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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民國卅年秋,興華煤礦股份有限公哥犬規模開采黃河敞道流域的劉家窪煤田,造成采礦性刪震,地表陷落。

  那時,坍陷土地約十餘頃,生荒三五處。鄉人鬧至公司,嗣後"瓣騫擬共同商定惴償約法,然而。公麵借口辦礦之柳,銀根吃緊,未予履行。w九年二月,土地繼續陷落,坍陷之地,由青泉縣境東北之西河寨。迤邐至鄰縣東原鎮。下陷表征隨處可見:土地凸凹不平,商低之差丈許數尺不等。地中民墳亦被波及,棺柩出土,白骨露天。總計受害者已近數千家。月中,黃河故遭戈堤發現裂隙,縱橫數十遭,寬約半尺。月末,坍陷危及村落,東原鎮部分民舍倒塌,寨牆拉裂多處。至此,公司仍不實施賠償。鄉人極為憤慨齇警與之一拚,保衛多土。三月初,各村民眾秘密集合,以民間武器競相武裝,推出鄉紳劉叔傑為首領,擬以武力爭鬥。形勢嚴重。民變遣在眉睫。

  興華公司被迫派員勘察陷土之慘狀。。。。。。劉四,劉四麻子,劉四爺,沒有一片瓦,沒有一壟地,卻透著硬氣,愣是敢稱爺。四爺愛喝高粱燒,愛吃豬頭肉,更愛湊熱鬧。偌大的西河泰客工伍姆轉黴螅小物都可以,獨獨少不得他。你辦紅白喜事,喏冪邀他。他敢在你洞房的梁頭上上吊,敢在你祖墳上掘洞。他理直氣壯地認為,他生來就是吃世界的。恁大的世界。不讓他吃,還留著幹屎?從滿清到民國,他硬是拳打腳踢,橫啃豎咬,鬧得個兩腮冒油,腦滿腸肥。

  民國九年,四爺在這個世界上已實實在在地度過了五十個洋洋得意的年頭。昨日,在鄉紳劉叔傑劉三先生宴請鄉民代表時。他又飽飲美酒,順便慶賀了島已的了二卜大壽在酒席上。聽說興華公司要來察看碗區周圍坍陷的地畝,便自告奮勇做了向導兼多民代表。 眼下,網爺正代表四村鄉民,比其他隨從更賣力地陪著荊叔傑和興牟龜公司礦長王子非,視察廣袤的曠野。

  路不好走,黃泥走道上四處是砂礓、浮土。入冬以後便再沒落過一星兒雨、雪,空氣幹燥得很。紛雜的腳步踏下去,灰蒙蒙的浮土便沸沸揚揚地騰起來。沒出五裏地,四爺已累得氣喘籲籲,灰麵人兒似盼了。手珠子開始從保養得很好的度肉中往外鑽。從額頭、臉頰、脖子上往下流貼身穿著的黑糊糊、油膩膩、分不清本色白勻對襟小褂已被汗水打濕。

  四爺委實辛苦了。

  他不停地揭帽,用那軟塌埒的破氈帽煽風擦汗。他感到渾身刺癢,仿佛養在身上的虱子一時間舉行了總暴動。四爺有點煩躁了出村時那點可憐的得意。已被無端的仇恨所替代:"奶奶個熊,累殺了四爺。要賣爺肉不孝順的東西"

  敢這樣想,卻不敢這樣講,四爺並不是所有人的爺,在三先生麵前,他就不敢稱爺。_曼先生什麽人?在晚情中過舉,名流!在名流麵前稱爺?呸,什麽東西四爺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東西要不,他何以從滿清吃進民國?礦長王子非就不算啥了,他給四爺做孫子。四譽還作興不要哩!四爺有四爺的優越感,四_爺光棍一條。通吃公司兩代。甭雷王子非現刻兒西裝革履,油頭粉麵,人橫狗樣的在四爺看來"通通是三寸厚的膘子肉,大白麵的饃一一遭吃的料。

  從民國初年起,四爺就開始咆工業了。

  光緒初年,後山莊的楊巹大打水井,七尺覓煤。一下子,這塊閉塞的土地唱大戲一樣熱鬧起來。先是當地鄉民開小窯。李鴻章辦官局,後是南方過來的資本家打犬井。黃河故道北岸的劉家窪,原不過有十幾戶山東過來的災民,近年來變成了一個繁華的經濟政治中心。為了又多又快地遁煤,煤礦公司拓了一條二十多受長的小鐵道,溝通了津浦線的可舊車站。十年間,劉家窪以及劉家窪周圍荒蕪的土地上,吸引了幾千戶凡定居謀生。這塊土地下埋藏著富饒的寶藏。淺部煤層厚兩三米,深部煤層竟厚達五六米。當國外資舉幾乎壟斷了中國能源的時候,有多少企業家想傲這塊土地的主人呀!遂令人垂涎的寶藏給了多少人發財的夢想。

  不過·在這裏發財很難。第一代公司--劉家窪煤礦公司,投銀二萬兩。建了三座大井。出煤不到兩年,適逢洪水暴發,大井淹沒,資方無力維持,旋以一萬五千兩臼銀盤出。第二代公司--振亞煤礦有限公司。辦礦五年,打井五座,終因軍閥混占,勞資糾紛,地方勒索,瀕臨倒閉。民國八年初,折洋六十萬,盤給現在的新資團一一興華煤礦股份有。限公司。

  四爺和這三家公司都有緣分。

  劉家窪公司開辦之初,他找到蘭先生,:請三先生保薦他到公司做事。那時,三先生對辦礦的危害尚無深刻認識,又當著公司地方顧問,便在公司經理登門造訪時,提起了此事。經理礙著三先生的麵子,捏著鼻子收了他。可四爺也太不爭氣,吃喝嫖賭,盜賣器材,不到三個月,便被攆走礦。

  拿不到公司俸洋。四爺還幣辭勞苦地為公司操勞。其時,適逢井下窯木緊張之際,他便走家串戶四處揚言:誰敢賣窯木給公司,他就放火燒誰的房子。嚇得當地鄉民無不戰戰兢兢。後來,公司無奈,重又收用了他。

  振亞時期,公司說什麽也不要他了。這時,公司的後台很硬,公司的主事人是袁世凱囊犬總統的親戚,公司趴北京調來十餘名大兵做骨幹,成立礦警隊。一般的好漢都收斂了,四爺卻不。公司為煤礦前途計,決定修建直通河日車站舶小鐵道。四爺聽到消息後,用雙倍的價錢買下了鐵道必經緝路上的十五畝薄弛,連夜撮了幾堆黃土充作墳塋。公司征買了所需韻土地,獨獨買不下這十五畝,逼得公司工程擱置。四爺聲稱:祖墳在此,這十五畝地千金不賣。撼到後來,還是當弛鄉紳出麵調停,公司旋以高出原價十倍的價錢買下土地,並讓他當了掛磐的土術股副股長,每月老洋十塊,洋麵一袋,一直養了他五年。去年初,興化新資團接辦公司。總經理秦振字盛氣淩人,根本不把四爺看在眼裏,毫不客氣地砸了四帶的飯碗,並揚言;此類人等,興華將永不錄用。這著實傷了四爺的自尊心,恁犬的公司竟不養著四爺,這委實太不合乎情理了,很有些天地不容的味道哩!四爺生氣了,發誓要給公司一點厲害瞧瞧卜

  盼了一年多,機會終於盼到了:興華公司開采地下煤,造成了大片未征土地的坍陷,激起了四鄉民眾的憤怒。好,總算

  輪到四爺露一手了。。。"

  想到這裏四爺有了點小小的興奮胡饕番了看彌勒佛一般端坐在轎子星韻三先生,酒糟鼻子愈發紅亮起來,凸凹不平的麻臉上擠出三分得意,七分諂媚的笑。

  翌先生十分悠閑,白胖的手上懶散地捧著個油亮的紫陶砂壺,嘴角上噙著玉子非敬奉的洋煙卷,在轎矛璺一顛一顛地搖頭晃腦。他慈善的麵孔對著左酋的轎窗,兩隻眼睛眯著,眼皮像兩扇役關嚴的門,瞳仁透過門縫掃視著春天的曠野。

  媛暖盼太陽當頂照著,陽光下,"極目望去,大片、大片的土地因嚴重的幹旱而龜裂了,地裏的麥苗枯黃幹瘦,像老人下巴上的胡綆。這枯黃中又套著醒目的白色一_那是浮在土表上的鹽堿,使人不由得想起沒有洗淨的尿布。這裏的貧窮糟生生地寫在廣闊無垠的土地上,沒法掩飾,也敉有誰想來掩飾。土地能夠供奉給人們的最高收獲,遠遠不能滿足叭們肚皮的最低需求,於是便產生了肯乎情理韻貧困,而這貧困卻又是王代煤礦公司賴以生存鈞牢固基礎。貧困,為公司提供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

  漸漸地接近了礦區,坍陷的土地開始進人一行人的視野。坍陷是嚴重的本來就歃乏綠色生命的土地,在這裏又被強大的外力扭曲了。

  一行爪停幣下來。三先生王子非癱下轎子,二人一前一盾,在四爺的引導下踏入了一塊墳地。

  墳地位子坍陷土地的斜坡上,半數以上的老墳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有些墳穴露出了腐朽的棺木,:有些葬得較淺的墓中露出了白骨一墳地上的樹木倒沒有因此死亡,大都歪歪扭扭地立著,仿佛以自身的存在證實著逸罪惡的變化。

  指著裸露的白骨,四爺終於找到了發泄仇恨的機會,脖子

  上凸起紅蚯蚓般的青筋,聲音頗為洪亮飽滿:

  "你們缺德蝴!奶奶帶熊;把兒家祖宗拋骨曠野,這要斷子絕孫的!賺這樣的錢。黑心爛肺爛雞巴要擱在稱西爺身上,爺非跟你們拚了不可呸奶奶午熊。。。。。。"王子非投說話,拙根本沒把四爺芭作什麽東西。要緊的是注意三先生的臉色,不要惹出他的不快。在最後解決這塊坍鷸土地問題時,三先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王子非居葛臨下地瞥了四爺一眼,眼光中很有幾努輕蔑。

  三先生揮揮手很威嚴地打斷了四爺構話頭:"好了好了!不要說了!",他轉身對王子非遭:"坍陷確乎很嚴重、很嚴重哇!。"是的!這是敝公司開采小湖蒹煤層所致,敝公司與鄙A確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事前為何不和地方。協商,征買礦地?"

  王子非稍一沉息:"勝公司糨據采礦法及省頒槳例之規定,礦業用地,隻需得到官廳許哥,即可供用·損壞地容時,則負賠償之責。況且,采礦之初,我們並沒有估計到會有如此嚴重之坍塌,敞沒有征買礦地。"

  "哦!"三先生吟哦一聲。點了點憾袋,又問,"貴公司現在已征購的礦地多少畝?未征之坍陷土地多少畝?"

  "敝公司從振亞手裏接。過礦地計八千七百畝,劉家窪三千七百畝,東大鄉四村兩千畝,東原鎮三千畝。來征購的坍陷土地麽,尚束做詳細測量。初估一下,約有主千畝左右,主要分布在衷大鄉四村及劉家窪西部。"

  王子菲係振亞公司高級職扮,屜被興華公司留用,肚裏自有一本賬,說出話米總是有根有據。

  三先生冷冷一簧,不以為然墟搖搖頭。

  "三幣密拍打不位吧?孵?鼯八近月來連接鄉眠、鄉紳之報告,坍陷老地怕有五千畝以生吧?了。

  "遙不止五千畝昵!圈爺立即挺著脖予證實道,"光蛸東大多就四千。曼先生的她:一半在坍陷疆"王子非道:"說無霓;我公司雨嗣礦她圃,坍陷醫標得明明白白!"

  々硪乳有圖?有圖就好:不進歪先生,鄙人有一言相勸:此地不同你們生海民風剽悍得很哪早年,乾隆皇上對此地曾禦拙八字:窮山惡水,潑捆習尉。每逢災荒,{即有暴民鬧事。對坍路土地,事,公司舶還要通融些喲!

  三_先生這彬彬有禮的話語裏已帶了些威脅的意嘯。王子非立即察覺了,然而,他並未料到。這威脅轉眼間便成事實。從墳地裏走出愫_。一行A繼續東行。

  五裏之外便是東原縝。東原鎮名為鎮。。。實則是一個規模較大的雜姓村落,素有武鄉之稱。早年,這村裏出_過一個武舉。在東原鎮村頭上行人被多民們匿住了。

  為首的是奪書年漢予方臉太嘴一口黑黃的大牙,滿臉短須,熊掌似的日;裏攥著報鋤柄,渾身上下透著殺帆。身前身後一男男女女聚了書群。他們衣衫襤褸,勇的在前,女的在屆;女的手牽著麵黃肌瘦的孩子。

  四爺走在前麗最先迎著那漢子。漢子一抱拳:"四哥來了?"

  "來了!來了!"

  "公司的龜孫在哪?"

  "喏,那個坐在前麵轎裏的"

  漢子騰地提起鋤柄,幾步衝到王子非轎前,未等轎子停穩,便撩開轎簾,老鷹拇琦一般把王子非揪了出來。

  王子非懵了口一瞬間,臉上變了些顏色,_絲掩飾不住的恐懼,閃電似的在瘦削的臉上現了"下,時竟冪知該作何反應。轎後兩個持槍礦警衝了過來操起拾托對船漢_子_便掄。不料,搶托未能觸到漢子身上漢子已猛轉過身。躲開了,掄起鋤柄。對左進鮒磯警回敬了:下,卻也酊空了。

  短暫的交鋒之間,王子非已恢複了常態,恢複了一個公司代理人的尊嚴。他厲聲將礦警喝住。他明白,在這裏打將起來,他決不會占什麽便宜;事態嗣失更難收場。 蘭先生也從轎子裏走出,就勢將那漢乎駕了一通:"幹什麽?你們想幹什麽?萬事禮為先。磊蒙還講究先禮而後屎。青天白日之下,你們摺呼都不打一聲,竟敢持械行凶!:沒有規矩了?唼?丟咱地方的臉了漢子順從地垂下頭:"是先生,小鰣粗魯接著,漢子撲通一聲跪下了:"王先生您老兒家可得為咱地方的小民百姓做主哇了一一群人全跪下了:"王先生一您可得為俺們做主畦。。。"王先生太爽受了感動,弓腰駝背,一一扶起眾人,頗動感情地道:"父老鄉親們,劉某一定為你們據理力爭!了看著你們深受公司之害,我晦有協映芝痛我駕會同各多代表,與公司交涉,盡快訂出。。。個對得起諸位的賠償方案。" 王子非心裏也很不是滋味。看著麵前這群被逼瘋了似的窮苦鄉民。心頭也掠過一絲痛楚。他們確有難處啊了!祖祖輩輩賴"生息、繁衍的土地,突然在一個早晨下陷了。沉淪了,而且久久不予賠償。自己處在這個地位上也是不能容忍的。土地是農民的命,損壞農民的土地不就是謀財害命嗎?

  他整了整被漢子抓亂了的衣領、衣襟,謹慎而真誠地道:"鄉親們,公司對不起大家,鄙人對不起諸位。但,鄙人在此願願以人格保證,公司將在最短的時間裏著手丈量土地,對你們的損失予以賠償也望諸位廣為傳告了以息眾怨。"

  、 說畢。王子非對著眾人深深鞠了躬,鑽進了轎子。

  一個滿臉汙垢,披散著頭發的老婦人,拉著兩個瘦貓似的女孩兒,扒著轎杆哭道"公可大老爺,你們說話可要作數哇!我們孤兒寡婦就這士五畝蔣地哇俺們隻要賠償,不能賣地呀!嗚-一鳴--一鳴一一"

  王先生搖搖頭,長長歎了口氣:

  "流年不利,今年怕又要鬧饑荒哩!"安慰了老婦人幾句,三先生也上了轎。

  在回去的路上,四爺自行撤銷了向導的職務,從隊伍之首,退到隊伍之中。漸漸地,他又從隊伍之中,落到了隊伍之尾。肚子開始咕咕地響,身上的汗已被曠野上的風吹幹了,餓中帶冷,四爺不禁把老藍布腰帶煞了煞,正正經經地打了兩個寒戰。他開始咽著唾沫,廂情願地設計自己的晚餐。夢想著半斤_老島幹、一斤豬頭肉。一陣倦怠之意接著襲來。四爺打了個銀響亮的哈欠。冷餓之中又加上了困,奶奶個熊!

  這是四爺最辛苦的一天。

  苷華公司的成立,在很太。程度上是帶有偶然性的。宣統三年前後的收回利權運動,多多少少推動了中國企業褰們實業救國的蓬勃野。民族工業開始把目光投向能源的開發。因為,唯此一舉,才可企待大的發迭。

  民國七年秋,振亞危機瀕臨倒閉,英商雷斯特·德歲克爾覬覦礦權。消息傳到上海,引起通迭輪船套司、華生電廠、大西洋公司等十餘家用煤公司與用煤5廠的極大興趣。他們找到

  曾在外商煤礦當過買辦的莽振掌,商對辦驢事宜。十二月,遵照有限會司組織務倒;興華公司宣告成盤。年一月。公司舞下了振亞在劉家窪煤田的全部資產。推出秦振宇為總經理走馬上任。

  莫薄大為惱怒。令其資本控製的開萍諸礦大幅度削減對興華入股辦礦者供煤。備用爆公司、工廠,遂投向日商控製的北方諸煤礦。日商趁機提高煤價。A股者叫苦不迭,旋向秦掘宇施加壓力。

  秦振宇頗具氣勢地在太轉椅上坐下了。不錯,挺舒適。坐墊的彈簧很好地發揮了自己的功能,顫悠悠地托起了一具一百八十餘磅重的身體。椅子的扶手和靠背上的牛發蒙麵還是嶄新的,散發著一種淡淡的革翹晶特有的氣息。他把肥碩的身體扭動了一下,椅子轉動了九十度,平穩、,自;然沒有聲息。很好,振亞公司總經理的轉椅仿佛是專門為他設計的。

  把油亮的腦袋向椅背上一仰。寬厚的嘴角掛上一絲淺淺的微笑,他抽著粗大的雪茄。輕鬆而懶散地道:"講吧,子非兄,可以開始了礦長王子非坐在對麵的辦公桌前抽煙。顴骨高聳的臉上籠罩著深深的倦意,一對深邃而秀氣的眼睛少了,些光澤,商片沉重的眼皮總想往一起合。盡管是坐轎,也還是夠辛苦的。坑坑窪窪的道路差一點兒沒把他一身骨頭架顛鐓。他揉了揉太陽穴。打起精神道:

  總經理。陷地問題非翥決不兩了,;三天來,兄弟一遍察了礦區附近的陷地,耳聞目睹覃許躺悔,力黲危機躁重。"

  堊予非隨季拉開牆生綠霸幅,礦西總圖呈現在秦振宇麗前。總圖最止育,尚括獺振廈公司字樣。

  報亞倒閉前部分霖征土地已有坍陷跡象,曆鴦遺下的大席采空老墟8淪落在即。、《我繁司接收時弗來注意到這一嚴重事實,在某種程度上是吃了振亞的虧,代人受過。當時,振亞急於將礦盤出,戴乃重要原周之一。接辦之後。振噩所留出煤井僅置座、萁中一座井位選錈。距田較遠,我公司費時三月,抒逾石。門開采小湖係煤層囂遺成新的大麵積坍落。目前。總坍陷麵積已達三千餘畝。而地方申報與我方實測相距甚遠。""地方申報多少?"

  "五千八百畝"了"荒唐!荒唐之至!"秦振宇站了。起味。隨手旋一下轉椅。將半截煙頭拋在地上,惡狠狠她一腳踩滅丁。他抖動著不甚靈便的肥胖的身體,在辦公桌與文件櫃之間踱起揖來。

  "這幫土頑劣紳存心敲我們他們把我們當作一塊無主的肥肉了,都想撲上來狠狠晴上兩口觀一

  "是的總經理這正是兄弟想和您商討韻問題。我公司接下振亞計一年零三個月一。景柵投資六卡萬,年前的董事會又追加要巾刃。維持至今,表基本迭到收支相抵。眼下,三個煤井均正式出煤,日產一千三百噸,正是行情看漲的時候,萬不可為陷地十事激起民變,毀了穗們。辦礦夫計"

  秦振字在辦公桌前停住腳步:。手托下雹凝望著王子非,眼神中漣漪期待:

  "你的:意思是-母?"痛下決心,馬上解決陷地問題!王子非鵝有成竹地道,

  "要想平安辦礦,雌此一舉麗無它策。"

  "這我知道問題是按誰的方案來解決。按我們的實測土地與賠償方案解決,他們是斷然不會答應的。而按他們申報的土地數字和要求來解決,我們無異於被敲詐、被搶劫另外,你也知道。即使按照我們的方案來賠償,公司的財力也幾乎難以承受!"

  王子非淡淡一笑:"當然是按我們的方案來解決,財力難以承受也要承受,這是沒有辦法曲事。而要按我們的方案解決了,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是:分頭拜訪各村寨鄉紳,以期通過他們,平息四方民憤。在鄉問,他們的話比你我的話用處大。還有青泉縣府尹文山處,也要打點一下才好!"

  秦振宇想了一下,皺皺眉:"也隻好這樣了"

  "據我所知,在青泉縣最有勢力的要數劉叔傑劉三先生。此人威望極高。總經理犬約是知道的,在青泉縣劉家係大戶族,號稱劉半縣,縣境內劉姓鄉民幾乎占了半數,雜姓戶族與其聯姻者甚多。曆任縣太爺都不敢開罪他們。振亞辦礦時,曾重金聘請劉三先生為地方顧問。而我們。。。"

  "是的!是的!"秦振宇打斷了王子非的謠頭,"我們確該在這些家夥身上花費些錢鈔,"他話鋒一轉。可是,我們斯剛起家,每一塊錢都來之不易,我們養不起,也不能養!我們的董事們要起煤來,胃口大得很;掏超錢來,手就在口袋裏直哆嗦,唉。。。。。。"

  近幾個月來,秦振宇心情煩躁得很。初到礦區時的驕橫、狂傲、自信,被嚴酷現實的猛烈衝擊撩喜了大半。他的心一步步沉下來,冷下來,甚至有了些受騙上當的感覺一位自己也為這倒黴的公司投資二十萬!這幾乎是他前半生的全部積蓄。

  剛踏上這塊土地,他的心像雨後韻藍天一樣高遠、開闊,仿佛整個世界是為他的存在麗設置的。第一次踏上這座振亞修建的經理樓。他在心裏便暗對自己說,他要征服這塊土地,並把這塊土地作為最初的基石建起事業的大廈。他選中了王子非做礦長。王子非在振亞時便做過總礦師,有豐富的管理經驗,他破格留用了他,而把董事會振來的礦長趕回了上海。王子非自然感激涕零,做起事來更加認真負責。正是在他的建議下,公司接辦後即行整頓,壓縮了龐雜的機構和大量不必要的開支,並在管理上實行了包工櫃製。把以往礦方直接管理生產勞工,改為各包工櫃管理。一個有實力、有威望的人,包下一條巷道的開掘或者一塊煤層的開采,礦方隻認一個人講話,既減緩了資方和勞工的直接衝突,又節約了精力、時間,生產效率也大大提高了。這些。都使秦振宇感到滿意。

  但是,對甩一筆錢交結當地土豪劣紳,秦振宇十分反感。王子非提了幾次。秦振宇均婉言回絕了。以他多年做買辦的經驗,此類開支純屬浪費。在德、日、英的企業裏,他坶很少碰到地方上的麻煩。不料,待到他來辦礦,事情就不那麽簡單了。現在看來,王子非是對的。

  秦振宇頹然坐倒在轉椅上。長。長籲了口氣,又點燃了一支雪茄。

  "子非兄,現在我們來算算細賬吧收買或賠償塌硝土地。以我們實測的三千畝計,每畝八元,需洋兩萬五千餘。交際打點各方土地。也需幾千。另外,添置、更新礦井設備,費洋更巨。而我們手頭可供調撥的僅有兩萬餘加之日前銷煤盈利一萬九千,總數也就是四萬塊的樣子。如此下去,公可隻有關門大吉。"

  王子非道;"這隻是事情的一麵。另一麵,煤價看漲,南方混戰。南煤難以一柢滬一僳淒我翩地下白句煤能采。得出,運褥出,年底。經濟形勢會出現轉橇,選點憩經理爨可放心。" 了秦攝字點點頭認可了亞子啡:螅分析√熊。_叉焦慮地道:"可這四萬攜們池不慌。洱子傭光。手央覓錢,是難以應付意孫也變的,"王子非簧而不籜,起身,推開身邊偽窗戶,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叉像是對秦振宇遵:"及早無雨。會年的夏收怕是沒指望。總經理,您秦振宇疑惑地望著王子非 "這話是什盤意懸?"

  主子非一篡避之;叉來回答。轉而道:"民國五年,振亞煤炭路運受阻,銀根吃緊,公司兩次削減窯王工資,最後竟以煤票抵作工資,而窯正並未群起反抗。"

  "原因何在?"

  "很簡單。幫年蝗災加水災,鄉腳顆粒_無收,四鄉民眾都不甘饑麗斃命。寧可窯忍礦方的苛刻!"

  "好"秦振宇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攏懂了,值此災荒之際暫時壓低窯工工資,適當延長工時,以期度過危機!僅此一項,每月便可有萬餘盈利,好"

  沉思了好一會兒,王子非又道:"此事可由各大櫃出麵實行,我們隻需削減各包工櫃包工費用即可。另外,還要多少考慮一下可能日起韻騷凱"

  顧幣得迭麽多丁!"秦振宇一揮手,下了結論,"這事就這麽定下午,體會同各方先拿出個草案來。另外,代我準備一下,近匪我要親自拜訪劉醜先生。

  "也好"

  王子非應了一聲,準備告辭,秦振宇又親昵地將他拉住了"子非兄礦上的蟲產還得抓緊。煤炭產量得上去。開萍已大部斷絕了對各艘東翻煤炭供應。股東們恨不得把我變成煤填進爐膛裏我這裏每天接到兩五份電攝催煤,投辦法呀!你好好幹,待渡過眼前的危機,我將建議董事會提高體的薪金!"

  王子非走後,他在明亮的窗前站住可。逮聞經理辦公室位於經理樓的第三層,也是塌高一層。此樓是膏襄縣至今為止的最高建築,它曾裝載過另一個企業家的發財棼想。如今,在舊夢的廢墟上,秦振宇釀造著屬於自己的新夢。他望著窗外明淨的天空,陷入了不著邊際的遐想中。。。。。。,廣闊的天空下是幾座灰色的井架≯井架的天棚生鐵鑄的天輪在毪快地轉動,伴著汽絞有節酶轟鳴。從地下運出的矸石,已堆得像山一樣雄偉了。歪歪車一上一下地蠕動著。遠遠望去像個正在德行的甲殼蟲。了井槳、。矸石山贛以紮根的,是這塊古老而貧窮的土地。秦振字沒來由地想起了《聖經》,想起了基督和上帝。他不信教,可他從洋人那裏認識了基督,認識了上帝。他覺著麵前這塊土地就像上帝創造人類世界時用剩的一塊爛泥。

  然而。這爛泥包裹著黑色的寶藏,這裏四處都是煤!把這些煤一個早晨同時挖出來,足以重新安排半個中國的正業秩序。這很值得千一番。

  他要和這塊土地格鬥。他要做這塊蟲地的真正主人,他要為暮氣沉沉的中國民族工業鍛造一輪嶄新的太陽。。。。。。

  然而。片刻的自我膨脹之後,秦振宇叉回到了麵前的現實中。

  強霸道了巴黎和{攬起的風波經九不息。每讀報綏,:糟有罷互、罷課、囂市。請願、示威老報道。國家前途實難預測。在這種氣氛中辦礦,真真是舉步維跟 他一揮手將報紙掃下桌麵,從筆筒取出一支毛筆,一開始草擬給上海董事會的回電。他要告訴董事們,秦某不是噬幣飯的,興華烘礦股份有限公司將在遺塊土地上起飛,他需要錢,需要更多的錢!

  公司剜晦補瘡,一削減各赳櫃包工費用。各大櫃旋即變本加厲地向窯工轉嫁危機。工錢由每工三煎六分·,降為兩角八分;每工生時由十小時井痔十二小時。窯工中怨言顫生。然而此時尚係農閑且春荒已露端倪,多間肅黃不接,下密人數有增無減。膺司以為得計,卻不料。:危除已潛伏在靜默之中。。。。。。

  以興華公司為中心,劉家窪四周的土地上聚集了四千餘名窯工以及他們的近萬名家屬。窯工區分兩太片,一片在公司西大外,一片在新開的七號井附近的黃河故道堤岸旁。西大門外的,叫西窯戶鋪,七號井附近的,叫東窯戶鋪窯戶鋪裏幾乎沒有多少正規房屋。好一些的,是千打壘的草房;二漉的,數秫秸夾過後抹上泥的草棚;最次的,是那種座人地下一二尺的三角馬架。搭眼便能看出。這些建築最初都是臨時性的,直到如今,它們的主人也述多多步少把它看作臨時性的。窯工犬都是無產或破產的鄉下農民。有的破產啦後,家裏還唷老宅基,還有畝把八分的地,農忙時也還要圊去侍弄兩天莊稼哩他們最

  終的希冀還在於腳下的土地,無不企盼靠一雙烏黑的手從深深的礦井下刨出自己的地契。然而,能如願者,千兒八百裏也挑不出一兩個,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在這年複一年的失望中變成了礦井的奴隸,變成了徹底的無產者--發家致富的希望總還算得一筆可觀的精神財富,他們連這希望也喪失了。於是,他們開始修補自己的草棚、馬架,開始認真地考慮,如何正兒八經地做一個真正的窯工。。。。。。

  窯工與農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農閑時,有地種的農民也成了窯工,提著豆油燈,肩著煤鎬,一天掙上幾角現洋。農忙時,沒地的窯工卻成了農民一他們放著窯不下,寧可在烈日下曝曬一天,掙半鬥幾升的新麥、紅高粱,也借此機會和久違的鄉土親近一下。每逢這辰光,公司便將工錢提高三分、五分,出勤率往往也難得上去。公司對這不可救藥的農民習氣極為憎惡,農閑時,也常常尋機拿捏窯工一把。

  實行包工製以後,這農民習氣便也帶進了包工櫃。各櫃櫃頭原都是些帶有無賴氣的各方地痞,現在,各用一方人馬,自然是如魚得水。但,各櫃之間則矛盾重重。因為,每個櫃下的窯工大都出自同村、同寨,宗族勢力便自然而然的帶人櫃中。各櫃之間經常大打出手,大械鬥三六九,小打鬧天天有。在曠日持久的對抗、角逐中,以劉姓鄉民為主體的周家櫃、王家櫃漸漸占了上風,劉三先生的遠房侄子劉廣田靠其家族勢力,憑借一對老拳,在東西窯戶鋪打出了一個任其獨往獨來的世界。劉廣母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壯漢子,車軸n個子,並不高大,

  粗眉大眼大嘴巴,鼻子有點塌,說起話甕聲甕氣的,相貌並不威武。就是一副拳頭硬實,經常給那些不馴服的對手一些相當出色的教訓。連出名的無賴劉四爺也懼他三分。各櫃窯工都稱他"二哥",隻要說是和二哥沾親帶故,拜過把子,監工、櫃頭都得敬著點。劉四爺敢玩命;二哥也敢玩命。劉四爺玩命往往不站在理上,歪攪蠻纏;二哥玩命卻是光明正大,處處在理,仿佛二哥是代表世界打抱不平。久而久之,大凡吃了二哥老拳的,便很難得到眾人的同情了。你說挨了揍。大夥兒嘴一撇,鼻子一皺,保不準會說:"誰揍的?二哥?二哥會揍錯人麽?你狗日的欠揍"

  二哥天經地義代表了真理。

  無理不惹人,得理不讓人,是二哥的處世原則。忠孝禮義信。是二哥的最高信仰。這信仰來自早年劉三先生的諄諄教誨,來自說書藝人的信口雌黃,來自村前寨後那一年一度的古裝社戲。二哥盡管不能識文斷字,那機靈的腦袋裏卻融會了這龐雜的傳統思想的精義,幾乎要成了大半個思想家,而這思想偏偏又是廣大窯工樂於接受的。於是,二哥一躍而成為實際的窯工領袖。昨日,全礦十三家包工大櫃采取統一行動,同時壓低工價,延長工時,在幾千窯工中造成了一場混亂。一時問,叫罵聲頓起。各櫃窯工中的頭麵人物均找到劉廣田門下商討對策。劉廣田對此自是憤怒難當,首先提出要以全體罷工予以對抗,各大櫃的頭麵人物當即響應。但,王家櫃劉姓窯工劉廣銀卻提出了罷工後大夥兒的衣食問題。這把大夥兒難住了,遂不歡而散。偏偏這日。周洪禮包辦的周家櫃發生了另一樁意想不到的事,釀出了一場巨大的風波,引爆了這填滿怨憤的火藥桶。

  這日下午,劉廣田帶著十餘名窯工在六號井上巷掘石門,發現迎頭有一大拇指粗細的小孔向外噴水,氣味很大。劉廣田揣摩是透了開小窯時采過的老圩。。。,老水裏一定有髒氣④。果然,進窩不到半晌。便嗅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手上的豆油燈,燈光異常明亮,熾黃的火苗仿佛喝了酒似的,興奮得一竄一跳,體弱的弟兄嚷著頭暈。劉廣田是個老窯工,頗有些窯下經驗,自知情況不妙。便貓著腰鑽出洞子,找到了管上巷的二頭子,要求撤人,對窯子進行通風處理。

  不曾想,櫃頭周洪禮偏偏來上巷查窯,一口回絕了劉廣田的請求,要他們繼續做透。

  周洪禮拍著劉廣田厚實的肩頭道:"二哥,你帶著夥計們放寬心幹。沒事!那點老水,流完不就結了?有啥了不起你二哥也不是吃一天、兩天窯戶飯了。這還沒數?"

  劉廣田眼一瞪,破口罵道:"放你娘熊屁!掙那兩個屑錢,犯不上這麽賣命!"

  周洪禮知道二哥的脾氣。挨了罵並不生氣。賠笑道:"二哥,嫌錢少是不是?兄弟我減別人的工錢,能減二哥你的麽?自掏腰包,咱也不能虧待二哥呀!二哥,架架勢!"

  二哥吃軟不吃硬,見周洪劄盡說好話,火發不起來了,疑疑惑惑地折回了頭:"下來就是賣的,賣氣力,也賣性命,怕死就甭下窯!"二哥不怕死,倒是死神怕他。前年一次掉水,去年一湊片邦,薑了十幾個窯工的性命,二哥硬是連汗毛都沒傷一根。

  回到迎頭,二哥感到悶熱異常,把補得看不清本色的破窯衣往棚梁上一掛,光著脊梁裝起了木車。裝了兩車,更覺著熱得難熬,索性連褲子也脫了下來,赤身裸體地幹開了。迎頭的窯工們半數以上是光著P股、無遮無攔的,煤灰、岩粉撲啦啦落在身上,像野人身上長了一層毛。人類的進化曆史在這裏是確鑿地倒退了。

  一個推木車的老窯工在拖著怪腔唱:

  一販私鹽犯鈔呀千條路走絕,

  來把那黑炭掏哇!

  "看,這火苗蹦得多歡!"有人吼。

  "二哥。不能玩了,這熱不是好熱的!""不幹了,大爺不要這班錢了!"

  劉廣田想想也對,便把一撥人帶出了洞子。

  周洪禮不答應了,在大巷頭上堵住眾人:"不要工錢也不行。你們現在下了窯又不幹了,我哪找人去?下煤窯又不是逛窯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幹也行,一人倒扣三個工!"

  劉廣田憋不住了,反問:"洞子裏有髒氣,髒氣爆炸,你給我們爺們抵命?"

  "抵什麽命?我說沒事就沒事!我周洪禮敢包大櫃,就敢說這個大話,出事我負責!"

  "屑毛灰!"支廣田罵道,"把性命交給你去負責,爺們一百個不放心!你狗日的為了發財,敢上山天虎,爺們敢嗎?"周洪禮甩開劉廣田不理,轉身對擠在身邊的其他窯工喊道:

  "幹不幹,你們看著辦,不進五米窯,你們明兒個都給老子滾蛋!"五六個膽小怕事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後,還是畏畏縮縮地進了洞子。

  不曾想,洞子裏老水直淌,髒氣越積越重,走在前麵的窯工剛要迎頭,髒氣碰到明火便轟然爆響。走在頭裏的兩個窯工慘叫一聲,被掀倒在地,身上披的麻袋片,頭上的頭發,全著了火,洞子裏的浮煤也燃起了火苗。走在後麵的工友雖然沒被

  火燒著。那爆炸時引起的濃煙、氣浪,也把他們撩得東倒西歪。他們跌跌撞撞衝出了洞子。

  這時,劉廣田還在和周洪禮爭吵,一見髒氣果真爆炸。二人都吃了一驚。周洪禮自知理虧,轉身想溜,可哪還溜得了劉廣田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對著他的臉便是一拳。拳頭打下,那高聳的鼻腔裏開河的水似的流出許多鮮紅的血來。

  隨周洪禮同行的二頭子慌忙拽住劉廣田的胳膊:"二哥,息怒!息怒!"

  劉廣田胳膊肘一撥,怒道:"少管閑事。滾開"二頭子一個踉蹌,腦袋在煤幫上撞出個青疙瘩。劉廣田兩隻眼睛睜得滾圓,寬闊的腦門上聳著幾道青筋,揮拳亂打。今天的事,確乎把劉廣田氣壞了。洞子裏有髒氣,怪不得大櫃;如若大夥兒沒發現,糊裏糊塗地死了,也怪不得大櫃。可是,已經發現了髒氣,向櫃上報告_,姓周的還讓大夥兒玩命,這就是不仁不義了!劉廣田眼裏最容不得不仁不義之事,不仁不義之人。拳頭下去益發有力,直打得周洪禮連討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眾窯工也一擁而上,你一拳。我一腳,發泄怨氣。不一會工夫,好端端一個周洪禮躺在鼻涕、口水、血泊裏,成了,一堆癱軟的爛肉。

  第二天一早,興華公司屬下的十三家包工櫃櫃頭,聯名向總經理秦振宇遞了帖子,要求公司懲辦凶手,殺一殺窯工中的剽悍之風,否則,包工櫃將無法挾製勞工,效力公司。

  秦振宇大為惱怒,即令礦警隊查辦。

  王子非冷靜地勸阻:"區區百餘人的礦警隊,對付幾千窯工。力量懸殊未免太大了吧?劉廣田背後有劉三先生。有劉氏家族,手下有無數窯工把兄弟,隻怕抓起來容易放出來難吧?再說,削減工資已怨言四起,此事還要以安撫為主吧?"

  "不抓他,我們要得罪十三家包工大櫃哇!"

  "就此事而言,大櫃確有不是!為了賺錢,拿窯工生命視同兒戲,簡直是混賬!"

  "這我不管。我隻要出煤。況且又沒死人!"

  最後,王子非提出,如真要抓,也不宜由礦警隊出麵。而應通過縣府,盡可能避免擴大事態。秦振宇同意了。

  當天上午,公司將此事作一要案,呈報青泉縣府。下午二時許。劉廣田在西窯戶鋪興隆酒館被捕獲解縣。眾窯工聞訊追截,未獲成功。當晚,西河寨窯工劉清倫火速返村。將此事報知劉三先生,請求先生出麵保人。

  與此同時,礦區周圍發生下列事件:

  東原鎮鄉民五百餘人,以巨石萬斤置於小鐵道沿線,阻礙公司煤炭運輸,並對押車礦警施以暴力。

  會司礦警隊長王德山被綁架,綁架者將黑帖子貼到礦門口,要求公司付洋五百。河口車站公司煤場被搶。。。。。。

  秦振宇極為震驚,急訪縣知事尹文山,出洋五百,索得一紙批文,立日:"嗣後,鄉民如再有破壞交通,綁架礦警,聚眾滋事之行為,準由興華套司之礦警隊查明首犯,拘解來府,以便懲辦。"雲雲。

  綁架者懾於縣府威脅。放了王德山。

  其時。陷地的全部測量、複測,以及賠償的準備一一落實,劉廣田被捕不到兩小時,秦振宇帶著公司的賠款方案,首次拜

  會三先生劉叔傑。

  劉三先生是個極易接近的慈祥老人。臉龐圓圓胖胖的。白中泛紅。保養得很好。他愛喝青茶,用一種能握在掌心的紫陶砂壺湊著壺嘴斯文爾雅地慢慢呷。呷一口,存在嘴裏"咕嚕、咕嚕"漱一下口,打嗝一般很響亮地咽下去;然後,再來一口。偶爾,他也抽點大煙,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煙色。先生眼見著是六十歲的人了,麵龐上卻沒有多少皺紋,腦後那黑白相間的小辮似乎多少還有些生命的活力。近年來牙齒倒是脫落了大半,布著細長黃須的嘴巴已有了些癟縮的跡象,這益發加重了滲透整個麵容的慈祥。

  三先生肥肥的、冒著紅光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宣告著內心的滿足。心滿意足的人,自是心平氣和。慈祥,便在這心平氣和中誕生了。然而,這慈祥之中又透著威嚴,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好像他那兩隻時常眯著的眼睛。不但能傳播陽光,也能發出電火似的。

  他輩分不高,因排行老三,早年中舉後又在自家府上辦過兩年義學,人們便一律稱他三先生。他的土地扯扯連連遍布三個縣。這三縣的縣長無不與他稱兄道弟。自打民國初年辦礦以後,他兼任了兩代公司的地方顧問。這顧問他是不願做的,因為他對辦礦頗有成見。可人家三請九邀,非要他做不可,他有什麽辦法?隻好捏著鼻子做,否則,就是瞧不起人了。

  三先生不願瞧不起人,也最恨人家瞧不起他。

  對興華公司,三先生是很憋了一些氣的。別的不說,興華

  接辦劉家窪煤礦一年零幾個月,居然不派人到西河寨走一走,到他舍下坐一坐,這就很使他不平。那日勘察陷地,王子非的言語又一次觸犯了他的尊嚴:你有礦圖?你那礦圖算屁!先生根本不予承認。就憑公司看不起先生這一條,先生就完全有理由實施其"不承認主義"。

  這日午後。三先生喝了點高粱燒,頭腦有點暈乎,仰靠在正堂太師椅上剔牙--先生的貌相無可挑剔,獨獨一口牙齒長得不好。

  剔完了牙。托起砂壺抿了口新沏的青茶,很響亮地咽下去,先生伸了個懶腰,想小憩一番。這時,管事的祁先生進門稟報:興華公司總經理秦振宇、礦長王子非來訪。

  三先生托著下巴凝神片刻,低吟一聲:"請!"

  三先生對一切人都是彬彬有禮的,萬事禮為先麽他尊重人,尊重一切人。不懂得尊重人,便無以在這個世界立足,先生一貫這樣認為。

  整衣正帽之後,三先生把秦振宇、王子非迎進了門。分賓主坐定,他便招呼奉茶,上點心,彌勒佛般笑眯眯地望著來訪者。

  與長袍馬褂的三先生相比,秦振宇和王子非是地地道道的新派裝束:西裝洋鐵片似的筆挺;皮鞋又黑又亮;腦袋油光光的,能滑倒蒼蠅;脖子上還預備上吊似的拴著個花布帶。這很使先生不舒服。三先生對西裝革履是深惡痛絕的。深惡痛絕的原因,就是三先生看了不舒服。三先生看了不舒服的東西,絕不是好東西。

  例行的寒暄過後,王子非首先開口:"先生乃本縣名流、開明紳士,一直對敝公司辦礦極為讚助,前不久還不辭勞苦隨敝公司代表勘查礦地。我們總經理十分感動,今日專程拜訪,以致謝忱!"

  "哪裏哪裏!"三先生謙虛地道,"鄙人不才,耳目閉塞,

  不過,實業救國的道理也還略知一二!"

  "正因如此,總經理還想請您老在坍陷地畝一事上為敝公司出謀劃策呢,

  "噢,好說!好說!"三先生連想都沒想,便習慣地應道。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好說的事,關鍵在"好",不在"說"。什麽叫好?三先生認為好就是好。興華公司就不好,傷天害理,敗壞世風,不把先生這個大偉人看在眼裏。

  "據悉。先生也有地畝在坍陷區裏?"秦振宇道,"兄弟要向先生道歉了!"

  晤,好說!好說!"

  這回的"好說",有點打哈哈的味道了,似乎答非所問。仔細品品,卻別有風味--三先生的外交風味,純屬沒有任何誠意的禮貌應酬。

  "先生坍陷的土地大約有多少畝呢?"

  三先生開始掏耳朵,用一根細長的銀針似的耳勺,輕輕地,慢慢地,莊重嚴肅地掏。當冰涼的耳勺觸到耳壁的嫩肉時,先生眯著眼睛打了一個很舒服的冷顫,細長的辮子亦隨之一擺。"不多,也就是千把畝吧6

  王子非一怔,抬眼看了看秦振宇。千把畝?怎麽可能?根據公司掌握的情況,最多也就是七百餘畝,這明明是在敲竹杠。"您打算如何向公司索取賠償呢?"秦振宇謹慎地問。

  "我?噢,我麽,好商量!好商量" "如今的地價是個什麽數?"秦振宇又問。

  三先生呷了,口茶:"這不好說,很不好說!這土地有好有壞,有厚有薄,有生荒,有熟地,豈可一概而論呢?就拿東大崗我那三百多畝地來說吧。振亞公司每畝出洋二十,我都沒賣!"王子非心中一緊,知道三先生又在要挾公司了,看來。今天的談判將是十分艱難的。其實,王子非早已把土地價格摸得一清二楚,生荒地三四元一畝,上等熟地不過十元左右。

  秦振宇並不計較,笑著道:"先生的地,公司將另作處理。包先生滿意。我們現在想談的是所有坍陷土地。我們擬定了一個方案,根據公司掌握的地價,每畝以八元計,我們準備收買所有陷地,作為礦用,地權永屬公司。另外,如地主不願出賣地權,公司則隻負賠償之責,每畝土地的收成,公司每年賠洋二元。這個方案還請先生過目、指教!"

  王子非打開公文包,將擬好的方案遞給三先生。

  先生接過後並不去看,抓在手裏拍打著膝蓋,晃蕩著腳尖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個人麽,好商量,問題是要各鄉受害之地主、鄉民認可!你們覺著這個方案鄉民百姓會認可麽?"秦振宇意味深長地道:"這就盼先生替敝公司做些疏通工作嘍!"

  王子非看了秦振宇一眼,適時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公司銀票。放到三先生麵前的茶桌上:"為表示敝公司一點/,,的敬意,這五百元操勞費,還請先生笑納!"

  "哦?"看到硬紮紮的淺綠色銀票,先生眯乎著的眼睛睜大了,黃眼珠裏放出炯炯光芒。他晃動著腦袋,緩緩站了起來。把那銀票捏在手上,仔細盯了半晌,像古董商鑒定古董似的,翻來覆去擺弄著,折疊著。

  突然。"啪"的一聲,先生將手連同銀票有力地按在茶桌當中。

  "二位小瞧劉某了!劉某自己標標價,也不止賣上五百二位用這區區五百元收買劉某,真是笑話!"

  王子非、秦振宇都被先生的舉動搞愣了,他們萬萬想不到,此君的胃口會這麽大。

  王子非賠笑著道:"公司目前還尚有困難,待日後小有發達。。。。。。"

  "哈!哈!哈!哈!。。。。。。"

  三先生仰麵大笑,細長的辮子在腦後索索抖動,一張少牙的嘴洞似的敞開著,臉頰上的肉向上聳著,把兩隻眼睛擠成了兩個小小肉弧:"雪裏送炭。一文能值千金;不義之財,千金不如一文劉某知道二位的意思了,二位看我能在鄉親父老麵前講幾句算數的話,想用這五百元買我的嘴,講你們的話,對否?我不妨再告訴你們一樁秘密:日前,四鄉父老已委托鄙人為全權代表向公司交涉賠地一事,鄙人這裏也有一份方案呢!祁先生--"

  管事的祁先生應聲從偏房跑進來:"有啥吩咐?"

  "把前日鄉民代表們議定的賠地約法拿來,請公司的老爺們過目!"

  "是了!"

  祁先生取出一份小楷手書的約法草案,笑嘻嘻地遞給秦振宇。

  秦振宇一目十行看了一遍隨手將約法草案遞給王子非,氣急敗壞地道:"這個方案,公司斷然不可接受據我公司實測,陷地總數絕沒有五千九百畝!不出讓地權,可以。但。一年一畝地損失賠償,決不能支付八元!"

  王子非匆匆看畢。笑道:"先生和代表們擬訂的方案,是否可以再修改一下?目前看來,確乎是苛刻了一些哩"

  三先生冷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案鄙人無權修改,也無意修改。二位讚同與否,簽字與否,和鄙人並無幹係!"說畢,三先生拿起銀票,很禮貌地還給了秦振宇:"總經理的一片真情。鄙人心領!"

  秦振宇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將銀票往懷裏一塞,立起身便往門外走,王子非也站了起來,隨之出去。走了幾步,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身向三先生一抱拳:"打攪了"

  "好走好走!恕不遠送!"

  望著秦振宇和王子非的背影,三先生笑了,笑得很含蓄,很得體,很有意味。仿佛這一笑便決定了興華公司的命運。至少三先生這樣認為。

  然而。三先生還是有些鬱鬱不快,有一種無端受辱之感。那張巴掌大的淺綠色銀票,老是在眼前恍恍惚惚如怪影似的晃。。。。。。先生躺在椅上閉上眼,那淺綠色的紙片便穿過眼皮,在瞳仁裏飄!

  先生千真萬確地受辱了。

  東大鄉四村,青泉縣境內。提起劉叔傑劉三先生,誰個不佩服?誰個不豎大拇指?先生仗義疏財,品格雖不敢說驚天地,泣鬼神,至少不像興華公司想象的那麽低下。從祖宗手裏接下的產業,先生從未看得十分金貴。民國二年,出銀兩千架了座溝通西河寨南北二村的大石橋,人稱"功德橋"。民國五年,出資修繕了寨圩子和寨樓。民國七年,先旱後澇,莊稼顆粒無收,先生打開糧倉,將陳年穀麥盡數取出,接濟鄉親父老。還不還,他根本不在乎。開初連賬都不上。後來,還是族長出麵,記下了賬目。才使先生大致收回了放出的陳糧。投還的,先生再也沒催過。錢算什麽?先生不稀罕!

  三先生隻要個好,隻要麵子。隻要給了先生麵子,隻要在先生麵前真心誠意地說聲好,行。先生包辦一切。能把世界許

  給你一半一假如這世界是他的。

  對自己在坍陷區裏的七八百畝土地,先生大可不在乎的。不就是五六千塊錢麽?白給又怎麽樣呢?問題是公司沒給他麵子。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根本的一條,先生不主張辦礦。

  對辦礦的危害,先生最初是沒有料到的。早年開小窯的時候,先生也挖過幾座。後來,辦礦的規模越來越大,鋪鐵道,豎大井,用機器:煙囪、洋樓,撲啦啦立了起來,才搞得先生目瞪口呆。民國六年深秋,振啞公司的小火車第一次沿著西河寨的寨圩子馳進劉家窪。隆隆前進的車輪碾碎了這片土地的沉寂,也給先生帶來了奠大的恐慌。先生有一種預感:這片貧瘠的土地似乎要發生點什麽事情。 果然。在汽笛的震顫中,在車輪的旋轉中,在公司鍋爐房大煙囪的滾滾黑煙裏。要發生的事一發生了:烏黑賊亮的皮鞋,把一個個深深的印跡嵌進了這塊古老土地的胸膛;洋服出現了。增多了,不時地在先生困惑的眼前飄蕩,後來,居然堂而皇之地飄進了縣衙,飄進了縣城的大街小巷。劉家窪奇跡般地繁榮起來,這時候,先生已經比較清醒地認識到:隨著這塊土地的日益熱鬧,自己的尊嚴、權威、名聲,將成為昨日黃花。一文不值了。

  先生有了點小小的悲哀。不僅如此。更使先生憤怒的是:打出招牌的敫院在這裏出現了,公開

  的賭場出現了--不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出現的,而是大大咧咧、得意洋洋出現的。事先,也絕沒和先生打個招呼,讓他有個思想準備。這妓院叫"一枝香",在劉家窪西窯戶鋪的深巷裏。開張不久,劉四爺便逛過兩回,據說是十分銷魂。頭一次,四爺沒有經驗,受了婊子的捉弄。寬衣之後未能大顯身手。便被婊子的纖手騙去了全部資本。第二次,咂!。。。。。。盡情地玩了一回之後,四爺義不容辭地替"一枝香"做起了義務廣告,在西河寨圩子裏大肆張揚,毫不知恥地大談婊子的紅唇、奶子,以及三先生都不忍說出口的部位和動作。更可惡的是,這四爺居然還買了一套淫畫,其畫麵簡直不堪入目,而竟廣為流傳。以至於在圩子裏攪出了許多傷風敗俗的男女勾當。為這事,先生打了四爺兩個極響亮的耳光,打過之後,卻情不自禁地落下兩滴英雄淚。

  三先生有了一種英雄感、使命感,先生要拯救沒落的世風。是的,在先生看來,偌大的青泉縣隻有他能挺身而出了。。。。。。

  這次土地坍落,進一步激起了先生的仇恨。先生一貫認為:"民以食為天,食以地為本。"土地乃方物之本,可以毀壞一切,獨獨不能毀壞土地。毀壞了土地,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子孫後人。可興華公司,為了掏地下的一點點煤,賺那一點點黑心錢,競不顧這淺顯的道理,實有傷天害理之嫌的。如果要先生在這重大問題上也一味讓下去,那麽,先生寧可拿根繩子去上吊的。

  地畝糾紛出現以後,三先生成了眾人矚目的人物。前前後後找到他門下,請他與公司交涉者不下百人。後來,縣境內的鄉紳也相邀來訪。一致推他出麵為地方做主,商量方案時,幾乎是異口同聲授予他全權。眾人知道。隻有先生能和公司抗衡,要想狠狠啃公司兩口,非先生出麵不可。先生因此卻產生了一種鄙薄:這些土頭土腦的家夥似乎隻認得老洋,世風的淪落好像與其無關。如此下去,隻怕是趕走了公司,也無法根除其禍。現在,先生和公司攤了牌,下一步就要采取行動逼迫公司就範了。在行動之前,先生要好好考慮一下具體步驟。首先,他想到,要穩住縣知事尹文山,隻要官府裝聾作啞,公司便失去

  了一半的依靠;而穩住這位縣太爺,先生是極有把握的,最多不過破費兩個錢財罷了!下一步。要把各村寨的民間武裝集結起來,必要時予以統一調動。。。。。。。

  三先生歪在太師椅上認真地想,那張淺綠色的銀票強加給他的汙辱已經淹沒在紛亂繁雜的思緒中。。。。。。

  就在這時。劉清倫滿頭大汗衝進門來,向他報告:劉廣田被縣府抓捕。

  劉廣田解至縣城的同時,以興華公司名義起草的訴訟狀遞至縣府。罪名計有四條:一、行凶傷人;二、聚眾滋事;三、破壞生產;四、煽惑窯工。公司要求:嚴以法典,以遏亂萌。縣衙當即開審。算時,劉家窪窯工百人聚至門前,齊聲呼冤,要求釋放劉廣田。工友稱:劉並未打周一拳一腳,周係醉酒下窯,被載重拖筐撞傷。庭審欲當場驗傷。遂發傳票,傳周洪禮。下午五時,周被四名礦警抬入縣衙,驗證有傷。係鈍器所擊。劉廣田稱:雙方衝突,自己手裏並無鈍器,由此可見,縣衙斷事不公。劉力陳大櫃草菅人命之事實。反告周洪禮。六時許,縣衙門前聚眾已近兩百,激憤之詞頓生,有窯工呼:"打進縣衙去,揍那狗官!"形勢一觸即發。

  七時。劉清倫帶劉叔傑劉三先生手書,拜見尹文山,請求保釋。蒙準。劉廣田遂被庭訓開釋。

  三先生親自出寨迎接劉廣田。

  西河寨是東大鄉最大的一個村寨,寨圩子保持得最好,一

  律青石到頂。圩子東,西,各有一座寨門,四角四個寨樓子,遠遠望去,儼然一座古代的城堡。圩子外,是一道護圩河,河水早已幹枯多年,河沿上的土已塌人{可底,實際不起什麽防禦作用了。但,它的存在還是給西河寨增加了幾分威嚴,將寨牆襯托得愈加有氣魄。寨樓的頂層長年支著幾門黑鏽斑駁的鐵鑄土炮,黑烏烏的炮口虎視眈眈地盯著通往村寨的每一條黃土大道,隨時準備給貿然闖門者一個熱辣辣的教訓。宣統元年,出名的土匪祁六爺率百餘匪徒深夜劫寨,竟未得手,一時傳為美談。寨內刀槍棍棒樣樣俱全,足以武裝千兒八百的鄉民百姓。正因為有這牢固的根基,三先生才敢於和興華公司攤牌。

  三先生親自出寨迎接劉廣田,對劉廣田來說可謂萬分榮幸了。在寨子裏,先生的威望遠在年邁的族長之上,實際上是這個一統天下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和普通臣民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盡管先生禮貌待人,一般鄉民還是對他十分敬畏,決不至於幻想與其平起平坐。祖宗傳下來的古老的規矩告訴他們:平起平坐是不合情理的。

  這裏的一切都是古老的,同時又是自然的。森嚴的寨牆有效地隔斷了寨子和外部世界的聯係,把任何反叛的思想和企望通通擋在外麵。民國以前,這裏簡直可以說是一塊人世間的淨土。可歎的是:自從辦礦以後,一些古老的規矩開始受到衝擊,連續三年,寨子裏跑了四五個姑娘、媳婦,搞得先生簡直無臉見人。後來,這幹枯的護圩河裏也鬧起了鬼,時常出現一對對癡男怨女,做出些不明不白的勾當。那風化了的河底土層上,甚至出現了裹著爛棉花的死嬰,氣得先生恨不得對著河床轟上兩炮!

  正是十五前後,月色很好。先生在幾隻燈籠的引導下,走出寨門,登上圩堤。身前身後,簇擁著一大幫家族人等。登上

  圩堤時,劉廣田一行已蜂擁而至。先生穩步迎上前去,以一種長者的慈祥和天子的威嚴向劉廣田點頭微笑,繼而用女人般細白的手愛撫地拍了拍劉廣田的肩頭。連連道:"吃苦啦!吃苦啦2""沒啥!"劉廣田一臉疲憊之色,眼圈發青,嘴唇發幹,說出話來更加甕聲甕氣,"多謝先生關照!"

  "這是應該的!應該的!"先生和藹地拉著廣田的大手,"進家談去吧!"

  人們眾星托月般地擁著先生和廣田走進了寨子。先生和廣田邊走邊聊。

  "你真打傷了那個姓周的櫃頭?""不假"

  "晤、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話好講麽,咋能動不動就掄拳頭?忠孝禮義信,萬事禮為先。老叔不是時常向你們講麽?""先生,姓周的欺人太甚,明明洞子裏有髒氣,我們再三向他報告,他狗娘養的還逼我們玩命媽的,爺們的小命就這麽不值錢麽?"

  "哦?有這事?"先生沉吟片刻,"這就是櫃上的錯了,你們應該和公司交涉嘛!"

  "公司還不是和他們穿一條褲子!"

  "也是!"先生道,"不過,單槍匹馬,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呀!這不,人家說抓你就抓你!"

  廣田不語。

  劉廣田是三先生的遠房侄子,在先生眼裏原無特殊地位。他家境貧寒,無錢無勢。和先生交往甚少。再加上生性倔強,先生對他更無好感。民國七年,先生開倉放糧,全寨人幾乎都接受了先生的恩惠,唯有劉廣田沒有接受。公司辦礦以後,劉廣田成了西河寨的第一個窯工,硬是在那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摔打了出來,漸漸有了些名聲,先生才被迫對他刮目相看了。

  先生知道一國無二君的道理,對在下窯鄉民中很有影響的劉廣田有了些小小的怨恨。這怨恨,最終又歸到了辦礦上。設若不辦礦,劉廣田不會去下窯;而不下窯。今天這個有力量、有獨立精神的劉廣田將永遠不會出現。西河寨王國也就會世世代代相安無事。然而。。。。。。

  得知劉。田被捕。先生開頭是很有些幸災樂禍的。但,轉念一想,不對了,禍根是公司,劉廣田好壞是自家的遠房侄子,公司敢唆使縣衙抓劉家的人,本身就是對劉氏門庭的蔑視。姑且不說劉廣田被放出後會不會成為自己和公司抗衡的幫手,單就麵子這一點講。先生也得出麵幫忙。當然,保釋廣田。先生還另有想法的。

  回到家中,先生請老族長等人作陪,盛宴款待劉廣田。劉四爺聞訊趕到,趁機又鬧了個肚兒圓。酒宴吃到午夜時分,陪同人等相繼告辭,先生和廣田才言歸正題。

  先生開門見山:"廣田,這個窯你不能下了!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種田吧!免得老叔整日價為你提心吊膽!"

  說畢。先生從懷裏取出兩張發黃的地契。輕輕放到桌上,用尖細的手指一彈,那兩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薄紙,便滑落到廣田麵前。

  "這是你父親在世時典給我的北坡十三畝地的地契,你帶回去吧,好生侍弄,千萬別再轉手賣出。民必地為本哇!"

  廣田感激地望著三先生,粗黑的手卻並不去摸地契。片刻,眼中的感激之光黯淡下去,代之而來的是一種裹著冷漠的孤傲:"先生是可憐我?"

  "哪裏!"三先生道,"老叔隻是不想讓你再下窯了這地,你如不願收,等日後有了積蓄再折洋還我,如何?"

  先生表情、聲調極為懇切。

  廣田固執地搖搖頭:"我不要爹在世時常跟我說:人,要活得硬生!施舍的東西,我是決不收受的"似乎覺著傷了先生的臉麵,廣田又說,"先生千萬不要誤會,我這絕不是瞧不起先生,先生的一片真心。廣田領了!"

  先生長歎一聲,搖搖頭:"那就罷了!""廣田還是準備回礦下窯!"

  "也好。我不攔你。不過,老叔有一言相勸:在礦上,幹得來則幹;幹不來就走!最好拉著大夥兒一齊走,遇事和大夥兒千萬抱成一團!切記"

  劉廣田點頭稱道:"先生所言極是。隻要大夥兒鐵心抱成一團,不怕公司橫行霸道這事不能這麽拉倒,廣田也不是這麽好抓的。廣田要聯合各櫃弟兄,罷他娘的工!"

  "好!"先生拍案而起,"此一招最絕。公司別的不怕,最怕罷工!隻要罷起工來,要什麽條件,他們非答應不可。"先生滿麵生輝,"若是時機成熟,你們不妨馬上鬧騰起來,罷工工友,我等鄉親父老包你們吃穿,你們罷工一天,我等資助一天,老叔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成全你們!"

  劉廣田一把攥住先生的手:"此話當真?"

  "當真!" "決不食言?"

  "決不食言"

  "好!廣田我實話實說了:公司唆使各大櫃削減工資,已激起窯工眾怒。即使不抓廣田,我們也準備罷工了!隻是考慮到罷工後衣食無著,所以。遲遲未敢動作!"

  "呀!呀!你們為何不早說一聲?"先生道,"好的不敢說,粗茶淡飯,老叔就包得起!"

  "窯工還有一懼:怕事情鬧大,縣府幹涉。"

  "這也包在老叔身上!明日我就去拜拜那尹大老爺。明打明地告訴他:讓他少管閑事就是了!"

  劉廣田雙手抱拳。單膝著地:"謝先生!"

  先生拉起廣田:"不不!倒是老叔要謂你們哩!你們鬧騰起來。對咱四鄉民眾也是個支援!勢必迫著公司盡快解決陷地問題!你們的罷工,既爭取了自身的權益,也有助於礦鄉糾紛的解決。好事一樁哇"

  廣田誠摯地說:"我們本來也是莊稼人麽!"

  "對極!鄉民、窯工。原本是同根同種,唯有聯合一致,同心同德。方可戰勝這作惡多端的興華公司!罷起工來,公司若是施之武力,我等民間武裝誓做後盾,你們不必憂心!"

  "那麽。明我就回劉家窪,串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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