。一日在顏夫人麵前,也不好說得,但有些話裏譏諷,暗藏褒貶,似乎叫親家以後留點神,不要放縱他的意思。又見子玉病已痊愈,看其相貌翩翩,實是佳婿,又像個真誠謹厚的人,就把疑心消去一半。

  過了幾日,子玉究竟放心不下,便回了母親,借看聘才為名,去看琴言,恰好見著聘才。聘才又求珊枝,把琴言叫出來,說了有一個多時辰的話,子玉方才放心而去。華府中人多嘴雜,且各存一心,過了幾日,就有人將此事傳到華公子耳中。華公子聽了著實有氣,便叫珊枝上來問了一遍,珊枝替辯了幾句,華公子也說了他幾句,以後不準琴言出門,將他派往洗紅居,交與十珠婢看管,不與外人通問,便與拘禁牢籠一般。幸虧十珠婢都是多情愛好的,倒著實照應他。若是別人在此,也是求之不得的。這琴官一來年紀小,二來是個異樣性格的人,到是守身如玉,防起十珠婢來。所以華公子看得出他老誠,放心放在婢女堆中,也當他是個丫鬟看待他,隻不許與外人交接。到了此間,是斷乎走不出來,就是林珊枝不奉呼喚也不能到的,何況他人?琴言隻好坐守長門,日間有十珠婢與他講講說說,也不敢多話。晚間獨守孤燈,怨恨秋風秋雨而已。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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