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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荒墳地

  蔣中天返回時,經過那個土房子,發現那些黑羊已經不見了,似乎都鑽進了那隻黑洞洞的獨眼裏。他不敢再打量它,迅速開了過去。

  他又來到了那個岔路口。

  保安也說:從市區到這裏隻有一條路!

  當時,蔣中天傻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又不甘心地問:"你經常在這裏巡邏,難道沒有發現這裏……有什麽不對頭嗎?"那個保安盯著蔣中天的眼睛,冷冷地說:"我隻覺得你有些不對頭。"這時候,太陽已經要落山了。

  他把車停下來,朝另一條路的盡頭望去,一片灰茫茫。

  他忽然想:順著這條公路走下去會走到什麽地方呢?

  電話響了。

  是文馨打來的,她問:"你在哪兒?""我在外麵,正要回家。"現在,他不想告訴她自己真實的行蹤。

  "你在哪兒?"他問她。

  "我想到你那裏去。"蔣中天擔心梁三麗回來,和她撞在一起,猶豫了一下,他說:"你有事嗎?""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好吧,我們約個地方。""你那裏……有人?""沒有啊。""那我還是去你那裏吧,在外麵說不方便。""好吧,我半個小時就回來。"他硬著頭皮說。他想,梁三麗不會回來這麽早。

  "你的門牌號是多少?""A座三單元一層B室。""待會兒見。""待會兒見。"蔣中天回到密雲公寓時,文馨已經到了,她正在門前等他。

  這是他們兩年來第一次相見。

  文馨穿著黑衣服黑褲子,是那種薄薄的,軟軟的,下垂感極好的料子。她的腳上卻穿著一雙白色的皮鞋。

  蔣中天一看這身裝束就有一種不吉祥的薄命的感覺。

  她的麵容十分憔悴,好像瘦了許多。她的眼神裏比過去多了一種陰鬱的東西,一點不明朗。

  蔣中天忽然想起一個詞:外客。

  在東北,有這樣一種迷信的說法:假如誰家有人中了邪,被什麽東西附了身,就叫招了"外客"。

  蔣中天驀然意識到,眼前的文馨招了"外客"!

  "文馨……"他說。

  文馨朝著他笑了笑,然後打量著他的臉,小聲說:"你瘦了。"蔣中天也笑了笑,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走,進屋。"他感到,他挽起她的胳膊之後,兩個人都有些不自然。

  進了房間,他給文馨倒了一杯果汁,給自己倒了一杯可樂,然後坐在了沙發上。

  他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但是好像都不知道從哪裏說起。蔣中天先開了口,他說起了眼下的事:"文馨,你每次回家隻有一條路?""對呀。""不瞞你說,剛才我開著車專門又去看了看,又看到了那個岔路口。""……太奇怪了。""後來,我駛上了左邊那條岔路,繼續朝前開……""最後你看到了什麽?""當然是靠山別墅,我還和那裏的保安聊了半天。我覺得,那個靠山別墅是存在的,不過,那個保安也說,從市區到靠山別墅隻有一條路……""我徹底糊塗了!""我不糊塗。""那是怎麽回事?""我說出來,你別……害怕。""你說呀。"文馨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了。

  "你生活的那個靠山別墅是不存在的……""不可能!我斷斷續續在那裏住過幾十個晚上!""請你相信我,那可能是一個鬼屋!""鬼屋?""或者說,是個幻影兒……"文馨徹底呆住了。

  "從市區到靠山別墅確實隻有一條路,它通向真正的靠山別墅。可是你看不見這條路,你每次回家都被另一條不存在的歧途引到那個鬼屋去……""可是,既然隻有一條路,你為什麽看見了兩條?""最近,我總覺得我具有了一種特異的功能——洪原死的那天夜裏,我突然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他出現在我的門外,滿臉貼著白花花的創可貼,朝我笑。幾天後,我又看到了一張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合影,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那個女人長著一副凶相,結果洪原就被一個沒有臉的女人害死了……也許,我能看到陰陽兩種路。""那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臉,有沒有滅頂之災?"蔣中天眯起眼睛,死死盯著她的背後,說:"我有個感覺,你的身體上附著一個身體……"文馨驚叫一聲,猛地轉過頭去看了看後麵。

  蔣中天說:"我們看不見他。"文馨臉色煞白地轉過頭來,顫顫地問蔣中天:"是誰在我的背上?""我也不知道,不過,他肯定存在。""那,那我怎麽辦?"蔣中天想了想,突然問:"你那房子是誰給你買的?"文馨打了個激靈,她看了看蔣中天,低下頭去。

  "你必須如實告訴我。"蔣中天說。

  文馨低聲說:"中天,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蔣中天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是洪原。"蔣中天的腦袋"轟隆"響了一聲。

  洪原!

  竟然是洪原!

  果然是洪原!

  可是,他為什麽要給文馨買房子?

  蔣中天的大腦剛剛轉動了半圈就想明白了。

  他卷走了洪原的巨款,洪原睡了他的女人。

  他掏空了洪原的腰包,洪原給了他一頂綠帽子。

  以牙還牙。

  文馨撩了撩額前的頭發,抬起頭,神態一下變得十分平靜。

  "你跑了之後,洪原三番五次來找我的麻煩,到電視台,到家裏,有兩次他還開車在我下班的路上堵我……"說到這裏,文馨的眼裏噙滿了淚水。

  蔣中天低下頭去。

  過去,洪原曾經為了保護文馨和李作文決鬥,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反過來攔截文馨……

  "有一次,我和單位一個同事在酒吧聊天,他帶著兩個人走過來,強行坐在我們那張桌上,掏出一把刀子,一下下在胳膊上劃口子,嘩嘩直淌血。我那個同事嚇壞了,一句話都不敢說。我問他想幹什麽,他說討債。我說,冤有頭債有主,蔣中天欠你的,你找他去,幹嗎總欺負一個女人?他說,我找不到他,必須你來跟我了結。我知道,他不可能放過我,就跟他走了……"蔣中天的心裏打翻了五味瓶,頭越垂越低。

  "那天,他把我強奸了。可是,他並沒有放過我,接著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說到這裏,文馨聳動著肩膀,嚶嚶地哭起來。

  蔣中天垂著頭遞給她一塊紙巾。

  她沒有接,又說:"後來,他逼著我搬到了他那裏,和他同居在一起。他卻經常深更半夜不回來,在外麵嫖女人。前不久,他給我買了那棟別墅。好像有什麽預兆似的,他把鑰匙交給我的那天,對我說,我要出一趟差,可能很長時間不能回來,你一個人要好好生活,我一定會回來的……"蔣中天一下就抬起了頭。

  "就在那天晚上,我聽到了他翻車摔死的消息。"這時候,門"嘩啦"響了一下。

  兩個人都驚恐地轉頭看去,梁三麗走了進來。

  她看見了文馨,愣住了。

  文馨也愣住了。她看了看梁三麗,又看了看蔣中天。

  "噢,我介紹一下,這是文馨,我的老同學;這是梁三麗,是我的朋友。"文馨馬上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對梁三麗說:"你好。"梁三麗站在門口,並沒有朝裏走,她上下打量著文馨,眼神裏充滿了明顯的敵意。

  "呀,我是不是回來早了?"蔣中天有些不耐煩地說:"快進來吧,別陰陽怪氣的。"文馨站起來,說:"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太晚了。"說著,她拿起白色挎包就朝外走:"實在對不起,打擾你們了。"蔣中天一把拉住她,說:"你不要急著走。"文馨一下推開他的手,說:"我還有事。""再坐一會兒吧,我不介意的。"梁三麗一邊說一邊閃開身。

  文馨沒有接話,徑直走了出去。

  蔣中天生氣地看了梁三麗一眼,追了出去。

  梁三麗看著他的背影笑了。

  蔣中天出了單元門,低聲說:"這個女人一直糾纏我,從哈市一直追到這兒。"文馨放慢腳步,輕輕笑了笑,說:"這是你的事。你回去吧。"蔣中天再次拉住她,說:"我們一起去一趟靠山別墅。"文馨愣了愣:"現在?""現在。"文馨轉頭朝蔣中天的窗子看了一眼。

  蔣中天說:"你不用管她。"文馨低頭想了想,說:"我有點怕……"蔣中天說:"有我在,你怕什麽?"文馨又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好吧。不過,你得回去跟她打個招呼。""不用。""不,你必須跟她說一聲,不然,你就這樣跟我走了,算怎麽回事呢?""那好吧。"蔣中天就回了屋,告訴梁三麗他要跟文馨去一趟靠山別墅。

  梁三麗冷笑了一下,說:"我看你是回不來了。"蔣中天根本想不到,梁三麗這句話真的應驗了。他沒有理睬她,轉身出了門。

  他走出公寓,跟文馨一起上了她的車。那是一輛白色捷達車。

  文馨駕車,蔣中天坐在了她旁邊的座位上。

  他們駛出了密雲公寓之後,蔣中天又想起了那個問題,說:"洪原為什麽一直沒有報案呢?""我也不明白。"蔣中天陷入了沉思。

  車從高麗屯出口開出去,駛上那條平坦的公路之後,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都緊緊盯著正前方。

  天上掛著一彎猩紅的月亮,它不動聲色地追隨著他們的車。還有明明暗暗的星星,像蟲子一樣在黯淡的天幕上密匝匝地蠕動著。

  一路上,蔣中天仍然沒有見到一輛過往的車。

  他突然又想起李作文來。

  那天,他的車一直緊緊追隨自己,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呢?

  現在,他是不是還潛伏在這條詭異的公路兩旁?

  蔣中天轉頭看了看文馨,借著前麵車燈的光,她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她緊緊抓著方向盤,不安地左右張望著。

  那個岔路口好像突然就出現在了前麵。

  蔣中天的心一下就提起來,他朝前指了指,說:"你看,岔路口!"文馨似乎哆嗦了一下:"在哪兒?""前麵!"文馨下意識地朝前探了探身子,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說:"我沒看見哪!"蔣中天說:"再朝前開一段你就看清了。"車很快就到了那個岔路口。

  蔣中天說:"岔路口!看到了吧?"文馨驚恐地看了看蔣中天,顫巍巍地說:"不過是公路拐了個彎,哪裏來的岔路口?"然後,她把車頭一偏,直直地朝右邊那條岔路開去了。

  "走左邊那條路!"蔣中天喊道。

  "左邊沒有路!"文馨也喊起來。

  蔣中天急了,伸手抓住方向盤,用力朝左扳。

  "你要幹什麽?"文馨一邊大叫一邊全力朝右扳方向盤。

  車終於衝上了右邊這條公路。

  蔣中天收回了手,呆住了。

  文馨一邊氣呼呼地駕駛一邊大叫:"左邊是深溝!是荒草!你不要命啦?"蔣中天傻傻地看了看她,忽然好像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另一雙"外客"的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的男人的眼睛,它躲在文馨的眼睛後,苶苶地看著他。

  因此,他在文馨的臉上看到了點點滴滴若隱若現的男相!

  他被震懾住了,呆呆地說:"好吧,文馨,我跟你走。"說來也怪,這節骨眼,那個彎彎的月亮竟然鑽進了厚厚的雲層,他們越朝前行駛越黑暗。

  終於,文馨說:"你看見了嗎?快到啦!"蔣中天一直看著前方,前方黑咕隆咚,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說話,繼續盯著前麵。

  文馨轉了轉方向盤,車就拐上了一條土路。這條土路坑坑窪窪,曲裏拐彎,伸向遠方。路旁長著深深的荒草。

  "文馨……"蔣中天叫了她一聲。他的聲音在顫抖。

  "嗯?""咱們回去吧?""眼看就到了,你怎麽又改變主意了?"她沒有一點調轉車頭的意思。

  "到底還有多遠?""前麵就是呀,你沒看見?"前麵是一片荒野。

  蔣中天知道,文馨不可能聽他的了。她已經不是文馨。

  車拐來拐去,好像在尋找停車位,終於停下來。

  蔣中天轉著腦袋朝外麵看了看,四周的荒草有了高低起伏。

  文馨一邊解安全帶一邊小聲說:"不論怎樣,我都想把這個別墅賣掉,哪怕半價。今天你要是不跟我來,我死活是不敢回來的。"下車之前,她順手拔下了鑰匙。這個動作被蔣中天看在了眼裏,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回過身說:"中天,你下車呀!"蔣中天抖抖地打開車門,也下來了。

  這時,猩紅色的月亮又鑽出了雲層,天地間有了微微的光亮。一陣冷風吹過來,他哆嗦了一下。

  四周一片曠野,除了荒草還是荒草,除了七扭八歪的樹還是七扭八歪的樹,哪來的房子?

  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發現,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個個墳墓!

  這是一片墳地!

  "前麵那一棟就是。"文馨一邊說一邊掏出一支小手電筒,打開,踩著荒草朝前走,像個夢遊者,偶爾被節骨草之類的植物絆個趔趄。

  她輕聲說:"物業公司也不剪草,路燈也都壞了,你小心點啊。"蔣中天像傻子一樣木木呆呆地跟在她身後。

  走了一段路,文馨停下來。

  她慢慢回過身,指了指前麵,輕輕輕輕地說:"就是這一棟……"蔣中天朝前看了看,在幾棵粗壯的榆樹之間,有一座高大的墳,墳前立著一塊墓碑,旁邊插著一根高高的引魂幡,那紙錢隨風飄搖著,像命運:"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這座墳墓的四周光禿禿的,沒有荒草。

  看來,它是一座新墳。

  不過,它的上麵有個黑糊糊的洞口,正好能鑽進一個人。

  蔣中天一下就想起了文馨做過的那個怪夢:那房子突然變得非常狹小,就像一個悶悶的墳墓。她伸手四下摸了摸,竟然摸到一個人在她身邊躺著……

  文馨在墳前停下來,小聲說:"你先進,我跟著你。"蔣中天顫顫地說:"你把手電筒給我。"文馨就把手電筒給了他。

  他朝墓碑上照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四個猩紅色的大字:洪原之墓。

  "你進呀!"文馨催促他。

  蔣中天嘶啞地喊了一句:"文馨,快跟我跑啊!"然後,他轉過身就要跑,卻撞在了一個高大的身體上。

  他驚叫著後退一步,看到了一張貼滿創可貼的臉,這張臉在月光下微微地笑著!

  他的魂兒像水分一樣迅速蒸發,嫋嫋地消散在陰森的夜空中。

  他從死而複活的洪原身旁衝過去,發瘋地朝前狂奔。

  洪原像麻雀一樣一下下地跳著,直僵僵地追上來。

  蔣中天已經不知道路在哪裏了,他一邊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一邊號啕大哭。在這荒郊野外,那哭聲顯得恐怖而淒涼。

  洪原追到土道前,一下就不動了。那條土道好像是一個什麽分界。

  而蔣中天還是朝前跑。

  他的魂兒早已經蒸發光了。

  現在,他隻剩下了骨肉,毛發,指甲。

  一堆骨肉、毛發、指甲在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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