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中國曆史的另類獨白

二

一夜之間，風驟起。

殘陽如血，映紅了半邊天，風聲緊，吹舞著斜陽光暈，染紅了奔流的雲彩。一群候鳥飛過血色天空，發出淒涼的叫聲，留下一道傷痕，那即將逝去的夕陽正在哭泣。落日下，烏江水順西而去，洶湧地奔流，悲壯地呐喊……

已經沒有退路。後麵是洶湧的江水，兩側是我僅剩的殘餘部下，殘破的鎧甲，破損的兵器，還有那喘著粗氣的瘦馬。

前方，黑壓壓數千敵軍，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大風起，雲飛揚，席卷漫天黃沙，和著那滔滔江水，瘋狂怒吼。我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的沙場血戰，我的輝煌戰績，破釜沉舟，血戰巨鹿，威震諸侯……多麽輝煌，多麽令人激動！

部下們勸我：大王，我等拚死殺敵，可保大王渡江！

哈哈哈！我大笑，我是誰？堂堂霸王，豈可臨陣脫逃！我是世間的英雄，高貴的化身，讓我渡江，是在玷汙我的人格！

戰馬在嘶鳴，勇士們在猛吼，披甲持戟吧，讓我再實現人生最後一次輝煌！

策馬揚鞭，我朗聲對全體將士道：“自我起兵之日，已有八年，身經大小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嚐敗北。我是天下的霸主，轟轟烈烈，死而無憾，今天，我要來一次完美的謝幕！”

生死已經沒有概念，我似乎在完成一次壯麗的行為藝術。

狂風驟起，風聲驚動天地，震懾敵軍。我披甲持戟，單騎飛馳，衝入敵軍陣營，一股黃煙在背後騰起。

像一支離弦的利箭！

乘著疾風，揮舞著戰戟，敵軍應聲而倒，鮮血橫飛。

頃刻之間，我已殺敵數十人，驀地，我怒吼一聲，敵軍如驚弓之鳥，丟盔棄甲。

哈哈哈哈！

我大笑，滿足了。

烏江之水揚起巨浪，乘著厲風，是在為我餞行嗎？

望著數十具倒下的敵人屍體，我問身後將士：“如何？”

將士們齊齊拜倒，齊聲道：“大王無敵！”

我勒馬回身，仰天長笑。凡霸王所到之處，莫不所向披靡，聞風潰倒！

可是，今天，我這個無敵將軍，竟然逃不脫上天的命運……

我想起了十八歲那年，力舉重鼎，豪氣衝天，無人不服，無人不拜。從那時起，我就認定自己是世間的強者，我不僅是高貴的化身，也是霸主的既定者。

然而今天，我累了，厭倦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這烏江之水，是否是我葬身之處？

眾將領再次乞求：大王，請速速渡江，可望東山再起！

我笑了。在我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逃脫。我是英雄，我的使命就是不斷地戰鬥！對於一個真正的英雄來說，戰鬥本身比勝利更令人神往，輸贏不再重要！

一隊人馬從遠處奔來，敵人又增加了，哈哈，對付我這幾個殘兵敗將，竟需要如此多的人手？咦，那不是故人麽？那曾經跟隨我的呂將軍，今日已成了敵人的手下。

呂將軍策馬停住，與我正視，一縷黃煙隨風飄過，我們二人隔煙而望。

“大王別來無恙？”呂將軍拱手。

我笑了，虎落平陽。

“大王今日該了解了。”

我知道，結束的時間到了。

“大王可曾想過，為何會有今日之結局？”

為何？這是天命，一個貴族被一個痞子打敗了！

“大王心中，隻有自己，沒有天下。”

天下？——笑話！天下本就是我的！

“大王心中，隻有戰鬥，沒有結局。”

戰鬥？——我是天生的戰鬥者，從沒輸過，除非我死了！

“我酷嗎？”我問道。

“大王很酷。”

哈哈哈哈，我心滿意足，夠了。

那就最後再酷一次吧！

我拔出戰刀，寒光閃閃，銳利無比，橫刀向頸，隻感覺咽喉一股熱血湧出，濺紅了幹燥堅硬的土地；頭頂上的太陽晃動了，墜落了，整個世界顛覆，我看了最後一眼烏江水，它恢複了平靜，映著最後一抹斜陽的光輝，金波閃閃，晃動著……

這個世界安靜下來，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水聲。那故土的歌謠似乎又在飄蕩，裹卷著我的身體，緩緩騰入空中。我的使命結束，我的輝煌永在……

【史書記載】

《史記·項羽本紀》：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

《史記·項羽本紀》：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複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複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心理分析】

他貴族出身，所以高傲；他幼年逃難，所以反叛；他戰無不勝，所以自負。他有著典型的自戀人格，他始終相信自己是天底下唯一的王者，這種意誌驅動著他，才能有那麽多驚天動地之舉。

項羽的一生短暫，卻又極為豐富多彩。這個自戀者始終以自我為中心，不斷為自己增添光輝的色彩，他追求的是一個絢爛的過程，而不是最終的歸宿。

他的戰鬥，是單純地為自己而戰鬥，他的一生就是在證明自己是唯一的。他永遠衝在最前麵，他永遠把自己放在第一的位置，他將幾十萬人的性命視同兒戲，他拒絕渡江而逃並且要做人生最後一次壯麗的謝幕……他是個人英雄主義者，他的本色流露得淋漓盡致；然而正因為他極其自戀，所以注定是個悲劇，令後人惋惜。