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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等你說愛我(二)

  其時齊享雖然仍在處理Z銀行的法務,人事上卻已經和銀行脫離了關係,轉而簽訂的是代理合同。他目前是一間事務所的合夥人,利用這些年在檢察院和金融係統積攢下的經驗和人脈,主要從事一些非訴業務,如果有人問我他做的怎麽樣,我會回答,還行。

  但這個"還行"是有代價的,比如他沒有太多時間陪我和他父母,又比如他連二十八周歲的生日都要在外地度過。那是十月底,我原本想給他好好過過,結果前一個星期,陵城有家大型企業申請追加貸款,預備收購東北某市的一間原材料工廠,這筆貸款不僅包括收購費用本身,另涵蓋了將來與當地貨運機構簽訂代理等等一係列預算,數額上很有份量,省分行領導充分重視,親自牽頭,齊享作為銀行方的法律顧問隨行。

  為此我非常鬱悶,他說完以後我就回房坐在瑜伽墊上生氣。齊享給了二十分鍾讓我一個人待著,然後等這一小段過去,他去找到我,果然我氣也氣的差不多了,話也能聽得進去了。他是這麽說的--我還有陰曆生日,到時候肯定趕回來,合同簽一半我也趕回來。而且,等這樁結束以後,我哪裏都不去,在家陪你陪到你煩為止,你看呢?

  他這麽一哄我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而且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一時抹不開啊,就爬起來去燒晚飯。齊享也到廚房,我煮綠豆稀飯,再把豇豆切成小段用紅椒絲清炒,他做我喜歡的改良過的蕉香卷,拿筍、香菇和黃魚丁代替原先的餡料。我們各安其職,隻聽得見刀刃密集遭遇砧板,以及菜蔬在其間輕微抵抗,平底鍋裏的油沸起來碰到什麽都要尖叫,貓牙米在高壓下一顆顆開了花。

  他把做好的一盤小麵卷遞過來,我把它們一個個拂進鍋中,慢慢翻攪的時候我出聲:

  噯。

  嗯?

  我煩不煩人?

  不煩。他笑道,好不容易才騙回家,怎麽會煩呢。

  他出發那一天說好到地方打電話,結果我一直等到晚上十點,都沒有等到,打過去也是關機狀態,隻好去洗澡準備睡覺。剛把水擰開,就聽好像有響聲,我裹上浴巾衝回房間,一看,手機在那安安靜靜待著呢。一場澡如是再三。

  這件事的後果是,一直到兩天以後我跟言維維去逛街,一路上還不停打噴嚏,坐在星巴克裏休息的時候我捂著紙巾說:"你別害怕啊,我是傷風,不會傳染的。"

  "怎麽搞成這樣了?"她問我,這位姐姐如今洗心革麵,考了個公務員,生活可規律了。

  我用鼻音說了一遍經過。

  她歎口氣:"你老是不會簡約地愛一個人,小莊。"

  "啥意思?你最近改寫文藝片了?"

  "你啊,你每次真喜歡上誰了,都把自己搞的很累很糾結。"

  "不累不糾結,那是什麽感情?"

  "誰在幾年以前,還跟我說,努力努力,不行就算了。"

  "你還記著啊?"

  "再清楚沒有了。"她說:"在我們合租的那個陽台上,小樣一臉的看破紅塵。"

  "哈哈哈。"

  "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她想了想:"投入?"

  我想起來我在深圳看的那個話劇,那一段台詞。事物必然從某一時刻從無到有,但這大概並不包括感情。

  我轉述給她聽,然後說:"不過呢,如果一定要講,具體某件事的作用。我記得是好幾年以前,有一次我和他坐車去朋友家吃飯,後者女朋友開的車。"

  突如其來的變故,迎麵的重卡,一片黑暗。

  "我反應過來,發現他正,你知道,抱著我。"我說著有點不好意思,轉頭看窗外:"在那之前,我可能一直有這樣的念頭,我們兩個,也就是彼此湊合著,沒什麽大不了。"

  "那一刻你相信了他愛你?"

  "不如這麽說,那一刻我相信了,原來我還值得被人家這麽的,呃,喜歡。"我說:"對沈思博幻想破滅,有很長一段,我都非常的自我厭惡,但從那以後我又開始慢慢的喜歡上自己了。"

  她微笑:"我有點明白了。"

  "明白了?我還覺得我沒表達清楚呢。"

  "我是幹什麽的啊,對不對?我就是靠這個吃飯。。。。。。"

  她還在得瑟,我這邊手機響了,一看號碼,竟然是我們剛才談論的當事人。

  我自己也想,哎呀,這才六七點,這麽黏不好吧,哈哈。

  "喂?你。。。。。。"

  "莊凝,你聽我說。"他的語氣非常嚴重:"我爸心髒病發作,就在剛剛。"

  他給了我兩秒鍾時間反應,接著說:"救護車到大概需要十分鍾,媽現在慌得很,你過五分鍾打給她,要盡量鎮靜,如果她說不清楚,就讓她把電話給旁邊的救護人員,讓他們告訴你去哪個醫院。"

  "我明白。"我已經站了起來,言維維也是好眼色,趕緊收拾東西跟著起身。我問:"你呢?你趕回來?"

  "這邊能訂到最早的航班是在明天下午三點,我看能不能想別的辦法,你保持手機暢通。"

  "好好。"我說:"你不要擔心,有我呢。"

  他沒有回答就切斷了通話。

  齊媽的確慌得非常厲害,一看見我就哭起來,我看看CCU病房亮著的燈,坐到她身邊讓她靠著我:"沒事的,媽,現在醫學那麽發達,沒事的。"

  我口頭上這麽科學,內心卻在向不可知的神秘請求,那是個好老頭兒,他六十歲還沒到,還沒看見他盼望好久的第三代,請不要帶他走。

  齊享打了好些個電話來,我如實告訴他,還在搶救。

  齊叔是冠心病引發的心肌梗塞,我一直知道他有這個毛病,卻沒有想到到這個地步,他平時注意飲食,也不缺鍛煉,從常理來看,怎麽排列組合,也輪不到他的身上。

  時間走得忽快忽慢,我坐在那裏,輕輕地拍著齊媽,有一會兒她臉色發紅發的我都害怕起來,她說自己有高血壓,是一點沒有誇張,這再倒一個,我怎麽向齊享交待?我跑到值班室叫來醫生,又去藥房拿藥,好歹哄她吃下去。這一番折騰過後,已經差不多是晚上十點,我心裏惶恐極了,我剛剛在牆上看過宣傳資料,冠狀動脈閉塞在發病後6小時是可逆的,這看著就快到了,是什麽一個情況?

  但是我不能跟這個老婦人商量,反而要想辦法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引著她說齊享小時候的事,但她講著講著,又繞回眼前的狀況上。

  你不知道,他當時大四,可以出國的。就是因為他爸爸這個病,我身體也不好,他就放棄了。齊媽大概是有點急糊塗了,她說:"連女朋友都丟了。"

  我點點頭。

  又過了大概半小時,病房裏總算出來人了,告訴我們,危險暫時過去。

  "入院前急救措施得當,時間也把握充分,是病人脫險的關鍵。"這是個挺好的女醫生,疲倦下仍能保持耐心:"你們最好留個人在這看護。"

  齊媽當然不肯走,我能留他們兩個老的在這裏自己回家睡覺嗎,我當然也不能走,又跑去值班室借了一床毛毯,我說,媽,您睡吧,有我呢。

  哄她躺下休息後,我到一旁給齊享打電話,他卻關機了。

  四十分鍾以後,他給我回過來,我說:"喂?"他不講話,我又喊了一遍,我聽見了他的氣息,他卻仍然不講話。這時我突然明白,很快地說:"沒事了,齊享,爸沒事了,你不要怕,齊享?"

  他把手機移開了大概有十秒,再開口時聲音跟以往不太一樣,微微有些變調卻竭力壓製:"嗯,我知道了。"

  "你在哪?"

  "我在上海機場,正要往火車站,坐最近一班動車回去。"

  "啊?"

  "我媽呢,她還好吧?"

  "睡了,我給她吃了降壓藥,她沒事。"

  "我估計淩晨能到,辛苦你了。"

  "說什麽呢。"

  我得到醫生的許可進去看看齊叔,他卻還在昏迷,監護儀上顯示一切正常。我出來在旁邊的長椅上打了一會兒盹,卻又猛然醒轉。

  就這麽睡睡醒醒到了第二天早上,最後一次迷糊間我看見了齊享,他是好多年前的模樣,非常年輕,在女生寢室樓底下,點燃一支煙,月光下唇紅齒白卻神情悵然,我喊他的名字,他置若罔聞,我知道他在為另一個女人傷心,我無能為力,也傷心的要命,傷著傷著我就醒了。

  天色微亮,我去看看那老兩口,都挺好,齊媽過了幾分鍾也醒過來:"小凝一夜沒睡啊?"

  "睡了,睡得挺好的,媽你想吃點兒什麽?我去買。"

  "隨便。"

  "那生煎和豆漿?"

  "好。"

  我去拿擱在長椅上的外套,是沒戴眼鏡焦距模糊的緣故呢,還是對事物的認識不足?總之我一低頭,砰,磕椅子背上了,好大一聲。

  齊媽跑過來:"哎呀,磕疼了吧,你這個孩子,沒睡還不承認,看暈得。"

  我就算剛才暈,這下也真清醒了,再清醒沒有了,疼的。我捂著腦袋,有好幾秒說不出來話,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沒來及抬眼看,就被人扯了過去。

  這個擁抱十分有力卻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還有人需要他的安慰,他轉身摟住那個中年婦人:"媽,真對不起。"

  齊叔上午醒轉,想來可能昨晚救護車驚動四鄰,消息傳開,到中午陸續有人打電話來問候。

  我們陪著齊叔說了一會話,齊媽突然想起:"對了,今天還是兒子生日呢。"

  她一說我也記了起來。他出差前我為這個事鬧了半天別扭:"你看,你還不是要回來過?"

  齊享笑笑。

  齊叔虛弱地躺那兒道:"那你們年輕人出去浪漫一下吧,別老陪著我們。"

  "那怎麽行?"

  "都坐這兒大眼瞪小眼的,幹什麽?"齊媽說:"你爸看著還累呢,都回去休息會兒,晚上再過來。"

  路上我問他:"你是怎麽回來的?"

  "你不是知道嗎?"

  "我是問,從哪兒找的飛機?"

  "那間企業收購原材料工廠,運輸是個問題,隻能在當地找貨運代理,這間貨運行跟航空公司又有協議,六架小型機不定時飛往全國各物流中轉站,上海是其中之一。"他說:"我當時就想,如果生日當天買不到票,這也是一個途徑。"

  我反應過來:"你是說你原來就預備回來?"

  "有這個打算。"

  "那你之前怎麽不說?"

  "不一定的事,什麽突發情況都可能有,說出來兌現不了怎麽辦?"

  "那也讓我高興高興嘛。"

  "我寧可給你個驚喜。"

  我歎氣:"怎麽辦,我都沒準備禮物。"

  他轉頭看著我,我想,他難道要說,那麽你把自己包起來送給我吧,我這麽想著自己一抖,結果他隻是伸手在我額頭上摸了摸:"疼嗎?"

  "你試試?"

  他笑起來:"還要什麽禮物,有這個還不夠?"

  我們到家洗了澡,躺上床就各自睡著了,這個狀態下實在產生不了其他念頭。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一骨碌爬起來,推推齊享:

  "我做噩夢了。"

  "?"他睜開眼睛。

  "我夢見你了。"

  他的神情是"別惹我啊"。

  "不是,我夢見咱們一起上課,老師留隨堂作業,我不會,我就偷了你的作業跑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趕緊抄完就還回去啊,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在外麵了,又忘了剛在哪裏上課,好不容易找到,那個教室已經在上別的課,我就求那個老師讓我在那把作業抄完,她說,哦可以呀,把這份合同簽了。"

  "合同?"

  "嗯,我一看,好家夥那合同內容比我作業還多呢,簽一大堆東西,我說,能不簽麽,幫幫忙,我快來不及了。那老師人特別客氣,為難地說不行呀同學,這是我們的規矩,抄作業都得簽合同。"

  他忍俊不禁:"再然後呢?"

  "沒然後,我就很累很鬱悶的醒了,你的作業也沒能還回去,我怎麽能這樣呢?太丟臉了。"

  "是啊你怎麽能這樣呢?你把該我做的夢給做了。"他吻我:"莊凝,我看你是累壞了,我也一樣,回頭找個地方出去玩吧,就咱們倆。"

  "好啊。"

  我們去買了好吃的和營養品,高高興興地,手拉手回到醫院,剛出電梯,聽見一個女聲問:

  "護士小姐,請問,CCU病房怎麽走?"

  齊享的手,這麽一瞬間,力道突然緊了一緊。

  這聲音的主人穿著一條及踝裙褲和同色的無袖上衣,這樣的衣服對身材是個不小的考驗,可她竟然經受住了,可想而知她的背影是多麽的別致修長。

  仿佛有感應,她回頭看了看,接著她整個人轉過來,臂彎裏一束淡然綻放的平安蓮。

  "嗨,享。"

  以前在我的想象裏,齊享的前女友,該是一個清秀無匹的古典佳人,煙鎖娥眉笑靨含羞的那種,你想想她學什麽的?中國文學。

  那天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文院的院花她未必要是《清明上河圖》,她也可以是《自由引導人民》,濃墨重彩,卡門一樣的女青年。

  她把花遞給我,笑,你一定是莊凝。

  接下來一直到探視結束,除了她貿然前來的舉動本身,再沒有任何唐突或是不妥。她逗得齊叔夫婦開心,我削水果給她她也認真的跟我道謝,她甚至一直都沒怎麽看過齊享。

  我在一旁看著她,她說了個笑話,自己大笑起來,真快活,真倜儻,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一樣。

  如果此刻有人懷疑她是"前來攪局的前女友",我恐怕她要這麽笑著站起來抖一抖衣襟,把這點嫌疑從自己身上抖出去:"哦天哪,饒了我吧。"

  但是我老覺得這樣的她我在哪兒見過。

  半個小時後她起身告辭,我們送她至電梯口,齊享問道:"這次回國預備待多久?"

  "不一定吧,想多陪陪父母,過兩天還想回西安老家一趟。"

  "你家在西安?"我問:"你還以為你是陵城人呢。"

  "我十五歲的時候舉家搬遷過來的,哎莊師妹,我這麽叫沒錯吧?"

  "沒錯,沒錯。"

  "你去過西安沒有?"

  "沒呢。"

  "那兒值得一去,要是有機會,我帶你去吃最正宗的羊肉泡饃。"

  "好啊,求之不得。"

  "不過你跟他去也成,他也知道地方,哈哈。"她跟我握一握手:"那我先走了,有空再聚。"

  然後她看也不看齊享一眼,邁進電梯,按下樓層。

  梯門緩緩闔上,齊享摟住我的腰轉身回病房,進門前正聽見齊媽說:"小江怎麽變成這樣了?"

  齊叔隨口答道:"可能在國外受的熏陶吧,變活潑了,有什麽不好?"

  "一個念中文的,跑到外國能學出什麽花樣來?真想不明白。"

  "你啊,你真會替古人操心。"

  "我操什麽心,我是怕小凝介意,她來就來,幹嗎一個人來呢。"

  齊叔笑了:"那你的意思,人家來看我,還得把一大家子給帶上?新聞發布會?"

  "算了我不跟你說,我去把毛巾搓搓,回來給你洗把臉。"

  我裝作和她迎麵碰上:"媽您要幹嗎?洗東西啊,我去吧。"

  她推讓,我說:"我現在充滿危機感,您得趕緊讓我表現一下。"

  他們母子都笑了起來,齊媽笑完了還是說:"小凝,你可別。。。。。。"

  "您再這麽緊張。"齊享攬過他媽媽的肩膀:"您兒子回家就真說不清楚了。"

  我在水流下慢慢揉搓著毛巾,抬頭在鏡子裏對自己望望。

  別說,是有那麽一些相像,講不上來的細微之處。她剛剛坐在那談笑風生,我也想起在哪裏見過類似場景--四年多以前的那一場聚會,我是怎麽用氣力,捺住我的不甘和失意。

  那一天之後我有一小段時間沒有再見到這位江小姐,我們的生活也沒有受到什麽影響。齊享履行承諾給自己放了個長假。我們依照計劃出去旅遊,原本打算一路玩過去越遠越好,結果半個月下來,我累的夠嗆,也許是辦公室坐多了,這麽不停歇一口氣的到處跑,記憶裏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以前老想著到處去遊曆,如今仍然覺得旅途充實並開懷,但同時,窩在家裏,安安靜靜地廝守,也不是不值得期待。

  回程的火車上,我靠在齊享的肩上假寐,不時睜開眼睛看看窗外,這地方也許我是永遠不重來了,這列車也許我是永遠不重坐了,外頭這些風景於我,也許在邂逅的這一瞬間就已經老去了,轉瞬即逝,也可以是這個意思。

  我心裏在想著這麽蒼涼的事,但是同時又很寧靜,就仿佛倚仗有足夠堅固的事物,來抵擋這些虛無。

  到了家齊享的手機電池告罄,我給他找到充電器插上,一開機立刻湧進來無數的未接來電,其中一條,大名竟赫然是吳謙。

  他洗完澡過來我問,是L大經院,04畢業的那個吳謙嗎?

  他用毛巾擦頭發,對,跟你同屆。

  你怎麽會認識這號人?

  他告訴我他們上次一起去東北出差,此人是企業方代表之一。然後他問,得罪過你?

  我把吳主席的劣跡講給他聽,齊享聽到後來居然發笑:"你真把一本書敲他頭上了?"

  "真的,你不生氣啊?"

  "我有什麽好生氣,贏都贏了,這點氣度還能沒有?"

  "哼自我感覺還蠻好。"

  "那當然。"他說:"你看,你是個有魅力的女人,我呢也還可以,我們倆要是為對方隨便一個追求者--還是過去時--動氣,那別的什麽事都不用做了。"

  我笑。也是啊,在這一點上,我們都給予對方充分信任。

  但我同時也深知,信任並不意味毫無忌諱。有些傷口到現在已經可以偶爾觸摸,但卻不能夠仔細撫弄。這不是猜忌,隻是沒有必要。我們所麵對的,是無堅不摧的時間,它自有分寸,他人又何必妄圖越俎代庖。

  我很快又碰上了"忌諱"的其中一位,準確的說是碰上了其中一位的小孩。

  原本這麽大的商業區,邂逅是偶爾的,彼此擦肩而過才不稀奇,但偏偏這孩子正是調皮的年紀,滿地跑不肯歇,一頭撞到我的懷裏來,自己也暈頭轉向,抬起臉來很生氣的樣子,就好像我成心攔她路似的。

  我樂了,輕輕攥住她的小胳膊:"小寶寶,你家大人呢?"

  "念念。"她家大人跟著就過來了,我們見麵彼此都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我說:"你的孩子?好可愛啊。"

  齊享的確告訴過我江苓已身為人母,今天親眼看見,我心裏忽地有些釋然。

  江苓說,對她女兒:"告訴阿姨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兒跟誰辯論一樣,語速特別快:"想念,江想念--媽咪我要蛋撻。"

  這小姑娘雖然如此不拿自己姓名當回事,我還是注意到了她姓江,這有兩個可能,一是江苓嫁了個同姓的男人,一是江苓根本沒嫁給任何人。

  急著要吃蛋撻的念念沒能滿足心願,她媽媽拉著她問我:"伯父痊愈了吧?"

  "哦,早就出院了。"我回答:"謝謝你啊,初次見麵也沒怎麽顧得上招呼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莞爾:"其實那不是我們第一次打交道。"

  "是嗎?"我想了想:"我還真記不清了,不好意思啊我這個人記性靠不住。"

  "沒關係沒關係,是好久以前了,03年大概春節剛過吧,齊享還在深圳呢,有天晚上你在MSN上跟他打招呼,我回的你,忘了?"

  我仔細一想,是有這麽一個印象:"哦,那是你啊。"

  "可不是嗎,當時我正巧也在香港,就去跟甜甜他們會合,後來非典鬧起來了,我還被隔離了一陣呢,倒黴得很。"

  "嗨。"我不願在那個時間段上多做停留:"沒事就好,你最近回西安了嗎?"

  "還沒呢,計劃排不過來,也許下個月吧。"

  "帶她去嗎?"我指的是念念,小家夥正使勁瞪我。

  "不,她還太小,放在這邊和我父母一起。"

  "外孫女這麽可愛,你父母一定很疼她。"

  江苓怔了一怔:"外孫女?你以為念念是女孩?"

  "。。。。。。"

  她大笑:"我們念念是個小夥子。"

  "呃?"男孩長那麽漂亮,還有那麽纏綿的名字,他娘是生怕他長大了喜歡女人麽?

  齊享下班我本來想把江想念同誌有多美貌這個新聞講給他聽,想想還是算了,我不知道怎麽講比較不像是動機不純。倒是他問我:"今天怎麽回來的?"

  "坐小羅的順風車啊。"小羅是跟我一個辦公室,對麵的女孩。

  他過來親親我:"晚上吃的什麽?"

  "花生粥,肉末蒸蛋,韭菜炒蝦仁。"我說:"嚴格按照食譜。"

  "非常乖。"他說:"下次檢查是什麽時候?"

  "下下個周末。"

  "好的,你提醒我,到時我陪你去。"

  其實當然,我說了個小謊,我要是坐車直接回來吃飯,哪能在市中心遇上江苓母子。事實是下班以後我跟小羅一起去吃了一頓麻辣燙,逛完街以後又吃了麥當勞和冰淇淋,然後我坐地鐵回家。

  我有一個多月沒有碰過這些沒營養但是味覺過癮的東西了,從十二月初的某個黃昏,驗孕棒上出現一個加號開始。

  在最開始的階段,總不外乎是那些,頭暈,嘔吐,等這個時期過去,就時不時的會開始犯饞,但是我被全家上下十隻眼睛輪流盯住,齊享平時甚至會接送我上下班,實在找不到機會造次。

  好容易他這一天要加班,我一邊把雞翅膀扔到全是花椒的鍋裏,一邊對小羅說,如果再不趕緊吃這一頓,我感覺我馬上就要抑鬱了。

  我不是完全在開玩笑,情緒不穩也算是孕期症狀之一,這跟你的生活狀態如何,之前是不是幸福,愛情是不是足夠,有一定關聯但並非絕對和必然,這一部分是荷爾蒙在作用,另一部分是人在麵對重大轉折時候的共同心態,我是不是做好了準備?我是不是已經有足夠的愛和耐心待攤給將來的生活?還有,我自己的人生呢,是不是就這樣了?

  但我的恐懼和焦慮沒有人可以說一說,我擔心聽者會曲解,會妄下判斷,無論他是誰,親人也好愛人也好,隻要他不是我這個個體,隻要他沒有用我的腦子來思考過,他都有可能把我的擔憂歸於簡單的物質,再把我的疑慮誤解為後悔。我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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